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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深處，依稀可見一幢黑樓，黑樓鄰崖而建，隱匿於重山層疊和蒼木繁茂的包圍之中。沉重的色調如同暗峽中的一道魅影，若不是今夜月光格外明媚，不會有人看見它的存在，更不會有人知道，這就是江湖最隱秘的殺手組織夜梟的總部——重樓。

她仰頭，滿眼期盼地望著他：「我跟你說我不想走，你會答應嗎？」

守衛推開門，稀疏的星光從窗外照入，只見一個男人長身而立，墨色長袍，銀色腰帶，面部罩著一柄銀色面具，只露出了稜角分明的下巴和一雙睿智的眼睛。他的身邊站著一個男人，正在與他交談，見孟漫進門，微微頷首。

「哥，我知道錯了，你饒了我吧。」她的笑聲越來越弱，變成了輕喘，再後來變成了哀求。

「我也猜不透，不過門主似乎對宇文孤羽這個兒子很有興趣，你要想辦法接近他，爭取把他引入夜梟。」

「噢，原來裘叔以前是這樣了不起的人物。可他這樣的神醫，隱居避世為何不找個好住處，偏要在這樣破敗的醫館呢？」

宇文楚天不敢多看，躲在一座假山後面細聽，裘叔：「東西我已經封在瓶子里了，一日內不會幹涸。」

宇文楚天揉著在案上枕麻的手臂，抬眼，見落塵正彎腰看他，豐盈的唇瓣近得幾乎貼在他臉上，他猛地起身，受驚地退後，因為用力過猛，撞得桌椅陣陣顫動。

他再也狠不下心，用盡全力將她抱在懷裡，他能感覺到她的顫抖，她落在他肩上淚水的溫度。他忽然有點恨自己，他明明知道她對他的感情有多麼純粹真摯，她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不在乎生死別離，她只在乎他的感受，只要他說不願意，她絕不會勉強。

「卯時，你以前都要睡到辰時才會醒。」

他也笑笑，點頭：「確實很好。」

清晨的早飯依舊是落塵煮的白粥，清淡的米香，入口卻不再清甜，泛著絲絲的苦澀。他抬頭細細端詳著對面的她，嫩黃色的衣裙明媚照人，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光潔的臉龐瑩若浩渺，安然如常，只是眉目低垂，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眸，他讀不出其中的情緒。

她笑笑：「睡得挺好的，你呢？沒有我打擾你，是不是睡得很好？」

「不是門主，殺他的人是濯光山的紫清真人。」見孟漫滿臉茫然之色，孟饒解釋道，「紫清真人曾是濯光派的掌門，一心修道，從不沾惹凡塵俗世，數年前退隱山林，不問濯光派之事，所以好久沒人提起他，你沒聽過他很正常，但你一定聽說過他的徒弟，魏蒼然。」

「不用麻煩了，這房子夠我們住的。」她道。

落塵聽得半懂不懂，腦子裡琢磨著去小樹林能做什麼，難道是采蘑菇？琢磨來琢磨去，不覺中又把宇文楚天的新衣服洗破了一個洞。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件衣裳了，都怪他的衣服上胭脂氣太難洗，她反覆洗都洗不掉。

「據說，死在紫清劍下。」

兩年前，裘叔特意把房子重新修建，隔出四個房間來，他們每人一個房間，多餘的一個做了書房。那時候，他們本應分房睡了，可是落塵每晚都會做噩夢，在夢裡哭著喊著呼喚他，他擔心她，故而謝絕了裘叔的好意，每晚陪著她睡。

「神醫裘翼山？」她努力回憶著自己的睡前故事，好像是聽過這麼個人。

「嗯，裘叔說得對，現在正是亂世，兵荒馬亂，餓殍遍野，我沒有能力保護你。」他頓了頓說，「等我們長大了，我有能力保護你、照顧你的時候，我再帶你去。」

她笑了，笑得極燦爛，像全世界的花都在一瞬間盛開。他也笑了，他笑的時候，霽雲淡去，紅日斂艷，她的眼裡唯有他的粲然一笑。

原來是一場夢，幸好是一場夢！

他從落塵的房裡出來，正遇上裘叔，裘叔看看他緊鎖的眉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勸道：「小塵現在不適應很正常，時間久了，她慢慢就會習慣的。」

「是醫書嗎？」

「你們再長大些便不夠用了。」

見他的手又對著她伸來，她急忙躲避：「我再也不說你笨了，你很聰明，你是全世界最聰明的人。」

「我不累，哥……」她話音未落，只聽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近，接著傳來更加急促的聲音，「左護法，門主要您馬上過去！」

可是今天……

他正欲查看她腳上的傷勢，卻見她頓時笑靨如花，雙手摟住他的脖子，雙腿跪在床上歡聲雀躍：「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你什麼事都會答應我的。」

「我這幾日仔細研究過楚天的血，發現他的血液異於常人，遇熱生寒，遇涼生溫，百毒不侵，只有服過火蓮才會這樣。」裘叔說到此處，嘆了口氣，又道，「想不到，當年宇文孤羽竟真的在苗疆找到了火蓮，解了瑤華之水的毒。只可惜，他們隱居避世多年，終於還是難逃此劫！」

這一幕竟是這般溫馨，令人嚮往。

「那就再住三天吧。」

「這怎麼可能？」孟漫還要再問，孟饒已伸手示意她不必再問，道，「我先去見門主，你去斷崖等我。」

在夜梟，門主住在正殿，副門主地位次之，住在東側的峰雲殿，然後就是兩大護法，各住西北兩殿，這四處都是夜梟中人不能隨意出入的，有暗衛把守，擅闖者格殺勿論。

此刻，一騎快馬正疾馳過九曲盤旋的姑蘇山，馬蹄下掀起的沙塵模糊了駿馬的影子，只依稀見到纖巧的人影騎在馬上，白紗巾遮住了她半張面容，露出一雙明媚勝月光的眼，腰身似弱柳扶風，輕盈玲瓏，淡綠色的衣裙和瀑布般的長發在馬上舞動，飄忽若夢。

「啊……我以後再也不騙你說我受傷了，再也不嚇你了。」

緩了口氣，她慢慢蹭到他懷裡，深深地望著他特別好看的臉，又問了一遍：「哥，我們真的要留下來，不去苗疆了嗎？」

他看著她晶瑩剔透的黑眸，她亦看著他。

久久沒等到回應，她悄悄瞄了一眼宇文楚天，又接著道：「哥，你要是非現在去苗疆不可，我一定和你去。可是，我看你臉色還是不太好，要不我們再多住幾天，等你的傷完全好了，我們再走吧。」見宇文楚天還是不語，她扯著他的衣袖，搖呀搖呀，仰頭眨著水汪汪的眼睛，「哥，就再住幾天吧。」

「天竺葵，我看它挺漂亮，猜你會喜歡，所以采了些給你。」他說著，走到鏡邊，在她的鬢角插上一朵天竺葵，艷麗的紫紅色襯得她臉色好了許多，不那麼ｗｗw.heｔubook•cｏｍ.cｏm蒼白了。

「你……」

他點點頭：「多謝裘叔指點。」

「是。」那人退出后，孟漫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喚道：「哥，你要的東西我給你帶回來了。」

仰起頭，他將思念的淚水逼回眼眶，幽幽自語：「這個時辰，孟漫也該把東西送到了吧。」

一陣她最不愛聞的胭脂氣漫到鼻端，她知道，是宇文楚天回來了。彼時，她一隻手正在往另一隻胳膊上淋水，明媚的陽光下，少女初熟的身體散發著柔柔的光。她扭頭看見宇文楚天呆愣地站在門前，看著她的眼神有種陌生的火熱，她似乎有種不安，但又想不出為何不安。

彼時已是凌晨時分，月光隱隱淡去，天邊蕩漾著朦朧的灰白，她忙碌的背影就那麼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口。

若是他進了夜梟，會不會也變得和其他人一樣，死氣沉沉？

聽到這句話，他久久無法成言，感動於她願意生死相隨，也感動於她對他至真至純的依戀，但這些感動的背後，他也有種深切的擔憂，就像裘叔說的，她太過依賴他，這種依賴終究會害了她。

女孩兒沒有回答。

「為什麼不能？你說過會陪我一輩子的。」

「你沒聽錯。」

「自然是，我。」

這一刻，宇文楚天已可以肯定裘叔就是裘翼山，因為普通的大夫不會如此了解苗疆的聖物，不會如此了解神秘的夜梟。可裘翼山到底和夜梟是什麼關係，和他的父母又有著怎樣的牽連？

「發生了什麼事？」孟饒隔門問道。

駿馬跑至重樓門前，驟然停住馬蹄，嘶吼了一聲。馬嘶聲還未停，樓門已從裏面打開，兩排黑衣人並肩走出，他們均身配長劍，黑袍披肩，黑紗遮面，眼中無半點情緒。

落塵撓著頭琢磨裘叔到底會不會是神醫裘翼山，忽然想到一件事：「哦，對了，這幾日我發現裘叔對你的血特別感興趣。每次為你敷藥療傷之後，都要把你的幾滴血放在瓶子里反覆看，也不知道想看什麼。」

「不要！哥，你不能死！」落塵的房間傳來一聲慘叫，他立刻飛身掠去，撞開門，衝進了落塵的房間。

入夜，冷月清輝如水，落地成霜。

後來，她每天努力學做各種飯菜，問他好不好吃，他答：「我還是覺得你煮的白粥好些。」

「的確很厲害！只不過，所有人都以為他在濯光山的無極峰閉關修行，怕是任誰都想不到，他會出現在林無煙的無煙居。」說到此，孟饒不禁譏誚地笑了笑，「一世清高的紫清真人，竟與林無煙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太有趣了！」

他知道，他走了之後她根本沒再睡覺，因為他一直在院子里，他看見她坐在窗前做衣服，燭火啪啪爆裂，柔弱的人影執著纖細的針久坐窗前，墨色的發披散著，一身素色的寢衣，不施脂粉。

人影已不見蹤跡，倒是那股特殊的香氣久久不散，宇文楚天生來對味道極為敏感，順著幽香未散盡的方向，找進了一棟廢棄宅子。

月光傾灑在滿是花瓣的水面上，少女的半個上身浮出水面，瑩潤的肌膚白得透明。水滴從她的髮絲上滴落，閃動著醉人的光芒，胸前若隱若現的柔軟，更是讓人忍不住想去觸摸。

「他將來定有大用處。」

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是她最熟悉的步伐。

……

有他在枕邊，夢裡都是桃花林燦爛的陽光，即使偶爾做噩夢，她驚醒后也會很快睡著，多麼可怕的噩夢都會過去。

「他死了，並不奇怪。」孟饒冷笑道，「他未請示門主，便自作主張帶人去殺宇文孤羽和陸琳苒夫婦，如此僭越，門主又怎會放過他？不過，門主當時未處置他，而是如此隱晦地除了他，倒是讓我有些想不通。」

「早嗎？我看天都大亮了，現在什麼時辰了？」

那個肅殺的夜晚，周圍一片漆黑，她沒有看清他的樣子，只記得他拼著最後一口氣，也要保護自己的妹妹，那分明弱小的身軀看起來特彆強大，讓她至今難忘。

那個燥熱的午後，裘叔和宇文楚天關緊房門聊了很久，落塵洗完了澡，換好了衣服，也把自己的衣服都洗得乾乾淨淨，他們還沒有聊完。她坐在房裡縫新衣服，縫完了兩個袖子，宇文楚天才出來。

只因他是她的哥哥，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宇文楚天和落塵留在了裘叔的藥鋪里，漂泊流浪了半年多，他們終於有了一個棲身之所，雖然沒有了那片落英繽紛的桃花林，沒有了父母溫暖的呵護，可在這飄搖的亂世，他們有了裘叔，有了那一座長滿奇珍異草的浮山，已是幸運。

「嗯。」他應了一聲，腳步還是沒停，頭也沒回。

「若是平常人的確很奇怪，於他，卻不奇怪。他姓裘，跛了一條腿，容貌氣度不凡，我想他可能就是爹爹經常說起的神醫裘翼山。」

那晚，他仔細讀了裘叔給他的所謂醫書，翻了翻上面的文字和圖解，他便領悟了裘叔所謂的「該懂之事」。陰陽平衡，天地交泰，這些隱諱的男女之事他原本略知一二，今天看了書上詳盡的細節，他才知道其中竟有那麼多的奧妙，書中描繪的蓬萊仙境之感，更是看得他體內一陣陣熱血翻騰，好像有什麼東西要衝破束縛，從身體里洶湧而出一樣，他越是拚命克制，越感到頭腦發昏，甚至有些眩暈感。

面對她的任性，他別無他法，只得狠下心來：「我跟你說實話，與任何人都無關，是我不想和你一起睡了，你總是搶我的被子，總是把我擠得無處安身，還有，你總是動來動去，惹得我睡不安穩，小塵，我以後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睡覺，可以嗎？」

宇文楚天輕嘆一聲，輕柔地抱起她，走回房間，將她穩穩地放在床上：「你不想走，直接跟我說就好了，何必把自己傷成這樣？」

起身踱步到窗前，望著空無的黑夜，他想起了初見落塵的時日，那時的落塵才三歲，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他笑，他也跟著笑了。

她說：「這是我剛縫好的新被子，你最近又長高了很多，原來的被子太小……」

「是！」

「好！」

她心滿意足地笑著，靠在他的肩膀上笑著睡著。

他願意照顧她，願意一生寸步不離地守護她，可世事難料，若有一天他遇到意外，誰還能再守護她，真要讓她追隨他而去嗎？他當然不想，他希望她能好好地活著，為了值得她活下去的人。

女m.hetubook.com.com孩兒說完，便輕身一縱，似一縷輕煙飄忽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裘叔坐在滿是灰塵的長椅上，嘆了一聲又一聲：「唉！我早該想到，夜梟想除去的人，哪兒有逃得過的？這一天，遲早而已……」

昨日副門主去殺林無煙的時候，她特意打聽過，林無煙曾拜在峨眉門下學過些花拳繡腿，後來因與男人私會被逐出峨眉派，要不是因為她貌美，怕是沒人會記住她。昨日副門主領命去殺她的時候，孟漫還奇怪，殺雞焉用牛刀。

「已經完全好了。」裘叔看看天色，「天色已經晚了，你快回去吧，再遲，這瓶子里的血怕是會幹涸了。」

至於四殿中的主人，她更是除了左護法孟饒，其他三人連衣角都沒見過。她只知道門主神秘莫測，極少露面，門中事務都是副門主主持，而右護法更是空有虛名，聽說他是朝堂之人，不便露面，只有夜梟有大事才會出現。

這個名字她的確如雷貫耳。魏蒼然，濯光派的掌門，江湖中最受尊崇的人，據說他不僅武功極高，修為極好，而且還形容俊逸，一身清骨道風：「他是魏蒼然的師傅，那他的武功一定特別厲害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幾乎以為他不會給她燒水了，正要爬出浴桶，他才慢吞吞地提了一桶熱水進來，一手試著水溫，一手將熱水小心翼翼地倒進浴桶里。

「我是你哥哥，不可能陪你一輩子，你總要碰到自己喜歡的人，總要嫁人的。」

他離開的腳步未停，她以為他沒聽見，又提高了些聲音：「哥，這水有點涼，你再幫我燒些熱水唄！」

「那你說說，你到底哪裡錯了？」

連著運了兩次真氣壓制體內的火熱，氣血才漸漸平靜下來。

她猛點頭：「真的真的。」

「算是吧。你年紀也不小了，有些事該懂了。」

稍愣一下，他立刻意識到什麼，轉身要走，她急忙喊住他：「哥，你回來得正好……」

難得見到他狼狽的樣子，她忽覺有趣，又潑了他幾次。按常理說，以他的反應速度，一定能躲開，可不知為什麼，他今天的反應遲鈍得難以想象，轉眼就被她弄成了落湯雞。

天亮時，他去她房裡給她送東西，她正在梳頭，鏡子里照出她含笑的臉，膚色勝雪。

「濯光山的紫清真人？好，我即刻去見門主。」

今日在陽光明媚下再遇見，她才發現他長得特別好看，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著，閃動著柔柔的光，就像每天清晨的第一抹晨曦，讓世界不再黑暗，不再冰冷，不再死氣沉沉。

九黎秘術以靈力為基，就好比練武功要以內力為基礎一樣。只是修習靈力的方法與內力不同，需要吸取世間萬物之靈氣。書上說，扶桑暮水，蒼雲滴露，花團蓉霧，世間萬物皆有靈氣，引萬物之靈氣聚集兩掌之中，編織靈網，結以法印，靈力便會融于眉心，滲入體內。靈術還分五行，並與星宿相生相剋，故修靈之法極為難得，還必須有靈根之體才能修練。她讀得半懂不懂，也不知自己有沒有靈根，便隨心所欲地練練。

她看著他，看到眼睛濕潤，眼淚在眼眶中匯聚，最後一滴滴滑落她的臉頰。

她乾脆直接伸手去拉他……

每晚，他們一起在書房讀書，裘叔的書特別多，尤其是醫書典籍，其中不乏珍貴的《本草綱目》全本，還有《黃帝內經》的謄抄本。宇文楚天喜歡讀醫書，而她則對苗疆的蠱術特別感興趣，兩個人常常挑燈夜讀，讀得太過專註會忘了時間，直到感覺腹中空空才發現天邊的明月已經西沉。

同一個清晨，同一縷晨曦映照下，宇文楚天在房中醒來，睜眼沒看見本應睡在身邊的落塵，便快速起身，穿好衣服出門尋找。只見落塵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低頭看著自己被鮮血染紅的鞋子，地上還有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哥，你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她問。

他用力點頭，牽住了落塵的手，從此記住了母親的話，他要像親妹妹一樣待落塵，好好疼她，愛她，凡事都要為她考慮。

她的笑容凍結在臉上。他們要走了，雖然早知道他們會離開，可她沒想到這麼快，她還來不及等到被子曬好，幫裘叔鋪上。

而那個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獨不能是他。

沉寂的聲音從裏面傳出：「讓她進來。」

「是門主要的。」

外面的風起了，吹開了窗子，她抽出被他握著的手，為他關嚴了窗：「時辰不早了，我先回房了。」

看出他不耐煩了，她便沒再多問：「那我不打擾你了，我把粥放在這兒了，你記得喝。」

炎熱的夏季，蟬鳴聲總是沒完沒了，吵得人無法安睡，宇文楚天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皎潔的明月，直到天亮。

「小塵！」他一步便衝到她的身邊，雙手近乎僵硬地輕觸著她的腳。

「難道，是門主殺了他？」

「裘叔最通情達理，他才不會亂想我們。」

他急忙上前一步，用力將書合上，俊臉更是尷尬地漲紅：「是練功的書，沒什麼好看的。」

他點頭：「我明白。」

在清源鎮那段年少的時光，很簡單，也很充實。他們早早起床，和裘叔一起去浮山採藥，學習醫術藥理，還幫著裘叔打理藥鋪。午後吃過飯，他們去後山的樹林里練功，他苦練父母傳授的劍法，她則抱著一本殘缺不全的《九黎秘術》興緻勃勃地學。

孟饒接過瓶子，輕輕搖了搖，瓶內的鮮血繞壁而落，流下一抹殷紅。

說著，她雙手遞上裘叔給她的瓶子：「裘翼山說，這血一日之內不會幹涸。」

「會！無論你讓我做什麼事，只要你開口，我一定都會為你做，所以以後千萬別做這種傻事了，記住了嗎？」

轉眼，他們在藥鋪住了十日。這十日里，落塵白天幫著裘叔整理草藥、熬藥，或做些家務。傍晚，她依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窗外的夕陽西下，聊著藥鋪里的事。

門外傳來裘叔的叫聲，打破了曖昧的寧靜，裘叔的樣子似乎很憤怒，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轉為了平靜：「楚天，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練到夕陽西下，他們一起回家。

他頓時恍悟，叫道：「宇文落塵！你居然騙我！」

「你喜歡這裏？」

深情的呼喚讓他猛然一驚，用盡全力推開懷中的落塵，同時，他也從夢境中驚醒。

或許正因為此，她對他的印象特別深刻。

不明所以的落塵端著溫熱的白粥僵在原地：「哥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怎麼了？我嚇到你了？」

駿馬繞過嶙峋怪石林，飛越過千丈高的石崖，最終踏進一望無際的山谷。

「……嗯。」

「那如果我死了呢？」

他忍住不看，轉過臉。

她咬牙，從牙縫裡擠出顫抖的聲音：「不小心被石頭砸的，好痛啊！哥，我恐怕好多天好多天都走不了路了，怎麼辦？」

她想都沒想就答：「我就跟你一起死！」

幔帳內，他將她壓在床上，靈巧的手指在她腋下最怕癢的位置尋尋覓覓。她在床上蜷縮成一團，想要避開那雙讓她全身奇癢無比的手，無奈她到底是小女子，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面對著從小練就一身好武功的哥哥，只能任由他欺負，在他身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們在幹什麼？」

他的樣子很專註，比看書、練功都要專註，專註得彷彿不知道她的存在。她狡黠一笑，伸手撩起一股水柱，直直地濺到他身上，等他在專註中驚醒時，青白的衣衫早已濕了一大片。

「那我不嫁人了！」

「裘叔呢？他怎麼看我們，你也不介意？」

「哥，裘叔找你什麼事啊？」她問。

舊宅破敗的院落內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裘叔，另一個則是十一二歲的女孩，穿著一身淡綠色的勁裝，長發綰成簡潔的髮髻，一雙眼睛有著超乎年齡的通透，可以看出內力修為不弱。

他說：「膩呀，可是你會做別的嗎？」

幽幽秘徑，鳥語花香，有一片小小的竹林，還有幾棵橙花樹，橙花開花甚香，竹香和橙香混合在一起，更叫人心曠神怡。

一時難以自抑，他揮手便將書丟了出去。結果一不小心殃及池魚，可憐了無辜的白瓷碗，也跟著摔了個粉身碎骨。

還有，裘叔大部分時間都是把自己關在藥房里研究各種醫書和瓶瓶罐罐，很少打理藥鋪的生意，連牌匾上的灰塵都懶得擦。所以，他的藥鋪極少有人來，即使有人來買葯，也多半是連飯都吃不起的窮人，被別的藥鋪轟出來，才來他的藥鋪賒葯。裘叔二話不說就賒給他們，他好像從不在意那些藥費，生活也好像並不拮据，吃穿用度從不發愁。

洗衣服的大娘們七嘴八舌地聊著天，有的說昨日誰家的兒子又娶了誰家的女兒，兩人天天膩在房裡，准能很快得個大胖兒子；有的說誰家的小寡婦又勾搭上了誰家的男人，去了浮山後的樹林，大家便嗤笑一聲。

備好了水，她解開髮髻，褪下衣衫，躺進水裡，一身的燥熱立刻被溫水浸透，舒服極了。

梵水殿門前的守衛聽見她的腳步聲，馬上躬身對著門內朗聲道：「左護法，孟漫到了。」

來人回去復命，孟漫迫不及待地問：「哥，我沒聽錯吧，他剛才說……副門主死了？」

「哥，你過來啊！」見他紋絲不動，她緩緩地起身，靠近，伸手拉著他的衣袖。

裘叔遞了個布包給他：「這些書你收好了，有空看看。」

他哄她開心時，她也在笑，彎著眼睛，眼底都是他的影子。到了晚上，她也還是會陪他一起讀書，在他看書看到疲憊時，她又為他準備一碗白粥，暖暖地提醒他：「哥，你一定餓了吧，喝完粥再讀吧。」

站在藥鋪的後院里，宇文楚天看見纖小的人影忙裡忙外。原本雜亂無章、瓦罐四飛的小院，在落塵幾天的規整下煥然一新，草藥分門別類地擺放起來，牆角原本已經蔫了的一片花花草草，現在又開得嬌艷了，周圍還多了個小小的籬笆，把花草都圈了起來。

他看清她的臉，那傾城絕世的容顏，竟是落塵。

「哥？」她仰頭，懇求地扯著他的衣袖，「哥，我害怕，你陪我睡好不好，我保證不搶你的被子，我保證一動不動，不打擾你睡覺，你今晚陪我睡吧？」

「小時候我在爹爹書房看過他撰寫的醫書，他被稱為江湖第一神醫，醫術出神入化，且相貌不凡，劍術精湛，是江湖中人盡皆知的風流人物。聽爹爹說，裘翼山和尉遲世家的大小姐情投意合，結為連理，被傳為江湖中一段佳話，卻不料二十年前尉遲世家遭遇夜梟一夜滅門，只有裘翼山夫婦幸免於難。卻不知為何，他們夫妻突然反目成仇，裘翼山傷了一條腿，自此避世隱居，絕跡江湖。」

心重重地抽疼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小心地握住：「小塵，你昨晚睡得好嗎，有沒有做噩夢？」

孟漫驚得眼睛瞪得極大，而孟饒仍端坐在長椅上，紋絲不動，臉上也不見一點驚訝的神色：「嗯。你可知副門主被何人所殺？」

母親告訴他：「她不是你的親妹妹，但你要像親妹妹一樣對她，知道嗎？」

「哦。」裘叔沉吟片刻，「這兩個孩子，就是宇文孤羽和陸琳苒的遺孤吧？」

「嗯，你今晚早點睡。」

「哥。」孟漫回頭，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題，「副門主真的死了？他昨日不是領命去殺林無煙嗎？就憑林無煙的身手，怎麼能殺他？」

「哥……」

想起胭脂氣，落塵又去聞聞院子里晾曬的衣服，衣服剛剛乾透，上面又滲出孟漫的胭脂味兒，她不喜歡這味道，便拿了衣服再去小河邊和大娘們一起洗衣服。

她的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楚天撲倒在床上，輕紗幔帳飄飄蕩蕩地落下，掩蓋了床上扭成一團的一雙人，卻掩蓋不住那無限快樂的笑鬧聲……

裘翼山仍坐在破敗的院落里，用力揉著跛了的那條腿。他想起了多年以前，他離開妻兒時，也正是這樣夜晚。那時，他以為妻子總會原諒他，畢竟他們還有個襁褓中的女兒，不想，這一別便是十年，她至今仍不能原諒他。

她攏了攏拉扯中散亂的衣衫，下了床，跑到裘叔身邊，歡喜道：「裘叔，哥哥答應留下來了，以後我和哥哥一定盡心儘力幫你打理藥鋪，幫你賺錢。」

她問他：「你每天吃我煮的白粥會不會膩？」

為首的黑衣男子迎上前來，道：「護法讓你一回來就去他，他在梵水殿等你。」

「裘叔，」女孩兒的聲音有些遲疑，「那男孩兒的傷可嚴重嗎？」

「嗯，好香啊！」她笑著，黑眸中那一抹光亮掩不住幽暗。他不喜歡看她現在這樣，裝作一切如常，裝作快樂如舊，只為讓他安心。可他只能看著她這樣，因為他們是兄妹，必須以禮相待，他不屑於世俗禮法，卻不能不為落塵的將來考慮。

這一夜的蟬鳴聲好像特別大，無休無止，氣溫也好像格外的熱，他調息幾次都無法冷靜和圖書下來。

「是不是很涼快？要不你也來洗一洗吧，很舒服的。」她挪了挪身子，給他留出一大半的位置。

孟漫大惑不解：「為什麼？」

「好。」孟漫點頭，足尖輕點，翻身下馬，飛身掠進重樓。

他的指尖毫不猶豫落地在她的身上。

她從小在夜梟長大，認識的人只分為兩種，一種是殺人的人，一種是被殺的人，而他，是唯一的第三種人——沒有被殺的人！

他搖頭笑了笑，合上書準備去哄她，免得她氣壞了，晚上又要搶他的被子蓋。結果他找了一圈，還是在廚房裡找到她忙碌的纖小身影。

「你們肯留下就好。」裘叔欣然點頭，抬眼看看宇文楚天，張口欲說些什麼，猶豫了一下，道，「既然你們決定留下來，我明天便找人來蓋間大房子給你們兄妹住。」

「小塵，」他扯回衣袖，「你堅強一點，噩夢再可怕也不過是個夢，你要學會面對它，克服它。」

思慮一番，她試探著道：「哥，裘叔說外面世道太亂，我們年紀小，無力自保，不應該到處亂走。他說他可以收留我們，等我們長大了，再去苗疆也不遲。」

他一直沒有告訴她，她做的飯菜都很好吃，但他最喜歡她煮的白粥，因為那純凈的清甜中有一種她身上獨有的味道。

自從被裘叔收留，兄妹倆暫時有了溫暖的家可以落腳，雖然只是暫時，雖然藥鋪的客房陳舊殘破，床板上躺著他們兩個瘦瘦的小身子都會搖搖欲墜，房蓋上陳年的石瓦經常在風中跌得粉身碎骨，可落塵卻十分喜歡這裏，喜歡那個經常會憐愛地望著她出神的裘叔，也喜歡藥鋪里清新的草藥味。因為這種味道會讓她心安，她不必再擔心哥哥身上的傷會加重，會在某個暴風驟雨的夜晚永遠離開她。

用力揉揉額頭，他努力驅走夢中的場景，卻按捺不住心口劇烈的跳動：「沒事，剛才讀書讀累了，一不小心睡著了。」

「嗯，完全好了。」他道，「我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我們和裘叔辭了行就可以走了。」

他在窗外無聲地對她道：小塵，你我都長大了，哥哥不能再與你相擁而眠，等你遇到可與你共度一生的人，他會陪你朝朝暮暮，長相廝守，生同衾，死同穴，滾滾紅塵，相守共度。

所以孟漫在夜梟長大，只進出過梵水殿，其他三處連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

他沒有再繼續欺負她，證明她這一次是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她拍拍心口，暗暗竊喜自己真是急中生智，否則真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她告訴宇文楚天：她發現裘叔是個挺奇怪的人，跛著一條腿，還要每天天沒亮就去山上採藥，盡采些奇奇怪怪的草藥回來。藥房里堆滿了葯，院子里也掛滿了各種晾曬的乾草葯，而這些葯多半都是沒人買的，他卻很精心地挑選採摘，裝在瓶瓶罐罐里。

他忽覺身子一沉，也不知怎麼的，整個人栽進水裡，水花四濺，他的臉上沾了一片橙花花瓣，花瓣沁著一縷撩人的幽香，撩撥起他內心如火如荼的熾熱。

他的表情很奇怪，似有若無地掃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去：「裘叔說你長大了，我不能再把你當成小孩子一樣照顧了，我今晚就回自己的房間睡。」

「我不該說謊騙你，我以後再也不騙你了。」

「我就要跟著你，你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寸步不離！」

被子很重，她笨拙地將它舉高，累得滿頭大汗，但眼角眉梢卻透著欣然。他走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被子，輕鬆地搭在欄杆上，展平，低頭時，見她眉梢淡淡的喜悅化作了濃濃的笑意：「哥，你怎麼出來了？你的傷完全好了？」

彷彿是察覺到有人來，少女抬頭向他這邊望了望，見是他，嬌笑著喊道：「哥，這天太熱了，你也下來洗一洗吧，水很涼快。」

可如今她已經十二歲了，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他也將十五歲，懂了很多事情，縱使他們之間的兄妹之情純如白紙，可在外人眼中，總是不和倫理綱常的。

「噢？」她好奇地掃了一眼桌上的書，「這是什麼書啊？圖畫好奇怪！」

繁花環繞之中，有一處幽潭，幽潭中有一女子正在沐浴。

裘叔有事出門了，宇文楚天也說有事要上山，還非要獨自一人去。落塵知道，他獨自上山是去見一個叫孟漫的女子。孟漫是藥鋪的常客，每隔一月便來藥鋪買葯，她很漂亮，身段婀娜，風情萬種，眉目一挑，嘴角一彎就能勾走人的魂兒。於是，宇文楚天的魂便被孟漫勾走了。他經常和她單獨去浮山見面，一去便是半日，回來時衣服上染著孟漫身上的胭脂氣，怎麼洗都洗不掉。

「副門主被殺了。」

「是男女一起練的嗎？他們的姿勢好奇怪，是特別厲害的武功對不對？」

「為什麼不適合？」

五歲的孩子，腦子裡總有無數的為什麼。他問：「她為什麼是我妹妹？」

重樓內沒有一絲光，就連月光也被阻隔在厚重的牆外，她卻在九曲十八彎的迴廊走得格外輕快，很快走到了重樓的東殿，梵水殿。

他明明知道，卻刺傷了她。

「你真的知道錯了？」

「知道了。你也早點休息。」

他怔怔地失了神，抿了抿瞬間麻痹的雙唇。

「……」她搶過他手中喝了一半的雞湯，頭也不回地離開。

吃過飯，他們一起上山採藥，一起打理藥鋪，她認真做事，一切井井有條，午後，她還是陪著他去練劍，雙手托著下巴，遠遠地看著他，等著他，時而修習一會兒九黎的秘術。

或許連著兩日未睡，心境平和后，他有些倦了，半趴在書桌上睡著了。也不知睡到什麼時辰，他抬頭看見落塵房裡的燈火熄了，便心安了，一個人出去走走，恍惚中竟不知走到了何處。

他捉住她的手，細細地摸著她的掌心，原本柔嫩得能捏出水來的小手現在滿是繭子，有些生硬，落塵想把手抽回來，藏好，他卻突然握緊，將她的掌心貼在他的心口，道：「好，我以後不皺眉就是了。」

母親告訴他：「天兒，以後，她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好好待她，凡事都要讓著她，知道嗎？」

「嗯。」他對旁邊的人擺擺手，「你出去吧。」

最終，他還是沒有控制住內心的悸動，伸手將她擁在懷中，柔軟的身體與他緊密地貼在一起。

「嘻嘻！又不是第一次被我騙啦，幹嗎那麼大驚小怪？」她甜笑著將腳伸到他眼前，靈巧地晃動著，「剛才裘叔殺雞給我們吃，我去幫忙，不小心濺ｈetubooｋ•ｃｏm.ｃｏm上了雞血，雞血和人血都分不清，你可真夠笨的……啊！」

「你！」他瞪著她，表情尷尬又狼狽。

而此刻，落塵正抱著裘叔的被子出來曬。

「我的確答應過你，可是……」

的確有趣。然，孟漫並不在意這些「有趣」的事，她更加關心的是：「那副門主死了，現在誰接替他的位置？」

「那我跟你一起練好不好？」

「別問那麼多了，很晚了，你快回房睡覺吧！」

「啊！」小塵一聲慘叫，他驟然收回手：「你的腳，怎麼弄傷的？」

「我也想不通，或許是我猜錯了，他並不是裘翼山，只是個普通大夫。」

他一步步離開，不知為何，每一步都像有千斤重，牽動著他的心脈，每一步都會牽出四肢百骸的撕痛。

在河邊洗完了衣服回來，落塵渾身是汗，便燒了些熱水來洗澡。

「他為何要這個？」裘叔又問。

花開花謝，一轉眼便是兩年過去了。

聞言，他的腦子裡驀然又閃過夢中的場景，身體里涌動起陌生的熾熱，語氣也不由得焦躁：「不好，這種武功不適合你練！」

見宇文楚天聽而不答，她扭頭看他深思的臉問：「你說他是不是很奇怪？」

說完，他低頭收拾他的東西。落塵一把搶過他準備拿走的衣物：「不行！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她真的希望他們可以永遠住在這裏，不要再繼續忍飢挨餓趕路。然而，宇文楚天的傷勢在裘叔的醫治下快速好轉，甚至比裘叔預料的還要快，才不過半月，他的傷口已經愈合，行動自如。

「誰愛說就讓他們說好了，反正我又不認識他們。」

落塵頓時興奮不已，摟著他的肩膀，踮著腳尖在他臉上用力親了一下，因為角度沒有調整好，剛好親到了他的嘴角，溫溫軟軟，有一種奇異的觸覺。

孟漫猶豫了一下：「好！我一定辦到。」

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幫他把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還從柜子里翻出一條嶄新的被子，上面綉著一片桃花林，雖然綉工粗糙，片片桃花卻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咦，這是什麼花？好漂亮！」她指著他手中的花問。

「嗯。」他隨口一應。

他知道落塵也一夜沒睡，因為她若是睡著了，一定會做噩夢，一定會在夢裡哭著喊他，她一整晚沒有哭喊，所以，她一定沒睡。

這一日，天氣比每天都要熱，什麼都不做還是滿身熱汗。

……

他沒有回答，眉峰不覺蹙緊，她用白皙的小手舒展開他的眉心，笑道：「不許皺眉，裘叔都說了：你小小年紀，眉頭總是皺得緊緊的，心思過重很容易生病的。」

濺了一地破碎和潔白……

「嗯，那我先回去了。」

時值六月，院子里新種的桃樹落了花，結了果，嫩綠嫩綠的。失去父母的余痛猶在，卻已慢慢淡化。畢竟，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美好的事和值得珍惜的人。不去心心念念著遺失的珍貴，而去記住身邊的樂事，如此才能樂享此生，不負一世枯榮。

「……小塵，你長大了，以後哥哥不能總陪著你。」

「小塵，我們是兄妹，不是夫妻，我們不能睡在一個房間，讓別人知道，會說閑話的。」他堅定地道。

落塵聽見了響聲，腳步停了一下，最終頭也沒回地離開。

他最終還是與她分了房。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他的胸口更是憋悶得難以忍受，有痛楚，有火辣，還有一種絲絲縷縷的糾纏，總之就是讓他的情緒莫名地失控了。

她離開的時候嘴角噙著僵笑，腳步特別快，好像迫不及待想要離開。

「嗯。我先把血給門主送過去，你一去一回也累了，去休息吧。」

宇文楚天便隨他出去。

她走了，他低頭喝了一口白粥，粥的味道比早晨的那碗更苦澀，難以下咽。

水波流淌的聲音格外響亮……

每當此時，她會去廚房煮兩碗白粥，兩人坐在書案前喝粥，粥雖清淡，品在舌尖卻是絲絲清甜柔滑。

門前傳來一聲輕咳聲，是裘叔的聲音。落塵伸手撩開幔帳，見裘叔正站著門前，一臉嚴肅。她低頭看看自己，原來剛剛打鬧時，衣衫被扯得凌亂不整，頭髮也散亂不堪，這副狼狽的樣子，也難怪裘叔看不慣。

「嗯，我今日之內一定會帶回去給哥哥。」女孩兒柔美的聲音答。

她沒有掙扎，仍是仰頭望著他，那種眼神充滿著誘惑，他再也把持不住，唇一點點地湊近……他們的唇碰觸在一起，她的唇好軟，軟得讓他情不自禁地托住她的後腦，輕咬，吸吮。唇舌間的輾轉磨蹭，糾纏了很久，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滑向她的纖腰……

落塵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她依稀看到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一閃而過，那面貌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她抹抹眼淚，乖巧地點頭，慢慢地躺回床上。他為她蓋好了被子，悄悄離開。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似乎在認真考慮她的提議。

這一晚，他又是一夜沒睡，幾乎翻遍了書房所有的醫書，想要找到可以治愈夢魘的方法，但一無所獲。

他仰頭，望著蒼茫的天空，彷彿看見父母陰沉的臉。不，不可以，落塵是他的妹妹，他不能對她有任何綺念，他絕對不能再有這樣的念頭，一絲一毫都不能有！

孟漫上前一步：「孟漫參見護法，護法吩咐的事情我已經辦好了。」

「哥，門主要這個做什麼呢？」她禁不住好奇心。

那天是個無月之夜，她在夢中驚醒后，抱著他泣不成聲，他看著懷中顫抖的她，他抱著她的手再也不願意放開：「小塵，別怕，那都是夢，哥哥在這兒，哥哥還活著，好好地活著。」

斷崖，是一對毗鄰的萬丈高崖，相距十幾丈，一端是重樓的入口，一端便是通往外界的路，除非輕功極高的人或是特殊訓練的馬，否則無法跨越。而想要成為夜梟的殺手，必須要跨越這斷崖。

「哦，那我回房再睡會兒。」他走到窗邊，將一大早釆來的天竺葵放在她的窗前，看見她窗邊的小桌上放著剛做完的素青長衫，袖口綉著白色桃花，繡得精巧細緻，綉工大有進步。

書房的燭火一夜未滅，落塵房裡的油燈也燃了一夜，跳躍的燭火在窗紗上映出飄飄忽忽的暗影，是她在窗前，低頭坐了一夜。

一抹晨曦從雲端流瀉而下，驅走了她最不喜歡的黑夜，她忽然想起了宇文楚天。

倏然，一抹淺綠色的人影快速閃過，留下一縷媚然的幽香。他瞄了一眼幽香掠過處，低聲對落塵說了句「在這兒等我」，便輕點腳尖，飛身掠向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