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真相顯
在焦慮中等待了一天兩夜，南州那邊終於有了消息：專案組查出副市長有來歷不明的巨款，副市長在審查過程中突發心臟病，被送去醫院緊急搶救，目前正在重症監護室，現在南州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這個狀況讓我有些急了，不確定目前的狀況對印鍾添是否有利，也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被判有罪。而且，葉正宸一個留日的醫學博士，到底有多大的能力我也不敢確定。
「可我是。」
我看著車窗，玻璃上映出他模糊的影子。一身不容侵犯的肅穆，不苟言笑，儼然充滿了紀律嚴明的軍人風範。若不是那張化成灰我都認得的臉，我真懷疑自己認錯了人。
說著我悄悄走近葉正宸，拉了一下他的衣擺，他當即心領神會地道：「伯父伯母，你們不用擔心，我朋友剛好負責這宗案子，他說印秘書沒有參与其中，找他只為協助調查。至於外面的消息，你們別輕信，現在最終結果沒出來，所有的消息都是謠傳。」
坐飛機，又坐汽車，當晚十一點多我趕到醫院。
「嗯。」我點頭，見病房裡沒有外人，低聲說，「鍾添的事情你們不要擔心了，師兄說他能幫忙。」
「可是，陳醫生說——」
我想把這條信息和電話號碼都從手機上徹底刪除，手指起起落落了幾次，始終沒有點下「確認刪除」的按鈕。
我見過很多軍人，卻沒見過這麼有氣勢的，舉手投足自然流露出首長的感覺。
坐在長椅上的我愣愣地仰起頭，看不清陰影里的面孔，心卻為之狠狠一顫。修長的手指落在我臉上，拂去我冰涼的淚珠，帶著不曾忘卻的溫度和味道。
軍人的淡漠，軍人的誓不低頭，軍人的凜然正氣，這樣的葉正宸對我來說太陌生了，我不知該如何去面對。
「你？」我驚訝地站起來，睜大眼睛，仍然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你怎麼……在這兒？」
一路上，葉正宸出奇的沉默。我專心看報紙，字跡伴隨著車身的微搖輕輕晃動，我仔仔細細辨認了好半天才能讀完一句話。
「我們吃過了。」爸爸說，「你先陪他去吃點吧。」
房間里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我低頭喝茶，心緒就如同開水中徐徐展開的茶葉，慢慢被酸澀浸滿。
「他認罪了嗎？」
他深深地吸了兩口氣，不知是不是領口處的衣扣扣得太過嚴實，讓他呼吸困難？
「等結果出來后，他們會讓你見他。」
可能我的問題太過突兀，葉正宸眸光沉了沉，細細地琢磨著我的表情。
在醫院門外坐了一會兒，等到眼睛不那麼紅了，葉正宸去買了個果籃和鮮花，陪我走進病房。
莊嚴肅穆的大門前，他一個轉身，陽光落在他漠然的俊臉上，他淡淡的眸光落在我身上。
「這個重要嗎？」
「我能為你做什麼？」他輕聲問。
電話通了，我能聽見他的呼吸聲，很重。我忽然什麼都不想說，只想這樣聽著他的呼吸聲。
今天，我傳說中的師兄活生生站在眼前，爸爸媽媽免不了要憂心。
剛巧勤務兵開門下車，他貼近我一些，語調淡定得不能再淡定：「不用擔心，我穿著這身衣服，什麼都不敢做。」
「嗯。」為了印鍾添，我在這裏坐了一夜，可為了葉正宸，我不知在這裏呆坐了多少夜，我不想告訴他，永遠不想告訴他。
我以為葉正宸不會聽到，可幾秒鐘后，他回撥過來。
「是不是真的？」媽媽忙問。
「心臟病人不宜大量輸液，以伯父的身體狀況，換成口服藥比較好。」
他再次開口，語調和表情仍是我讀不懂的平靜無波：「你不想問我為什麼穿這身衣服嗎？」
「陳醫生說，他沒有生命危險。」
掛了電話，他又打了一個，交代人下午去阜外醫院找內科的李主任取一箱葯，取到之後發來南州人民醫院。葯是外文名字，我沒聽懂，可hｅｔｕbooｋ•ｃｏｍ•ｃｏm我知道北京的阜外醫院專治心腦血管疾病，那裡的葯必定對爸爸的病情有利。
「怎麼會這樣？」整個人彷彿被巨大的力量勒緊，無法呼吸，我用盡全力才發出聲音，「醫生怎麼說？」
「要等多久？」我試探地問了一句。我不急，但我怕我爸爸等不了。
我驚慌失措，口不擇言問：「喻茵……她好嗎？」
車門被從外拉開，葉正宸下車，他極力抿緊薄唇，壓抑住嘴角盪起的笑意。
他看向窗外，過了一會兒，轉回臉看著我：「我和她是工作關係，除了工作，我們什麼都沒有。」
「鍾添什麼時候能回來？」
當然有，而且有很多問題：為什麼你會穿這身衣服？為什麼軍銜這麼高？為什麼你用這樣的身份闖進我的生活？你現在自由了嗎？是要兌現當年許下的承諾嗎？
葉正宸看了我一眼，尷尬地咳了咳，掩住手機的話筒，站起身，走去遠處。
「我明白。」
我無言地點頭。田中教授是國際上首屈一指的胸外科專家，需要他親自做手術，怎麼會沒事？
「這個還不確定，要看案情的進展情況。這兩天應該就會有消息的。」
最後一次下定決心想要刪除，卻不小心點到了號碼，手機顯示正在撥號，我慌忙掛斷。
「隨便做吧。」我把菜單遞還給她。
手裡的茶杯一顫，茶水漾過手指，滾燙。
「沒事。田中教授親自做的手術，怎麼會有事？」
我逼自己什麼都不要想，拿起手機打給媽媽，電話剛接通，我還沒開口，就聽見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最終，他放了手：「不用擔心，你未婚夫的事，我會幫你解決。」
然而，這不是我該關心的。他的過去，他的現在，在我戴上鑽戒的那天便與我毫無關係，我現在最該關心的是印鍾添的案子。
「這我明白。我想見見他，可以嗎？」
我接過一看，全是川味：「你們這裡是川菜店？」
車開到四環外，停在一棟看上去很高檔的住宅區樓下。我舉目四望，沒有見到一家掛牌匾的飯店。我全身一僵，猶疑地看看四周的豪宅：「不是吃午飯嗎？」
「媽，這是我朋友——」我鄭重介紹，「葉正宸，他剛從北京過來。」
葉正宸愣了一下：「誰告訴你的？喻茵？」
我明白他的意思，握住他的手：「爸，你別聽別人亂說，我在北京的朋友說了，鍾添沒有罪，他很快就能出來。」
「這事兒，他肯定能辦嗎？」
「真的。」我坐下來，小聲說，「我朋友是軍區的參謀長，他幫忙打聽過，這宗案子和鍾添無關。」
「都是因為你爸爸在檢察院的朋友說，說，鍾添可能會坐牢……你爸爸受了刺|激，又心率失常了……」電話里只剩下哭聲。
收拾好紛亂的情緒，我走出門。葉正宸還在打電話：「這是目前最好的葯嗎？」
不如就這樣吧，一刀兩斷，再無瓜葛，這是最好的結局。
經歷了這麼多，錯過了這麼多，我與他註定無緣。既然無緣，我就不該和他繼續糾纏，更不該利用他對我的感情，讓他救我的未婚夫。
「聽說你們夫妻感情很好，恭喜。」
我用猶疑的眼光望著他，他銳利的眼光也未從我的臉上移開，似乎在等著我的反應。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彎了彎身子，算是打了個招呼。葉正宸彎了一下唇角，正欲以相同的方式回禮，忽然想起什麼，挺直身體，轉而向他的司機低語兩句，邁著穩健的步伐跨進大門。
隨後，他抬頭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床邊的心電儀，又回身細看了一下正在輸液的藥瓶，微微蹙眉：「伯父，您心臟不好，盡量不要活動。」
「請上車。參謀長進去打聽點事兒，很快出來。」
待留意到我后，喜色從她年輕俏麗的容顏上退了下去。服務生將我們引進一間包房。與m.hetubook.com.com其他的飯店不同，這裏裝修素雅，沒有一點煙酒味，反而有股家的溫馨。
「想我就直接說，不必用這麼婉轉的方式表達。」
我一隻手拿著電話，一隻手抓了衣服塞進行李箱，拖著行李箱跑出房間，一邊走，一邊安慰她：「媽，沒事的，鍾添沒事，我爸也不會有事，我馬上回去，你等著我。」
「謝謝！」我轉身，向前走了兩步，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我回頭叫住他，試探著問，「你身上的傷，沒事吧？」
我一時衝動，說：「中紀委。」
我一時間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得菜未入口，辛辣已滿腹。我放在桌下的手暗暗捏緊，根根手指都酸澀不已。
他打斷我後面的話：「陳醫生的醫術會比阜外醫院的李主任高明嗎？」
我咽下後面的話。考慮到兩家醫院醫療水平的差距，我決定不拒絕他的好意，畢竟，我爸爸的身體比什麼都重要。
「為了他，你在醫院門口坐了一夜？」
「很抱歉，我還有事。」我婉言回絕。飯局應酬本沒有什麼，然而葉正宸的飯局就另當別論了，不久前國際飯店的一場會面，已經讓我深刻體會到，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做不到的，這個危險的男人，離他越遠越好。
她看向葉正宸，他點頭：「那就隨便吧。」
「伯母，您好。」葉正宸不卑不亢地打個招呼，放下手中的東西，一身迫人的氣勢倒讓我媽媽有些局促。
「別麻煩了，我們醫院的醫療條件不錯。」我對剛打完電話的葉正宸說，「我爸爸用的葯也是進口的。」
冰涼的夜裡，我坐在長椅上翻看手機中的簡訊息：「好餓，想再吃一碗你煮的面。」
他敏銳的目光直視著我，我知道他想在我臉上尋找什麼，但除了不知所措，我還能有什麼反應？又一個真實的謊言被掀開，又一個意外的真相擺在我眼前，我已經完全亂了。
說完，我不給自己任何反悔的機會，快速掛斷電話。
清晨的涼風冷得透骨，他無言地看著我，徹底無言。
我自以為是的謊言就這麼輕易被拆穿，再也笑不出。
武警看見他便退後一步，向他恭謹地敬了個軍禮，讓開路，示意他進去。那個人沒有進去，而是轉過身，看向我。
「案子牽扯的人很多，很複雜，短時間辦不完。不過您也不用太擔心，我朋友對印秘書很照顧，他現在一切都好。」謊言讓他說得無比真摯，連經受了「千錘百鍊」的我都差點相信了，更何況我爸媽。
「當然，我以人格擔保。」他揉揉我的頭髮，「救不出你的未婚夫，我賠你一個。」
回到旅店的房間，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我努力去回憶我和印鍾添這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可葉正宸的影子總會把我的思緒擾得支離破碎，我越是想把他從我的記憶中擠出去，他的影子就越清晰，甚至每個細微的表情和眼神都清晰得讓人心顫。
「案子還在調查中，暫時沒有結果。」
「沒有問題想問我嗎？」他終於開口，沉著冷靜的語調間沒有一點點曾經的輕佻。
「你爸爸心律失常，在急救室……」
服務員將飯菜端上來，我們再也無話，安靜地吃飯。吃過食之無味的午飯，葉正宸送我回到住處，仍是一路無話，直到離開時，他突然攥住我的手，戒指硌疼了我的手，可能也硌痛了他的。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十根手指緊緊地握在一起，生怕自己一個不堅定，會不顧一切地摟住他的腰，告訴他我有多愛他，多想他。
駕駛室的車門打開，一個年輕威武的軍人從車上走下來，躬著身子打開後車門，一個男人從車上緩緩走下。
一陣涼意滲入肌膚，我努力平復了一下雜亂的心緒，抬頭直視他寒冷的目光，等著他的答案。
「丫頭——」又是這聲呼喚，我有種將被卷進一個旋渦的和_圖_書錯覺。
「我爸說他有生之年能看我穿上婚紗，能抱抱他的外孫，他就知足了……我不知道他能撐多少年，我不能讓他再等了。」我無助地看著前方，「我不想你幫我，可我想不出別的辦法。」
我清清嗓子，開口道：「我未婚夫的案子進展怎麼樣了？」
「那就好，那就好。」爸爸總算鬆了口氣，連忙道謝，「這事多虧了你，我們該怎麼謝你好呢？」
看他深鎖的眉峰，我更加憂慮：「怎麼了？是不是很難辦？」
「我能等，多久都能等……可我怕我爸等不了。」我用手按住額頭，揉了揉。「我爸得了淋巴癌，這些年全靠化療藥物撐著。這次聽說鍾添要坐牢，他的精神垮了……我怕……」
「你這盲目的自信到底是哪裡來的？」
「謝謝！」我接過，逼自己什麼都不要想，耐心看報紙。看了約半小時的《晨報》，勤務兵把車門打開。
「不，不用了。」我努力讓自己的語調顯得平靜，雖然我的手已經抖得像風裡的枯葉，「我只是想告訴你，鍾添的事情不需要你幫忙了，我自己可以解決。還有，我不想再見到你，請你不要再打擾我。」
「我……」我無言以對。
我說：「我不是軍人。」
我低下頭，看著手指上的鑽戒，他也順著我的眼光看向我的手指。冰藍色的燈光折射在上面，五光十色。一塊沉積了千萬年的石頭會這麼美，是因為它經過了千萬刀的切割和千萬次的打磨，所以它代表著永恆、一生一世的承諾，是印鍾添對我的承諾，也是我對他的承諾。
「不難。他先了解一下情況，晚點給我回話。」
我冷眼瞪他：「該做的，不該做的……你一樣沒少做。」
我走近些，聽見他說：「好，我一會兒讓人去取。謝謝！」
我總算能呼吸了。
我恍然地望著他，一時間，被我強行封存的記憶全都如熔岩迸發般涌了出來：他整潔的房間，他不凡的身手，他始終合著的窗帘，他對細菌的了如指掌，還有他反覆提及的「自由」與「責任」，還有總統套房再見那天，他胸口上初愈的傷口。
電話很久才接通，睡意朦朧的罵聲毫不客氣：「你打電話能不能先看看時間？我連續加了兩天班，剛找到張床睡覺……找我有什麼事，快點說！」
「好，我等你。你也別著急，路上小心！」
本想去看看有沒有上訪的可能性，但到了紀委的門口，我遠遠看著莊嚴的大門，再看看門口一臉嚴肅的武警，不敢越雷池半步。我正在門口徘徊，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停在大門口距離我不遠的地方。門前的武警一見車牌，立刻一路小跑過來，畢恭畢敬地行了個軍禮。
我很想追上去問個究竟，又不知自己該以什麼樣的立場去問，正猶疑中，那名司機走到我面前。
「媽？」
爸爸剛剛睡著，媽媽守在他身邊，一見我，眼睛又紅了。爸爸似乎聽見響動，睜開眼睛，雙唇顫動了一下，手伸向我。
良久，他拿出手機，從已撥號碼里調出一個人名，撥過去。
現在，我知道了他想說卻無法出口的真相，真正懂了他當年所說的「身不由己」。說我沒有絲毫動搖，不想回到葉正宸身邊，那是假的，畢竟葉正宸是我唯一愛過的男人，但我與印鍾添有了婚約，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
葉正宸看了我一眼，見我一臉緊張，黑眸里閃過一抹隱隱的笑意：「這裡有家不錯的私房菜館。」
腦子一熱，不負責任的話脫口而出：「賠？一萬個你也抵不過他一個。」
「嗯。」不敢面對爸媽質疑的眼神，我立刻轉移話題，「你們沒吃飯吧？我去買早餐。」
原來是他？為什麼是他？我越來越不懂：他有老婆，我也即將嫁人，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
我問北京的熟人，他讓我再等等消和圖書息，不要心急，可我怎麼能不急？萬分焦慮之下，我一個人在北京的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一輛計程車停在我旁邊，問我要去哪。
勤務員先行到樓下按了門鈴，我們到門前時，樓門已經打開。葉正宸帶我上至二樓，已有一位十七八歲的女服務生迎出來，臉上染滿了驚喜：「您請進。」
爸爸撐著床挪了挪身體，不等我反應過來，葉正宸就上前扶了扶他，順手調整了枕頭的角度。
「伯父不要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聽他這麼說，我料想葉正宸是為了印鍾添的案子來的，便不再拒絕。走到車前，看見不透光的車窗玻璃，我恍然想起這輛車我見過——前天夜晚，它就停在我住的旅館樓下，沒有熄火，沒有離開。
他放在我頭頂的手先是僵直，隨即扭曲，嘴角抽搐。
葉正宸輕描淡寫地回答，「全球定位系統。」
熟悉的溫暖，熟悉的調笑，熟悉的曖昧，我恍若回到那棟小公寓，遇見那個總是一臉壞笑的葉正宸。
我難以置信地揉揉眼睛，確實沒有看錯，眼前這個佩戴兩杠三星肩章的男人正是葉正宸。
在我近乎絕望的時候，最渴望的人從天而降一般站在我面前，就如同多年前的雨夜，看見受傷的他站在雨里，滿心的感動。
見爸媽表情詫異，我忙解釋說：「他是我在阪大醫學部的師兄。」
爸爸終於安穩入睡了，媽媽在陪護的床上歇下了，我毫無睡意，坐在醫院門口的長椅上等待天亮。
我笑了，從心底想笑。
爸爸剛剛醒來，正在輸液，臉色還是不好，但精神狀態好了很多。媽媽看見我們進門，站起來，驚異地打量隨我進門的葉正宸以及他身上的軍裝。
「鍾添有消息了，聽說要判刑，至少要六七年吧。」我低頭，不敢看他的臉。可我還是看見他胸口起伏一下，聽見呼吸沉了沉。
他伸手環住我不斷收縮的肩膀，極力給我安慰。
「你昨晚說的朋友是他嗎？」媽媽憂心地問我。
什麼都沒有……耳畔響起陣陣轟鳴。如果是三年前聽到這句話那該多好，可惜，當時他什麼都不能說，只能用一個謊言去圓另一個謊言。現在說出真相，讓我如何回答？
完全是陳述的語氣，沒有留給我回絕的餘地。
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只覺得他對我太好，而我根本無力償還這份感情。
葉正宸站在外面，毫不意外地看了我一眼，坐到我身邊。浩瀚無邊的橄欖綠混合著獨屬於他的氣息，充滿了侵略性，我急忙低頭，掩著鼻息往裡側坐了坐，拉開點距離，過了半天呼吸才通暢起來。
我還未及轉身，年輕的勤務兵先我一步擋在我身前：「薄小姐，請留步。」
他立正，如高山一般矗立在我眼前，帶著巋然不動的堅定。看到這樣的一幕，我骨子裡的軍人情結又冒了出來，讓我對眼前這個年輕的勤務兵肅然起敬。
服務員退出去，我們又一次面對面坐著，很近，又很遠。
一個剛留日回國的醫生怎麼可能搖身一變成為這樣氣勢萬鈞的軍官？這三年裡發生了什麼？
「薄小姐，您好。」他恭恭敬敬地開口，「參謀長想約您共進午餐。」
聽到「師兄」兩個字，葉正宸猛然回頭，正對上我柔軟的眼光，他沉寂的雙眼倏然一亮。電光石火間的碰撞，幾秒鐘失神的對視，我忘了後面想說什麼，他也忘了開口。
他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參謀長的話就是軍令。」
我的心防又開始動搖。不是我的防禦不夠強大，而是有葉正宸的地方，根本沒有牢不可摧的城牆。這三年來，我做過無數次的假設：假如葉正宸來找我，假如他還愛我，我真的可以什麼都不在乎，不在乎他欺騙我，不在乎他和喻茵究竟發生過什麼，假如他來找我，假如他還愛我，我可以原諒他，一切都可以原諒。
他看我一眼，嘲弄地牽牽嘴角：「和圖書你不是說你多少年都能等嗎？」
天空澄澈得近乎透明，我無言地看著他，的確無言。
見我有些猶豫，他乾淨利落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帶著滿心的疑惑，我上了車，在後座上坐穩。年輕的勤務兵立刻雙手遞上一份《晨報》，問：「您要不要看一看報紙？」
和煦的話語，關切的表情，即便不|穿白大褂，他也自然地流露著醫生的優雅。
媽媽慌忙挪了挪椅子：「你好，坐吧。」
葉正宸沒回答，抽走我手中的報紙，接下來的一路他都在讀報紙，不再理會我。開車的勤務兵從後視鏡看了我很多次，目光充滿了好奇。
我低頭，內心輕嘆：他懂我，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懂我。
「他一個轉身，陽光落在他漠然的俊臉上，他淡淡的眸光落在我身上。」
我在醫院門口的長椅上坐了一整夜，所有的方法都想遍了，也想不出能救印鍾添的方法。就在我決定認命的時候，清晨的第一縷光乍現，天空澄凈得不可思議，身著墨綠色軍裝的男人出現在我的眼前，金燦燦的陽光模糊了他的輪廓，卻照亮了一排整齊的紐扣，那般耀眼。
「那這宗案子什麼時候能調查完？」爸爸忙問。
「請稍等，我去沏茶。」不消片刻，女服務生端了一壺極品的鐵觀音進門，為我們斟上，隨後拿出菜單，見葉正宸對著我揚了揚下顎，她立刻把菜單遞到我面前。
這個高大清瘦的年輕人沒有葉正宸懾人的氣場，但也有種迫人的氣勢。我留意了一下他的肩章，應該是個士官，大概是葉正宸的勤務兵。
「來自……我懂你。你不愛我，不會凌晨兩點半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你不需要我幫忙，你不想看見我。」他側身看著我，眉目帶笑，「丫頭，你是不是想我了？」
電話里靜默了幾秒，他說：「你等我，我去找你。」
「還有事嗎？」
出門前，媽媽追過來，小聲在我耳邊交代了一番：「鍾添還在被調查，你別跟人家走太近，醫院人多眼雜，當心有人說閑話。」
簡單聊了幾句，他掛斷，回到我身邊。
其實，我在日本的時候，曾經和他們提過隔壁住著一個師兄，對我非常照顧，後來媽媽和我視頻聊天時，也經常會問起他。從日本回來之後，我再沒跟任何人提起過葉正宸，更不敢提起我們見不得光的感情。媽媽問過我一次：「你那個在日本認識的師兄還有聯繫嗎？」我答：「沒有了。」此後，爸媽再也不問了，一心撮合我和印鍾添。
「不是，中西餐我們都做。不過……」她偷看一眼葉正宸，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脈脈，「葉參謀只吃川菜。」
「好，我中午過來看你。」
爸爸媽媽互看一眼，重新打量了一番葉正宸，表情隱隱透著憂慮。
然後，他也笑了，明媚的晨光照在他的臉上：「你還是這麼喜歡氣我。其實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知道——你最愛的還是我。」
葉正宸！
我連退數步，只覺得陽光晃得我頭暈目眩，墨綠色的軍裝上金色的紐扣刺得我睜不開眼。
葉正宸想了想：「不管他認不認罪，這件案子他脫不了干係。」
客套了幾句，剛好主治醫生來了，葉正宸問了問病情，還細緻地詢問了用藥的情況。趁著葉正宸出去打電話，媽媽拉過我的手：「小冰，他是不是你那個隔壁的師兄？」
「發生了什麼事？」他略有幾分憂慮的聲音落下來，利劍一般刺穿了我心底的防線。
葉正宸仍然淡定地輕吹著漂浮的茶葉沫，慢慢說著：「我爸爸是個軍人，我從小在軍區大院里長大。十八歲那年，我想考醫學院，他讓我考空軍學院，我們僵持了兩個多月，他終於同意我報醫大。我讀大三那年，因為綜合素質突出，被送去進行特殊培訓……我能說的，只有這些。」
可是，我選擇印鍾添，真的對嗎？這種「善意」的欺騙，是他想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