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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吉。」

「一個四季分明，山清水秀的地方。」

曼妙的鋼琴樂漸漸消失，光束漸漸散開，沐沐拖著長長的裙擺站起身，輕輕微笑，深深鞠躬，毫無焦距的目光掃過台下衣著光鮮的觀眾，在禮節性的掌聲中退場。

之後，他們亂七八糟哼了好久，慢慢地，兩個人合了調，時而清澈，時而空靈，如冰泉破裂，山櫴飲水。

因為天氣陰沉，秋風掃落葉，凄涼的很，公園裡的行人寥寥無幾。

或許是被他的笑容感染，或許是被那種特殊的音律吸引，沫沫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專心地聽。

沐沐早已見怪不怪，不著痕迹地把話題轉移：「主要是你寫的曲子好。」

後來，她還變賣了自己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再加上不太多的積蓄，才勉勉強強湊足了錢，給學校買了新窗戶，全村的人都來幫忙換窗戶。

聊了一會兒學校的生活，姚記者話鋒一轉：「聽說你是申老唯一的入室弟子，大家都很好奇你的經歷，你能簡單說一下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他看上去很蒼老，白花花的胡茬子濡濕蓬亂，厚實的嘴唇也因為寒冷的天氣而凍得發紫。

正在招呼客人的老闆娘見她站在門口躊躇不前，迎了出去。「想看看鋼琴嗎？不買沒關係，可以隨便看看。」

鮮花、白燭、紅酒、處處貼著上流社會的標籤。

老人剛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卻被匆匆跑進來的人打斷了。 「申老，我找了您半天，您怎麼在這啊，這都三點了，您晚上還有音樂會呢。」男子著急的指著表。

沐沐正深陷在讓她激動至今的回憶中，大巴一個刺耳的急剎車，她直直撞上前面的車座靠背。

一個人影飛身躍上大m•hetｕｂooｋ•com.ｃｏm巴。

他和卓超然是否又和從前一樣？

「桑吉？覺悟的意思……很有趣的名字。哦，我叫申亦天……」

在演出負責人那裡簽收了他們捐贈給學校的錢和東西，確認了送貨的時間，沐沐匆匆換回自己的衣服，離開會場，坐上回察雅的大巴。

從那之後，沐沐再沒見過老人，雖然她一有機會就去那個公園找他，可他再沒出現過。她也漸漸把那件事淡忘了。

思念已經不是那麼撕心裂肺的痛，不是浸濕枕頭的眼淚，也不是黑夜裡整夜不眠的仰望星空。

想到學校急需維修的教室屋頂，沐沐看看手錶，指了指旁邊的座位。「姚記者，您請坐。我有半小時的時間。」

沐沐剛走到後台，一個膚色黝黑的年輕女孩兒迎過來，客氣地遞上名片。「蘇小姐，您好，我是XX日報的記者，姚敬，我們想請您做個專訪，請問您什麼時間方便？」

遭到冷遇的白眼，她心情低落，又不想回去面對校長失望的眼神。於是，她一個人在雨後的小公園裡漫無目的走著。

老人根本就不急，慢悠悠把曲譜放在鋼琴上。

她一時沒忍住，走了進去，又沒忍住，隨手彈了幾段曲調，正是那天她在公園聽陌生老人哼的調子。

那張臉，她不論怎麼刻意去忘記，都依然深深地鐫刻在她的腦海里。

「我趕回來看你演出啊！」申亦天的笑容永遠都是那麼純真。「你的鋼琴彈的越來越好了，不愧是我的入室弟子，我太有眼光了，在貧瘠的土地都能挖到寶貝……」

熟悉的聲音響起，沐沐訝然回頭，驚喜地看著身邊的蒼老卻一臉稚氣的老人，正是申亦天。「咦？和-圖-書你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誤會？可是你上次參加鋼琴比賽，申老特意去聽你彈琴，向評委介紹你是他的學生。」

沐沐淡淡的笑笑，正欲編個借口婉拒，早有準備的姚記者立刻說。「您放心，我們保證不會刊出您的照片，整篇文章都會以您的藏語名字『桑吉』報道……而且我們會著重報道您在學校的生活，讓更多人的善心人士了解鄉村教師的艱辛。」

她一瞬間就被震撼了，決定留下來。之後的日子，她用心教孩子們所有的課程，包括音樂，美術，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

「小丫頭，鋼琴彈得不錯，挺有天賦。」他微笑，從口袋裡拿出一頁樂譜，雙手遞到她面前。「這是我寫的曲子，你彈一遍給我聽聽，好嗎？」

沐沐笑而不語。其實，她知道，他從來就沒把曲譜給第三個人看過，因為這首曲子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

老人莫名其妙地跳起來，非常興奮，咧著嘴又笑又跳，沫沫被他嚇了一跳，正想問他怎麼了，老人竟然跑掉了。

一個被風雨洗禮得褪了漆的長椅上坐著一個落魄的老人，黑色的大衣上沾滿了的污漬，口中哼哼著沒人聽得懂的聲音，像個瘋子一樣，嚇得路人見了他都繞開很遠。

「你每首作品都很完美，這首是尤其完美。」

「又在想他了？」

見姚記者凝神看著的神色，等著她的答案，沐沐莞爾一笑。「噢，那我下次有機會遇到他，問問他願不願意收我這個學生。如果他願意，我一定要鄭重其事拜師學藝。」

一看曲譜，沐沐震驚地看向老人，她終於想起這張似曾相識的臉在哪裡見過。

聽出沐沐在有意迴避答案，姚記者沒再追問和_圖_書：「那你為什麼會來西藏？為什麼會選擇做鄉村教師？」

又是一年過去了，二年的時間，七百多個日日夜夜抽死剝繭一般，在察雅一望無際的蒼茫中無聲無息地遺失。

結果她卻沒能完成任務。

回想起那個場景，沐沐仍禁不住感慨萬千。

「那是當然，這首曲子是我所有作品里最完美的一首，你說是不是？」

「謝謝！」姚記者急忙拿出錄音機和記事本，開始進入正題。「桑吉，你好！請問你的家鄉在什麼地方？」

提起這件事，沐沐滿腹怨氣，某小老頭拿著鋼琴比賽的宣傳單來找她，極力遊說她去參加，她是不忍心回絕他，才勉為其難去試試，沒想到比賽結束后，他帶著她四處向人介紹，像獻寶似的。

沐沐猶豫了一下。「我想你們誤會了，我並不是申老師的學生。我們只是比較熟悉而已，因為他經常給我們學校教學生音樂，捐贈東西。」

「我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我們繼續聊。你叫什麼名字？」

她和申亦天的故事要從二年以前說起。

原來，一輛越野車突然轉彎，擋在了大巴的前面，大巴車不得不急剎車。

某小老頭被誇得更樂呵了，露出整齊的白牙。「不過，只有你能彈出味道來。」

可她不敢去知道，怕關於他的一點點信息，都會讓她控制不住想見他的衝動。

顛簸的山路上，沐沐一直望著窗外，樹枝上的嫩綠抽絲剝繭，一片清爽，散落在高原深處的一個個或大或小的湖泊就象是上天的滴滴眼淚，凍結了人世的蒼涼。

「很好聽！」她不不由自主開口。

沐沐驚訝的合不上嘴，她做夢都沒想到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她曾經最崇拜的偶像，著名的作曲家申亦hｔtps://wｗw.hetubook.cｏm.ｃｏｍ天！她更加沒想到，她會有機會和他一起體驗他創作曲子的過程。

「啊！？」男子更著急了，連連擦著額頭的汗。

「你在這裏生活多久了？有沒有覺得生活太清苦，想要離開？」姚記者的問題喚回她的注意。

「……因為我在雜誌上看到一篇報道，知道西藏有個鄉村的小學沒有老師，學生們都很可憐……我希望能幫他們做點什麼。沒想到我剛一到學校，校長就像見到了救星，什麼都沒細問，直接把我拉到教室，向學生們介紹他們的新老師。」

見此情況，沫沫站起身，笑著說。「您既然有這麼重要的事，就先去吧，改天我再彈給你聽。」

小型慈善演出的會場，雖不奢華，卻極為高雅。

姚記者會提到某小老頭申亦天，沐沐並不感到意外，因為這位音樂界公認的作曲天才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從不在公眾面前露面，媒體對他自然對他格外有興趣。

剩下的，只是一種惦念，想知道他有沒有遇到懂得愛他的人？

當生活一無所有，人才會深刻體會到精神的富足有多麼溫暖，她喜歡上了這片土地，喜歡上了殘破不堪的學校。

好久沒有彈過鋼琴了，她的手指癢的受不了，腦子裡不斷有音符在跳躍。

在司機憤慨的藏語中，沐沐捂著酸疼的鼻子抬頭。

她學著他的發聲，唱了一遍，老人的眼睛頓時亮了。

「申老？」

「兩年多了。比這更苦的日子我也過過，」比起真正的人間煉獄，這裏就是天堂。「不過，對於孩子們來說，生活真的很苦……」

某個深秋的午後，沐沐又去城裡，經過一家琴行，紫檀色的地板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鋼琴頓時吸引了她的目光。

「很好聽wwｗ.ｈｅｔｕｂｏｏｋ•com.coｍ！」沐沐惶然回頭，見店裡的客人正朝著她笑，他是位六十多歲的老人，穿著一件得體的灰色西服，頭髮打理的一塵不染，器宇不凡，可是他的臉卻讓她感覺十分熟悉。

當時她就覺得如果用鋼琴演奏一定很美，結果比她想得更曼妙。

那是一種她從沒聽過那種節奏，如水滴敲打玻璃窗一樣凌亂，可細聽又發現節奏感很強，越聽越吸引人。

「好的，謝謝！」

他見到了沫沫，沖她笑笑，一臉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稚氣。他拍拍身邊的椅子，見沐沐沒反應，繼續低頭哼著不成曲的調子，似乎任何人異樣的眼光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他有沒有想起過她？

在她的想象中，察雅是這個信息無處不及的時代中最純凈的一片土地，一望無際的草原，碧空如洗，白雲悠悠，空氣都帶著沁人心脾的幽香。

那時，她剛來察雅沒多久，校長派她去城裡找某小學要點舊課本。

老人愣了一下，直直看著她。

沐沐低頭理了理膝上的裙子，有些往事就像設計師為裙擺設計的褶皺，被針線密縫著，怎麼也無法抹平，所以她只能選擇不去回憶。

……

原來，察雅不僅有美景，還有四處透風的學校教室，木板拼起來的高矮不齊的桌椅，一張張滿面風霜卻純真無暇的孩子的臉。

沐沐卻被特殊的音調吸引，停下腳步，仔細看他。

旁邊的空坐上傳來一股氣流，沐沐感覺到有人坐在她旁邊，並沒在意，繼續看著窗外的美景。

姚記者剛要說話，沐沐聽見慈善演出的負責人喊她，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半小時了。「不好意思，我有點事，下次有機會再聊吧。」

「急什麼？趕不上就不去了。」

言外之意，學校可能會因此收到很多善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