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她就知道！岑三娘無力的仰倒。她也不敢教醫婆拿剪子剪開，生完了再拿羊腸線縫好。她無力的想爆粗口。

杜氏族長夫人最先趕到，匆匆下了車，見羽林軍堵著門不讓進，就板起了臉來：「我是杜氏族長夫人。老太太病著，蔡國公夫人生產沒個長輩坐鎮怎麼行？我知道宮裡遣了醫婆來。萬一有什麼好歹，醫婆能拿主意？」

「軍爺，我是國公府的姑爺鄒雄傑。蔡國公出征，府里總要有個男人出面理事不是？」鄒雄傑賠著笑臉，指揮著小廝往羽林軍手裡塞荷包。

幾人一湊趣，就分散了岑三娘的注意力。

他騎在馬上，突然皺緊了眉，手指放在嘴裏打了個呼哨。

杜燕婉坐在床頭給她擦汗：「嫂子，你就當吃壞了肚子。拉完了就好了。」

感覺也就呼吸間的事，腹部再次傳來抽搐的痛楚。岑三娘張著嘴，像條沒了氧氣的魚，開始了新一輪的呻|吟。

岑知林皺起了漂亮的眉毛：「辛苦你了。前頭帶路。引我先去拜見老夫人。」

杜燕綏看了看河邊為數不多的羊皮伐，長槍一擺：「探營的兄弟先走，親衛結陣拒敵！」

近了，隱約聽到裏面傳來岑三娘的叫聲，他皺了皺眉，站到門口沖裏面揚聲喊道：「三娘，你不用怕，有我在呢！」

「他很能幹。還會做飯。我從來沒做進過廚房。連打火石都用不來。我搶著去燒火，火鐮一下子刮破了皮……」

「姐夫不在，還有我呢。她知道我來了就不會怕了。」岑知林理所當然的說道。

屋子裡響起岑三娘變形的聲音：「不準抱稻草鏟灶灰來！咱們家又不是買不起褥子！」

皇帝雖然沒有進杜國公府。態度卻明擺在這裏。守衛的羽林軍打起了精神，別說宵小，就是只老鼠，也休想衝進國公府去。

「是。」夏初行了禮，匆匆進去了。

御駕親臨，封堵了國公府外一整條街巷。

杜總管也迎了上來：「岑少爺！」

兩人只好辭了出來。

杜燕綏望著前方漸起的煙塵，轉眼間變成一條黑線。再近了，一隊隊彪悍的騎兵出現在視線中。

她轉身伴著高宗上了御輦，隊伍浩浩蕩蕩的回了宮。

他什麼時候起喜歡上她的？岑三娘想不起來。

杜總管擦了把汗道：「少夫人今日才發作。小人不才，管著府里雜務。」

岑知林跨進花廳，兩邊的侍衛記得送親時見過，是少夫人的弟弟，便放他進了院子。

杜燕綏翻過了身，看著那枝箭被河風吹著無力的墜進水裡，和*圖*書放聲大笑：「師傅，你老了！」

岑知林朝他舉手一揖：「鄒大哥。」

「我想他了！燕婉，我想他了！」岑三娘忍不了那股抽搐的疼痛，大聲哭了起來，「我會不會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狠狠的用槍身抽向跨下戰馬，挺直了槍身，朝著前方奔來的馬隊沖了過去。

阿福畏縮的走了兩步，岑知林啐了他一口：「退下，別給爺丟人。」

杜燕綏連飲幾大口烈酒，帶著為數不多的探營士兵攀著羊皮伐下了水。冰冷的河水激得他打了個寒戰。他一隻手抓緊了皮胎上的繩子，一隻手撥動著江水，努力的朝對岸劃去。

突然，身邊傳來一聲慘叫。岸邊射來的箭穿過了一名探營的士兵的身體。河水泛起一股血紅，羊皮伐四周少了個人，在江中打了個旋。

他大步上前，團團一揖：「軍爺，蔡國公府發生了何事？」

「兩位爺，外間風寒，飲碗熱酒吧！」夏初出來將托盤放在旁邊，輕聲說道，「幾個醫婆都說，少夫人懷象好，雖說早產了近一個月，乃是雙生的緣故，頭胎不容易，這會兒才發作，順利的話也要晚上才會出生。少夫人還和奴婢說笑話來著呢。」

岑知林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什麼話都沒說。那眼神看得黑七無地自容。

「不會的不會的！嫂子你別亂想！」杜燕婉被她說得眼皮子直跳。

岑三娘想起躲在湖裡沙洲上的日子。那會兒她真是不懂杜燕綏。只覺得他異常能幹。什麼事都會做。她也不曉得他為什麼要救自己，還肯護著她一起逃離。

他年紀小，又是岑三娘的弟弟。鄒雄傑卻不方便過去。當即應了，兩人一人去外院，一人去了花廳。

慘叫聲，甚至有些士兵已凍得麻木，連慘叫聲都沒發出，就鬆了手，沉進了冰冷的河中。

族長夫人哎喲一聲也跟著笑了：「舅少爺說的是！三娘都笑了！」

巷子里駛來幾輛馬車。

「荊楚，不對勁。」杜燕綏緩緩說道。

夏初臉上飛起一片紅暈，曲膝福了福，轉身走了進去。

黑七抱著劍搬了根長凳坐在花廳外間的木廊下。聽著裏面傳來一聲又一聲尖叫，胳膊抱得更緊，彷彿這樣，能讓他的心哆嗦得沒那麼厲害。

遙遠的真珠河畔，杜燕綏帶著親衛與探營的人正緊張的吹著羊皮胎。用繩子和長槍將鼓漲的羊皮胎綁成筏子準備渡河。

幾百人的隊伍在驟然間停了下來。

岑知林在門口踱了幾步，乾脆坐到了黑七身邊ｗｗw.ｈeｔuｂoｏｋ•coｍ•ｃｏm，嘆了口氣道：「女人哪，生孩子的時候最是柔弱。只需知道外頭有男人給她撐腰，膽氣就壯了。」

「慢著！」岑知林叫住了夏初，「告訴她，我會守著她平生生下小侄兒的。」

他好像待她特別好，又不是純粹的喜歡。

羽林軍見他斯文有禮，長得又齊整，說不定是哪個權貴家的少爺，語氣就有些溫和：「吾等奉旨守衛蔡國公府。府上夫人正在生產，小哥兒若有事，改日再來吧。」

知道是為了府里的安全著想，族長夫人也沒再爭，匆匆進了府。

方媽媽又是尷尬又是著急：「天底下生孩子都是這般……」

裡間岑三娘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尖叫聲停住了。

「住嘴！」岑三娘吸著氣，趁著陣痛稍緩，咬牙切齒的問接生的醫婆：「如果宮口張不開，孩子生不出來，以前怎麼辦的？」

三娘生小侄兒了？居然皇上派了人來保護她。岑知林放了心，眉開眼笑。

岑三娘痛得難受，這些話根本聽不進去，滿屋子的人，她卻覺得異常孤單。她從來沒這樣想念過杜燕綏，眼角的淚不聽招呼的滑落。

聲音透過窗欞傳來，岑三娘卟的笑了起來。

寒冷的河風吹過，四周安靜的讓人心慌。

岑知林走到中途，停下了腳步：「鄒大哥，麻煩你幫著杜總管處理府中事務。我去花廳瞧瞧吧。」

杜燕婉樂得直打跌：「這麼好的舅少爺，我真想把寶珠許給他！省得便宜了別人家！」

「皇上龍體要緊。皇恩浩蕩，老國公夫人定會好轉，蔡國公夫人也會平安的。」武后柔聲再勸。

太醫院醫正得了旨，親自領著太醫院醫術精湛的御醫們進了杜國公府。

聲音被河風一吹，隱隱約約的散了。聽不清楚他的話，馮忠卻聽到了他的笑聲。他拔轉馬頭喝道：「他沒有馬，跑不了多遠，追！」

「定是有人知曉您的計劃，通風報信。」荊楚一點就透。

親衛們猛然停了下來，抽出了長刀。

「嫂嫂，我生孩子時也是一樣的。天底下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你定能順利的。」杜燕婉邊喂邊勸。

騎兵跟在他身後迅速離開了河岸。

醫婆微微一愣。羊水破了，如果宮口張不開，生下來孩子多半憋死。生不下來，就是一屍兩命。還能怎麼辦？

黑七被噎得一窒：「誰害怕了？」

高原的深秋，落進水裡，片刻就能凍僵四肢。等到夜晚來臨，巴掌大的雪夾著朔風吹來，沒有火堆烈酒取暖，和衣睡過去，m.hetubook.com.com也許第二天就再也起不來了。

聽到身後傳來的蹄聲與廝殺聲，他沒有回頭。

一瞬間，杜燕綏看到岸邊站著的馬隊，一輪輪的箭矢嗡嗡的飛射而來。他深吸口氣，沉入了江中。

看到方媽媽指揮著丫頭婆子去搬稻草鏟灶灰，岑三娘頓時失控了。這叫什麼事！叫她躺在稻草和灶灰鋪好的墊子上生孩子，她不活了！

他端著酒杯想了想問岑知林：「來一口？」

杜燕綏凍得嘴皮青紫，拿起腰間的酒囊狠狠灌下幾口，火辣的燒刀子嗆得他巨烈的咳嗽起來。

第二輛馬車又停在了門口。車上跳下來一個面如朗月，粉雕玉砌的小公子。

岑知林又是團團一揖，挺直了腰板道：「軍爺行個方便，等我姐姐順利生了，再請各位吃酒！」

聽到他這句話，黑七艱難的扭過頭，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你是說，你能給少夫人壯膽？」

岑知林搓了搓手，有點冷啊，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玉團似的臉浮起兩片紅暈：「暖和多了。」

「少夫人，時辰還早，您吃碗燕窩粥歇歇。」方媽媽勸道。

得得的馬蹄聲清脆的響起，長林軍自動讓開一條道來。

族長夫人趕緊岔開話題：「方才皇上和皇後來過，不方便進府，召了太院院的醫正大人親自去給老夫人看病呢。有醫正大人在，老太太很快就好了！見著您生下重孫，什麼病都沒有啦！」

還沒等羽林軍放他進去。又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口。

她拚命的想找些事情分散對時間的注意，腦子裡驀然又想起了初見杜燕綏的情景。她緩緩說給杜燕婉聽：「……打扮得像富家公子哥兒，唬得大堂嬸尊敬的待他。那會兒瞧著你哥真年輕啊。臉上掛著笑，一點都不冷。他說啊，他是小廝來著。大堂嬸一口茶就噴了出來，險些給嗆著。」

滿屋子人都捂著嘴忍笑。

羽林軍長槍一擺把他攔住了。杜總管趕緊解釋：「這是我家少夫人的娘家兄弟。」

鄒雄傑先是得了國公府被羽林軍封門的消息。他擔憂杜燕婉，早就趕了過來，沒想到被皇後派來的羽林軍擋在了外面。得知羽林軍是來保護國公府的，鄒雄傑才鬆了口氣回返。又聽御駕到國公府的消息。隨著皇帝離開，岑三娘生產的消息就傳了出來。知道國公府無人，鄒雄傑趕緊又驅車趕來。

穿著身獸皮甲衣的馮忠緩緩走到河邊，瞅著對岸踉蹌爬上岸的身影，猛的舉起弓，一箭狠狠射出。

為難的是蔡國公夫人正在生產。和圖書皇帝之尊哪裡能去經能血光之災。胡公公一下子跪在了皇帝面前，苦苦哀求皇帝回宮。

黑七撇了撇嘴，冷冷的掃了岑知林一眼。

看見黑七大馬金刀的僵坐在木廊里，岑知林施施然走了過去。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艱難的脫掉身上沉重的甲胄。這是祖父用過的明光鎧，此時卻成了累贅。

彷彿看到黑七詫異的眼神，岑知林淡淡說道：「你還沒成親生子是吧？不用害怕。女人生孩子都叫得跟殺豬似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馮忠的目標是他。只要他留在這河岸邊，湧來的騎軍會像碾螞蟻一樣把所有人擊殺。杜燕綏不再猶豫，轉過身拍馬跑向河邊：「荊楚，惜命！探營的兄弟隨我渡河！」

岑知林看了看周圍的羽林軍：「阿福，去瞧瞧怎麼回事。」

杜燕婉接過粥碗，拿著勺子喂她。岑三娘沒有胃口，還是一口口咽了下去。

帝後來過，至少她生的時候府里會安全許多。岑三娘盡量往好的方向想。可架不住新一輪的疼痛襲來，她不知道這樣的疼痛還會持續多久，好像沙漏的口在這一刻被漿糊粘住了，時間過得異常緩慢。

聽她這樣一說，守門的羽林軍也猶豫起來。叫了杜總管出來認人。卻只放了族長夫人進府，丫頭們通通被擋在了門外。

親衛們翻身上馬，結成了馬陣。

兩人先去了正氣堂，尹媽媽開了門，沒請兩人進去，低聲說道：「老夫人情形不太好，太醫院的醫正們正在診治。姑爺和舅爺還請去外院主持吧。花廳那頭有侍衛保護，族長夫人和姑奶奶都在呢。」

荊楚看著他道：「孫少爺，你走吧。有我們擋著，你至少能離開箭矢的範圍！」

岑知林還了禮問道：「不知姐姐情況如何，府中何人主事。」

「屬下明白！」荊楚握緊了手裡的長槍，猙獰的大笑，「兄弟們，各自突圍保命吧！殺一個保本，殺兩個賺了！」

宮裡頭出來的醫婆，去了哪個富貴人家，當家夫人不是當菩薩供著。偏偏這回不同。這是蔡國公夫人。是得了帝后旨意要保的。醫婆們耐著性子，溫和的安撫著岑三娘。

荊楚咬牙說道：「孫少爺，你先走。」

這時門帘挑起，夏初走了出來，一見真是岑知林，滿臉喜色道：「果真是舅公子來了。少夫人還說自己在做夢呢。奴婢這就告訴她去。」

夏初聲音溫婉，看起來並不緊張。黑七緊繃的背微微放鬆了些，拿起燙好的熱酒道：「多謝。」

這時裏面又傳來凄慘的叫聲，黑七機靈靈和-圖-書打了個寒戰。

「長林軍！」荊楚吐出這三個字，卻笑了起來，「老對手了。沒想到要在這裏死戰！」

他一狠心抱起甲胄，將它們藏在了河灘石縫下。看了看四周，記住了地形，這下快速的離開。

「少夫人，您留著精神，等會兒沒力氣就不好了。」醫婆見多了女人生孩子。有怕的直哭的，有柔弱不堪憐的，也有像岑三娘這樣急得撒潑亂吼的。

外間再次響起了岑知林的聲音：「哭什麼？天塌下來，我還在呢！有那力氣哭，不如留著使勁。聽到了沒有？」

一名親衛把耳朵緊緊貼在了地面，臉色一下子變了：「孫少爺，有蹄聲。」

武后抿嘴微笑。睃了眼那塊御賜國公府匾額，暗想，岑三娘，本宮為你說動了皇帝的心。若你還過不了生孩子這道鬼門關，便是你福薄了。

把孩子當便便……屋子裡的人臉黑了一半。可誰敢反駁國公府姑奶奶的話。

馬隊在平原作戰，一半威風靠的是馬匹的衝擊力。如果對方衝過來，自己站著不動，根本抵擋不住。

羽林軍驗明身份，又得了杜總管的再三保證，同樣也只放了兩人進府。

杜燕綏寒聲說道：「咱們奔波百里，已是人困馬乏。他們有備而來。你看馬踏出的煙塵，他們一直守在附近，只等咱們進了這片河灘……我們從那峽谷衝出來，只能往南走。看起來，馮忠像是早知道我們會襲擊賀魯。算準了我們撤退的方向。」

那麼她呢？她又是什麼時候起喜歡上他的呢？好像和他在一起就特別安心，知道他會護著她，包容她。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可以撒嬌，也可以撒潑。不知不覺日子就這樣過來了。

箭如急雨，無情的射殺著江水裡伐子周圍的士兵，射穿了鼓漲的羊皮胎，發出嗤的一聲輕響。

求生的慾望激發出人的潛力。沒划幾下，幾乎所有人的手都凍得僵了，仍機械的划動著。

甭管是否有人告密，眼下如何才能逃脫？

親衛們用力抽打著馬匹，馬奔跑起來，越跑越快，筆直的迎上了奔來的隊伍。

探營的士兵相互看了看，沒有人上羊皮伐，也上馬抽出了長刀：「杜將軍，我們不走！」

被風吹得筆直的旌旗上綉著斗大的長林二字。杜燕綏眼瞳收縮，都說馮忠入了賀魯的牙帳，他卻沒有在賀魯身邊看到他。原來是特意追著自己來了。

高宗想了想道：「叫太醫院醫正前來為老國公夫人診治，不得有誤！另賜兩支百年老參給蔡國公夫人。」

杜燕綏苦笑：「能走一個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