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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芸看著他回到屋子裡，轉頭又掏出一根煙。

幾人步入一個寬闊的榻榻米房間，房間四周是水墨畫的裝飾牆壁，屋子正中央擺放著一張低矮的桌案，桌案正中央放著一個梅子青釉的花瓶，當中插著一支花枝，花枝上對稱著兩朵淡粉色的花苞。

坐下后，李雲崇又與松原談起來，兩人神色輕鬆，偶爾談到什麼有趣的話題，一起笑出來。

院旁種滿了樹，棵棵修剪整齊。

手被拉了一下，成芸強打起精神看向李雲崇。

李雲崇面無表情。

成芸問李雲崇：「什麼意思？」

「腳麻了。」

松原跟李雲崇一路上閑聊不停，成芸坐在後座上，昏昏欲睡。

屋裡很暖。

兩個藝妓個子雖矮，但體態婀娜，臉塗得煞白，由兩個打傘的男人護送著進來，進來之後朝屋裡人行了一個禮，護送的人就離開了。

成芸從屋裡出來，轉頭一次，那兩個藝妓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成芸往潔凈的地面上彈了彈煙灰，李雲崇看見了，也不制止，他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成芸接下來的話上。

「我告訴你，有的。尤其是女人。不過等滿足了，味道也就沒了。」成芸抿著唇，好像在笑一樣，「可你的和子不同，你轉頭，看那邊——」

「這 么短短的時間，培養出的不過只是薄薄的一層，這個行業真正的內涵她們無法得知。」李雲崇淡淡地說，「但是和子不同，她將一生都奉獻給了藝妓行業，就算是年 紀大了，沒有客人了，她也沒有放棄。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時我只有十幾歲，正在念高中，她已經將近五十歲，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了。 所以我讓松原暗中資助了她。」

李雲崇和松原談了好久，中途松原起身去洗手間，李雲崇轉頭對成芸說：「等下我帶你去拜訪一個人。」

李雲崇臉上漲著淡淡的紅，他緩緩搖頭，失望地說：「成芸，你跟她差得太遠了！你現在連她萬分之一都不如。和_圖_書」

她覺得自己沒睡多一會，再睜開眼的時候就已經到京都了。

李雲崇看著前面，說：「等下我帶你去見的那個女人，你看到她就懂了。」

「藝妓的行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藝妓在從業期間不能戀愛結婚，因為要保持這份行業的純潔感。所以藝妓大多十幾歲出道，二十幾歲就離開了。」

成芸在一瞬間就知道，這個老婦就是李雲崇口中的那個女人。

成芸沒說話，李雲崇又接著道：「現在日本的藝妓行業漸漸商業化，很多學徒最多也就練了兩三年就開始出來表演。」

成芸睨著，忽然笑了一聲。

成芸對日本完全不了解，唯一一點概念都來自李雲崇。他第一次帶她來日本是六年前，那時他帶著她把日本整個轉了一遍，成芸喜歡東京，覺得那裡最熱鬧，玩起來最過癮，李雲崇只是笑笑，告訴她：「京都才是日本的精髓。」

動作很熟悉，成芸想起剛剛那兩個年輕藝妓。

「怎麼個了不得法。」

風吹過，但院子里依舊寂靜無聲。

「我出去等行么。」

整個房間構造極其簡單，但卻無比精緻，精緻到會讓人產生一種無法形容的禁閉感。

飯菜精緻，分量很少。不過少不少也無所謂，因為成芸到現在也沒什麼胃口。

李雲崇轉過頭來。

「你們還要聊多久？」

藝妓的服飾經過多年的演變，已經定型，脖頸連著後背的位置，露出好大一片。

在那灰白的煙霧裡，成芸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

外面又有人端來茶具，兩名藝妓一語不發地跪坐下來，開始茶道表演。

成芸點了一根煙，一句話都不說。

「我知道你說的她身上那種味道是什麼。」成芸看著他，漆黑的眼睛好似看到他的最深處。

成芸看著她的笑，忽然感覺到一種詭秘的氛圍。

成芸直起身，說：「等你們都走了，她自己還要在這盒子里待著，待一輩子，直到被這味道活活熏死。」

成芸躺下之後，李和*圖*書雲崇跟松原不再聊天了。

成芸面不改色，又說：「各人求的不同，她要這麼活，是她自己的事，外人的確沒資格說什麼。」

「我本來就沒什麼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雲崇看著她，他知道她還沒有說完。

那一張老態龍鍾的臉上，泛著憧憬的笑容。

松原遠遠地叫李雲崇，李雲崇轉頭應了一聲，臨回去時，他對成芸說：「你給我在這好好反省一下自己那些混賬話！」

成芸吹了一口，煙霧迅速散開。

李雲崇擺擺手，淡然道：「差遠了。」

她根本聽不懂那兩人在說些什麼，加上這幾天睡眠不足，車剛開了一會，就忍不住點頭。

推拉門用傳統的鐵鏽顏色塗成了紅褐色，進了門，能看到一戶典型的日式住宅，通透的木結構建築稍高於地面，房間由拉門隔開。

說完，他又轉頭對松原說了一句話。

李雲崇道：「坐吧，自便就好。」

「別走太遠。」

李雲崇扭頭，狠狠地看著成芸。

她朝著三名客人行李，松原同她講了幾句話，她把他們迎到屋子裡。

「等下你就知道了。」

成芸像是給他解說一部情景劇一樣，低聲說：

她的動作比起那兩個人更加成熟，舉手投足之間，幾乎已經達到一種靈魂交融的境界。

「是啊。」成芸笑著說，「她的確笑得好媚啊。」

奉過茶后，藝妓跪坐在一旁，一動不動，就像是兩個瓷做的假人。

李雲崇說：「你看看那兩個人，她們跪了這麼久都沒事。你這麼隨意坐著還麻。」

李雲崇哼笑一聲，看向成芸，聲音低沉地說：「學表容易學里難，她們身上少了味道。」

成芸不再說話。

「走不遠，抽根煙而已。」

「如果真的只賣藝，何必把領子敞得那麼開？」成芸微微歪著頭，「藝妓藝妓，說到底，還不是落在一個妓上。大概唯一的特殊之處就在於你說的——小日本喜歡把東西做絕了。」

李雲崇緩緩看過去，剛剛出來的時候和圖書，門沒有關嚴，屋裡松原正在跟和子有說有笑。

看著這個老女人的一舉一動，成芸似乎明白李雲崇口中的味道是什麼了。

李雲崇一動不動。

「你就普通的坐著便好，這樣坐你受不了。」

拉門打開，進來兩個盛裝打扮的女人。

「你看那個屋子是不是很規矩，四四方方的，像個封閉的箱子一樣？」她在他耳邊輕輕地說，「和子這輩子的慾望和味道全關在那個箱子里，散都散不掉。你們來了，覺得滿屋芳香，幫她吸走了一點，可等你們離開后，她就會湧出更多。」

跳舞時她們在笑，可笑得又與常人不同，就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樣。

時近中午，和煦的光線透過精緻的木百葉窗灑進屋裡。

「她們練多長時間了。」成芸站起來，趁著那小日本沒回來，原地做了幾個蹲起。衣服一合，對李雲崇說：「我出去了，你們談完了叫我。」

她把抽完的煙頭扔到地上，一腳踩滅。

「沒事，我穿的多。」

「吃飯了，餓了吧。」

來開門的是一個老婦，看年紀最起碼有八十多歲了。

她滿臉溝壑，穿著日本傳統和服，頭髮在腦後盤成一個小髮髻。

她並不像那兩個年輕藝妓，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她一直帶著笑——而且，那並不是屬於老年人的慈善和藹的笑，她的笑依舊是那種優柔魅惑的女人笑。

「誰？」

李雲崇在她身邊說：「她叫和子。」

松原坐在前面，指揮著司機把車開到一條小道上。

「你要什麼味道。」

「怎麼了？」

她還記得上一次看到的景象。

松原和李雲崇重新聊起來。

「嗯？」

過了一會，成芸聽到屋外有聲響。身旁的兩人不再閑聊，看向門口。

左邊是兩人聊天，右邊是藝妓泡茶。

她在他耳邊壓低聲音短促地說：「你知道人發|情的時候也會有味道么？」

她的院子沒有李雲崇的大，但收拾得非常整潔，她帶他們進屋，坐在榻榻米上，為他們泡茶。

李wｗｗ.hetuboｏｋ•cｏm.ｃoｍ雲崇小聲說：「困了？」

成芸知道，這是李雲崇當初讀書的地方，也是他在日本最喜歡的城市。

成芸跟在李雲崇身邊，松原走在最前面，叩門。

日本環境衛生搞得好，福利也高，人均壽命長，這就使得社會老齡化嚴重，很多工作都是中老年人做的。

成芸的身子忽然向前，與他交疊。

當然沒有。

「坐不住了？」

「感覺。」

成芸不知道李雲崇平日讓誰打理這裏，每次來的時候，都一塵不染。

成芸回想了一下，「應該訓練了挺久吧。」

車子在一條幽靜的小路路口停下，成芸下車，看到這條青石路一路延伸至一座小院內。

不遠處，和子似乎察覺到什麼，她轉過頭，看見李雲崇時，她一下子挑起黑黑的眉毛——她知道今天有貴客要來，特地化了妝。

李雲崇跟了出來。

成芸不是第一次見到藝妓，距離上一次差不多已經有一年之久了。

藝妓已經離開，他們三人來到另外一個房間，桌子上擺好了飯菜。

成芸看著他們，李雲崇說完之後，松原朝成芸抬了一下手。

成芸目光漠然地看著前方，一語不發地聽著李雲崇說話。

她想那些混賬話了么？

她在對門外的客人笑。

「不過那不是嫵媚。」成芸轉眼，與李雲崇對視，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那叫鬼媚。」

李雲崇笑著說：「你剛不是問我要見的是什麼人，我告訴你，是個了不得的女人。」

成芸轉眼，看著給自己奉茶的藝妓，她低著頭，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她端茶的手很穩，每一個動作都像是經過千雕萬琢，沒有絲毫的偏差。

十二年了，他彷彿銅牆鐵壁，根本沒得談。

成芸第一次見到這種套路的，她開始懷疑她們是不是練得連眼睛都不用眨。

李雲崇與松原跪坐在榻榻米上，成芸暗自鬆了松小腿，也打算坐的時候，李雲崇拍了拍她的手。

開車的司機年紀也不小。

「人家為了給你泡杯茶練了兩三年，你還要怎和-圖-書麼樣。」

李雲崇曾給她解釋，這是因為男人們通常覺得女人的背頸是一個性感的部位，所以藝妓會塗白，並且露出。

「你要學會尊重別人。」李雲崇聲音低沉，甚至陰狠地說：「你再敢胡說八道試試看。」

藝妓泡好了茶，先為松原和李雲崇奉上，半臂的距離外，成芸聞到她們身上獨特的香味。給李雲崇奉茶的藝妓背對著她，成芸看到她同樣塗白的後頸。

李雲崇在京都有一處住所，不是現代的洋樓，而是那種傳統的日式宅院，車直接開到了這裏。

成芸點頭，「有點。」

有時候她真的想跟李雲崇好好談一談，可她又知道，根本沒得談。

不管哪邊都同樣無聊。

過了一會，李雲崇出來叫成芸。

李雲崇把椅子放下一些，「那就好好睡一會，等下到了我再叫你。」

成芸沒有離開院子，她有那心也沒那力氣。

他們站在庭院中，天稍稍陰了一點，微弱的陽光透過樹叢，將庭院照得一片灰綠。

李雲崇緊閉雙唇。

「什麼怎麼樣？」

「藝妓跟妓|女不同，她們賣藝不賣身，和子一生都沒有結婚，沒有男人，但她依舊很美，那是一種沉澱的嫵媚，一種女人真正的美。」李雲崇在形容和子的時候，神態不知不覺中帶著一絲崇敬和傾慕之意。

李雲崇沒有回答，反問成芸：「你看剛剛那兩個藝妓怎麼樣。」

成芸聽了他的話，贊同地點了一下頭。

她眯起眼，在松原與老藝妓交談之際，起身離開房間。

厚厚的白妝，繁複的和服，精美的頭飾，那是與黑夜相對的凄絕。

「怎麼連聲招呼都不打，日本講究這個，你也不是不知道。」

她在院子里一連抽了三根煙，總算精神了一些。

李雲崇說：「幹嘛要出去，外面那麼冷。」

這兩個藝妓跟她上一次看到的不太一樣，上次是晚上，藝妓來后表演的不是茶道，而是歌舞。

吃過飯，總算要出門了。坐在車裡，李雲崇小聲對成芸說：「等下要拜訪的是個了不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