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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

作者:樁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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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宮斗

第七十六章 宮斗

一次酒後,裕嘉帝曾拉著他的手說:「千萬不要再娶別的女子。」
他喚來王公公輕聲吩咐道:「朕病重不起,皇后憂思過度猝亡。與朕同葬!太子……」自己與皇后的恩怨,難道要讓天瑞與天佑之間再發生一次同樣的悲劇?他沒有說下去。回想皇后臨死前的求懇,他只能再嘆口氣,都是命,已非他能掌控。
端王搖了搖頭,同情的看著太子。他如何比得過自己,多年軍中生涯,他已布下天羅地網。只等著遊離谷的人殺進宮來,一併除掉。
裕嘉帝落淚:「我本可以讓他當個富貴王爺!」
黃色綾帕展開,咳出的鮮血刺目驚心。
近侍王公公肅手靜立:「應該沒有。」
皇后渾身一顫:「皇上身體尚健,怎麼會……有此一說?」
閃電劃破夜空,皇后心瞬間明白。她和他想藉著遊離谷的勢力奪了安國的皇位,裕嘉帝駕崩,天瑞繼位,再殺了端王,遊離谷能得到一個傀儡皇帝,之後再掉頭對付遊離谷便是。為了這個計劃遊離谷耗費了十來年的人力物力,然而對三國皇帝而言,巴不得遊離谷投更多的本錢進去。投得越多,虧得越慘。
裕嘉帝坐起身道:「替朕更衣,去風妧宮。」
風聲傳來,裕嘉帝側耳聽了聽。
才出得殿門,迎面又是一蓬箭雨,一群羽林衛。
皇后驚恐的後退,長幅裙裾絆住了腳,咚的摔倒在地,金簪滑落,披散了如瀑長發,美麗的臉上充滿了絕望與悲苦:「是,他不是你的兒子,可是為什麼?我不好嗎?我父兄長守秦川,為你拒擋了齊國的兵馬,我十四嫁入太子府與你結縭。為什麼,你還要有李氏,張氏?」
盾牌結成牢不打擋的牆堵住了攻勢。攻城弩帶著巨大的衝擊力發射出凌厲無比的箭枝。沖在前面的人彷彿不是被箭射中,而是被巨石衝擊,彈在高大的宮門上,撞出咚咚的聲響。
嘶聲吼叫中,她看到的是裕嘉帝滿臉愉色,消瘦暗黃的臉頰竟染上一層興奮滿足的紅暈。一顆心漸漸下沉,她猛的跳起來想要衝出宮去。
皇后捂緊了耳朵,她萬萬沒有想到,李天瑞的身世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經不再是秘密,她與那人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一瞬間,什麼都沒了。她想起遊離谷,低聲笑了起來:「若是遊離谷這般好對付,就,不是天下聞名的遊離谷了。」
「皇兄!」端王直直跪在裕嘉帝面前,這一聲出口像極了從前想娶王妃時的求懇。端王垂著頭輕聲道:「我很早以前就為永夜定了門親事。」
皇后一閉眼,吞下了藥丸。
「可將來他會是皇帝!」
「這就是你背叛朕的原因?!」裕嘉帝大怒。他的臉顯出一種異樣的血紅,咳得一聲,鮮血已噴濺在衣上。
他沒有逼迫她,輕輕牽了她的手,那一瞬間她不知道是想報復還是折倒在他丰神俊朗的氣度下。
「皇叔!孤等你很久了。」
一口熱血噴出。二十二年,裕嘉帝終於一吐為快,那種直舒胸翼的酣暢淋漓,彷彿一身悶汗之後痛快洗了個澡。他抹了抹血邊的血跡,看著皇后惡毒的說道:「李妃不及你漂亮,張妃不及你聰慧,就算掖庭新冊的林寶林,陳美人也遠不及你高貴端莊,她們連你一半也及不上,可是,朕喜歡她們,對你,毫無興趣。」
端王愣了愣,永夜,他心裏始終有一份做父親的歉疚,她終於還是落在他的手上了。一瞬間,永夜美麗的臉,機靈的神情彷彿就在眼前。他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也早做出了決定。
皇后顫抖著手拿起藥丸,目光卻看著裕嘉帝苦苦哀求:「饒天瑞一命,我爹年事已高,皇上!」
「殿下,趁著夜深,翻牆殺出去吧!」東宮一謀士憂慮的進言。
老子打兒子?那聲音宛如天雷在他耳邊轟鳴。他不要接受這個事實。他的父皇在龍翔殿中養病,他的母后在鳳妧宮,這裡是他的家。李天瑞寧死。
裕嘉帝收了笑聲,蹲下身子抬起了皇后的下巴淡淡的說:「皇后所想,怕是巴不得朕早點死了好吧!」
燭火被風吹得飄搖,裕嘉帝心思恍惚,一生就這麼過去了。良久嘆了口氣,是否功過由人評說,都與他無關了。
裕嘉帝望著殿外,明日?他嘆了口氣,一口氣頂到今天,他怕他再不去就沒有機會了。「走吧!」
裕嘉帝的話像殿外的驚雷打散了皇后所有的希望。
「多久了?」
李天瑞被他扇得呆了。這麼多年,裕嘉帝再不喜歡他,也從沒扇過他耳光。他倒吸一口涼氣:「你敢打孤?!」
重重幃幔后隱隱傳來輕咳之聲。
王公公跪下磕頭,老淚縱橫。良久抬起頭來,裕嘉帝面露微笑,摟著皇後去了。
張統領站在端王身邊喝道:「東宮左右衛率放下武器,饒爾等不知之罪,再若反抗,與太子連坐!」
李天瑞連擊開兩枝近一米長的弩箭,胳膊震得發麻,長劍幾欲脫手,被士兵護著退了回去。臨去回頭那一眼瞪視著端王,無限悲苦。
李天瑞並不知情,梗著脖子吼道:「孤不信文武百官也由得皇叔胡來!他兒子丟了,居然敢hetubook•com•com動羽林衛逼宮,他是要造反!」
「多謝皇兄。」端王知道這已經是裕嘉帝最後的讓步。
「你做夢!」裕嘉帝怒吼,身體巨烈的顫抖。「你身為一國之母,居然和一個不認識的男人苟且!」
沒想過嗎?裕嘉帝和端王曾經想過給他一個功名,讓他一生富貴,如果不是發現皇後有孕,他與遊離谷有勾結的話。
裕嘉帝氣得手足發顫,卻冷笑出聲:「當年聖祖的孽要讓我們兄弟二人背負。讓我隱忍二十二年!實話告訴你,那個人就在端王府,做一個下人,一個奴才!同樣的血未必有同樣的高貴!」
「你才明白?皇弟只不過是吸引他們注意的目標。朕忍耐這麼多年,會一點準備都沒有?」
驍騎、熊渠、豹騎、羽林、射聲、次飛六衛迅速掌控了京都四門。京都在一片雞飛狗跳之後安靜的可怕。空寂的長街上只聽到一隊隊士兵往來巡視的腳步聲與門縫內孩子偶爾傳出的啼哭聲。
端王接過輕聲道:「皇上放心。都安排好了。」他正要走,又遲疑了下,望著裕嘉帝消瘦的臉開口道,「皇兄,臣弟想為永夜討道旨意。」
「呵呵,你啊……」裕嘉帝輕咳了聲答應,「好,我知道你心疼她,生怕她與天佑頂撞。天佑告訴我他很喜歡她,你不用太過擔憂。」
「啪!」一記耳光扇在他臉上,李言年恨道:「你若想為你母后報仇,你若想奪回屬於你的皇位,你就非走不可!」
端王跪在床前擔憂的看著他。
裕嘉帝有些奇怪的看著他,似乎覺得端王不應該開這個口。
羽林衛趁機衝上,眼看與天瑞的距離越來越遠,李言年恨得直跺腳,他怎麼會有這麼衝動的兒子,自尋死路!
也許太子被廢,東宮所有人都會一樣陪葬。也許,太子殺了出去,見到皇上,處置了謀逆的端王,他還是紫禁城的主人。東宮左右衛率中各種複雜的心思都有。生死關頭,沒有人願意死。更多的人懷了這樣的心思,想著只要拚死一戰,沒準能博個將來與皇上的榮辱與共的資歷,享一世富貴。當下齊心答道:「願與殿下共存亡!」
他說的沒錯,這番話就算裕嘉帝聽了也會氣得從床上跳起來。張統領硬著頭皮把這番話說完,心裏長嘆,若是端王不好好給一個交待,就是殺頭抄家的謀逆大罪。
端王只笑了笑,退後了些,揮了揮手。
裕嘉帝怔了怔,咳了兩聲笑道:「是啊,做皇帝的身邊人總是怕的,不然怎麼會有伴君如伴虎一說。誠如你我兄弟友愛如廝,你卻還是避免著被扯進皇權之爭。二弟,皇位是我坐了,我卻很羡慕你。當年你說你志在美人不在江山,放棄了皇位。你說,我是否也該給天佑一個選擇的機會呢?他是皇帝,他也會有自己喜歡的人。」
「是。」端王聽到這一句,鼻子忍不住一酸。
他無語。
「裏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投降!」
「皇上莫要亂說,臣妾……怎麼會這樣想?」
這句說得也未免太過張狂。李天瑞冷笑一聲:「難道皇上皇后與孤都及不過一個永安侯?皇叔是不把皇上放眼裡了?!」
裕嘉帝喘著氣,從枕邊拿出寫好的聖旨:「就今晚吧,不能再拖了。他們敢對你下手,顯然也是等不及了。朕……也等不及了。」
「皇后以為有遊離谷接受了你那單委託,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太子,東宮已被包圍,皇弟持了朕的聖旨去了。」
李天瑞看著貼身小太監,心裏一酸。就這樣一句話,父子之情沒有了,太子之位沒有了,從雲端直下地獄。謀大逆,這是最重的罪,他的父皇讓他背了。他甚至可以想像他美麗的母親會有什麼下場。安國律,謀大逆者處剮零,誅九族。這樣的罪名,卻只是讓他死而己。自己還該拜謝皇上的恩德?給了他一個痛快嗎?
「不公?」裕嘉帝一步步接近皇后,瞬間全身又有了力量,病痛似已離他遠去。等了多年終於等到今日,他目中終於露出恨意,「我真的對他不公平?對他心狠?他是朕的兒子……李妃懷有身孕后朕只來過鳳妧宮一次,那一次就有了天瑞?你欺朕酒醉后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身上有哪點像朕?皇后嫡子,笑話!天佑心思藏得深,天祥表面大大咧咧也不是省油的燈,但是,他們唯獨沒有太子的陰狠殘暴!」
裕嘉帝的聲音如同外面的雷聲,轟隆隆炸翻了皇后所有的抵抗。黃袍上的五爪金龍向她撲來。二十二年的夢想,被龍爪撕碎成齏粉。
來人吸了口氣,長聲喝道:「李谷,你不想要你的女兒了嗎?」
李天瑞吐了口氣,遊離谷么?難道他們已展開行動?他細想又覺得不對,計劃似乎並不是行刺,難道事有變化,才不得己使出行刺這一招?宮門已被封死,李天瑞沉默下笑道:「如此孤就放心了,有勞老大人走這一遭。不知父皇病情如何?天瑞今日還未前往請安。」
端王謝了恩,拿著兩道聖旨出去,又回頭,對裕嘉帝磕了和圖書三個頭,行了大禮。起身時見裕嘉帝含笑望著他輕嘆,這才噙著淚走出龍翔宮。他知道,這一面,是他最後一次見裕嘉帝了。
宮牆上突然閃出三名黑衣人,與李言年一起護著李天瑞往外衝殺。
張統領沒有接嘴,抱拳一禮道:「末將奉令,無論何人,敢出宮門者殺!」
端王的臉有些抽搐,在火光照耀下顯得猙獰。他想起自己曾對永夜說的話:「天下沒有什麼事是絕對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如今他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心。
他明顯感覺皇后在後縮,手卻並未放鬆,一字一句地說道:「永夜被擒皇弟不敢動,天佑無援,朕死,太子繼位。皇后想的可是這個?!」
他居高臨下睥睨著皇后,看她的臉彷彿瞬間變老,顫抖著身軀,輕蔑一笑:「天祥赴秦川已久,為的就是接任你的兄長,京都太師府與歸附東宮的官員府邸已被重重圍困,你父親全族一個也跑不了。我本來還想再等下去,等到八月陳國長公主出嫁。永夜娶公主的時候,會是你們殺皇弟宮變的最好時機吧?可惜我撐不到那天了,永夜已經被遊離谷擒住。我不能讓皇弟左右為難。我死之前,必須要把這件事情結束了。」
「老臣參見太子殿下。」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張相身著緋色官袍與幾名大臣出現在東宮門口,「老臣奉旨安撫殿下。皇上口喻,事出突然,情有可原。請太子約束東宮侍衛,不得與羽林衛衝突。欽此。」
「走!」一人扔下迷煙,雖然在大雨中轉眼被衝散,三人仍趁機護著李言年衝出了宮外。
在很多年前,他也是喜歡過她的。她的驕傲,她的美麗,她的活潑。如今這具美麗的軀體為何就不能引起他的興趣與寵愛?裕嘉帝輕嘆一聲:「起來吧!」
酉時,龍翔宮中。
裕嘉帝聽了怔然,良久嘆息一聲:「難為你了。能想出這等兩全其美的辦法。可是,永夜又喜歡他嗎?如果永夜喜歡上天佑呢?我看哪,小兒女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了,你為永夜,我何嘗不是為天佑?我會給你道聖旨,讓天佑不得勉強她好么?你給他一個機會,誠如當年我給你一個機會!」
「住口!孤是堂堂安國太子,孤要看看,李天佑與李谷勾結害死父皇母后,殺弟奪位史書會怎麼寫!孤不走!」李天瑞怒吼。
「天佑,更需如此。國不可無後,百日之內他必須立后。不然就是三年之後了。」
「當年……王妃又喜歡你嗎?還不是耍賴強要來的。好意思說!」裕嘉帝似又回到了當年兄弟二人狼狽為奸向張相逼婚的時候,咳了幾聲,臉上浮起紅暈。
「我是皇后啊,卻眼瞧著李氏先有身孕,你讓我,顏面無存!我瞧著李氏臉上的光彩,瞧著你看她的目光,我很想,也有個孩子!那一年,是秋天吧,皇上?還記得那年秋天去賞菊么?我遠遠的瞧見你攜了李氏的手,為她摘了朵黃菊,我只能離開……我走得多遠你都不知道,我離開了多長時間你也不知道!哈哈!」皇后突然大笑起來,「你萬萬想不到安國皇帝出遊,侍衛禁軍隊重重,居然有人會出現在花從中,擄了你的皇后!」
李天瑞愕然起身,見來的幾名大臣正是朝中重臣,平素出了名的清廉,並不插手他與李天佑爭權奪勢。心中微微放心,卻又對竟然動用攻城弩封宮門極為不爽。這麼快時間就調集運來攻城弩,不能不說端王早有準備。他壓著性子問張相:「老大人,究竟出了何事?」
端王一愣,沉默良久道:「永夜不喜歡他。」
羽林軍的箭被他們擊開。硬生生撕開一個缺口。眼看就要出宮牆,兩道凌厲的劍光閃過,驀然隔開了李言年與天瑞。
京都的空氣驟然緊張。
他永遠記得裕嘉帝聽說皇后懷孕時的神情,臉色雪白,雙目赤紅似要殺人。可惜這一切沒有辦法和天瑞說。皇兄去了,往事便只能爛在他一人肚子里。
皇后眼中最後一絲希翼消散。臉色呈現出灰敗之氣:「你,原來什麼知道!什麼都在你算計之中,你……你表面賢明溫和,你竟如此歹毒!你若恨我,你殺我也無怨,你為何……為何要這樣把天瑞捧上雲端再一腳踏入地獄?!你瞞了所有的人二十二年,你就等著今天!」
「遊離谷勾結陳國企圖在皇上病重時行刺。不得己才封了宮中各處所,端王正帶禁軍搜查,估計用不了多時就會來東宮。為免刺客逃脫,請旨實行堅壁清野。」
「十月……」裕嘉帝嘆了口氣,他等不到那一天了,「通知禮部趕期,務必在百日內完婚,等過了熱孝,要等三年。」
「皇後娘娘出宮門也殺嗎?」李天瑞一語問過,臉上陰狠之氣畢現。
裕嘉帝沒有攙扶於她,坐在榻上看著皇后。
兄弟二人此時已不是皇帝與臣子的身份,而是一個為女兒,一個為兒子的父親。
他沒有稱朕而是用尋常的語氣問端王。這讓端王心裏浮起一層溫柔,隱約回到年少時兄弟相親的時候。
李言年聽著,臉上露出佩服之色,回頭看了看李天瑞,冷聲道:「隨我衝和-圖-書出去!」
「殿下,小心戒備!」
龍翔宮中,九龍鎏金盤燭突然結出一個大燈花,爆了。
「太子宮門接旨!」悠長的聲音穿過雨夜穿過宮門聲聲傳來。
輕拭去她的淚,裕嘉帝手掌攤開,掌心一枚硃紅色的藥丸滴溜溜打轉:「很難受是嗎?服了它就不難受了。」
若想找到她,這是唯一的線索。
「太子勾結遊離谷謀大逆,廢太子位,賜死!欽此!」這道聖旨甚至連數說太子罪行的話都沒有,簡短扼要。
「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你就必須跟我走。我是遊離谷來救你的人。」來人說話間話語中帶了一分陰毒。
宮外羽林衛封了宮門,風雨大作,她已覺得心中極度不安。看到裕嘉過來,不知是悲是喜,緩緩跪下行禮,長長的裙裾像鳳尾在殿中灑開。身姿一如平時,美麗優雅。
天瑞的話讓端王再次審視他。三位皇子都很優秀。天瑞陰毒了點,天佑又何嘗是省油的燈。他想起永夜,便是李家的女兒,也是心思深沉之人。天瑞並不比天佑差太多,他甚至比直腸直性的天祥更適合當一個帝王。
她害怕的閉上眼,山菊爛漫處,那個白衫少年一臉清華之氣又站在了她面前,目光淡然的瞧著她。她訝異的回頭,身邊竟沒有一個侍從,這才想起是自己吩咐了不讓人跟隨打擾。
皇后坐在地上,輕撫過長發,吃吃笑道:「可是,皇上,你卻讓你的皇後為別人養著兒子養了二十二年,是什麼讓你這般隱忍?是我羅家的兵馬?還是你妄吞天下的心?我不認識的男人,難道你不認識嗎?你真的不認識他?他難道不是你李家的人!?與你流著同樣的血,難道,聖祖的兒子就只有你與端王嗎?」
端王溫和的笑了,可惜,他不是皇兄的血脈,而是一個時刻想著爭奪皇位,不惜與外賊勾結的逆賊的兒子。
鳳妧宮內四顧無人,空空蕩蕩,那些金縷錦帛在猛烈搖擺的燭火中晃動著洪荒猛獸般的影子,向皇后逼了過來,讓她不住的喘氣,想要多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東宮左右衛率自然以太子馬首是瞻。然而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們擁著太子緩緩打開宮門正想質問禁軍之時,宮門口竟一字排開了十門攻城弩。
皇后一愣,似乎不明白裕嘉帝的意思。
「皇上坐鎮龍翔殿,太子放心。」張相拱了拱手與幾位大臣連袂離開。
「殿下,換了奴才衣裳,逃吧!」
三千羽林衛封住了各處宮室。一切不過瞬息間就完成了。
裕嘉帝半靠著床顴骨高聳,臉色灰敗。
「為什麼?他不是你們的兄弟?你們就這樣,就這樣讓他在端王府做個下人?」
他應下。

「永夜性子倔強,臣只有她一個。」端王回道。他心想,皇上還不知道永夜在遊離谷學了身本事,若是知道,怕是會厭惡她的。想起遊離谷,再想起裕嘉說起天佑婚事在百日熱孝內完成,便想趁機討道聖旨防身也好。
李天瑞煩躁不安。
「皇兄!」端王膝行上前,靠著裕嘉帝輕聲話語。
皇後面露悲傷,那張美麗的臉卻有了另一重光華,她喃喃自語:「他就這樣在花間出現,靜靜地瞧著我,我也靜靜地瞧著他……他走的時候對我說,若是有什麼事,可以找遊離谷。我有了他的兒子,我是個母親,我必然要幫天瑞登上太子位,做天子。」
「你是何人?」
不少東宮侍衛一遲疑,便丟下了手中武器。只有部份忠心死士護著太子往宮內撤退。
皇后默然。他就要死了,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兩月前,裕嘉帝下了早朝嘔血,這半月來也不知端王使了什麼法子,讓他精神如常。皇后默想,御醫與回魂都說裕嘉帝得了癆病,只要嘔血不止,就再也救不回來。這一月來,她不知看了多少回裕嘉帝嘔出的鮮血,看著他日漸消瘦,黃色的皮膚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她想,沒有多久了,一切都會結束。
「接旨吧!」端王緩緩展開聖旨。
俊美的臉上布上重重悲哀。母后是勾結了遊離谷,可是他是太子。他防著大皇兄又有什麼錯?他從來沒有想要弒父登基!卻是這樣的一個結果。何其不公!

但是端王是張相的女婿,他等同於是端王的人。端王軍中素有威望,而張相似也默許,京都戒嚴,京畿六衛不僅封鎖街道,控制城門,更多的是圍住了百官府邸。聽說有幾名言官衝出府要往午門請皇上定奪此事,當街被砍了頭。
裕嘉帝想起端王與王妃,一時間竟有種迷茫。這二十二年來,他完全可以殺了天瑞,他是真的想報復還是怕她傷心?低頭望著懷裡的皇后,他覺得異常疲憊。這一切不能重來,也無力挽回。只有此刻,抱著她才感覺她是真正屬於自己。
「孤不走!」
「安國,陳國與齊國,齊三國之力還滅不了遊離谷?實話告訴你,三國的皇帝已經簽下約書頭一回聯手,目的就是要滅了遊離谷。而引他們入局的便是你。」裕嘉帝長嘆,一個天下聞名的刺客組織,可以公然在三國都城開牡丹院接受任務。沒有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帝王能允許這種情況存在。
宮門處混亂起來,喊殺聲震天。
那道明黃再次來到她身前蹲下,腰間垂下八寶荷包,上面綉著鴛鴦戲水,皇后突然想到他說過端王已奉了聖旨去東宮,像抓著救命稻草死命的拽著裕嘉帝的衣袍:「皇上……求你,看在天瑞什麼都不知情的份上,饒了他性命!你帶著荷包……我當年綉給你的荷包!你恨我,別恨天瑞……求你了,皇上!」往昔恩愛浮現心頭,他還佩著她送的荷包,皇后淚眼朦朧。
「是,我就等著今天,等著看你們離皇位一步步走得更近,就如同當年他一樣,以為藉著聖祖寵愛可以進宮甚至可以坐上龍椅!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眼睜睜丟掉!他如此,他的兒子也如此!」
他的目光充滿了回憶。
李天瑞站起身,陰鬱的看了眼周圍。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嗎?「囑左右衛率準備,趁宣旨時,殺出去!」說完這句,有一種痛帶著憤恨深深的刺了他一下,像毛茬茬的木刺扎進肉里,不觸及不覺得,一撫上去就痛得心驚。他是正宮嫡子啊,他就這麼不如李妃那個賤人生的兒子?
「啪!」一記耳光重重將她打飛在地。皇后兩眼發黑,咳嗽著趴在地上。
風揚兮回頭看了眼瘋魔般尤做困獸斗的太子,長笑一聲:「王爺,風某走了!」腳尖一點,再不管皇宮的事,追蹤李言年與三名刺客而去。
尖銳的聲音,像箭一般刺破鳳妧宮的上空,星月夜轉眼被捅破,化成一道閃電,瞬間電閃雷鳴。
而東宮左右衛率只到齊了一半,硬著頭皮關閉了宮門,護著太子。
「快抵擋不住了。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
李天瑞搖了搖頭,一片茫然。殺出去又如何?他該往哪兒走?白白將皇宮皇位讓給李天佑?父皇從小不喜歡他,可是母后還在宮中,他怎麼能離開。
李天瑞看了看東宮門口的攻城弩,下令關閉宮門。
裕嘉帝沉思的情緒被那聲輕微的卟響打斷。他抬起頭問道:「皇后就寢了么?」
皇帝的突然來臨,讓皇後有些手足無措。
這一聲皇后等了許久,直等到心裏那根弦噌的斷掉,抬起頭來,已滿面淚痕:「不必了,皇上想說什麼直說無妨。」
所有人回頭,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後殿門口。他一步步向太子走來,那身影有點陌生也有點熟悉。
裕嘉帝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一直不想卷進朝堂政事,你難道不相信天佑?」
「王爺——」張統領小聲的喊了他一聲。永夜是張相唯一的外孫,端王唯一的子嗣,如何能有失?
李天瑞的身形慚慚出現在眼前,和那人多麼相像。長得酷似皇后的臉,卻帶盡那人的神情。那人也是自己的異母同父的兄弟,他時常在府中遇著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不住嘆息。那人只不過是聖祖出宮一游的意外。他不可能有皇族的封號,不能進宗廟,便選了這樣一種方式爭奪皇位嗎?
端王沉默了下還是沒說實話:「她無事。」
東宮左右衛率及羽林衛都有些糊塗。無論何人?難道也抱括皇上?
隨著話聲,前面衝殺聲又近了些。
裕嘉帝終年不破的和藹蕩然無存。
謀逆幾乎已經是最重的罪之一了,足以侏族。
「你必須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皇后一如既往的倔強……」手指輕敲著矮榻,裕嘉帝和藹的神色一成不變,不以為忤,也不以為喜。他沉吟片刻緩緩說:「朕活不久了,服了葯強撐著,如今已是強弩之末油盡燈枯,皇后可知?」
「李天佑!你這個殺弟奪位的逆賊!」天瑞認出其中一人正是天佑,顧不得李言年,胸中所有的怨氣驟然爆發,衝著天佑沖了過去。
端王突然放聲大笑:「李言年,你終於來宮裡了!你殺了永夜吧!就當這麼些年我從來沒有找回過她!」竟不給任何機會,果斷下令放箭火攻。
羽林衛統領姓張,世家出身,張相內侄。溫和的笑了笑對李天瑞道:「太子稍安勿燥。端王世子永安侯回京都被綁架,王爺未免護犢情深有些過激。太子在東宮稍歇,約束好東宮侍衛。王爺自會親自前來給太子一個交待。」
李天瑞倒吸一口涼氣,這陣仗擺明了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李谷是要造反嗎?」牙縫裡崩出一句話后,李天瑞抽出了雪亮的寶劍,陰沉著臉對東宮左右衛率道,「李谷自持功高權重父皇信任,竟然抽調禁軍封鎖宮禁。他居心叵測,竟想趁父皇病重逼宮。與其在此束手待斃,不如衝出東宮以清君側。」
近侍王公公一愣,正要勸阻,裕嘉帝已下了床。他趕緊招來內侍伺候他更衣,見腰身又寬了些,心裏不由有些發酸。忍不住說道:「外面下雨了,皇上,要不,明日……」
端王披了油衣站在傘下。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公平二字。你不是皇上血脈,你只能死。若你不死,難道二十二年後再來一次奪位的陰謀?
風揚兮的劍光襲來,一名刺客迎上一劍,虎口一熱劍幾欲脫手。另一名刺客補刺一劍,卻被風揚兮揮開的劍光所傷,踉蹌www.hetubook.com.com著後退。
東宮足足被圍了五個時辰。
裕嘉帝似乎放了心,擺了擺手。
裕嘉帝瞧著皇后沒有痛苦的斷了呼吸,這才小心抱起她坐在榻上,心裏驀然一酸,手輕撫過她的面容道:「我只是恨你的心為何要交給了他。若是你心裏有我,天瑞當了太子又何妨。」目中竟泛出淚來。
對於宮中內侍女官們來說,太子平時動不動會杖責宮人至死,懼他比敬他更重。然而他終究是太子,而且此時,分明還是個被算計了的太子。縱然平時再殘暴,此時目光中流露的更多的還是一種深切的同情。
裕嘉帝恢復了和藹的面容,輕嘆口氣,點了點頭。
從那人投向遊離谷,與皇后苟且之後,他已經是安國的逆賊。
那角明黃就停在皇後面前,下擺繡的海浪翻湧,金龍戲水活靈活現,皇后微低著眼眸看著那條龍張牙舞爪似向她撲過來,胸口被壓著悶得難受。嘴裏緩緩吐出:「皇上受天命……定會萬壽無疆!」
裕嘉帝的聲音與他的臉色一樣虛弱。皇后看在眼裡卻如同看到鬼魅。她猛的撐脫裕嘉帝掌握,踉蹌著站起,指著裕嘉帝罵道:「他也是你的兒子,為何你就如此狠心?對天瑞何其不公?!」
「你還不明白嗎?遊離谷縱橫天下,始終找不到突破口。而你與他包括李天瑞,就是一個絕佳的誘餌。遊離谷貪圖能間接掌握我安國的權勢。怎麼會不上勾呢?我們只等遊離谷的精英進了京都再衝進這紫禁城!」
「哈哈!」裕嘉帝大笑,笑聲引得皇后抬頭,看到那張瘦骨嶙峋的臉上竟有了年青時的張揚,心神一顫,又垂下頭去。
袷嘉帝望了燭火出神,諾大的宮殿中只有端王與貼身內侍王一在。他的兒子呢?天祥遠在秦河,天佑在宮外巡視,沒有一個嬪妃在身邊。他希望什麼呢?兒孫滿堂繞膝讓他不必孤單離開嗎?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還是忍不住問了聲:「天祥親事定下來了?」
在羽林衛跪下的瞬間,東宮牆頭左右衛率羽箭齊飛,前面的羽林衛呼啦倒了一地。呼喊聲中,東宮士兵揮刀沖了出來。
敲鑼沿街傳令的士兵口中吼道:「奉端王爺令,尚營業者殺!擅出門者殺!窩藏姦細者殺!」
身披甲胄的李天瑞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在瞬間變化。不論是端王府的消息還是佑親王府的消息並沒有半點異常表明,端王李谷會突然下這樣的命令。而病重的裕嘉帝還在龍翔宮好好活著。
他的話讓皇后尖叫出聲:「不!他……他怎麼會做一個下人,你,你們欺人太甚!」
「這個世界上,老子打兒子沒什麼不敢!」李言年說完,拎起被他一句話驚呆了的李天瑞往後殿急沖。
那麼高貴的人,居然做了一個下人,一個奴才!「我不信!」皇后咬碎銀牙迸出滿口血腥。
雷聲雨聲不絕,鳳妧殿陰暗晦氣。
然而話到嘴邊卻是這樣難以說出口。他和他一樣的難。他要他的兒子死,他也不會讓他的女兒活。
「有總比沒有的好。」
「皇上保重身體,永夜沒消息,就是好消息。」端王想起開寶寺那場刺殺,永夜回來了卻不能回家。伏在暗中打探遊離谷的消息,如今卻落在敵人手中。他心裏異常難受,卻不肯再讓裕嘉帝擔心,低頭溫言答道。
「他闖入花園不過是想刺殺朕,因為他的陰狠,他改變了計劃……他恨朕,覺得羞辱朕比殺了朕還痛快!朕放過了他,是為了他身後的遊離谷。朕就想看看,他妄想依靠的遊離谷能不能顛覆朕的江山!朕視而不見讓他在端王府中好好獃著,朕甚至讓他的兒子做太子。你們以為,就這樣順利成章的能奪了朕的皇位?」
裕嘉帝起身走到皇後身前,淡笑道:「皇后真的不知?」
「是,今年十月迎娶安家四小姐。」
端王聽了有些吃驚:「天佑……」他不知道佑親王與何人定了親事。心中惴惴不安起來。
皇后似睡著了一般,裕嘉帝抱著她,眼前彷彿又看到年少時她沖他露出美麗的笑容。她溫順的躺在他懷裡,裕嘉帝竟有種無法形容的滿足。他少年成天子,是他貪心不足,被李妃的溫柔張妃的直爽所迷惑,可是他心裏從來沒有不愛她。直到她懷了那人的孩子,他才感覺到痛,一種被遺棄的痛。
裕嘉帝沒有回答,卻看出了端王的不安,溫言問道:「永夜還無消息?」
有東宮太監仗著皇后與太子寵信,自告奮勇出宮探聽消息,腳步才跨出宮門,就被羽箭穿喉。
「就算端王爺死,李天佑也有外援的是嗎?」皇后怔怔的望著裕嘉帝問道。
「朕沒動他,他以為朕不知道,以為不知道當年還留了這麼個餘孽!自他投奔進端王府,二弟就覺得他不對勁。他的容貌,他以為無人知曉他母親的模樣。那賤婢的畫像還是朕和二弟親手放入父皇棺中,連太后都不曾知曉!」裕嘉帝激動起來,手顫抖著指著皇后只覺往事如潮湧上心頭。他不得不喘了幾口氣,額頭血管已跳得突突作響。
裕嘉帝驚得一愣,多少心中有些不快。看端王神色便知是真,嘆了口氣道:「難道真比天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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