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溫情濃
目光一觸及我潮濕的眼睛，笑容立刻淡去了：「你怎麼哭了？」
大家立刻起鬨，「情歌對唱，好！好！」
我和葉正宸不約而同地開口：「《愛》。」
時而，我會因為實驗失敗被藤井教授指責，去找葉正宸發牢騷，而他永遠和風細雨地安慰我，鼓勵我，直到我鬥志昂揚地離開。我們師兄師妹的偉大友誼也在我的牢騷中越發深厚綿長。
其次，我不明白葉正宸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比如我無意中說沒吃過哈根達斯的冰激凌，他第二天就給我買來十幾盒，各種口味都有。我讀不懂資料，天天去向他請教，他每次都會不厭其煩地逐字逐句為我講解，把我感動得一塌糊塗，恨不能以身相許，可他看我的眼神清澈見底，除了偶爾像哥哥一樣拍拍我的腦袋，揉揉我的頭髮，沒有絲毫逾越的舉動。
葉正宸大大方方地站起來，接過兩個話筒，將其中一個筒遞給我：「一起唱吧。」
「那正好，我有雙襪子還沒洗。」
「他是民國四大美男之一。」
我看著眼前的石碑，想想總理當年的處境，再看一眼身邊的帥哥，心緒豁然開朗。畢竟，我還有帥哥陪伴嘛。
葉正宸轉過身看見我，笑了，他的笑像是冰雪突然融化成了清澈的溪水，流過我的心尖。
葉正宸也笑了，伸手揉亂我的頭髮，彷彿是小小的懲罰，又像是一種寵溺：「汪精衛也是，你也崇拜他嗎？」
「嗯，不錯！日本人還是很重視人才的，只要你行，他們一定會給你機會。」
「呃……」
「你為什麼送我仙人掌啊？」我大聲問他。我以為像他這樣的情場高手，必然會送那種浪漫得讓女人想哭的禮物，而不是仙人掌這樣「有創意」的植物。
「好吧，不逗你了。我沒女朋友。」他沖我眨眨眼，「傻丫頭，我這種男人是不可能交女朋友的。」
我撓頭，喏喏地答：「藤井教授想了解我近期的研究進展，讓我明天做個報告，我剛準備完。」
我悄悄拭拭眼角：「剛來這裏不習慣，有點想家。」
「對噢！可是我為什麼不覺得無聊呢？」我陷入沉思，他也陷入沉思。
「不是……」我連忙搖手。
隔著厚厚的衣袖，我還是能感受到他掌心暖暖的溫度。臉上微微一燙，我猶豫著要不要抽回手，葉正宸卻沒給我猶豫的機會，直接牽著我的手腕快步走向橋尾。陌生的路上有他牽著我，我有種回家的感覺：踏實，安穩，讓人忍不住想去依賴。
我看著眼前的石碑，感受著他掌心暖暖的溫度，心境豁然開朗。我仰起頭，看著葉正宸。他站在石碑前，面色肅hetubook.com.com穆，站姿筆挺，正氣凜然，彷彿我們面前的不是周總理的詩詞，而是周總理本人，而他，也彷彿不是一個普通的遊客，而是一名被檢閱的軍人。
「因為仙人掌清熱解毒，消腫止痛，美容養顏，還能防癌抗癌，保護心臟和肝臟。」
時而，他會帶給我意想不到的驚喜。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幾個月過去了。
我很想問：那我呢？你對我這麼好，該不會也想跟我玩個一|夜|情什麼的吧？
在一片捧場的掌聲中，馮哥又打趣我們：「天時地利人和，你們兩個不發展出點什麼奸|情，天理難容。」
我驚喜地抱起蛋糕，回身看見一張字條貼在門上：「丫頭，晚上我回來吃飯。」
我不解地問：「既然是好朋友，你為什麼不給他打給電話問問他的近況？」
「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女朋友？」
「想家？」他略一思索，伸手過來，很自然地牽住我的手腕，「我帶你去看看周恩來題詩的石碑。看完之後，你的心情一定會很好。」
「嗯。季師姐忙著修改文章，連跟我多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我又約不到其他女生做伴，只好一個人來。師兄，你怎麼在這兒？」
時而，我會把音樂放得很大聲，讓兩個人都能聽見那涓涓流淌的情歌，不經意間哼出一句：「天知道你對我有多麼重要，天知道我動了真情……」
大家對著麥克風你爭我奪，我和葉正宸坐在角落的位置一邊聽歌一邊聊天。因為房間很吵，我們不得不坐得近一點，有時還要附在彼此的耳邊說話，才能聽見對方的聲音。
時而，黃昏后，我們半倚著各自的陽台圍欄，靜靜等待著冬去春來，等待櫻花的一夜綻放；
「呃……」
時而，他為小白鼠做完手術，已是深夜。他路過我的研究室，無意間發現我還在準備報告，便會耐心地等著我，等到我結束工作，載我一起回公寓。我再為他煮一碗熱面，驅離午夜的饑寒。
「師兄，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有個問題困擾了我許久，如今難得有機會和葉大帥哥在夜深人靜時促膝長談，不問點隱私問題有點對不起自己。
時而，同桌吃飯，聊醫學部教授的奇怪嗜好，聊中日文化的差異；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一道光照過來，正好落在我和葉正宸身上，適應了刺眼的燈光后，我看見馮哥拿著麥克風一本正經地說：「我說你們兩個，別在這裏卿卿我我了，快點選首歌唱。」
夜夜看資料看成了一種習慣，這是怎樣一種執著。田中教授說他是為胸外科而生的人，和*圖*書我不以為然。我想，這個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所謂的天賦，不過是憑藉心中的摯愛，拼盡一切努力的結果。
然後，我決定不去實驗室，在家裡精心準備一頓大餐，請了公寓里熟悉的朋友一起過來吃飯。吃完一頓熱鬧的晚餐，葉正宸又請大家去卡拉ok唱歌。
我對著鏡子左看右看，難道我長得太普通，勾不起他什麼慾念？那他幹嗎對我這麼好？
走過竹林，走過山路，繞過竹林，他在一塊石碑前駐足，石碑上深深鐫刻著流雲般洒脫的詩詞：「人間的萬象真理，愈求愈模糊，模糊中偶然見著一點光明，真愈覺嬌妍……」
時而，他送我一箱提高免疫力的保健品，並慎重提醒我，培養細菌要注意防護，保護自己的生命安全，以免細菌沒養活，卻感染了病毒。
「這麼晚了還沒睡？」他問。
葉正宸對我說：「我每次心情不好都會來這裏，看看這首詩，感受周總理當時的處境和心境……就會覺得這個世上沒有什麼困境是過不去的。」
時而，我詢問他的課題進展，他深入淺出地給我講解深奧的病理學，教我如何準備能讓教授滿意的報告；
我只好硬著頭皮接過話筒，在纏綿的前奏聲中，跟隨他走到屏幕前，唱起這首一起聽過無數遍的歌。
「問吧。」
「……」
「反正沒有我。」
「我最近看了不少資料，也試著培養了幾種，柴田教授誇我做得好，向藤井教授推薦我參与新項目。我猜他說的新項目應該就是那種抗癌細菌，所以我這次準備報告準備得特別充分，希望可以有機會參与。」
一個風流成性的單身帥哥，一個長得還過得去的單身女孩，同在異國他鄉，同在一個醫學部學習，同住一個屋檐下，中間隔了一道不太隔音的牆。
葉正宸微微一怔，隨即挑挑唇角，夜幕下，他的笑帶著一種蠱惑：「怎麼突然問這個，該不會想做我女朋友吧？」
例如某日，我還沒起床就聽見門鈴聲，打開門，門外空無一人，門口放著一盆難看得要命的仙人掌，還有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
我笑著沖他眨眨眼：「你知道嗎？周總理是我的偶像。」
葉正宸似乎看出我的擔憂，換上了無比真誠的表情：「丫頭，你是個好女孩，我只當你是小妹妹，沒有其他的想法……你一個人在國外，無親無故，我們又是鄰居，我照顧你是應該的。」
藉著明媚的月色，我望著養眼的帥哥，問：「師兄，你怎麼也沒睡？你看起來愁眉不展的，是不是今天的手術做得不順利呀？」
「這是我說過的讚美里，heｔｕｂoｏk•coｍ•ｃｏｍ最誠懇的一個！」
「噢？你崇拜他什麼？『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雄心壯志，還是顧全大局的治國韜略？」
所有人看見的都是葉正宸的優秀，我看見的卻是許多個夜晚，他房間里徹夜長明的孤燈，還有他提起醫學術語時，眼中耀眼的光芒。他這個人，除了醫學，不管遇上什麼人、什麼事，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即使遇見那種我都移不開視線的超級美女，他也只是輕描淡寫地掃一眼，眼中不見任何興緻，以至於我常常有一種錯覺，他並不風流多情，只不過有些女人對他一往情深，主動投懷送抱，他偶爾逢場作戲一下也就罷了。
「哦？你這是批評還是讚美？」
葉正宸補充了一句：「我們是純潔的男女關係。」
「這個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所謂的天賦，不過是憑藉心中的摯愛，拼盡一切努力的結果。」
我的確不懂。他並不是個心狠無情的人，對一些人卻總是決絕得不近人情，而且從來不願意解釋。他對秦雪如此，對田中教授的女兒如此，對自己的朋友也是如此。他洒脫隨性的笑意背後，到底在隱藏著什麼？
大概吃了太多不易消化的東西，葉正宸回去之後臉色蒼白了一周。為了贖罪，我天天給他做些清淡的飯菜，還煲湯給他喝，安撫他為我犧牲的腸胃。後來，他吃上了癮，有事沒事便來我家裡蹭飯。
那是我第一次聽他唱歌，聲音低沉而深情，尤其是那句：「天知道你對我有多麼重要，天知道我動了真情……」
朋友們笑作一團，有人指著葉正宸說：「『純潔』兩個字從你嘴裏說出來，咋這麼不純潔呢？」
說得也是，這年頭風流公子都玩一|夜|情，連名字都不用問，更不必負責任，「女朋友」這個名詞對他們來說已經過時了。
接觸的時間越長，我對葉正宸越迷惑。首先，作為一個公認的花|花|公|子，我對他的私生活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等著聽他如何夜夜風流快活。然而，與葉正宸隔牆而居一個多月，我從未聽過隔壁傳來曖昧的聲音，別說什麼銷魂蝕骨的呻|吟聲，我連一絲女人的說話聲都沒聽過。白天，他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手術室，晚上，他躲在公寓看資料，比和尚的生活還要單調。
寂寞的大堰川緩緩流過，孤冷的渡月橋寂靜獨立，風卷落葉吹過嵐山，紅葉片片鋪地，那一抹秋色，讓人不禁沉思。我獨自站在橋頭，看著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風景，周圍都是陌生的語言，我不覺想起了我的家，兩鬢漸生華髮的老爸老媽和*圖*書，從小到大始終對我溫柔以待的印鍾添，還有我那些許久不見的朋友、同學。孤獨、想念，還有近日的辛苦疲憊一起湧上來，一向沒心沒肺的我竟然也觸景生情，潸然落淚。
一片楓葉落在我頭上，他傾身過來為我摘下，我又嗅到那股他獨有的氣息。我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氣，一不小心，他的味道闖進了我的心底。
時而，我們一同站在門前，輕伏在露天走廊的圍欄上，看湖邊的人釣魚，看他們釣了又放，放了再釣。
我用半專業的心理學知識分析他們做如此無聊的事情，究竟出於何種心理動機。葉正宸認真聽我分析完，才總結髮言：「我們看別人釣魚看了三個小時，豈不是更無聊？」
咔嚓！照相機的快門聲驚擾了我，我順著聲音看去，滿山遍野的紅葉在風中飄搖，碧藍色的河水在橋下流淌，手中拿著相機的葉正宸站在橋欄邊，唇邊掛著最溫暖人心的笑意。
深更半夜，葉正宸穿著睡衣坐在房間里喝清茶，我在他的洗手間里悶頭洗襪子，里裡外外仔仔細細地洗。
「我……忽然想起我的一個發小。他也喜歡仙人掌，被刺扎得遍體鱗傷還是喜歡。」他頓了頓，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我有一年沒和他聯繫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上次我們見面，他拿啤酒罐砸我，下次見面的時候，不知道他會不會拿仙人掌砸我。」
「哦？藤井教授要聽你彙報？他是不是有意讓你參与抗癌細菌的項目？」提起我的課題，葉正宸的眼中流露出難得一見的專註。
「呃……」我的臉頓時紅透了，「師兄，你明知道人家不是這個意思，還總拿我尋開心。」
「他也是啊？」這我還真不知道，「咦，那剩下的兩個是誰？」
葉正宸被我問得一愣，隨即一臉莫測高深地對我笑了起來：「男人的事，說了你也不會懂。」
葉正宸笑笑，又忽然想起什麼，眼光閃動了一下，便陷入了沉默之中，然後眉峰不自覺地鎖緊。這一刻的他讓我感覺特別真實，退去了浮華的表象，掩去了虛浮的笑容，如無際黑夜般才是最真實的他，最易讓人沉淪的他。
這「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八個字不能隨便說啊！
「你每天都看到這麼晚，一定很累吧？」
聽完他的解釋，我由衷地崇拜他，高舉拇指說：「葉醫生，你這生日禮物選得果然有創意。」
我相信我們的感情不會變質，假如葉正宸沒有受傷，假如吳洋沒有出現……
嘴角不自覺泛起笑意，嘴裏還是忍不住嘀咕一句：「討厭！」
我笑著說：「我把師兄當大哥哥。」
我問他：「師兄，你在想什和圖書麼呢？」
他們當然不懂我們之間這種相當深厚的民族和階級感情，我們也不想去辯解，反正只要我們兩個相信彼此的真誠和純粹，就足夠了。
看著陽台上白色的襪子迎風擺動，乾淨得像新買的一樣，我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至於為什麼笑，我也說不清，總之就是很開心。
他垂眸，溫柔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我也靜靜地回望著他，心中免不了大聲感慨：這個男人真帥呀！
「真的？那我今晚不睡了，再好好充實一下我的報告。」不過，充實報告之前，我還是可以和帥哥聊聊天，舒緩一下壓力的嘛。
看著眼前氣質卓然的葉正宸，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如果活在民國時代，四大美男肯定輪不上汪精衛。」
我長長地出了口氣，拍拍胸口，有種從狼口脫險的僥倖，同時又有一種淡淡的失落。我極力忽略那種失落，對著葉正宸燦爛地笑道：「師兄，承蒙你不棄，有什麼地方用得著小妹，你儘管開口，我一定為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那時候，我的確非常非常珍惜這種純粹的感情，並加以悉心呵護，希望我們的友情一點一滴慢慢匯聚成溪流，滋潤兩個異國遊子寂寞的心靈。我常常想，假如有一天我老了，坐在陽台的搖椅上回憶起這段日子，我一定會發自內心地微笑，感謝上天讓我在最孤單的時候遇到一個這麼特別的朋友。
時而，我興奮地敲響他的房門，見他出現在我面前，我激動地大喊：「我培養出hi-1型細菌了，藤井教授誇我勤奮努力。他很可能會讓我參与肺癌細胞靶向性治療項目。」他笑了，眉眼都在笑，能看出是真心為我高興：「我帶你去吃大餐，慶祝你的努力沒有白費！」
「我來看風景，看美女。」他笑著說。
完成任務，我正要回家，葉正宸毫不客氣地喊：「丫頭，我餓了，我想吃你煮的面。」
「不是。」他雙手用力揉揉額頭，「剛才看了一份資料，有些地方想不通。」
「不覺得，我習慣了。」
「你一個人來看楓葉？」他問。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不通，乾脆爬起來，去陽台吹吹冷風，冷靜冷靜。沒想到葉正宸也站在陽台上看著對面的櫻花林出神。他望著遠方，眉宇深鎖，那種沉重陰鬱的神情有一種極強的吸引力，我彷彿被卷進了一個旋渦，天旋地轉之後，再也看不見周遭美麗的風景，眼中只剩下他。
那晚下山後，他還請我吃迴轉壽司。我第一次吃迴轉壽司，看什麼都好奇，見什麼都拿來嘗嘗，不喜歡的都丟給葉正宸，他毫無怨言地幫我解決那些讓人作嘔的生魚片、生蝦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