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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沙來到前廳，只見蕭愈正襟危坐于正堂，一臉粗獷的鬍子遮去了半張臉，與那一雙睿智的眼睛極度不協調。他正和蘭夫人寒暄，奉茶的侍女來到門前，欲敬茶，浣沙攔住她，接過她端著的茶。

隨後，又有官員拿著確鑿的證據覲見皇上，證實霍桐光不僅與被誅的凌王有牽連，家中還藏有大批兵器，養家奴千人之多。且幾日前，霍桐光違逆皇命，帶軍卒逼進鄴城，欲意圖不軌。如不儘早處置，任其發展，後果不堪設想。

這是蘭灃結束長吻后說的話。

然後，蘭夫人口中默念一段咒術，伸出右手，在浣沙的眉心處輕按，只見一抹幽光化作一隻巨大的蝴蝶，騰空而飛，將浣沙徹底籠罩，閃著幽明，卻又若隱若現，最終隨著蘭夫人手中的結印動作而慢慢消散。

邊疆剛安穩，鄴城剛寧靜，滔天波瀾又被一個接一個的陰謀掀起。

他很快察覺到她異乎尋常的心跳，迅速收回自己的手，臉色由白皙變成淡紅。

每次割破手腕，看著鮮血流入火蓮，她就恨蘭灃一分，她甚至恨上他身上那股毒藥的味道，恨他存在時周圍的空氣。但她沒有選擇，她只能默默地接受自己的命運，和苗疆所有人一樣對他頂禮膜拜。

「是的！」

他愕然地望了她一陣，露出陰毒的笑意：「是嗎？既然如此，從今日起，你就每天面對我吧！」

她還想起他意亂情迷時說過的話。

清凝寺門前，宇文楚天扶著她下了馬車，便一路牽著她的手去佛前敬香。

「看來你真的愛上他了！」蘭灃看了一眼被她緊緊擁抱在懷中的男人，儘管他想將他碎屍萬段，但他不會在蘭溪的面前這麼做。他不能化解她對他的恨，至少可以讓她不要更恨。

她興奮地拿著紅布在自己身上比來比去，她笑著問：「哥，你說裙擺上綉什麼花樣好看？袖口綉桃花好不好？」

原來是這個意思，原來是他罔顧倫常的情慾，將她推上了絕路。

那些叫喊的人明顯武功不弱，打扮似書生，卻在官兵們的踢打鞭笞下，無可撼動，震撼人心的聲音愈加底氣十足。旁觀百姓被煽動得悲憤欲絕，奮起反抗，大鬧刑場。

她最後一次回頭，看向聖域高聳肅穆的九黎神像，九十九級的階梯通往祭壇，那條高遠卻孤獨的路，從今以後只能由蘭灃一個人走了。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不過你是蘭族的聖女，想要帶你離開難如登天，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而琳苒身中劇毒，時日無多，我希望你先把火蓮給我，讓她先解了毒，我自會慢慢想辦法帶你離開。」

窗外的楹花已經開敗，無風，紫色的花瓣也在簌簌落下，蘭溪伸出手，接住一朵枯萎的花，細小柔弱的花瓣就像她一樣，註定要埋葬在這裏，毫無選擇。

蘭溪驚慌失措般點頭。

綠樹叢中的千年古寺，杏黃色的院牆，青灰色的殿脊，蒼綠色的幾棵菩提樹高高直立在院牆邊，雖已是深夜了，看上去還是那麼蒼翠。

「我就算死，也不想死在聖域，不想死在你身邊。」她低頭看看仍在昏睡中的宇文孤羽，「蘭灃，我再求你最後一次，放過他吧，火蓮是我偷的，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蘭夫人搖搖頭，摸著她的鬢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蘭夫人在廂房內點燃了汀蘭香，香爐中，縹緲塵煙飛散，滿室被一種神秘莫測的香氣環繞，蘭夫人結了一個法印，淡淡的光暈落在浣沙身上，她閉上眼睛，斜斜依靠在芙蓉塌上慢慢閉上了眼。

蘭溪訝然地問他：「你憑什麼相信我，你就不怕我騙你？」

而他什麼都沒做，只用一種複雜得讓她無法看透的眼神望著她：「為什麼要救他？」

「他想偷的不是我們的聖物，而是救人的解藥。」

「好！」

然而此刻，他悔恨的表情已經給了她答案。

她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小，最後緩緩坐回他的面前：「真的嗎？」

可是怎麼會是她呢？難道，他們早就認識？驀然間，她想起夢中他背著她下山，那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得就像是回憶。

「那你呢？你傾心以待的女子，你可與她成就良緣？」

「我追殺你們，就是為了讓你知道：只要我不放手，你根本逃不掉……」

他帶著她去逛集市，他們牽著彼此的手走過熙攘的人群，不管多麼擁擠，他們都沒鬆開牽緊的手。

他走近，捏著她的下顎逼她直視他冷冽的眼神：「火蓮已失，你的純潔對蘭族毫無價值，我也不用再顧忌什麼了！」

他低頭望著酒杯中蕩漾的玉液瓊漿：「鏡花水月，她對我來說，就是鏡中花，水中月。」

「日落，」她想起曾經做過的夢，「我想去個有溪水、有小橋的地方看日落，可以嗎？」

他說，泱國的二十萬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他決定和聖域共存亡，在此之前，他會讓人護送她離開聖域，以後她徹底自由了。

一陣女子嬌媚的笑聲從天而降，緊接著一襲紫色的人影飛身而至，就像一縷輕紗，輕輕飄飄地從夜空飛落。藉著微亮的光，如暗夜一般的身影漸漸顯露出來。

「老將軍？」浣沙大驚，來不及細想，跑出書房。

她想，她應該是想起來了，他就是宇文楚天，她的哥哥。難怪他總是勸她忘記過去，放下過去，重新開始她的人生。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驚喜，半撩起窗帘道：「默影，去清凝寺。」

他還說，這兩個月是他一生最快樂的日子，他此生無憾……

宇文楚天回頭看了一眼尾隨孟漫匆匆而來的默影，道：「默影，你送蘭小姐回侯府，路上小心些。」

蕭潛在她面前從來沒有大聲說過一句話，每次被蘭夫人拒絕，他都會笑著寬慰她說：「沒關係！」在她眼裡，他的脊背永遠是挺直的，他的心胸是最寬廣的。而今想起，她在坦然接受蕭潛呵護珍愛的同時，從未真正去了解他，去揣摩他心思。

「不行！」宇文孤羽考慮得更為周全，「依他的行事作風，過了今晚，他會安排更多的人看管你，絕不會給你機會逃走。今天是你唯一能逃走的機會。」

「娘，您可知我為何會失去那段記憶？」

她以為她會這麼被他折磨到死為止。

思及此，她道：「我願意，我想通了，蕭家人都不介意我的清白，我又何必在意？這樣也好，嫁到蕭家我就可以徹底斬斷過去，重新開始。」

她思慮一下，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不知道，就不用擔心，不用挂念。」

蘭夫人道：「依我看他倒是與蕭將軍一樣，是性情中人！」

她道：「蘭灃，我不會離開你，你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

好哥哥？她點點頭，他的確是個好哥哥。

有些話她本不想問，現在不得不問清楚了：「你真的愛我嗎？愛到罔顧倫常，喪盡天良？」

「他在清凝寺，我現在就派人去找他來。」

他說：「我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不該住進蘭侯府，不該接近你，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對不起，我又讓你傷心了。」

「你若真想記起過去，我便幫你解開千愁盡的封印。」

伴隨著石子碾壓的聲音，車輦滾滾而來，停在她身邊。一匹白馬上跳下勁衣裹身的女子，英姿迫人，面容精緻，連美貌都有著一種特殊的侵略性，讓人不敢直視。她記得這女子叫默影，是宇文楚天的貼身護衛。

「你是我的妹妹，宇文落塵。」

他說過，他錯了很多次，不在乎再錯一次；

……

她問：「宇文楚天，我們以前見過嗎？我是說，三年以前？」

她撫著額頭，緩緩搖頭：「我沒事。」

「你真的還想再想起過去嗎？」

「好，我等著！」

看著他憤怒之極卻拿她無可奈何的表情，蘭溪忽然很開心，於是不加掩飾地大笑出聲：「蘭灃，你一定想象不到我有多恨你，我寧願被你殺死一萬次，都不願意每天面對你！」

他捉著她的手，牢牢貼在心口，她能感受到他心跳得有力而紊亂：「我平安，你便心安嗎？」

在一片凌亂中，浣沙看見刑場不遠處停著的黑色車輦，如果她沒記錯，那正是濘王入城時乘坐的那輛。此情此景，她悲慟，她憤怒，她失望，她知道這些情緒正是濘王想要鄴城乃至泱國的百姓感受的。

有一天，她正半痴半傻地在旁人的指指點點里盲目地到處走，眼前突然出現一大隊的人馬，她好久才找回思緒，看清楚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她被感動，也被蠱惑，她開始貪心地想牢牢抓住這份幸福，即使明知代價是無盡的苦楚。最終，她的懲罰還是和*圖*書來了。五年的恩愛生活之後，陸琳苒帶著兒子尋來苗疆，宇文孤羽一見到她，記憶便衝破了千愁盡的封印，想起了一切。

「這，他肯回來嗎？」

蘭灃還是那麼氣勢恢宏地站在天地間，高大的身軀擋住她眼前的世界，就像她七歲時認識的他一樣。

她說：「領口和袖口這裏要踏雪尋梅圖，衣擺要蔓藤纏繞，象徵我們永不分離，最好再有一雙蝴蝶起舞，雙宿雙飛。」

不等她說完，宇文楚天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好！」

蘭溪永遠記得那個傍晚，父母死於瘟疫，她忍受著飢餓和寒冷，一個人站在行人往來的街頭，靜靜地看著每一個冷漠的人經過，等待著被人賣了，搶了，或者死亡。

那彷彿是很久以前的某個夜晚。

認識他十幾年，他第一次對她說了許多話。他說，他不能幫她找到走失的女兒，只能讓她再擁有一個可以轉移思念的孩子，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讓她快樂的方法。

蕭愈接過茶，緩緩地用杯蓋撥著茶葉，看著她道：「潛兒這孩子就會打仗，和我一樣是個粗人，有什麼行差踏錯的地方，你們還要多包涵包涵。」

「蘭灃！」她浸透著恨意地大叫，「我早晚會殺了你！」

身體撕裂了的疼痛，是真的！

宇文孤羽稍一失神，一隻毒蝎自他背後咬住了他的頸項。他幡然醒悟，這裡是苗疆，遍地毒物的世界，越是看上去美好的越是劇毒，然而他醒悟得太遲了。

高僧仍在躊躇，宇文楚天的貼身女護衛從後堂走出，對高僧道：「王爺許她進去。」

他將手伸向她：「走！」

「我這兒子從小就活在刀光劍影里，練就一身鋼筋鐵骨，面對多少敵人都沒皺過一下眉，受多重的傷，都能一笑而過，偏是遇到你家浣沙……唉！提起我就生氣，一點也不像我的兒子。」

「大師，有勞了！」

宇文孤羽坦誠地看著她：「這是我拿到火蓮唯一的機會，除了相信你，我別無選擇。」

七日七夜，蘭族追殺他們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近，宇文孤羽已身負重傷，再無力保護她。他勒住馬韁，駿馬一聲長嘶，他血跡斑斑的身體從馬上無力地滾落，掉進一片枯草中。

含著熾熱淚水，她走過九十九級石階，走到他面前。

封印解開了，浣沙陷入了半夢半醒中，腦海中不斷晃過很多雜亂無章的片斷。

床邊最疼她的娘親仍滿臉憂心地為她擦去臉上的汗：「沙兒，沒事吧？」

宇文楚天神色一暗，眼中難掩愧疚之意。原本，她還有一絲懷疑，或許那不是記憶，只是一場夢而已，畢竟他是她的哥哥，不該做出這樣的事，所以她來了，想聽他親口承認。

蘭灃跳下馬，站在距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看著她：「為什麼要逃？你明明知道這是必死之路！」

他默默地看她一眼，對身後的手下揮揮手：「將他送出聖域，告訴他，下次再敢私闖聖域，我必讓他萬蠱鑽心。」

「前面有個廟市。」他指著廟外道，「小塵，我要離開一陣子，臨走時送你點禮物，留個念想吧。」

沒等他從錯愕中回神，她已將剛剛澆灌過鮮血的火蓮放在他面前：「這就是火蓮！」

他接著道：「你因為小時受過驚嚇，經常會夢見父母死去的情景，一到子時你就會從噩夢中驚醒……」

他對她說：「不管我失去的記憶中有什麼，我都不想再去尋回，你才是我最愛的女人，我只想和你重新開始我的人生！」

那晚，楹花落了滿地，雨滴跌碎在花瓣上，一地的殘花，一地的淤泥。

蘭夫人見她額心沁著汗，臉頰白得毫無血色，更是憂心忡忡：「你想起那個人了？」

一幕一幕和現實中相似又不完全相同的場景里，她看見他們相視微笑，那麼快樂！

「是的。可宇文楚天還是找到了你，他得知你已忘記他，說不會強求什麼，只想留在侯府，與你共處幾日，他便別無所求。我見他對你情真意切，才答應了他。這些時日的相處，我也看得出，他待你確是全心全意，你有這樣一個哥哥，我也欣慰。」

她沒有回答，失神地望著燭火在空中飄忽不定。

難怪她醒來之後只覺思緒混沌，有些記憶很模糊，她還以為自己睡得太久所致。

她對自己說：這一定是個夢。

「可以。」蘭溪也是早有準備，端起桌上早已備好的蠱毒，道，「這是噬心蠱，你若食言必會承受噬心啃骨之痛。」

這情景，似夢又比夢真實，似真又比真模糊。

「我不是，我叫蘭浣沙，蘭浣沙！我不是你妹妹！」

她願意不願意已經不重要，如今蕭愈帶兵包圍蘭侯府，意圖已經相當明顯，如果今日蘭夫人拒絕了這門親事，蘭侯府上上下下數十口人都難逃兵戈。所以，她一定要嫁給蕭潛，別無選擇。

「我想問……」她輕輕瞥了一眼宇文楚天，低聲道，「情緣。」

「當年，你重生之後，我讓巫莪婆婆以千愁盡和幻術干擾了你的記憶，讓你失去了記憶，但又不覺得自己沒有記憶。」

「你！」

她努力按住額頭，想要阻止後面不堪的畫面在腦海中出現，可那段記憶卻像潮水般湧來，無法阻止。

「嗯，趕往濯光山了。」孟漫說著，用一雙媚眼瞟了她一下，「我本不想打擾你，可我擔心你再跟你的寶貝妹妹糾纏一會兒，會把該做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故事至此，浣沙無言地望著滿園枯盡的楹花樹，她能深切感受到蘭灃從未離去的愛。她相信，娘親也是愛他的，從她走過九十九級石階回到他身邊開始，她死去的心已再度被他喚醒。

「鳳凰飛上天，朝陽照長安。高山不推自崩，桐樹不扶自豎。」

「沙兒，你的記憶要慢慢恢復，不能心急。」蘭夫人為她倒了杯寧神茶，「來，你先喝點葯，休息一下，養養神。」

分明是強詞奪理的理由，蘭灃卻下了令，將剩下一口氣的宇文孤羽丟在了聖域外，任他生死由命。

其實，他原本可以在毒發前殺了蘭溪，但他沒有，他只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像清明的蒙蒙煙雨，能洗走聖域厚重的暮靄，也讓蘭溪久久未能回神。

此後，她被軟禁在華麗冰冷的宮殿里，像個最美麗的木偶，每天麻木地躺在床上任他予取予求，想念著自己的愛人，想念自己失蹤的女兒。

不知道，有時候更沒好處。

他的眼中充滿溫柔的憐惜，那是蘭灃那個冷硬霸道的男人永遠不曾有過的眼神：「日落之前，我會帶你離開聖域。」

他緊緊地把她擁在懷裡，他說：「你不該回來。可你回來了，我這一生都不會再放開你。」

她有些慌了，口不擇言：「你到底是誰？不，我到底是誰？」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願意！」

夢境太美好了，她不願睜開眼，想去努力記下每一幕，每一段故事。

「娘！」她香汗淋漓地跑到蘭夫人身邊，「我真的是宇文落塵？宇文楚天是我哥哥？」

「不冷。」

她看著他臉上暖暖的笑意，不由自主地答：「求你此生平安。」

悠遠的木魚聲從後院的禪房中傳來，一聲一聲，像是天空的浮雲一般，無影無形，又萬年不散。

「有，陸穹衣在，宇文楚天也在，宇文楚天看見你跳下懸崖，悲痛欲絕，本要隨你一起跳下去，濯光山的魏蒼然及時將他打暈，才阻止了他。後來我和魏蒼然去懸崖下找到你，發現你在水潭邊，血肉模糊，也不知還能不能救活。魏蒼然勸我不要告訴宇文楚天，一來你若無法救活，他必定再無生念，二來，既然你寧死都不願與他共處，那麼你們相見不如不見。我答應了魏蒼然，魏蒼然才答應幫我找到可以救你的水泉珠。」

她吃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那張臉分明就是宇文楚天，獨少了他的冷竣和滄桑。他的眼中是讓她陌生的迷離，那種眼神很奇怪，好像被什麼東西所迷惑，失去了理智。

剛到府門外，她便急著離開，浣沙忍不住叫住她：「默影姑娘，他今晚去做什麼事？我看你好像很擔心他。」

「不用，我自己去找他。」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她正想去打聽一下宇文楚天的消息，明心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不好了！」

高僧便引路，將她請入了後院。

「你怪我嗎？」他問。

「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能告訴我嗎？」

她低下頭，又一次為自己感到可笑，這個時候她還企盼什麼，期盼他的愛？他不會，他此生，心只付一人！

時間在蘭溪一滴滴鮮血流失中度過，轉眼她長到www.ｈetuｂooｋ•ｃｏm•cｏｍ碧玉年華，有一夜蘭灃喝醉了酒，突然衝進她的房間，他吻了她，強勢霸道的氣息讓她幾欲昏厥。

「我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嫁人。」她認真地搖搖頭，認真地告訴他，「我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給你！這兩者的區別很大的。」

默影將她送回蘭侯府，一路上並未說話，只是不停地催促著車夫快點趕路，眼中全是憂慮，似乎在擔心著什麼。

他居然脫了她身上的嫁衣？

「別忘了你的身份！」

誰也沒想到，第二天宇文孤羽的蝎毒還沒完全解，他又來拿火蓮，這次蘭灃早有防備，用機關將他擒住，直接將他丟入蘭族至毒的蠱壇中，讓壇中的蠱蟲一寸寸啃噬他的身體。

突然，她感覺身子一空，人被推倒在了地上。分明是在夢中，脊背撞擊地面的疼痛卻是那麼真實。來不及看清發生了什麼，一個男人便欺身過來，按住她的雙臂……

他帶她去了山澗的小溪，那日的晚霞特別紅，溪水特別明，他輕輕摟住她的肩膀，問：「小塵，冷嗎？」

「不會的！」

任小男孩怎麼哄，怎麼求都不說話。直到小男孩親了親她粉|嫩的小臉，她才偷偷笑了，不是淡漠的笑容，而是甜蜜的、幸福的笑……

「哦，那你要送個值錢的。」

他說：「你答應我，別再去追究過去，過去不管發生過什麼，都過去了……忘了，是件好事。」

她幾乎不敢相信，他居然在撕開她的衣服，手和唇順著她袒露的肌膚游移……

這一次，他站在九黎神面前對整個蘭族宣誓：他會守護她，一生一世！她將是蘭族唯一的夫人！

「小塵，你沒事吧？」宇文楚天關切地詢問。

至於她的心，反正她動心的人已經變成了親哥哥，那麼就讓他永遠做她的親哥哥吧。

窗外是橘紅色天，一縷孤煙，直升天際……

蘭夫人仍極力婉拒，蕭愈仍裝作不懂：「若告訴他回來完婚，我怕他不等趙毅過去就趕回來了！我替他做主了。五日之後正是良辰吉日，我們蕭家自會籌備好一切，到時只需叫潛兒回來完婚便是了。」

「你……」他一陣劇咳，滿口鮮血噴出。

況且，嫁給蕭潛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侯府以後可以有所依靠，宇文楚天也可以如願以償了。

浣沙狠狠咬緊牙，牙根被咬得劇痛：「怎麼會這樣？我記得你，宇文楚天，是你，我記得你……我們以前就認識，我們見過面……」

「好，你休息吧，嫁衣明天再試也不遲。」

霍家被滿門抄斬之日，浣沙喬裝去看，一顆顆人頭滾落，血染長街，鄴城百姓哭聲連連，感天動地。有人衝過官兵的圍攔，跪在斷頭台前連聲大呼「冤枉」，還有人口口聲聲喊著：「霍將軍國之脊樑，如今脊樑已斷，國難再國，家難再家！」更有甚者喊道：「霍將軍忠君愛國，皇帝昏庸，聽信讒言，誅其滿門，可悲可嘆……」

她躺在床上便昏昏睡去，睡夢中，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七日後，宇文孤羽帶著略有好轉的傷勢又回到聖域，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去找火蓮，而是直接來找她。

「他真的這麼說？」

「我都想起來了。」她故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即使音調有點發顫，「娘把我封印的記憶解開了，我已想起了過去。」

所以，她又一次跪在蘭灃面前：「族長，我求你，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只可惜蘭溪是整個蘭族唯一可以純凈之血祭養聖物的女子，所以她這一生不能與任何男子接近，她只能在這冰冷無情的聖域落寞了芳華，蹉跎了歲月。

他溫柔一笑：「只要你喜歡！」

她能原諒他一時衝動，情難自控，但如果是一錯再錯，甚至變本加厲，以兄妹之實，行著夫妻之事，她將情何以堪？

她想，她這一生都不會再忘記他。

「我們怎麼會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難道，你和他的父親……生下了我？」

他眼裡炙人的灼熱，那麼清晰。

先是南方暴風雨來襲，黃河決堤，淹沒萬頃良田，兩岸官員不見蹤影，百姓怒極，起兵造反。泱國皇帝剛剛手忙腳亂地派了兵去鎮壓，一夜之間，街上的小孩子們又傳唱起大逆不道的歌謠。

她接過簽文，道了聲謝。轉過身時，宇文楚天又牽住她的手：「小塵，別聽他危言聳聽，情緣由人不由天，只要傾心以待，無怨無悔，孽緣亦可成良緣。」

她端著茶輕移蓮步，進了正廳，上前施了一禮道：「蕭伯父，請喝茶。」

她含笑點頭：「嗯！」

馬蹄聲漸近，掀起漫天飛沙，不知是否死亡將近，蘭溪從未感覺心緒如此寧和，即便看見蘭灃擋住了她面前的陽光，她也不再有恨意，反倒覺得蘭族有蘭灃這樣的族長，是蘭族之幸，是九黎神的庇佑。

廟前的集市上自然沒有什麼珍品，但也不乏許多精巧別緻的飾物，宇文楚天拿著一個玉鐲問她：「喜歡嗎？」

她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他們的下落。

他沒有回答，恍若未聞：「小塵，我帶你去看日落吧，你不是最喜歡看日落嗎？」

門合上，隔開了他眼中陰寒的警告和她眼中入骨的恨意。這時，地面上的機關開啟，宇文孤羽從密道中走出，伸手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她。

他帶著她去佛前敬香；

蘭夫人見她臉色有異樣，忙扶住她的肩：「沙兒，你怎麼了？」

蘭夫人點點頭：「不錯。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瞞了你這麼久，也是該告訴你真相的時候了。」

「你知道嗎？這些楹花都是在苗疆聖域移植過來的，三十年前，苗疆聖域楹花開遍時，滿目憂傷絕望的紫色。」

她毫無畏懼地冷笑：「你當初不也願意為了我，不惜成為蘭族的罪人嗎？」

頭忽然一陣劇痛，浣沙猛扶住額，腦中突然跳躍出很多陌生又熟悉的場景：

他笑問：「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嫁人？」

「臨陣更換將軍，不妥吧？」蘭夫人面有難色。

「她？你取火蓮是為了救什麼人嗎？」

浣沙閉上眼睛，努力想回憶他們兄妹一起走過的日子，哪怕是一點一滴，也能慰籍一下她心底的遺憾，可是她什麼都想不起。為什麼她要忘記那麼多美好的東西？

「你敢說這些與你毫無關係？」

兩個月後，她懷孕了。她觸摸著自己的小腹，許久沒有的笑意爬上眉梢。蘭灃向來冷硬眉宇也是難得一見的柔和，眼中甚至凝了淚光。

就是從那一刻起，她不再恨蘭灃了，他當年奪走了她的自由，如今已經還給她了。她重獲新生，而他卻要背負著丟失聖物和放走聖女的罪名留在聖域，繼續走那條艱難又孤獨的路。

「多謝濘王好意，可惜我無德無能，沒辦法幫你勸說蕭潛遠離戰場，讓你失望了。」帶著濃濃的失落，她站起身。

那時候，她日日是如何面對他的所作所為？如何面對她腹中帶著原罪的骨肉？又是如何面對陸穹衣——即將娶她的男人？她想不起來，或許，她選擇死亡，不是恨，而是在逃避。

她驚喜地看著宇文孤羽：「真的嗎？你不是說密道還沒完全挖通嗎？」

按照族規，蘭灃成年便應該娶妻，可是他已到而立之年，身邊始終沒有一個近身的女子。蘭族長老們多次催促無果，他們便不再廢話，因為他們早已看出族長的眼神只追隨著及笄之年的蘭溪。

那段往事，要從三十幾年前說起。

那日，正逢祭祀日，整個蘭族都去祭壇膜拜九黎神，宇文孤羽憑藉過人的輕功偷偷潛入聖域。當他遙遙看見祭壇上一身紅衣的女子以鮮血供奉九黎神，他便猜到她就是蘭族的聖女，是可以接近火蓮的兩個人之一。

「你都想起什麼了？」宇文楚天小心地觀察著她的神色，試探著問。

浣沙終於明白當年娘親為什麼會患了重病，為什麼會沒了求生的意念——正是因為這個消息。

他問：「小塵，你想求什麼？」

忽然有一些記憶的片段又被這樣的擁抱和呼喚勾起，也是這樣的深夜，也是這樣微寒的風，他說：「如果這是錯，就讓我再錯一次。」然後，他吻上她的唇，脫下她身上鮮紅的嫁衣……

欲亡一國，先亡人心。如今人心已亡，怕是國之將覆！

「那倒是的，只是人太過重情，難免被傷。上次回來，潛兒興沖沖準備了聘禮……」蕭愈頓了一下，吹了吹茶霧道，「這次倒是沒有帶回去，可魂也沒帶回去，終日愁眉不展。現在，他天天在軍中操練兵馬，不眠不休……」

果然應了她和宇文楚天的孽緣。

蘭夫人長舒了口氣：「你想通就和*圖*書好。你知道嗎，我原本不捨得把你嫁到蕭家，是宇文楚天勸我尊重你的決定，他說只要你開心，其他都不重要。」

連續三日，來蘭侯府送禮的官員從未斷過，官級高低不等，禮品均是價值不菲。蘭夫人一直忙著招呼，無暇兼顧其他。浣沙也每天忙著整理禮品，記錄賬目，忙碌萬分，但心裏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宇文楚天。已經三天了，他杳無音信，她派人去打聽過很多次，無論瑄國的濘王還是無然山莊的宇文楚天，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一樣，無影無蹤。

蘭灃每日用各種珍貴草藥餵養著她，給她最尊貴的身份、最華美的衣服，每當她穿著鮮紅色的長裙與蘭灃一同走向祭壇，以鮮血祭拜九黎神時，蘭族甚至整個苗疆的男人都要跪拜在她的腳下。在所有人的眼中，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苗疆聖女，可在她看來，她不過是蘭灃圈養的寵物，用來迷惑那些愚昧無知的信徒，讓他們自以為得九黎神庇護，高枕無憂地等待著毀滅。

老將軍蕭愈曾與霍桐光出生入死，情深義重，聽聞霍家遭難，冒死進言，求皇帝放過他的家眷，不想引得皇帝勃然大怒，稱其與霍家有所牽連，要將其一起治罪。所幸滿朝文武求情，蕭家才逃過大劫。

「我還能恢復嗎？」

「如果用你的命換火蓮，你也願意？」

她別過臉，拒絕回答。

她很想問——為什麼，為什麼要那麼做？他為什麼會說她不是他的妹妹？是事實，還是因為一時情難自控，隨口說的？

頓了頓，蘭夫人輕輕拭了拭眼角的淚，接著道：「雖然有了浣泠，我也從未停止找你，我幾乎找遍了整個中原，最後得到消息，宇文孤羽全家被人一夜之間滅門，我痛不欲生，一病不起。」

她冷笑道：「是你忘了！」

她用力地點頭。

「不必客氣，他在裏面，施主請便吧。」

宇文孤羽的聲音已經模糊不清，可她還是聽到了：「我愛的女子身中奇毒，非火蓮不能解毒。」

清凝寺是鄴城香火鼎盛的寺廟，有人說那裡的神佛有求必應，很多人不遠萬里來這裏祈福。也有人說，那裡有位得道的高僧，一身仙骨道風，只要聽他賜教幾句禪理佛法，便可受益終身。

她看著被他握緊的手：「真的嗎，只要傾心以待，孽緣可成良緣？」

蘭溪急忙下馬扶起他，喂他服下了療傷止痛的藥物：「你的傷勢太重了，不能再趕路了。」

不消片刻，蕭愈便帶兵撤離，蘭侯府恢復了寧靜，所有人都跟著鬆了口氣，唯獨蘭夫人還是愁眉不展：「沙兒，你當真願意嫁給蕭潛？」

「什麼不好了？」

蕭愈暗中打量了浣沙的神色，飲了一大口茶，長嘆一聲：「唉，沒辦法，誰讓潛兒是我的兒子，我今天豁出去著老臉不要了，親自上門來幫他提親。蘭夫人，你不會連我的面子也不給吧？」

「嗯！」

他點點頭，遞給她簽盒：「求支簽吧，聽說這廟裡的簽特別靈驗。」

樓蘭古國因靈物水泉珠被泱國所滅，泱國又將貪婪的目光轉移至苗疆聖域。在泱國的虎視眈眈中，蘭族最年輕的族長蘭灃即位。為了穩住苗疆四分五裂的人心，他四處尋找蘭族失蹤的聖女，他的苦心終於沒有白費，他找到了那時年僅七歲的蘭溪。

……

三十年前，本是國泰民安，各族融睦，與世無爭。不知為何，泱國突然傳出一個傳聞：得樓蘭國水泉珠和苗疆蘭族火蓮兩聖物者，可得長生不死之身。

「我不信，一個字都不信！」她轉身跑開，她要回蘭侯府，她要去問問娘親。

他帶著她縱馬賓士；

她沒有回答，因為他的手正擦拭著她的胸口那柔軟處，她的心在他指間狂亂地跳著，身體的血脈開始逆行，驚慌得連話都說不出。

蘭溪知道他去意已決，沒有挽留，只是百般懇求他把女兒留給她。他當時沒有說什麼，可幾天後她從心碎的夢裡醒來時，發現女兒被他帶走了。

她想起他說過：「她已然忘記了我，我也有需要做的事，相見不如相忘。」

浣沙終於懂了：「所以，我醒來之後，您便將我帶回侯府，沒有告訴宇文楚天一切，讓他以為我已死了。」

就這樣她每一刻都生活在驚慌和恐懼中，每天睡覺時都會緊緊盯著門，生怕他突然闖進來。天長日久，她想要逃離的心愈加堅定，她在等待一個機會，逃離這可怕的囚牢，逃離這個惡魔一樣的男人。

他拂袖而去。

她躺在床上，任由他脫盡她的衣服，他的吻落在她冰涼的肌膚上，他近乎瘋狂地衝進了她的身體，佔有了她……

「是！」

逛完了集市，他說要帶她去喝茶，她提議：「不如我們去喝酒吧？我想喝酒了。」

蘭夫人即刻賠笑道：「蕭將軍言重了，少將軍年少有為，國之棟樑。」

她下意識地捂住左肩，那裡的確有小小的幾片蘭花形狀的印記。她曾問過母親那是什麼，她告訴她這是她們家族的規矩，蘭族的女人都要刺上這個印記，她還看過浣泠的，很相似。

失去愛人的痛她還能承受，失去女兒的痛讓她徹底崩潰，她每天像個瘋子一樣見人就抓來問，可沒人能給她答案。

他對她說：「只要你願意，我不惜為你做蘭族的罪人。」

「你為了他，居然不顧我們全族人的生死？」他問。

「不來，我怎麼能看見你做了什麼？」她盯著他，很想看清他那平靜無波的俊臉下隱藏著什麼，卻仍看不透，「霍將軍是瑄國大敵，然妻妾何罪，孤子何罪？你為何如此殘忍？」

蘭夫人遲疑片刻，緩緩起身，望著滿庭落盡的楹花：「沙兒，你是我的女兒，也是宇文楚天同父異母的妹妹。」

她不相信這是真的，那個對她無比疼愛的蘭夫人不是她的娘親，浣泠不是她的妹妹，還有她生活的蘭侯府，竟然不是她的家？最重要的，她動了心的男人，突然之間變成了她的親哥哥……

蘭溪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是與蘭灃截然不同的男人，他像泉水般清冽，沒有一絲毒藥的氣息。也就是這一刻，她想要擁有一份這樣的深情和執著，不計代價……

於是他們去了酒樓，在酒樓里一杯接一杯地對飲，也不知喝了多少杯，後來她喝得開心了，她問：「哥，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喜歡的女子到底是什麼樣子？」

看著眼前紅艷似火的蓮花，宇文孤羽遲疑片刻，堅定地道：「我答應你，就算拼上我的命，我也會帶你離開。」

蘭族尋回聖女，苗疆人心穩定，蘭灃帶著各族聯軍，將泱國的十萬大軍擊得潰不成軍，大敗還朝。從此苗疆安穩，人心安穩。

她頓時笑不出了，啞口無言地看著他那張俊美不失凌厲的面龐，認識他十三年，她第一次發現他被族長光環籠罩中的高傲中，還有著男人掌控天地的霸氣，難怪蘭族乃至苗疆所有的女人都期待著成為他的女人——除了她。

「不如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我幫你送了寶貝妹妹，再去追你。」孟漫見宇文楚天質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立刻滿面笑意，「你放心，我明白她對你有多重要，就是借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傷她一根頭髮。」

宇文孤羽的傷勢很重，蘭溪悉心幫他調理了三個月才恢復如初，但他失去的記憶卻被千愁盡封印，他想不起自己是誰，也想不起自己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更想不起他曾經有個深愛的女子，還在痴痴地期盼著他的歸來。三個月的柔情似水，三個月的悉心照料，蘭溪無怨無悔地侍奉照料著他，她的眉眼恍若星辰，淡若浩渺，眉目傳情間帶著淡淡的愁緒，正是這種愁緒，讓他忍不住想撫平，他終於還是無可自拔地愛上了她。

大概是她已憔悴得不成樣子，沒人認出她是蘭溪，蘭族的人對她頂禮膜拜，喚她夫人。她俯視腳下的九十九級台階，絕望地笑了。若是從前，她寧願從這祭台上跳下去都不會嫁給他，但現在她不能，她還沒找到女兒。

之後，蘭灃送她回到房間。

「是，我是答應過，所以今日的刑場上沒有蕭家人，可我不能保證他不死在沙場上。」宇文楚天道，「你不想他死，最好勸他離開河陰，好好待在鄴城避禍。」

宇文孤羽是個信守承諾的男人，日落之前，她果真站在了聖域的大門前。晚霞燃遍的天空下，宇文孤羽隻身從千百的侍衛中廝殺出來，全身是血地騎在駿馬之上。

可她沒問，不管答案如何，除了讓宇文楚天難堪之外，毫無意義。

……

「你……你答應過我不會殺他。」

此歌謠唱了沒幾www.hetubook.com.com日，便有人向皇帝秘密進言，稱霍桐光自恃功高，威震苗疆，威行樓蘭，女為皇后，男娶公主，勢不可擋，必須滅一滅他囂張的氣焰。

蕭愈當即大笑，連說了幾個「好」字：「我這就回去準備了，五日後迎娶你過門。」

蘭灃伸手扶起她，為她拂去雙膝跪地時裙擺上沾染的灰塵：「你是聖女，是唯一不需要跪我的人。」

她恭然道：「多謝大師，有勞大師了！」

一位高僧得知她求見，特意迎出寺門問明來意，聽聞她想見宇文楚天，便婉言謝絕道：「宇文施主在裏面清修，不方便見客，施主請回吧。」

一匹高壯的駿馬停在她面前，她迎著沒落的陽光抬頭，看見一副偉岸得彷彿能頂天立地的身軀擋住她眼前的血色殘陽。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身上有種神一樣的莊嚴。

她等到了十八歲，她幾乎以為不會再有機會了，她這一生都要像行屍走肉一樣活在蘭灃的陰影之下，卻不想她終於等來了一個身手非凡，又有著堅定意志的男人。

可是，真的好真實！

那時她未深思，現在細細品味這些話，再想起他們在蘭侯府相處時的點點滴滴，想起他總是放在手中輕撫的白玉人像，那一張臉，分明就是她……

「你說什麼？」浣沙堅信自己是聽錯了，要不然就是他搞錯了。

蘭溪笑了，傾城的絕艷：「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帶我離開聖域。」

眼淚沒入長發，她不是哭泣自己被不愛的男人佔有，也不是哭泣宇文孤羽再不會帶她逃離這裏，她只是思念，思念她的女兒，還有那個讓她愛過，痛過，依然無悔的男人。

他並不否認：「這不是我預料的結果，但這是我願意看到的結果。你最好告訴蕭潛，假如他再執迷不悟，霍家的今日就是他的來日。」

她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臂，仰頭望著他：「你告訴我，我的記憶里為什麼會有你？我們以前見過的，對不對？」

看出她面色蒼白，他急忙為她診脈，關切地詢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看著她，他不開口，只安靜地等著她開口。

春暖花開的季節，一個很小的女孩兒在一片黃色的油菜花田裡，提著裙子追著一個小男孩，不停地喊：「哥哥！」後來跌倒了，噘起嘴，見小男孩跑回來也不理。

鏡中花，水中月，他的回答和沒有回答有什麼區別？

「為什麼？」

可孟漫的笑聲還是陰魂不散地飄到他的耳中：「反正，她早晚會記起的。」

她一整夜想的都是宇文楚天去做什麼，是不是又去找人決鬥，是輸還是贏。雖然她不停地安慰自己，他的武功是江湖公認的冠絕天下，戰無不勝，他定然不會有事。可江湖中又有多少世外高人，誰又能預料。還有，他損耗的內力是否完全恢復了，身上的傷是否完全愈合，她都不得而知。

「什麼？」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

她原本想告訴他真相，幾次話到嘴邊未成言，她以為她不求一生一世，只偷一點幸福就好，可幸福越來越多，她便貪心得想要更多。直到宇文孤羽向她求婚，她才告訴他：「其實你原本有喜歡的人。」

這一聲最熟悉的輕喚，久遠得像是前世。

「真相……」

一隻有力的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她想要掙脫，他拉得更緊：「你答應嫁給他，他一定會回來。」

他說過，她是他的鏡花，水月。

可她握在手心裏，卻有種非常溫暖的感覺。他便送了她護身符，她小心地放在他衣襟中，放在貼近心口的位置：「這個送給你吧，保你平安。」

她依言求了一支，鄭重地將手中的簽交給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高僧。

在蝕骨的疼痛中，宇文孤羽自始至終沒有求饒，他依舊笑著，彷彿在等待著一個令人嚮往的結局。

高僧端詳一下她的神色，已有所悟，再看了一眼簽文，嘆道：「別離難，聚首恨，雨怨雲愁，此生凝淚。唉，這是下下籤，無緣卻難別離，有緣又難聚首，一生雲雨之恨，淚咽心中……施主，依老衲看，這是段孽緣！」

在宇文楚天對面的位置上端正坐好，她問：「濘王找小女，不知所為何事？」

他含笑看著她。

「他是不是又要去和人決鬥了？」

那日，蘭溪被帶回聖域。

「好。」

宇文楚天的腳步頓住，回頭看她，忽然笑了：「我們原本就是良緣，我們一起度過了最美好的時光，我們有過最幸福的兩情相悅，朝朝暮暮，我此生都不後悔愛上她。」

他緩了緩氣息，將地圖放在她的手中，告訴她：「你朝著地圖上畫了紅色的方向逃，到了那裡會有人接應你，你就安全了。」

「這……」蘭夫人看看外面官兵鐵筒似的包圍，又看看站在身邊的浣沙，「現在蕭潛正在外面打仗，這婚事，不如等他回來再從長計議。」

「以後沒有我在，你也不會冷吧？」

他震驚地看著她，彷彿質疑，又彷彿內疚。

他懇切地求她：「求你幫我一次，只要你幫我拿到火蓮，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他說：「我死很容易，可你怎麼辦，孩子怎麼辦，還有全蘭族的人怎麼辦？我們活著，才有機會重建聖域。」

他的指尖刮過她惶然的絕美臉龐：「如果你敢自盡，我會讓宇文孤羽替你承受蘭族最殘酷的極刑。」

她欲甩開他的手，他驀然握得更緊：「好，我答應你可以放蕭潛一條生路，不論在攻城之日，還是國破之日，但我有個條件，你陪我一日，做一日的宇文落塵。」

「怎麼了？」宇文楚天見浣沙的臉色驟變，輕輕觸摸她的額頭，「頭痛嗎？」

「你終究還是想起來了。」他輕嘆，「小塵，你是宇文落塵……」

他推開她，力道不大，但足以讓她跌坐在地上，仰望著他的高不可攀：「記得晚上沐浴更衣，等我！」

她笑著，快樂中亦有一絲不舍的情緒，不舍她的族人，不舍九黎神的庇佑，似乎還不捨得一樣東西，她想不清，也來不及深想，便轉回頭，看向前方茫茫的逃亡路。她不知能否逃脫，也不知能逃到何處，但她不後悔。

她輕撫他的脊背，為他拭去唇邊的鮮血：「你休息一下吧，我幫你把傷口再處理一下。」

她哭了，面對著他哭得像個孩子。

「密道離我預想的安全之處確實還有一段距離，可我們不能再等了，我們只能冒險試一次。」

「說得好，說得真好！」孟漫一邊說，一邊鼓著掌，「在這樣的清靜之地，口出如此狂言，也只有你宇文楚天膽敢如此。」

蘭灃走了，縱馬狂奔而去，他的背影在殘陽下，偉岸依舊！

「那件不可原諒的錯事。」

他說：「以後我不能再守護你了，等蕭潛回來，你別再拒絕他，有他在你身邊，我才能安心地走。」

其實，這一切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難以承受，真的沒有。她甚至不恨他，只是清白之身，只是一念之差的罪孽，比起他們相依為命的感情，有什麼錯是不可原諒的？

宇文楚天深吸了口氣，看了看天色，冷然問道：「他出發了嗎？」

「蘭小姐，王爺請您上車。」默影不等她答話，便上前伸手扶她。

她懂了他的意思，他還是希望她能嫁給蕭潛，以此讓蕭潛遠離戰場，不再做瑄國的勁敵。

蘭灃失力地放開她，無言離去，從那之後他再沒碰過她，可他那種紛繁複雜的目光依舊像是脫盡了她的衣物般讓她恐慌。

……

蘭溪搖頭：「不，我們還是按原計劃吧，只要能永遠離開這裏，我可以……」後面的話她無顏出口，可她能夠承受。

她拚命掙扎，叫喊：「哥哥，不要！」

玉鐲的成色稍差沒什麼，只是太過凡俗。她搖頭，拿起一塊桃木雕刻的護身符，護身符的紋理粗糙，雕刻得手藝也稱不上精湛。

……

「我想！」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她不想再逃避，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娘，您告訴我，怎樣才能恢復記憶？」

……

藉著迷離的月光，她冷冷地看著他，冷冷地笑著：「我可以接受任何人，唯獨你，不可能！」

她以為就憑蘭灃的個性，一定會戰到流盡最後一滴血，沒想到他選擇了投降，此後，他接受朝廷的冊封，做了一個有名無實的侯爺。

所有蘭族人也可以徹底清醒，一個連自由都沒有的女人和一朵血紅色的蓮花挽救不了苗疆的衰亡，更阻止不了泱國將軍捲土重來的鐵蹄。

俯下身，他以指尖幻化出一團紫光，光團飛向宇文孤羽的身體便消失了。蘭溪驚慌失措地想阻止，只聽他冷然道：「這是千愁盡。我不殺他和_圖_書，但不能讓他記住聖域的秘密。」

這一次蘭灃沒有扶起她：「給我一個不殺他的理由。」

「施主想問什麼？」高僧問。

宇文楚天剛要去追，一個人影自樹梢飄落：「冤孽呀，當真是冤孽。」

他咬牙忍著疼痛，從齒縫中勉強逼出幾個字：「我救不了她，能陪著她死也好！」

看出主動和被動的結果都是一樣，浣沙便不再做無用的反抗，扶著默影的手臂，抬腳邁上車輦。

「我……我太累了。」是的，她太累了，腦中才會生出了幻象，她要好好睡一覺，「我想休息一下。」

身體撕裂般的疼痛讓她猛地坐起身，所有的畫面都在腦中消失，她才恍然驚覺：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她仍躺在自己的床上，她的眼前依舊是熟悉的輕羅帳，碧紗窗，只是窗子未合上，還和她睡前一樣半開著。

思及此，她不自覺落了淚，為死去的凌王，為死去的霍將軍，也為那還在邊疆傻傻等死的蕭潛，更為這些即將亡國的黎民百姓。

本來按照規矩，宇文孤羽該被萬蠱鑽心，死無全屍，蘭灃正欲下令，蘭溪突然跪在他面前：「族長，他對我有不殺之恩，我不想欠他的恩情。」

浣沙再也無言以對，明明是大是大非，在他的慾念中根本無關緊要。

難道，他們早就認識，難道她徹底忘記的那個人，是他？

多日不見宇文楚天，他又消瘦了，臉上稜角分明，更見陰冷。在蘭侯府的幾日，她分明見他身上的孤冷已經融化許多，如今又冰凍三尺了。

宇文楚天又看一眼天色，道：「我先送她回去。」

蘭夫人剛要開口，浣沙急忙跪下，俯首道：「那就有勞蕭伯伯為我們做主了。」

「好！」

蘭浣沙咬緊下唇，不發一言。

「我跳崖時，身邊可有其他人？」

「好！」

蘭溪看著他被疼痛折磨得扭曲的臉，看他始終堅定不移的眼神，就在那一刻，她相信——她終於等到了想等的人。

那段遺失的記憶，那段罪孽的愛情，那個漫長的故事從一個肅殺的夜晚開始……

「嗯，你帶他走吧！」他的聲音聽來很遙遠。

「這婚事不能再等了。蘭夫人，實不相瞞，自從霍家出事，我也看透了很多事。如今我泱國與瑄國修好，邊疆安穩，我想要潛兒回朝為官，遠離沙場。這些日子，我不止一次勸說他，他偏不肯，我想，若是浣沙答應嫁給他，他定願意回來。」

他拿出絲帕，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這樣的地方，你不該來。」

「你左肩上有一個蘭花狀的印記！」他淡淡地道。

她不相信？

「下令滅他滿門的，並非是我，是泱國皇帝高霖。」

「……」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她的唇已經被他封住，強勢迫人的男人氣息讓她無法成言。她無力反抗，也無法反抗，一動不動地任由他為所欲為。

「直到四年前，有人告訴我江湖中有個宇文楚天的少年可能是孤羽的兒子，他還有個妹妹叫宇文落塵，可能就是我失散的女兒。我聽到這個消息后立刻派人四處打聽你們兄妹的底細，當我確認你就是我的浣沙，我迫不及待地想早點見到你。我日夜兼程趕去見你，誰知卻看見你縱身跳下萬丈懸崖，摔得血肉模糊，幸好你還有一絲氣息尚存，巫莪婆婆才能用水泉珠救活你……」

浣沙一路跑回蘭侯府，在後院的桃花園尋到蘭夫人，她正在撫琴，琴聲錚錚如碎玉落地。

曼妙的笑聲自孟漫口中發出，魅惑人心：「你的寶貝妹妹傷心地跑了，你怎麼不追呀？追上去告訴她真相，告訴她你對她做過什麼……」

但蘭溪被永久囚禁在聖域的牢籠里。

此言驚怒了泱帝高霖，他即刻將霍桐光召進宮內，以謀反之罪將其誅殺，禍及滿門。

有時候她甚至懷疑，他極力勸說她給蕭潛機會，不是為了她後半生的幸福，而是為了他們瑄國的狼子野心。

她問他：「為什麼？」

那個午後，她為他重新包紮了傷口，又喂他吃下了噬心蠱的解藥。他服了解藥以後，沉沉地靠在她的肩頭昏睡過去。

許多有些見識的大人都捂了自家孩子的嘴，不許孩子再唱。因為他們從歌謠中聽出了禍端。鳳棲梧桐，朝陽即光，分明暗指當朝名將霍桐光有取天子而代之的民意。

「是啊，他真的是個好哥哥，凡事都為你著想。」

這樣一段不堪的往事，他當然希望她永遠忘記。

浣沙喝了葯，心緒還是不能平靜，她問道：「娘，我想見宇文楚天，我有話要對他說，您知道他在哪兒嗎？」

待到冷月清霜，他闖入蘭溪的房間，他手中舞動的劍即將穿透蘭溪的咽喉。蘭溪只驚駭地望著他陌生的臉，柔弱得彷彿不堪一擊，他猛然警覺眼前的女子不會武功，急忙頓住劍鋒，坦言道：「我無意傷你，你把火蓮交給我，我便放過你。」

她捂住耳朵，不想再聽他說下去，可是他的聲音還是不停地在她耳邊響起：「小塵，我是哥哥！」

「大小姐，蕭家來人了。蕭老將軍帶了兵馬來，把咱們侯府圍起來了。」

她輕輕地搖頭，她不怪他，心裏更沒有一點的怨恨，她只是心口很疼，為他，也為自己。他滿臉釋然，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擁住：「小塵，你終於肯原諒我了。」

「沒事！」她搖頭，緊緊握住拳頭，讓手指不再顫抖。

宇文孤羽端起杯，仰頭便喝了。

「別問了，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

空寂無人的房間內，他直直地看著她的臉，她不安地後退，退到了窗邊。

傍晚，她的嫁衣在三十幾個綉娘不眠不休的努力下完成了，蘭夫人送來給她看。鮮血般紅艷的色澤分外扎眼，她的指尖拂過上面金線綉成的花樣，栩栩如生的百花盛放的嫁衣，腦中忽然閃現出一段記憶——

蘭溪立刻從驚慌變為驚喜：「你真的能饒他一命？」

留下這句話，他打開門，眼睛盯著她的臉，卻對手下交代：「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宇文孤羽找出來！」

在火蓮離開聖域的第十日，蘭灃發現火蓮被盜，他怒不可遏，獨自衝進蘭溪的房間，幾乎把除了她以外所有的東西都毀滅了，她等待著被蘭灃凌遲處死的結局，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他憤怒后的平靜。

「我恨你！」

他又抱她上馬，帶著她回了聖域。

還有蕭潛，她欠他這份情債，也可以償還了。

高僧離開后，浣沙一步步地走上石階。石階並不高，她卻走得格外疲憊，每一階都耗儘力氣。終於走完了最後一階，她站在門前，幾次抬手，終因不絕於耳的木魚聲而放下。

浣沙扶額跌坐在床上，她和宇文楚天之間到底有怎樣的過去？難道不止他罪欲難控，就連她也……不顧倫常，居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給他？

他的動作停滯了一下，她以為他能從狂亂中清醒，可是他說了一句讓她意想不到的話：「我不是你哥哥！」

浣沙失落地端起酒杯，酒送至唇邊時，酒中映出一抹朱唇……鏡中花，水中月，她看到了，那個人是她！

「你能放過他嗎？」

「是的。」

她的腦中驀然閃現過夢中有過的場景，他擁著她，問她相同的話，遠方山巒重重，一片浮山才有的美景。

七日後，他讓人送她離開硝煙瀰漫的聖域，在夕陽下，她看見他站在祭壇上，一身孤寂。她咬咬牙，調轉馬頭，在聖域的大門合上之前，又回來了。

「你喜歡上他了？」

「我說過，我不會嫁給他。」

她笑著將手伸向他，與他縱馬飛馳，離開了囚禁了她十三年的聖域。

「大師，我是他的妹妹，我有幾句很重要的話想對他說，說完就走，不會打擾他的清修。」

這個近乎瘋狂的念頭讓她不敢相信，卻又忍不住去揣摩，一時惶然，手中的酒杯跌落到桌上，酒水灑在她身上。宇文楚天忙伸手幫她擦拭酒水：「你呀，還是這麼不小心。天氣轉涼了，衣服濕了會著涼，一會兒我去給你買件新衣服換上。」

木魚聲停止，她正欲敲門，檀色木門在吱呀聲中開啟，宇文楚天立於門前，一身素色的青衫襯著禪房中香火的塵煙，有種遠離紅塵的味道。

「我不逃了，這是我的宿命。」

他忽然笑了：「倫常？天良？它們在哪兒？你見過它們長什麼樣子嗎？」

蘭溪猶豫一下，終於做了決定：「好，就今天！是生是死，我無怨無悔。」

蘭溪不禁動容：「你不怕死嗎？」

「恨我是嗎？別著急，以後的日子，我會讓你更恨我！」

「邊關無戰事，我舉薦趙毅過去即可。」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他說話時，眼神冷凝陰鷙，卻毫無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