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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葉子

作者:安竹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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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喚蝶

三、喚蝶

阿赫莽伸手輕搖,那兩柄短劍好似聽到主人呼喚一般飛回到袖中。他又將手中鐵杖朝空中一拋,嗚的一聲這鐵杖將被擲了三四丈高,飛墜而下正落在自己面前。眾人望去,見這鐵杖雖深深插入泥中,卻嗡嗡作響,余勁不衰,莫不心下駭然。
許觀聞聲瞧去,嚇了一跳,只見一個少女眉目如畫,笑靨如花,俏生生立在場下,竟是剛剛還在自己身旁的小宴,也不知她幾時到了教場當中。眾人見一個少女忽然下場向阿赫莽挑戰,一時愕然。過了片刻場外十餘人高聲呼叫道:「姑娘,這可不是兒戲,趕快下去。」「小丫頭,莫要胡鬧!」忽然又見一個人影從西北角一閃而出,原來是個寬鼻闊口的少年人衝進場來。這少年正是許觀,急切切擋到小宴身前道:「誰讓你強出頭的?快快回去!」小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歇會兒看我打這傢伙好嗎?」許觀搖搖頭不肯退下,阿赫莽遠遠看著,不知這兩人竊竊私語在搞什麼玄虛,大聲喝道:「你們快讓開了!」小宴不理會他呼喝,對許觀柔聲道:「我勝了他就回來,你不信我嗎。」妙目流盼,盯著許觀。許觀被她看得面上一紅,只得緩緩讓開道:「你可要小心啊。」小宴點點頭,走到阿赫莽面前,輕施一禮道:「這位突厥來的大爺請了。」
教場中阿赫莽見緩步走來這人身軀胖大,面如淡金,眯著一對細眼,走到自己面前道:「足下身在五城十二樓,何必與人間較高下?」許觀心想:「五城十二樓在崑崙之墟,是傳說中的神仙居所。說這突厥人身在五城十二樓是什麼意思?莫非說他是神仙不成?」阿赫莽卻吃了一驚,暗想:「這小小夔州居然有人知道我來歷?」原來阿赫莽一身修為學自西域襖教。襖教源自古波斯,信眾崇火。唐初大食國崛起,壓逼波斯,眾多波斯人遁入中原,促使襖教流傳愈廣。傳說襖教設有五城分轄教眾,每城又設十二等級劃分,便稱作五城十二樓。阿赫莽曾在昆崙山襖教大祠研習襖教經典,文事武學、道術蠱術亦有所窺。只因他藝業超群,位列第三城城主之位,是教中出類拔萃人物,此次遠履中土實懷有莫大雄心。忽聽來人叫破自己來歷,阿赫莽心中一凜,收起輕慢之心道:「我乃突厥人阿赫莽。夔州山水雄奇,果然藏龍卧虎。請教將軍高姓大名?」李抱金道:「我是夔州昭武校尉李抱金,你適才已戰過幾輪,不如歇息一陣養足力氣,你我再交手。」阿赫莽道:「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今夜恰有火把作燭,良朋相晤若有拖延,惟恐興盡。」眾人見這突厥武士忽然談吐雅馴,都暗自稱奇。李抱金道:「既如此,便請指教。」說罷亮出手中一對銅鞭,阿赫莽見這對銅鞭有小茶碗粗細,只是左手使的那根稍稍長出半寸,心中暗想:「此人若無幾百斤膂力,便使不動這對銅鞭。我這條鐵杖五十八斤重,不知與他這對銅鞭比誰的兵器更沉。」思忖片刻好勝心起,大喝一聲,掄動鐵杖朝李抱金頂門砸來。李抱金雙鞭並舉,架住這一杖,鞭杖相交,當的一聲,眾人耳中都被震得嗡嗡作響。兩人手臂巨震,身子都是一晃,均知今日遇上了平生難逢的勁敵。
到了城中,陸淮自去商行買賣,許觀與小宴問過當地人,方知觀賞夔門景色,最佳所在是城東十裡外的白帝山。兩人都值少年,正是貪玩年紀,便商量好一同前往。小宴的青驢坐不得兩人,正要去問店家借馬,許觀想起盧孟生留下的波月石,便道:「我也有匹腳力。」小宴道:「你幾時帶了,怎不見你騎過。」許觀將波月石貼身佩戴,攜了小宴走到街上,拉住她小手發足向東奔去。小宴只覺腳下生風,兩側房舍飛似的往後退去,片刻間二人已到了城東數里之外。
此時幾個小校跑上來將譚、吳、侯三人搶了下去。譚虎臣傷得最重,搬運時觸到痛處禁不住叫出聲來。李抱金瞥眼間瞧見,雙目微睜,縱身而起,舞開雙鞭化作一團金光,朝阿赫莽罩去。只聽噹噹噹噹當五響,火星亂崩,一瞬之間,兩件兵器竟撞了五次。鐵杖銅鞭皆是重兵器,兩人使來竟好似輕如鴻毛,招式都輕靈迅捷無比。火光映照之下,兩人以快m.hetubook.com.com打快,叮叮噹噹鞭杖相撞之聲彷彿秋夜豪雨,芭蕉聲急,又好似數把琵琶一同亂彈,嘈嘈切切,鏗鏘不止。兩人各賭平生本事,鬥了八十余合,不分勝敗。眾人何曾見過這番好鬥,都看得呆了。
阿赫莽接了侯霆一斧,點頭贊道:「不錯。你有幾分力氣,我們再來打過。」雙足一點,縱身躍起。藉著這一躍之勢,那根鐵杖泰山壓頂般朝侯霆頭頂砸落。吳淵見了這一砸勢道猛惡之極,知道侯霆難擋,忙挺花槍刺向阿赫莽小腹,想逼他回杖自救。阿赫莽身在半空卻並不躲閃,飛起一足踹在花槍上,手中鐵杖仍是砸了下來。侯霆見避無可避,嘿的一聲丹田運氣,手擎大斧雙膀較勁,硬接下這一杖。鐵杖磕在開山斧上,金鐵交鳴一聲巨響,侯霆已給震得虎口崩裂,鮮血直流。阿赫莽借勢向後落下,卻行若無事。侯霆心中驚駭,暗自尋思:「我平日與營中弟兄角力,少有對手,今日只能勉強接他一杖。以這突厥人膂力之強,夔州軍中除了那人怕是再無敵手了。」譚、吳二人見侯霆站在原地發獃,只道給阿赫莽震傷了,忙搶上來叫道:「兄弟,你沒事吧!」譚虎臣見他怔怔的也不說話,心中一急,紅了雙眼惡狠狠盯著阿赫莽道:「我跟你拼了!」一抖大槍,沖了上去。侯霆見譚虎臣陡然攻了上去,方才回過神來,叫道:「大哥小心!」舞動大斧,奔上前去夾攻阿赫莽。戰過幾合,吳淵恐他兩個有失,挺起手中花槍,斜刺里也殺了過來,三人成品字形將阿赫莽圍在垓心。
來到白帝山腳,許觀才停下腳步,小宴將他的手一把甩開道:「原來你學過道術,卻不早說。」許觀奇道:「什麼道術?」小宴道:「你若不會道術,怎懂得神行之法?」許觀將波月石摘下遞與小宴道:「這塊石頭也是那位恩公所贈。貼身戴上,就如同騎馬。」小宴接過石頭,端詳許久也瞧不出來歷,便道:「原來你還有這好寶貝,在成都賽寶的時候不見你拿出來。」許觀道:「恩公所贈,怎好在人前賣弄。」又指著山上森森樹木道:「白帝城是三國時劉玄德託孤之處,山上想必古迹甚多,若要觀賞,咱們就慢慢爬上去吧。」
四人翻翻滾滾廝殺在一處,眾軍士看了無不心驚,眼見己眾敵寡,阿赫莽在槍林斧影中卻如穿花蝴蝶般身形瀟洒,氣定神閑。四人走馬燈般又鬥了七八合,阿赫莽道:「且看誰要哭爹喊娘!」一腳正踹在吳淵胯上,將他踢了個跟斗,飛出去一丈開外。又聽喀嚓一聲,譚虎臣手中大槍變作兩截,一呆之間腰肋間已給阿赫莽杖尾戳中,只覺一陣鑽心劇痛,再也直不起腰來。場中與阿赫莽對敵的只剩侯霆一人,阿赫莽道:「使斧子的,你能再接我几杖?」侯霆情知不敵,咬牙又硬接了兩杖已是兩臂酸麻,滿手鮮血。眼見阿赫莽鐵杖又要劈頭砸落,侯霆心知再也接不住這一杖,正要閉目待死,忽聽教場外鸞鈴聲近,風馳電掣般一匹黃驃馬衝到陣前。馬上一人手持銅鞭,探臂架開阿赫莽這一杖。鐵杖磕在銅鞭上,崩出一串火星。侯霆抬眼見持鞭這人到了,心中大喜,只覺雙腿發軟,緩緩坐到地上。原來他適才這場惡鬥已耗竭了全身氣力,只憑一股悍勇狠勁強撐,如今心頭一寬,竟再也支撐不住了。
此時將台下轉出兩個人來,朝刺史拜倒在地。右首是個高挑個精瘦漢子,唱了個諾,稟道:「卑職與虎臣義同生死,願上陣助戰。」左首一人生得項短脖粗,身形不高卻壯碩結實,滿臉急得通紅說不出話來。夔州刺史低頭看去,見這兩人都是軍校打扮,自己卻是不識。團練使忙上前道:「這兩人都是營內旅帥,右首這人叫作吳淵,左首這人叫作侯霆。他二人與振威副尉譚虎臣是結義弟兄,欲上前相助。」刺史道:「難得你二人義氣。這突厥武士武藝非淺,你們前去助戰須小心在意。」這兩個得了令,各取軍器急奔場中而來。眼見譚虎臣抵敵不住,吳淵遠遠大叫道:「看飛刀!」阿赫莽正斗間,只道有人暗算,回身撤步,卻並不見飛刀。譚虎臣尋到破綻,忙跳出圈外,望見吳、侯二人道:「兩位賢弟,你們和_圖_書怎麼也來了。」
突厥本是遊牧于金山一帶古族,勃興于隋末,到唐初已控北方萬里之地,東自契丹、室韋,西盡吐谷渾、高昌諸國,皆為臣屬。武德九年,太宗即位,突厥頡利可汗便進兵至渭水便橋之北。唐太宗與房玄齡等六人輕騎至渭水,隔水相責。大軍繼至,頡利可汗見唐軍旌甲蔽野,軍容嚴整,方才請和訂盟,引兵退去。雖然頡利可汗與唐訂盟,暫時退兵,可突厥屢屢入寇,邊境少安,實為唐之大患。阿赫莽自稱來自突厥頡利可汗麾下,譚虎臣一聽之下,便即凜然道:「你既在突厥為官,不在漠北陪著可汗,為何來此生事?」阿赫莽道:「我突厥阿史那婆羅門殿下在成都府丟了一隻寶瓶喚作長生瓶,風聞寶瓶到了夔州,諸位若能獻出此瓶,我便離去。」聽到阿赫莽提及長生瓶,許觀和小宴忍不住相視一眼,均想:「原來此人是為了長生瓶而來,且聽他還說些什麼?」只聽譚虎臣道:「你不見了東西,我如何知道丟在哪裡?」阿赫莽道:「不是貴邦盜賊眾多,這寶瓶如何會丟。不見寶瓶,諸位拿出一萬兩金子來賠也成。」譚虎臣怒道:「原來你存心消遣,想要金子先吃我一槍。」說罷綽槍便朝阿赫莽扎去。
兩人回到城中問明路徑,稍作停歇,便奔北門外演武教場而去。此時紅輪西墜,天色已暗,來到北門卻見教場內外被百十個火把照得如同白晝。場外黑壓壓擠滿圍觀百姓,場內密匝匝站定五營兵丁;演武廳前列有刺史、長史、司馬、判司大小官員,主將台側站了團練使、牙將、校尉、旅帥眾多將校。台上令旗磨動,畫角聲震,三軍整肅,教場一時靜寂,無人敢作高聲。教場中央果然立了一人,身材高大,手提鐵杖,兩道目光好似寒星冷電,斜睨台上眾官。
白帝山是座紫色丘陵,本不甚高,不多時二人爬到山頂。臨風遠眺,水隨天去,漫漫暮色無際。近處寒樹煙光,山腰如帶;遠處夔門天險,雄踞雲天一線之間。江上煙波盡收眼底,二人相視一笑,都覺心中喜樂安寧。觀望良久,許觀見小宴欠了欠身子,似有寒意,便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說道:「我們回去吧。」兩人正要下山,忽然山後傳來一陣喧鬧啼哭聲。
許觀一見這人不由心中一驚,原來此人生得豹頭環眼,一部絡腮卷鬚,耳上穿了個銅環,正是在成都寶會上擋在阿史那王子身前接過小宴一鞭那人。小宴湊到許觀耳邊輕聲道:「我去找她。」許觀只道她要去找那大漢,嚇了一跳,忙拽住她手道:「可不許去。」小宴笑著搖搖頭,手指著西北角落,許觀隨她手指看去才見范芸站在人群之中,范喜抱著阿寶也跟在身後。兩人朝西北方擠了過去,好容易挨到范芸近前,正要說話,忽然一聲炮響,金鼓齊鳴,一騎戰馬從東南方門旗下飛奔而出。見塵頭起處,這騎戰馬已來到主將台前,馬上一人翻身下鞍,將手中大槍戳在地上,朝台上唱了個大諾,道:「末將不才,願與這人比試。」台上刺史道:「他已傷了我幾名軍士,你且小心。」這員將得了令,轉身走到那胡人大漢面前道:「某乃夔州振威副尉譚虎臣,請教閣下大名。」胡人大漢應道:「我叫作阿赫莽,是突厥頡利可汗帳下俟斤。」這人說話字正腔圓,口音純正,「突厥頡利可汗」六字說得清清楚楚,台上眾官聽了卻都是暗暗心驚。
小宴搶先往喧嘩處奔去,許觀隨後跟來,轉過一條山道,只見一處山坳里一個七八歲年紀的小女童正坐在地上大聲哭個不停。旁邊站了個丫鬟一臉焦急,不知如何哄這女童才好。小宴見了,走上前去彎下腰對那女童微微一笑,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是誰帶你來的啊?」那女童抬頭看了她一眼,一張小臉上掛滿了淚珠,抽泣道:「我叫阿寶,姐姐帶我來的……嗚嗚嗚……姐姐不見了……」那丫鬟朝小宴和許觀襝衽一禮道:「奴是夔州判司府上使女,陪了兩位小姐來此遊玩,不想與大小姐走散了。二小姐在此啼哭,擾了兩位遊興實是不當。」小宴點點頭,又對這女童道:「阿寶,你為什麼哭啊?」阿寶揉揉眼睛道:「姐姐不見了……姐姐給我的蝴蝶也hetubook.com•com不見了。」小宴道:「阿寶乖,這冬天里上哪兒去找蝴蝶啊?」阿寶聽了,哇的一聲,又哭鬧起來。正無計可施間,忽聽那丫鬟歡叫道:「大小姐,可找到你了。」
阿赫莽見又來了一高一矮兩名軍校,對譚虎臣道:「原來你來了幫手,早該一併上了,何必等到現在。」吳淵一擺手中花槍,罵道:「你這戎狄小兒,好不識抬舉,我們弟兄沙場對陣千軍萬馬也只三人。待會兒揍得你吃痛,可不要哭爹喊娘。」身旁侯霆卻不多言,雙手掄動開山斧直劈過來。阿赫莽右手杖頭抖動,自下向上挑去,接過這一斧。只聽當的一聲響,阿赫莽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侯霆已給震退一步。眾人看得分明,侯霆雙手發力掄斧,阿赫莽卻單手挑動鐵杖,二人武藝高下立判。
阿赫莽雙手抱在胸前,仰天喝道:「還有哪位好漢願下場一試?」這一問之下,只聽見幾面大旗獵獵作響,教場中數千人竟是鴉雀無聲。眾人皆知李抱金武藝夔州第一,連他也傷在這突厥人手下,哪還有人敢上前挑戰。台上刺史心想若是號令眾軍士一擁而上,這突厥人武藝再強也抵擋不住,只是他孤身一人前來挑戰,倚多為勝對方如何肯服,正躊躇間,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我來試試。」
圍觀眾人一片驚呼聲中,李抱金卻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按下,仰天向後傾倒,兩柄飛劍擦著鼻尖嗖的一聲飛了過去,然後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躍起,雙腳又牢牢釘在地上。眾軍士見他露了這手功夫,轟的一聲又是彩聲雷動。人群中只有小宴叫道:「小心了!」只見那兩柄短劍好像長了眼睛繞了個圈子又飛回來,李抱金身材胖大,身法卻極靈活,聽到腦後風聲,身子又就勢向前倒去,一倒之間兩柄短劍已從耳邊掠過,眼見他身子就要碰到地面,左手銅鞭一點地,倏然站起。那短劍卻並不墜地,只往前飛出寸許,陡然調過頭又扎過來。眼看就要扎進他胸口,阿赫莽伸手一勾,短劍微微一偏朝李抱金肩頭飛去。這次相距太近李抱金再也躲不過去,噗的一聲兩柄短劍已插|進他肩頭。范芸見了臉色慘白,身子一軟暈了過去,小宴忙扶她坐到一旁休息。阿寶掙開范喜,撲了上去叫道:「姐姐,姐姐,你沒事吧。」小宴伸手給范芸搭脈,過了片刻道:「你姐姐只是一時憂心暈倒,並無大礙。」范喜在旁道:「可恨不知這突厥人用什麼邪術傷了李校尉。」小宴道:「那個叫作青蚨劍。」許觀道:「青蚨?莫非是『青蚨飛去復飛來』的青蚨?」小宴奇道:「原來你也知道,還說不懂道術?」許觀道:「我只是從書里看到的。古書里記有青蚨還錢之事,說青蚨是一種小蟲,其狀如蟬,生於南海。將母蟲與子蟲之血各塗在八十一個銅錢上,花掉子錢,只要母錢在手,子錢縱在萬里之外終能飛回。」小宴道:「如果噴在李校尉身上的是青蚨母蟲之血,那兩柄短劍上又塗上了子蟲之血呢?」許觀驚道:「那便不管怎麼躲避,總會被短劍刺中。」
舟兒順江而下,這日到了夔州地界。大江東去,至此盡為夔門收束,水流澎湃,如千軍萬馬般咆哮而過,聲威駭人。夔門南北,兩座高山刺天,一座赤紅,一座銀白,凌江相峙,雄姿凜凜。客船之上,陸淮見許觀看兩岸風景看得入神,便解說道:「這兩座高山,紅色的叫赤甲山,銀色的叫白鹽山,都是此地名勝。」小宴在旁道:「員外,既有美景,咱們同去遊玩一番可好?」陸淮道:「夔州山水最是雄峻,只是我這老頭子可登不動山了,販了貨物還是去賭坊里耍上兩手最安逸。你們若是初來,倒真該四處走走。」小宴道:「十賭九輸,還是遊山玩水好。」陸淮忽道:「許兄弟,上次有勞你替我取回了那楠木盒子,你可知盒子里裝的是什麼?」許觀搖搖頭,陸淮掏出木盒輕輕打開,從中彈出兩粒象牙骰子來。陸淮一把抄在手中,哈哈笑道:「這便是我的寶貝了!十賭九輸,那是旁人,我四歲起便與商幫兄弟耍錢,還真是贏多輸少。」
這一眼直看得小宴艷羡無比,心想:「居然還有這麼好玩的把戲。我若能學來,日後閑時也能喚些蝴蝶來玩豈不甚好。」便上前www.hetubook.com.com向那錦衫女子施禮,通過姓名才知這女子是夔州判司府上的大小姐,名叫范芸。小宴問道:「時值嚴冬,不知姐姐如何能喚來蝴蝶?」范芸道:「我九歲那年,患了場大病,家中請了許多大夫診治都不見好,後來請到一位茅山道長用針灸術治了一月,又教我習武強身,過了半年才慢慢好了。因見我喜歡蝴蝶,這位道長得閑時便教了這喚蝶的小法門。」小宴道:「這便是了。」許觀道:「小宴,你也認識那位茅山道長嗎?」小宴道:「我不識得,只是聽說茅山是個神仙住處,山中有高人能招喚生靈,馭使鬼神。這喚蝶之術若是傳自茅山倒也不奇了。」又問道:「我見姐姐喚蝶之時,塗了些粉末在手上,不知是什麼寶貝香粉嗎?」范芸道:「哪裡是什麼寶貝香粉,是花粉而已。那位道長曾說道行高深之人使這招喚之術,只需念動咒語即可。只因我所學極淺,每次喚蝶還需塗些花粉在手上。」小宴拍手笑道:「姐姐若是不說,我還當是百花仙子下界呢,不然如何能在冬天里喚來蝴蝶。」
許觀轉身看去,一名二十齣頭的女子衣衫飄動,從山蔭道上娉娉婷婷走了過來。這女子身著淡黃色錦衫,生得清麗秀雅,鵝蛋臉兒上一對鳳眼,膚色甚是白皙。阿寶奔了上去,一把拽住錦衫女子衣角道:「姐姐,我的蝴蝶不見了,再給我一隻!」那錦衫女子道:「阿寶,你這孩子好不聽話,到處亂跑,險些給丟了呢。」她所說語句雖是訓斥,聲音卻溫雅柔媚,令人倍覺親切。阿寶撅著小嘴,搖著錦衫女子身子道:「不嘛!不嘛!人家就要蝴蝶,姐姐再給我一隻!」那錦衫女子搖了搖頭,嘆道:「你這孩子,真拿你沒辦法。」從懷中取出一個扁扁的小銀盒,打開盒蓋,許觀與小宴聞到一陣淡淡幽香,見錦衫女子從銀盒中倒了些粉末在手上,然後走近上風處的一塊大石,輕輕躍了上去,雙手拍掌口中念念有詞。小宴在許觀耳邊輕聲道:「這姑娘身法不錯啊,卻不知她是否真能再喚來蝴蝶。」不多時竟果真飛來兩隻蝴蝶停在她手上,阿寶見了歡呼雀躍,連忙伸手捉過蝴蝶,捧在手心。小宴湊近看去,見這兩隻蝴蝶尾部寬大且有尾脈,雙翅彷彿薄絹織就,淡白底上又綴有朱紅與烏黑的斑點,五彩繽紛,果然叫人愛不釋手。
小宴見范芸在一旁看得關注,額頭已然見汗,知她憂心意中人安危,微微笑道:「姐姐不必擔心,不出五十招,李校尉應能勝那突厥人了。」范芸喜道:「妹妹,此話當真,你如何得知?」許觀也問道:「這兩人激斗正酣,你從何認定李校尉會勝?」小宴道:「適才那突厥人若肯歇息,或許還有勝機。」許觀道:「莫非那突厥人已疲乏了?」小宴道:「高手過招,勝負只在一線。這兩人本事不相上下,可似他們這般打法,以硬碰硬,沒法投機取巧,打到最後便是比誰氣力更悠長。先前幾輪突厥人雖勝得輕巧,可畢竟消損氣力,難當李校尉生力。」三人正說著話,果然聽得場上兵器相撞之聲漸稀,阿赫莽不再用鐵杖硬接銅鞭,只是躲閃避讓,已全然處於下風。周圍軍士們看了,都是喜笑顏開,彩聲不斷。許觀道:「小宴。你說得果然不錯,看來李校尉快勝了!」小宴卻蹙眉沉吟道:「他只有招架之功,為什麼還一臉輕鬆自在……」只見阿赫莽忽然撤步,雙手一搖鐵杖,杖尾激射出一團綠色粉末來正噴在李抱金肩上。李抱金暗叫不好,心道:「射出的必然是毒砂之類。」忙向後躍開,吐納運氣,只覺周身真氣運轉順暢,並無中毒之像,正待猱身再上,忽見碧色的光華一閃,兩柄短劍已飛到了眼前!
這人擋過一杖,也不看阿赫莽,縱馬到主將台前翻身躍下,朝台上刺史拜倒道:「抱金到遲,求使君恕罪。」夔州刺史道:「李校尉來得正好,這突厥武士阿赫莽搦戰多時,索要黃金萬兩,無人能夠勝他。」李抱金點點頭道:「我去會他。」隨即轉身,朝阿赫莽走了過來。此時四周已是一片嗡嗡議論聲,許觀聽身旁一名青年男子道:「李校尉三年前來到夔州,正碰上刺史招募四方武士,結果打遍夔州無敵手。如今算來兩年多都不曾出手了,今日可沒和*圖*書白來,能有眼福見他下場比武。」一名中年漢子道:「你說李校尉和那突厥人比試,誰能得勝?我看李校尉未必能勝那突厥人。」那青年男子道:「李校尉力大無窮,突厥人如何能是他對手!你且睜大眼睛看著吧。」那中年漢子道:「都只說李校尉通曉十八般兵器,你怎便知他力大?我看那突厥武士也是天生神力。」那青年男子壓低聲音道:「你哪裡曉得,聽說李校尉的母親懷妊時為避瘧病曾逃到家寺院,宿在寺里的金剛像下,夜裡夢到金剛攜了個孺子相授。後來誕下李校尉來果然能拔山拽牛。」那中年漢子聽了,一臉驚異道:「竟有此事?原來是金剛授子,難怪李校尉一身好武藝。」小宴側耳聽了會兒,轉頭瞥見范芸盯著李抱金,一臉焦急關切,便問道:「姐姐莫非認得此人?」不等范芸答話,阿寶搶著道:「你看姐夫來了!姐夫來了!」范芸滿面紅暈,伸手輕彈阿寶的腦門道:「阿寶你再亂講!」
正說話間,山道間慌慌張張跑來一人,身著青衣小帽,小廝模樣裝束,范芸認得是家人范喜。范喜見了范芸急道:「大小姐莫要遊玩了。今日城中三軍操演,不知從哪裡來了個胡人鬧事,還打傷了幾名軍士。判司大人也因此給刺史喚到教場去了,臨行前吩咐我來請小姐還家。」范芸道:「什麼人能鬧出這麼大動靜,快引我去見爹爹。」別過許觀小宴道:「只得改日與兩位再敘了。」說罷叫丫鬟抱起阿寶,急匆匆跟著范喜去了。見范芸一行去得遠了,小宴皺著眉,喃喃自語道:「有個胡人生事,莫非是成都寶會上的突厥人……」許觀忽道:「若想去看那鬧事的突厥人,便去看看,只是你卻不可鬧事啊。」原來許觀見她沉吟,知道以她心性必想去看個究竟。小宴被他說中心意,笑吟吟道:「那可少不得又要勞累許公子的腳力了。」
阿赫莽朝小宴上下打量了一眼,見是位嬌怯怯的美貌少女,說道:「小姑娘,你是來看熱鬧的吧,快快回家,莫要枉送了性命。」小宴嫣然笑道:「可多謝你了。只是剛才和你打架的那個大個子欠我錢,結果被你那些飛來飛去的小刀刺中流了許多血,萬一有個閃失,我的錢管誰要去?你說我不出來找你算賬可怎麼成?」阿赫莽見她言語風趣,笑道:「原來是我的不是。他欠你多少錢,算在我帳上好了。」小宴道:「倒也不多,只欠我一萬五千八百四十兩金子。既然你人好要替他還,那些零頭我也不要了,你只給我一萬五千兩金子就好了。」說罷伸出手來,一副嬌憨神情。阿赫莽一時給窘住,說不出話來。眾人見阿赫莽一直佔盡上風,突然被一個小姑娘用言語擠住,都禁不住哈哈大笑,人群中更有人高喊:「說話算數,快拿金子去啊!」台上眾官本來都在擔心這忽然衝出的女子,也不禁紛紛捻須莞爾。
阿赫莽身子略側,讓過一槍道:「夔州若有人能勝我,這金子不要也罷。」手中鐵杖一抖,朝譚虎臣掃了過來。他這根鐵杖如小兒手臂般粗細,杖首鑄成火焰形狀,擊出時挾帶風聲,威猛無儔。譚虎臣忙舉槍封架,當的一聲,槍杖相交,火星四濺。譚虎臣只覺雙手虎口發麻,險些拿槍不住。阿赫莽右手使杖隨手比劃,又戰了五六合,譚虎臣已是左支右絀,只有架隔遮攔之功。
小宴見鬨笑聲中阿赫莽臉上黑氣一現,知他已微微動怒,笑道:「也罷。你我比劃比劃,你若勝我,這一萬五千兩金子我就不要了。」阿赫莽哼了一聲道:「姑娘,拳腳無眼,趕緊退下吧。」小宴道:「你若怕了,不比也成。」阿赫莽搖了搖頭,哭笑不得,耐著性子道:「姑娘想如何比?」小宴道:「你剛戰過幾輪,若是你我對戰,待會兒勝了你,別人也說我佔了便宜。」阿赫莽道:「那依你說該怎麼比。」小宴道:「不如我們文斗好了。我打你一拳,你也打我一拳,都不許躲避,誰若中拳后還能站立不倒,便算誰贏,我先出拳,如何?」阿赫莽道:「姑娘請動手吧。」小宴道:「你可得小心了,大江南北傷在我拳下的英雄好漢可是不計其數。」說罷退後兩步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裝模作樣口中念念有詞,右手捏成個小拳頭,然後緩緩揮向阿赫莽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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