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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麥從軍

作者:鮮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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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秋風起野麥乍飄香 第一章 城破 遇險 出逃

第一卷 秋風起野麥乍飄香

第一章 城破 遇險 出逃

一個小小的人頭從柴草里露出來,黑漆漆的臉上看不分明,唯有一雙眸子亮亮的,正一眨不眨地盯著阿麥。
門外的星光透進來,打在人的身上有些斑駁,阿麥這才仔細地打量那小姑娘,見她身材纖細,頂多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臉上像是抹了鍋底灰,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甚是靈動。
南夏曆盛元二年八月二十八,漢堡城破,城守劉競自盡于城牆之上,妻陳氏領二女在府中懸樑自盡,獨子失蹤。
從茶水鋪往南不到六里就是一座小城,阿麥來到北城門的時候,太陽剛過了頭頂,她仰著頭看了看城樓上被太陽照得有些恍惚的兩個大字——漢堡,只覺得腹中的飢餓感又重了些,忍不住咂了咂嘴,把褲腰帶又使勁勒了勒。那塊雜麵餅還真不扛餓,早知道就不喝那麼多茶水了!
唐紹義怒道:「那徐姑娘怎麼辦?」
其實阿麥不算很高,一米七出點頭,這要是擱在她父母原本的時空,頂多算得上是高挑,可到了這裏,別說擱女人堆里是鶴立雞群了,就擱男人堆里都算是偏高的了。
「老大,這院門大敞四開的,看來人是早跑光了,咱還進去嗎?」
阿麥爹的聲音雖輕卻異常堅定,「不行,這個破年代缺醫少葯的,如果再趕上難產怎麼辦?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讓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怎麼活?」
姜成翼看清阿麥的面容后也是微微驚訝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小兵的相貌竟然如此俊秀,雖然南夏靖國公那句「看內在不要看外在」的口號都被全天下喊了二十多年,可大多數人還是會不自覺地以貌取人。如果今天趴在地上的是一個面容猥瑣之徒,估計姜成翼的第二鞭會毫不猶豫地甩下來,可是現在,他竟然覺得自己下不去手了。
大牢里一片寂靜,片刻之後,阿麥第一個舉起手高聲叫道:「我去!為國殺敵!」
徐秀兒也忙說道:「是的,將軍,我不能走,我還得在這裏等我爹爹回來呢,我爹爹也是軍人呢,他去守城牆了。」
一時間,南夏北部眾多城鎮相繼告急。
唐紹義正被這孩子哭得頭昏腦漲,聞言忙把孩子遞給了徐秀兒。說來也怪,那孩子被徐秀兒一抱果然不再哭了,只瞪著圓溜溜的一雙眼睛看著徐秀兒,徐秀兒又驚又喜,忍不住回頭衝著阿麥喊道:「你看這孩子多可愛!」
「北邊來的。」阿麥老實回答。
——節選自《夏史·麥帥列傳》
阿麥梗著脖子惡狠狠地看著唐紹義並不說話,徐秀兒在旁邊也漸漸緩過勁來,看到他們兩個拉扯到一起感動糊塗,忙過來問道:「麥大哥,你們怎麼了?啊?你的嘴角怎麼都流血了?」
唐紹義氣結,可也不得不承認阿麥說得有道理,忙也脫下了套在外面的北漠軍服,露出裏面滿是血污的青色戰袍。阿麥冷笑道:「不知道北漠人是對自己的逃兵好一點,還是對敵兵好一點?」
旁邊一個南夏士兵給阿麥叫了聲好,不知道從哪裡又摸來一個頭盔,向阿麥扔了過來,一邊往城下射箭,一邊喊道:「兄弟,好樣的,戴上這個,小心韃子的箭,使勁射這幫畜生。」
阿麥遲疑著接過來,打開一看不由得又驚又喜,竟然是五個噴香鬆軟的饅頭,她有些不敢相信,問道:「給我?」
此時,北漠的西路大軍剛好趕到泰興城北八十里的漢堡城前。
漢堡城並沒有因為黑夜的到來而靜寂下來,火光在城中各處閃耀,北漠士兵的笑罵聲,南夏百姓的哭喊聲、尖叫聲在城中此起彼伏,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或不甘或怯懦或放縱地在城中各處流竄,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每到一處似乎都能把聞者的心高高地提起來,懸在夜空中,隱隱戰慄……
那天夜裡,阿麥一個人起來噓噓的時候,就聽見隔壁父母的卧房裡傳來嘀咕聲。
與喧鬧雜亂的漢堡城相比,駐在城外的北漠大營反而有些安靜。中軍大帳內的燭火一直亮著,裏面聚了五六個北漠將領,正圍在一張方桌前低聲討論著什麼,為首的一個青年將軍默然不語,只低著頭看桌上的地圖。燭台上的火苗舞動著,令映在營帳上的修長身影也跟著生動起來。
三人正苦挨著,突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嬰兒響亮的哭聲,阿麥低頭一看,那孩子竟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大概是餓了太久,竟放聲大哭起來。阿麥心裏哀號一聲:小祖宗啊,這不是想要大家的命嗎!街道上的馬蹄聲果然頓了頓,然後就聽見向這邊來了。阿麥心中一急,智上心頭,一把扯住正欲起身殺出去的唐紹義,又把徐秀兒懷裡的孩子抱過來丟在一邊,低聲喝道:「快點哭喊!」
那「女鬼」剛才一時情急,沒顧上什麼男女之別,現如今看到阿麥沒事了,這才發覺自己跟面前這個年輕男子的姿勢太過親密,臉上一下子羞得通紅,手慌忙鬆開了阿麥,又往後退了兩步,低著頭不敢看阿麥。
這一拳打傻了徐秀兒,卻打醒了唐紹義,他剛才不過是隨口說說,真沒想到阿麥竟然好意思再打回去,惱怒之下提起拳頭就想再給阿麥一拳,可一看到阿麥微揚著下巴向他示威的小樣,還有她那微微上挑著的嘴角,忽然覺得臉熱心躁起來,臉刷一下子就紅透了,瞪了半天眼睛也揮不下去那隻拳頭,只得冷哼一聲,彆扭地轉過頭去低聲嘀咕道:「真跟個女人一樣,還好意思打回去!」
好半晌,阿麥媽才幽幽嘆了口氣,說道:「我們兩個還有彼此可以依伴,可阿麥以後呢?等我們都死了,阿麥怎麼辦?難道讓她嫁給這個世界的男人嗎?」
阿麥媽說:「再生一個吧,孩子一個人太孤單了,連個伴兒都沒有。」
不能哭,父親說過,哭是弱者的表現,所以,她不能哭。
阿麥心裏一驚,緊接著也聽到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奔城門而來,她心中一直壓抑的恐懼終於到了臨界點再也承受不住,下意識地就想轉身逃跑,卻被唐紹義一把抓住,「他們騎馬,跑不過的!先藏一藏再說!」說著扯著徐秀兒和阿麥躲入一堵斷牆之後。
徐秀兒慌忙抱著孩子連滾帶爬地過來,阿麥把濕透了的棉被往三人身上一蒙,縮在水瓮一邊,心道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吧!希望外面那男人夠厲害能夠把北漠兵都幹掉,不然這回自己可真得變成烤鴨了。又見旁邊的徐秀兒身體抖作一團,阿麥趕緊把孩子接了過來,強自笑了笑,喊道:「別怕!這家徒四壁的,燒都沒什麼好燒的,一會兒自己就滅了!」
漢堡城分為東西兩城,東城是府衙和富戶區,西城則為平民區,而貼著西城牆這片則算得上平民區中最窮的地方了,住的大多是最底層的窮苦百姓,平日里能混上一日三餐就算不錯了,家裡豈會藏什麼金銀珠寶。這伙北漠兵往這裏來搶東西,還真是來錯地方了,難怪一連翻了十幾戶人家都沒搶到什麼東西,到了最後連抬腳踹門的心情都沒有了。
阿麥見他如此說,知道今天和徐秀兒不可能輕鬆逃脫了,也不再多說廢話,低頭用手指去掐徐秀兒的人中。好半天徐秀兒才悠悠出了口氣緩了過來,睜開眼睛看了阿麥一眼便哭起來。
那青年將軍終於抬起頭來,微微上揚的嘴角挑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仍遮掩不住眉眼之間的殺戮之氣,竟然是本應宿在漢堡城中的北漠主將常鈺青。
問話的那個小頭目似乎也覺察出阿麥的回答有點不對勁,可是一時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有個小兵從旁邊湊過來,小聲說道:「頭兒,一看這小子就不像是好人,長得人高馬大的,偏偏還這麼白凈,跟娘們兒似的,沒準兒是北邊來的探子!」
「城門開了,走吧,再晚就什麼也趕不上了!」常鈺青笑道,雙腳輕輕一磕馬腹,那匹照夜白便歡快地向前躥了出去,「今天晚上就宿在這漢堡城裡,告訴兒郎們,今天晚上不論軍紀。」
常鈺青忽地抬起手臂用馬鞭指向城牆的一處,對著身旁的副將姜成翼笑道:「哈哈,成翼,你看那個南蠻子,竟然連弓都不會拿,這樣的人居然會到城牆上來守城,可見南夏實在是沒人了。」
開始時雖然伙食極差且不管飽,但好歹還能維持身體最低的需求,可不知為何,從兩天前起突然就再沒發過吃的了,只有些水,還是求了半天才肯遞進來的,阿麥已經隱約覺得有絲不對勁。果然,在入獄的第十一天頭上,有差役領著一幫凶神惡煞的兵士進來,差役把牢門打開后,領頭的軍士二話不說就先砍翻了一個犯人,舉著滴血的刀吼道:「北漠韃子來了,不想死的就跟我出去守城,凡奮力殺敵者皆可免罪!誰去?」
徐秀兒早已嚇傻了,幸虧她已對阿麥的指令形成了條件反射,聽阿麥如此吩咐,情緒都不用醞釀,張嘴「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阿麥顧不得唐紹義的驚訝,猛地把徐秀兒撲倒和-圖-書在地,一邊故意撕扯著她的衣服,一邊啞著嗓子邪笑道:「小美人別哭,大爺我好好疼你!」
外面遠遠傳來北漠兵的喊殺聲,徐秀兒心中害怕,不自覺地往阿麥身邊湊了湊。阿麥見她柔弱可憐,忙輕聲安慰道:「別怕,離這兒還遠,這片房子又破敗,估計他們不會再來的。」
常鈺青不等姜成翼下面的話出口便堵了上去,似笑非笑地問道:「怎麼了?成翼可是認為我的安排有何不妥?」
姜成翼的笑容一閃而過,轉回頭來又看了看常鈺青,小心勸道:「將軍,這裏離城牆太近,流矢太多,為安全起見,還請將軍到陣后觀戰吧。」
阿麥靜靜地看著唐紹義,等他罵完了這才強撐著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漬,連看也不看唐紹義一眼就往城門走,走過唐紹義身邊時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阿麥生在五月,正是麥子黃了的時候。剛從鬼門關晃悠回來的阿麥媽虛弱地躺在床上,面色依舊蒼白著,對阿麥爹柔聲說道:「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個「啊」字剛剛成形還沒出口的時候,阿麥的那塊高粱餅子便塞到了「鬼」的嘴裏,「啊」聲隨即轉變成了「嗚嗚」聲,聲音柔軟滑膩,竟然還是個「女鬼」!
天色漸亮,三人終鑽出了小巷來到通向城門的那條寬闊街道上。這曾是漢堡城最為繁華的街道,街道兩邊原本有不少店鋪,現在只剩下些殘垣斷壁,街道上更是隨處可見戰死的南夏士兵的屍體,腳下的石板路早就被鮮血浸透了,阿麥一路行來,只覺得踩到哪裡都是滑膩膩的。
「到南邊去。」
那「鬼」也突然被阿麥出人意料的舉動嚇住了,愣了片刻后便猛然張大了嘴,露出了一口跟臉色成鮮明對比的白牙,「啊——」
阿麥和唐紹義一前一後地出了城門,阿麥見到癱坐在路邊的徐秀兒猶豫了一下,還是硬下心來從她身邊走過,剛走了沒兩步就被唐紹義從後面扯住了胳膊,他大力地把阿麥身體拉轉回來,氣道:「你小子心量怎麼如此狹小?就算是我打錯了你,你也不該如此——哎?你怎麼還哭了?」沒想到阿麥眼圈竟然是紅的,唐紹義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你不是男人你還發火,有大男人哭鼻子的嗎?我打錯了你,大不了讓你打回來,怎麼還跟個女人似的哭起來了?」
兵法有雲: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如果不是自己敞開了院門,又把院子里的東西亂丟一氣,難保那北漠兵不會進來翻翻,這一翻,自己的小命還能在嗎?
麥穗?夫妻倆心有靈犀般地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於是,阿麥的大名就成了麥穗!
阿麥被趕上城牆時,漢堡城早已被北漠兵圍得水泄不通,從城牆上看下去,底下黑壓壓的一片人。阿麥探了探頭,立刻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把身子壓低躲在了女牆后。都這樣了,這城還能守得住?能守住那才是白天見鬼了呢!
姜成翼還想再說,卻見常鈺青的臉色已冷了下來,只得把嘴裏的話又咽了回去,道了聲:「是!」便垂著頭隨著眾將領命出營。常鈺青這才輕笑一聲,讓親兵系好披風,抱著纓盔走出帳外。
阿麥也覺得奇怪,起身到徐秀兒身邊看那孩子,見那孩子不過八九個月大,胖嘟嘟的甚是喜人,身上的小衣服做得也甚是精細,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阿麥回頭看看唐紹義,見他正若有所思地看向這邊,心裏一動,湊在徐秀兒身邊低聲說道:「把孩子還給他,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裏。」
漢堡城內,參加白天攻城的一萬多北漠將士還在放縱著……
阿麥趕緊大聲喊道:「冤枉啊,小民冤枉,小民是往南邊去的商人,身上有定州府開的路引啊!」
阿麥從十五歲起就開始穿男裝,到現在神經早已磨得跟麻繩差不多粗細了,哪裡猜得到這小姑娘的心思,還以為她是怕自己,忙用衣袖摸了把臉,衝著小姑娘嘿嘿笑了兩聲。
「末將不敢,」姜成翼忙道,看了看常鈺青的面色,還是恭敬地把下面的話說了出來,「末將只是想跟隨在將軍左右,而且臨行前元帥也是吩咐末將要確保將軍的安全。」
這小姑娘也在偷偷地打量阿麥,她本叫徐秀兒,家中只有父女兩人相依為命,兩日前父親被官府征去守城牆,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後來北漠兵攻進了城,四周的鄰居都四散跑了,徐秀兒本想也跟著逃走,可又怕父親回來找不見自己,也不敢離開家。外面的北漠兵燒殺搶掠,徐秀兒藏在柴堆后早已嚇軟了腿腳,後來阿麥摸進屋裡時,她還以為進來了惡人,更是嚇得渾身發抖,險些哭了出來。現在看到阿麥絲毫沒有侵犯自己的舉動,而且言語頗為溫柔有禮,雖覺得和一個陌生男子共處暗室著實不妥,可心裏卻逐漸覺得踏實,竟不像剛才獨自一人時那樣害怕了。
阿麥看著手中還帶著血跡的頭盔怔了怔,一咬牙就戴在了頭上,槍箭無眼,她可不想死在這個城牆上,雖然就現狀看,能活著離開這裏的幾率實在是小。
當然,這個例子是誇張了些。
徐秀兒一愣,迷惑地看向阿麥,雖不知阿麥為什麼要自己這麼做,可經過這多半夜的相處,心裏早已對阿麥充滿信任,現在聽到阿麥這樣說,只是稍稍愣了愣,便也不多問就把孩子送回到唐紹義身邊,「軍爺,孩子還給您吧。」
唐紹義懷裡的孩子卻一直在大聲哭著,不知是被煙嗆到了還是受的驚嚇過大。徐秀兒不忍心讓孩子一直哭下去,走到唐紹義身邊輕聲說道:「軍爺,把孩子給我抱抱吧,總這麼哭下去,孩子會哭壞了的。」
阿麥沒想到自己能活著從城牆上下來,先是被頭頂上的那一箭嚇破了膽,然後就是裝死,苦挨到天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又趁著天黑摸到這片貧民窟,算上剛剛又逃過的一劫,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她竟然是在鬼門關里打了好幾個來回。
姜成翼回過神來,心頭竟有些莫名的惱怒,冷冷掃了阿麥一眼,提韁欲行間看到被嚇得獃滯的徐秀兒,不由得頓了頓,放柔了聲音說道:「這位娘子,你快些出城吧,不要在這裏停留了。」
「謝謝你。」阿麥啞著嗓子說,她嗓音原本就有些低沉,剛才又被粗糲的餅子划傷喉嚨,這讓她的聲音更顯喑啞。
她這麼一說,阿麥和唐紹義兩人也回過神來看向遠處的北漠軍營,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頭。
有幾騎從北漠陣后馳出,舉著旗子在陣前賓士了幾個來回,騎兵們便策馬從陣前一分為二向兩翼退去,露出後面手持大盾的步兵陣,夾雜著數輛攻城車、雲梯、井闌等攻城器械緩緩向前推進。悠遠的號角聲響起,四面金戈之聲頓起,北漠的黑色大軍潮水般湧上來,彷彿一個浪頭就可以把小小的漢堡城掀翻一般。
阿麥自然是不信的,她熱烈地盼望能有一個弟弟或妹妹到來,看看父母能給他們起什麼樣的名字。
常鈺青早就有些不耐煩身邊這個少年老成的副手,聽他又把那位元帥的命令抬了出來,心裏更是有些惱怒,微拉了韁繩緩了幾步,斜了一眼緊跟其後的姜成翼,似笑非笑地問道:「姜副將,你哪只耳朵聽到本將說要屠城了?」
阿麥冷笑,「您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怎好讓我這麼一個無恥之人替您抱孩子?還是您自己抱的好!」說完轉身走下大路往東而去。
他這裏還沒有笑完,一塊黃乎乎的不明物體就向著他招呼了過去,不偏不倚正好掛在臉上。
這次阿麥媽沒有回答阿麥的問題,只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頂。
這群人來得竟然這樣快!現在再藏已是來不及了。
徐秀兒一下子就被阿麥反常的舉止嚇蒙了,瞪大了含淚的眼睛愣愣地看著阿麥,連哭都忘了。阿麥臉上雖邪笑著,心裏卻暗暗叫苦道:這丫頭怎麼如此遲鈍,一點都不配合,怎麼也得又哭又叫又掙扎才像樣子啊,要不我怎麼往下演?總不能真的把她的衣服給扯下來吧!再說就算這丫頭反應不過來,唐紹義好歹也應該知道她是在做戲啊,怎麼也沒反應呢?阿麥回頭,衝著傻在那裡的唐紹義笑罵道:「媽的,你小子也不知道過來幫忙,一會兒別人聞著腥味都過來了,哪還有我們的份兒——」
唐紹義的臉一下子憋得通紅,瞪著阿麥說不出話來,阿麥嗤笑一聲,甩開唐紹義的手僵直著脊背朝著城外大步走去。不錯,她畏死,她要活著,為了活著,比這更難堪的醜態她都曾做過,給北漠人下跪,又算得了什麼呢?
天上的月亮也彷彿不忍心再看下去,緊緊閉了眼。
十幾個北漠士兵舉著火把罵罵咧咧地從小巷中穿過,顯然他們對自己的收穫很不滿意。
姜成翼把視線從徐秀兒瘦弱的背影上收回來,不禁搖了搖頭,兵荒馬亂之中,這樣一個懷抱嬰兒的弱女子如何能生存得下去?就算自己這次救了https://m.hetubook.com.com她,可下次呢?姜成翼又冷冷掃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阿麥和唐紹義,寒聲說道:「這次暫且放過你們,歸隊后各領二十軍棍。」說完冷哼一聲,領了身後的幾十騎奔城裡而去。
阿麥身上也挨了幾鞭子,慌忙在地上拾了張弓往城下射去,她哪裡會射什麼箭,不過學著旁邊人的樣子把弓拉開,連瞄準都沒有就閉著眼睛鬆手,使的力氣倒是不小,箭頭卻朝下掉了下去,就聽見下方傳來一聲慘叫,攻城梯上一名剛爬了一半的北漠兵頭朝下就栽了下去。
常鈺青冷笑一聲,說道:「傳令下去,參加攻城將士入城,不論軍紀自行放鬆,其餘均在城外布陣駐營。」說完在空中虛抽一鞭,不等姜成翼說話就縱馬而去,身後的親衛隊也急忙跟了上去。
高粱餅子本就乾澀,再加上阿麥整整一天都滴水未進,一口下去就噎得阿麥伸直了脖子,她大力地捶自己的胸口,不過卻沒什麼效果,眼看噎得就要背過氣去了。阿麥心裏有些悲哀,那麼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想不到最後竟然會死在一塊高粱餅子上。這如果在那個世界見到老爹老媽,他們會不會被自己笑死?
阿麥這裏剛直起身來,弓弦還沒來得及鬆開,就感到頭頂像是被重鎚狠擂了一下,強勁的慣性帶著她往後面飛去,把她的身體重重地砸在地上。一時之間,阿麥只覺得眼前群星亂舞,耳朵里除了蜂鳴聲什麼也沒有了。好半天她才緩過點勁來,獃滯地把腦袋上的頭盔摘下來,駭然發現一支長箭正好釘在頭盔的頂端。
南夏的使臣突然明白過來,先是傻了,然後就是懊惱得直拍腦門,哎呀,怎麼就忘了北漠韃子的惡習了呢?難怪北漠的同行們最近不怎麼出聲了,原來他們早就有了這個打算了啊!
他們剛蹲下身子,那群騎兵已經進了城門,聽著馬蹄聲,人數竟似不下四五十人,那群人進城后慢了下來,雖聽著人數不少,卻沒有發出一點雜亂的人聲。阿麥只覺得喉嚨發乾,心臟也怦怦狂跳,旁邊徐秀兒身體早已抖作了一團,閉著眼睛死死地咬著下唇,生怕自己哭出聲來。阿麥轉頭看向唐紹義,見他微眯著眼睛,手已經扶上了劍柄,時刻準備著要殺出去。
北漠民風剽悍,相對於南夏人善動嘴皮子來說,他們更喜歡動手,屬於行動派的代表人物,向來奉行的信條就是:說不過你,我就揍你丫的!
「呃——呃——」阿麥在這裏又是順脖子又是捶胸,旁邊那「女鬼」目瞪口呆地看了片刻,猛然間反應過來,慌忙從柴草堆里爬了出來,手忙腳亂地在屋角水瓮里舀了半瓢水過來,從地上扶起阿麥給她往嘴裏灌,一邊灌還一邊用力擊打阿麥的後背。
唐紹義說道:「成建制的北漠軍隊還倒好說,咱們避著點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現在最怕的就是北漠小股的散兵,城東有片密林一直綿延到宿州境內,我們得想法先進入那片林地,然後趕在北漠韃子之前趕到泰興!」
泰興城,南夏國北部重城,人口二十余萬,面朝江中平原,背後有宛江穿南夏國而過,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一城失則江北之地盡失。
「放手!」阿麥淡淡說道。
初秋的天空,分明是晴的,漢堡城裡卻飄起了星星點點的血雨,落在哪裡都是猩紅的一片……
阿麥爹把阿麥輕輕地放在床上,臉上的驚喜還沒有褪去,站起身來激動地比畫道:「你忘了?就是香港動畫里的那個小豬,一黑眼圈的那個!哈哈,姓麥,今年又是豬年,不叫麥兜對得起誰啊!哈哈……」
那領頭的兵士大為滿意,給犯人們一人手裡塞了一根木棒,就把他們趕上了城牆。
常鈺青從北漠陣中縱馬衝出,直奔城門而去。那邊城門剛被北漠軍的撞車撞開,雙方士兵正攪在一起。常鈺青挺槍沖了過去,見穿著南夏衣甲的士兵便挑,片刻工夫便挑翻了十多名南夏兵。姜成翼看他殺得興起,也不好再攔,可又怕混戰之中主將有所閃失,只得揮舞著長刀和親衛一起護在常鈺青身側,一行幾十騎竟然沖在北漠軍前殺入了漢堡城內。
常鈺青緩緩搖了搖頭,唇角處突然綻出一絲笑意,伸手道:「拿弓箭來。」
阿麥爹訕訕地把尿布從臉上拿下來,心虛地瞅著阿麥媽,小聲地問:「那你說叫什麼?」
幾個兵士如狼似虎地向著阿麥撲了過來,沒等阿麥反應過來,已經把她五花大綁地捆結實了。阿麥低頭看了下自己身上的繩索,連忙央求道:「各位軍爺,誤會啊,誤會,我是良民啊,怎麼可能會是探子呢?不信您把我解了,我拿路引出來給軍爺看!」
後來阿麥一直想,如果當時牛二喊的不是麥穗而是冬瓜,那她是不是就該叫麥冬瓜了呢?五歲那年,她把這個疑問告訴了正在賣酒的阿麥媽。阿麥媽在圍裙上擦了擦濕乎乎的手,然後不好意思地笑,說:「你這孩子,咱怎麼能叫冬瓜呢?麥穗這名字多好啊!多麼富有鄉土氣息的名字啊!我和你爹可是想了好久才給你起了這個有深度的名字!」
阿麥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唉,飢餓的感覺又來了,還以為餓過了頭就不知道餓了呢。阿麥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往屋裡摸索,不知道屋子的主人會不會留下點吃的來,就算沒有熟的,生的好歹也得有點吧?阿麥胡亂想著,躡手躡腳地摸進了屋裡,貧苦人家不分什麼廚房卧室的,大多是裡屋睡覺外屋做飯,如果有吃的,也應該是在堂屋吧。摸索了半天,還真讓阿麥在鍋灶那裡摸到半個高粱餅子,阿麥一喜,心道老天果然是不打算餓死我,也顧不上能不能吃,急慌慌就往嘴裏塞。餅子剛送到嘴邊,阿麥動作卻一下子僵住了,直直地看著灶台邊上的柴堆。
夫妻倆正沉默間,就聽見鎮子上的牛二在院子里大喊:「麥掌柜的,地里的麥子俺都給你收回來晾在場院里了啊,今年收成賊好啦,麥穗都老大老大的!」
城內守兵一千來人,城裡居民上到八十歲能動的下到剛生下來會哭的,男女老幼算全了也不過是兩萬來人,擱北漠大軍嘴裏還不夠塞牙縫的,難怪連大牢里的犯人都被趕上了城樓。
阿麥說:「媽媽啊,為什麼你的肚子里不藏小弟弟呢?」
直到半瓢水見了底,阿麥噎住的那口餅子才被順了下去,連噎帶嗆的,臉上早已是涕淚齊流。
那頭目明顯是心動了,抬頭看了看東方那映得有些暗紅的天空,又看了看自己這幫弟兄,手一揮說道:「走,兄弟們換地方,要去就趕緊地,不然晚了連湯水都沒咱們兄弟的了!」
阿麥咒罵了兩句,用頭頂起被子,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拖著徐秀兒就往門口拉,剛走了沒兩步,大門就被人從外面撞開,頭頂的被子一下子被掀了去,唐紹義渾身是血站在眼前,火光中他更如地獄中的修羅一般。他搶過阿麥懷裡的孩子,看了阿麥和徐秀兒一眼,把徐秀兒往肩上一扛,轉身就往屋外衝去。阿麥見他沒管自己,也顧不上罵他忘恩負義,忙也跟在他身後往屋外跑去。
阿麥低聲說道:「我也是南夏人,為了躲北漠韃子才藏到這兒的,他們就在外面不遠處,招來了,咱們兩個誰也活不了!你別出聲,我就放手。」
「將軍!」姜成翼急忙也縱馬跟了上去,勸阻道,「元帥有令,不得屠城!」
阿麥臉上露出嘲弄的笑,說道:「你罵得沒錯,我還真不是個男人,我只想活著。你是男人,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你為什麼現在還活著呢?」
隔壁賣豆腐的陳家娘子肚子大了又小,小了又大,然後陳家孩子就跟架子上的葫蘆似的一個緊挨著一個地長著,而阿麥媽的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空閑的時候,阿麥就經常瞅著母親的肚子發獃,眼巴巴地盼著這個肚子也能大了起來,終有一天被阿麥媽發現了,問:「阿麥啊,你看什麼呢?」
阿麥停下,轉回身看著唐紹義笑道:「那也好辦啊,您抱著徐姑娘,徐姑娘抱著孩子不就得了?您是大丈夫,還擔不起這點分量?」阿麥只覺得心裏一陣暢快,大笑兩聲轉身而去,剛走了沒兩步就感到一陣寒風緊貼著耳邊擦過,她身體立時就僵在那裡,面色刷一下白了——面前不及五尺的地面上插了把劍,劍柄在空中猶自巍巍顫著。
「進去個屁!」領頭的北漠兵罵道,「都翻了多少家了,啊?他奶奶的,就沒翻出個什麼值錢的玩意兒來,別說女人,就他媽連個人毛都沒找著,也算咱們倒霉,怎麼就奔了這麼個地方來了呢!」
那青年將領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校尉,聽阿麥連聲地喊他將軍,臉上的神情已有些緩和,不過卻沒有理會阿麥,只詢問了那押送的兵士幾句,就吩咐兵士先把阿麥押到大牢里再說。
諸將齊聲應諾,唯有副將姜成翼的聲音帶了些遲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將軍,末將……」
阿麥和圖書緩了半天才讓心跳平復下來,立刻便又覺得飢餓難忍了,扭頭看了那「女鬼」一眼,把還堵在「女鬼」嘴裏的半塊高粱餅子拽了出來,用手拍了拍又吹了兩下,也不理會那「女鬼」驚駭的眼神,兩三下就把餅子塞進了嘴裏,用力地往下吞咽。
唐紹義把孩子塞入阿麥手裡,「抱好了!」說完又向前兩步把地上的劍拔起來插入劍鞘,回身把嚇傻了的徐秀兒負到背上走回到阿麥身邊,冷冷說道,「快些走!」
沒想到唐紹義卻不肯接孩子,劍眉皺了皺,冷聲說道:「北漠人很快就會找了來,此地不可久留。」說著又去剝北漠兵屍體上的軍服,扔了一件在徐秀兒身上,命令道,「趕緊穿上,快點!」
緊靠著西城邊上是一片低矮的土坯房,擠挨在一起的狹小院落被幾條幽深曲折的小巷串聯在一起,像是一張殘破的蛛網,懶洋洋地攤在地上,撐不起骨架。
現在的阿麥正坐在驛道邊上的一個茶水鋪里,費力地啃下一口乾巴巴的雜麵餅,然後抬起頭來粗聲粗氣地喊道:「小二,再來壺茶水!」
有人曾舉過這樣一個例子:如果大街上有兩人吵了個把時辰也不見動手,不用問那準是南夏人;如果剛說了兩句話不到就上手,那也不用問,一定都是北漠人了。
唐紹義一手抱了嬰兒,揮著劍且戰且退,由於躲閃十分不便,已是險象環生。他眼角掃見傻在屋門口的阿麥兩人,用力震開一個北漠兵劈過來的刀,隨後轉身大力地把手中的包裹擲向阿麥懷裡,厲聲喝道:「進屋!」
阿麥爹抱著軟得跟麵糰似的阿麥左看看右瞧瞧,甚是為難,突然間靈感一現,忙驚喜地喊道:「麥兜!就叫麥兜吧!」
眾人應了一聲,都跟著往外跑去。火光隨著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夜又歸入了黑暗之中。就在那敞開的院門裡面,阿麥提了半天的心總算緩緩落了下來,又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這才小心翼翼地從堆滿了雜物的牆角爬出來,顧不上擦拭臉上的灰塵,只癱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喘粗氣。
阿麥胡亂地套上了軍服,見徐秀兒也在往身上套,想了想制止她道:「你不要穿了,你把頭髮盤上去就好,就像出嫁了的婦人一樣。」見徐秀兒和唐紹義兩人都疑惑地看自己,阿麥又解釋道,「秀兒身材瘦小,穿上了軍服也不像北漠兵,反而會引人懷疑,還不如扮成一個抱了孩子的小婦人,咱們兩個就裝成燒殺淫掠的北漠兵,遇到大隊的北漠兵自然不會管咱們,遇見少的也好掩飾過去。」
那「女鬼」含著淚點了點頭,阿麥試探著鬆開了點手勁兒,見那「女鬼」果然沒有再喊叫,這才把手全部鬆開,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長長地吐了口氣。她現在不怕人也不怕鬼,就怕出了動靜把北漠兵招來。
唐紹義看阿麥這副模樣也是不爽,耐著性子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窗紙遇火便著,妖艷的火舌立時就捲住了窗欞,隨著濃煙向屋裡滾去。阿麥心中叫苦不迭,看現在的情形,北漠兵顯然沒有要抓活口的政治覺悟,跑出去一定會被亂刀砍死,可是不跑吧,這火眼瞅著就要從裡屋燒了出來,就算烤不成「烤鴨」也得被煙熏死。阿麥低頭一看,懷裡的孩子都已經哭不出聲了,一咬牙把孩子往徐秀兒懷裡一塞,轉身衝進了濃煙滾滾的裡屋,片刻后再衝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條破舊的棉被。阿麥顧不上和徐秀兒解釋,衝到屋角的水瓮邊把整條棉被都浸入了水裡,回頭衝著徐秀兒喊道:「過來!快點!」
阿麥媽大罵:「你丫孩子才叫麥兜!」
阿麥仰著頭怔怔地和馬上的姜成翼對視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現在不是和這位白衣銀甲帥哥練對眼的時候,慌忙滾爬幾步拽著唐紹義跪倒在地上,顫著聲喊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徐秀兒搖了搖頭,哭道:「我腿軟,動不了了。」
一個舉著火把的北漠兵指著東城區那邊喊道:「老大,你聽那邊多熱鬧,要不咱們也去那邊吧!」
唐紹義也是惱怒自己無用才把火氣撒到了阿麥身上,後來被阿麥嗆了幾句,一肚子的火反而熄了。現在看到阿麥如此模樣,心裏更加懊悔剛才太過於衝動了,幾次想上前說句軟話,可又拉不下這個臉來,只低著頭默默地跟在阿麥後面。
三人剛衝到院中,只聽見身後一陣巨響,屋樑已被火燒塌了。
姜成翼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常鈺青確實是沒有明說屠城,可剛才那句話傳達下去,又和屠城有什麼區別?出征前元帥可是特意交代過,只要他們攻城示威,不準屠城。
漢堡小城向來就不是什麼軍事重鎮,所以城防壓根兒就沒怎麼被重視過,城牆低矮,沒有壕溝,沒有護城河,所以也就用不著弔橋之類的,就連城門也不過是個光禿禿的門樓,連個瓮城都沒有。城外幾丈處倒是架了些拒馬,可看起來稀稀拉拉的,實在是少得可憐,不用猜就知道是倉促之間埋上的,基本上也阻擋不了什麼。
「放箭!放箭!射死這幫韃子!」城牆上的南夏小校揮舞著手中的鞭子,厲聲喝道。
那些兵士哪裡肯聽阿麥解釋,推搡著她就往城裡走。走到半路,正好遇見幾個親兵簇擁著一個年輕將領迎面過來,押送阿麥的兵士慌忙上去向那年輕將領討好地行禮說道:「大人,新抓了個北漠的探子!」
阿麥媽一怔,叫什麼呢?如果知道還問他嗎?懷著孕的時候夫妻倆光管孩子叫寶寶了,可這都生下來了,總不能起個大名叫麥寶寶吧?
那天,母親說:「阿麥,快跑,往後山跑,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從那天起她就不再是父親手中的明珠、母親懷裡的嬌女,從那天起,她就只是一個胸口裹著護胸扮男人的傢伙,一個沒有任何原則和羞恥心的傢伙,一個為了活著什麼都可以做的傢伙!
馬上的那名北漠將軍緩緩收回鞭子,臉色寒得嚇人,正是被常鈺青留在這裏的北漠軍副將姜成翼。破城后不論軍紀還是常鈺青下的命令,作為副將的姜成翼無權更改主將的命令,可他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這幫士兵在城裡燒殺淫掠,無奈之下只得宿在城外來個眼不見為凈,本想早上進城后直接收攏各部就可以了,誰想到就這個時候進城還讓他遇到如此不堪入目的情景。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有人大聲喊:「在那邊,快追!」緊接著喊殺聲越來越近,竟似朝這邊來了。
小姑娘點了點頭,生怕阿麥像剛才一樣噎到,又給阿麥端了一瓢水過來。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低頭看著那雪白的饅頭,竟然有點捨不得下嘴,她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吃過白面饅頭了。現在那淡淡的香味飄過來,口中的唾液分泌立刻旺盛起來,她抬頭看了小姑娘一眼,顧不上道謝便低下頭狼吞虎咽起來。直到第三個饅頭下了肚,阿麥的動作才慢了下來,抓起第四個饅頭正想往嘴裏塞,突然想起來人家也不過就五個饅頭,怎好自己都吃掉?想到這裏又戀戀不捨地把饅頭放回了包袱遞了回去,低低說聲:「謝謝。」
姜成翼順著方向看去,片刻后也不禁莞爾,那處城牆上有一個南夏士兵,隔片刻就探出身子胡亂射一箭,射完后又急忙蹲下去躲在牆后,過一會兒就再探頭射上一箭,十箭有八箭都頭朝下掉到城牆外,有兩箭好容易射出去了,也是毫無目標,一個人也沒蒙上。
阿麥被撞得身體一震,懷裡已經多了個哇哇大哭的嬰兒,慌亂中不及多想,忙拽了徐秀兒退回屋內緊緊地關上了門。唐紹義手中沒有了嬰兒拖累,劍氣立盛,轉眼間就有兩三個北漠兵在劍下喪命。那群北漠兵迫於唐紹義的劍風湊不到門前,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放火!」立刻就有幾支火把向屋裡擲了過來,唐紹義揮劍擊落幾支,卻仍有一支火把砸到窗上。
已經有北漠兵強登上了城牆,揮舞著大刀砍向南夏守兵,厚重的刀片砍入體內發出沉悶的聲音,被砍的人睜大了眼往後倒去,眼中除了駭然還有著一絲不甘。砍人的士兵還沒來得及歡呼,腹腔就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長槍刺穿,血順著槍頭上的血槽流出,他低頭,眼看著紅透了的槍尖從自己體內拔出。
順著兩路北漠大軍的進攻線路,聰明人一眼就看出來這兩路大軍都把矛頭指向了同一個地方——泰興,於是地圖上代表泰興城的那個點被各國的將領們圈了又圈,點了又點,面目全非。
帳外,早有親兵把常鈺青的戰馬照夜白牽了過來,常鈺青縱身上馬,火光在他的盔甲上泛出冰冷流離的光芒,映在臉上,給他原本就冷峻的面容更添了三分寒意。「成翼將軍,」常鈺青又把姜成翼喚到身邊,從馬上俯身下去湊到他耳邊輕聲笑道,「本將的十萬兵馬就全都交給你了,記得要好好地給本將把大軍帶到泰興城外啊!」說完大笑兩聲,不等姜成翼有所反應便領著親衛隊縱馬飛馳而和-圖-書去。
阿麥被她哭得心酸,柔聲勸道:「別哭了,哭也沒用,你好好活下去才能告慰爹爹。再說你爹爹也不見得出事,我也曾經上了城牆守城,不是活著下來了嗎,我們先離開這裏,等以後戰亂停息了再回來尋訪你爹爹便是。」
無論哪個朝代,大牢里的伙食都好不了。叼著半根麥秸稈,阿麥開始懷念在漢堡城外啃的那塊黑麵餅,嚼在嘴裏是如此有勁道,被茶水送下肚去,都能聽到肚子發出滿意的嘆息聲。當然,現在她的肚子也在叫,從腹腔里傳出來的聲音有些悶,聽到耳朵里不怎麼舒服,阿麥只得又緊了緊褲腰帶。
「唉,最近經常有軍爺經過,莫不是北邊又要打仗了?」茶水鋪的老闆低聲嘆道。
挨了一會兒,兩人只覺得四周的溫度越來越高,空氣也越來越稀薄,阿麥心道這回可真是完了,與其在這裏被燒死,還不如到外面挨一刀痛快,便衝著徐秀兒喊道:「走,我們衝出去!」
阿麥一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這人看到孩子在徐秀兒懷裡不哭,便想著讓徐秀兒替他抱著孩子,剛才有那麼多的北漠兵追殺他,恐怕徐秀兒跟著他出去十有八九是要倒霉。要在平時阿麥自然不會管這閑事,可今天徐秀兒曾經救過自己一命,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她跟著這男人出去送死,只得強鼓起勇氣乾笑道:「這位將軍,我妹子不會功夫,跟著將軍出去恐怕只會拖累將軍,我看您還是趁著北漠兵還沒有追到這裏,自己趕緊抱著孩子走吧,我們自然不會說出您的去向。」
「將軍……」姜成翼梗了脖子想再勸,卻被常鈺青的一聲冷哼堵在了喉嚨里,只得沉默了。
阿麥大喊了聲:「是!」直到那群騎兵走遠了才急忙從地上爬起來,對著唐紹義說道,「趁著這會兒沒人,我們趕緊出城!」
唐紹義濃眉豎起,滿臉怒色,怒道:「你?」
北漠名將周志忍領東路軍十萬,在神不知鬼不覺地翻越燕次山後急攻臨潼,搶渡子牙河,趁夜下南夏北部重鎮新野,揮軍直指泰興城。西路十萬大軍由北漠將門新秀常鈺青率領,竟穿西胡國東境草原而過,經涼州、茂城、小葛城一線向東南,一路長驅直入,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
——節選自《征北將軍回憶錄》
果然,那青年將領的視線被阿麥吸引了過來。阿麥見那將軍看向自己,慌忙又把腰彎了彎,連聲說道:「將軍明鑒啊!小民真的是冤枉啊!」
阿麥低著頭往城裡走,卻在城門處被當值的兵士截了下來。當頭的那個兵士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下阿麥,喝問道:「哪兒來的?」
看那小姑娘被自己嚇成這樣,阿麥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又咧著嘴笑了笑。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那小姑娘見阿麥再沒有什麼無禮的行為,膽子這才大了些,聽見阿麥的肚子里咕咕作響,默默起身回牆角的柴堆處又摸索了一番,回來便遞給阿麥一個小小的包袱。
唐紹義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之色,徐秀兒聽阿麥如此說卻是羞紅了臉,不過形勢兇險也顧不得許多,依阿麥所言把穿了一半的軍衣脫了下來,又將頭髮盤成了髮髻,像一個婦人。三人打理利索不敢再在此地久留,忙由徐秀兒抱了孩子,阿麥和唐紹義一左一右地扶持著出了院門。
阿麥緊抿著烏青的嘴角盯了唐紹義片刻,忽地彎著嘴角笑了,唐紹義見她眼裡猶見隱隱的濕意,臉上的笑容卻明媚無比,竟如清晨雨後帶水的白蓮一般,一時間看得有些呆了。阿麥臉上仍淡淡笑著,抬手摘去唐紹義頭上的頭盔抱在胸前,右手緊握成拳,狠狠地打在了唐紹義的臉頰上。
火光的映照下,阿麥只覺得那被追殺的男人有些眼熟,仔細一看,竟然是自己剛進漢堡城時遇見的那個領兵校尉!
阿麥一隻手大力地捂在那「女鬼」的嘴上,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低聲喝道:「叫什麼叫?非要把北漠人引來才甘心?」
八月二十六日,北漠東路大軍抵達泰興城外,二十七日完成圍城,坐待常鈺青率領的西路十萬大軍。
唐紹義沉著臉不說話,猛地揮臂向阿麥打來,一拳正中臉頰,把阿麥的身體打飛了出去。阿麥一下子被他打蒙了,顧不上擦拭嘴角流出的鮮血,只抬頭怔怔地看唐紹義。
阿麥用手遮住面前的茶碗,眯著眼睛看那飛騎變成了小小的黑點消失在遠處。北邊要打仗?打就打吧,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她是要向南走的。
唐紹義也已經認出了阿麥,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根本就不是本地人氏,哪裡來的本地的妹子?」轉頭又衝著徐秀兒說道,「北漠韃子攻城時,我南夏將士死傷無數,破城后韃子又對我將士大肆屠殺,連降兵都殺了個乾淨,你爹爹恐怕早已不在世上,你等在這裏也等不到他了!」
南夏盛元二年,北漠天幸七年,南夏與北漠的談判桌上依舊是唇槍舌劍、熱火朝天。貌似南人的嘴舌往往都比北方的漢子靈巧些,說著說著勝利的天平就漸漸地往南方傾斜了過去。對於北漠同行的日漸沉默,南夏的國辯手們還沒來得及慶祝即將到手的勝利,就被一個驚天的消息震得七魄離體。
她不笑還好,她這一笑,小姑娘又往後退了兩步。
那孩子哭了半日也早已累透,沒走多遠就在徐秀兒懷裡熟睡了過去。趁著夜色,一行人只揀幽暗偏僻的小巷走,路上幾次經過北漠兵的聚集地,也幸虧徐秀兒對這一帶比較熟悉,聽見動靜可以遠遠地繞過去,一路上有驚無險。
八月初,北漠突然發兵二十萬分兩路攻入南夏北部邊境,霎時風雲變色。
「哦。」阿麥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在後面跟了上去。
徐秀兒的腿早就軟了,全靠阿麥和唐紹義在兩邊架著才能行走。眼看著離城門越來越近,阿麥心裏也漸漸緊張了起來,只道出了那城門便逃離了這人間地獄了。三人正走著,唐紹義突然停下了腳步,低聲說道:「城外有人來了!」
人都說,人嚇人,嚇死人,其實,人嚇鬼,也是可以嚇死鬼的。
此話一出,那「女鬼」的掙扎立刻小了下來,眼中含滿了淚可憐巴巴地看著阿麥。
徐秀兒倒也聽話,哆嗦著從地上爬起來,抱了孩子就踉蹌著往城門方向走。阿麥見她嚇成這樣竟然都沒有忘了那孩子,不由得暗鬆了口氣,只要這丫頭抱著孩子出了城,剩下她和唐紹義就好說多了。
帳外突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披鎧甲的將軍挑簾進來,沉聲稟道:「將軍,四萬騎兵均已準備完畢,即刻可以出發,請將軍示下。」
而此時,南夏的三十萬邊軍還蹲在北境靖陽、溧水一線與所謂的北漠大軍相持。南夏戍邊的將士們也有些糊塗,明明北漠的幾十萬大軍正蹲在對面和自己相面呢,怎麼又有二十萬大軍跑到後面去了呢?難道背後的那二十萬北漠大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嗎?
「堂堂的七尺男兒,怎麼能畏死到如此地步!」唐紹義痛罵道,「在韃子面前辱我南夏婦人,在敵人馬前做出如此醜態,你還是個男人嗎?」
常鈺青早知元帥讓姜成翼做自己的副將就是為了約束自己,一路上聽他在耳邊嘮叨,心中早已煩躁不堪,好容易熬到這次分兵,他怎會讓姜成翼繼續留在自己身邊?於是趁機改了原定的計劃,讓姜成翼獨領一軍,離他越遠越好。現聽姜成翼又搬出了老一套,常鈺青心中甚是惱怒,卻也不在臉上表露出來,只是笑道:「成翼放心,這次我自不會親自上陣廝殺,不用你在身邊護衛,何況你是我西路軍的副將,又不是我的親兵隊長,怎能把精力都放在這等瑣事上?明日之事關係重大,更需要你這樣心細的人處理,切不可有任何閃失!」
「打算?」阿麥斜他一眼,淡淡說道,「沒什麼打算,只知道咱們要是再穿著這身衣服站在城門邊上討論什麼打算的問題,再被某個將軍看到的話,就算我抱著人家的馬腿去哭,也不是二十軍棍的問題了。」
唐紹義從阿麥手中接過孩子,孩子剛一入他懷裡便又放聲大哭起來,唐紹義臉上閃過一絲悲痛,隨即又堅毅起來,冷聲說道:「我也不瞞你們,這孩子是城守劉大人的獨子,劉大人一家都已殉國,我說什麼也得替他保住最後這一點血脈,今天她必須幫我把這孩子帶出城去,否則——」唐紹義停了停,又威脅道,「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聲音要洪亮而帶有顫音,面容要真誠而富有悲情,最好能匍匐在地上以顯示忠誠,這是阿麥媽曾經講過的喊冤時要注意的事項。阿麥很是注意了這幾點,考慮到身上實在是綁得太過於結實,匍匐下去極可能就會導致一個狗啃屎,所以阿麥選擇了站著喊冤。
「都好不了,」唐紹義也火了,怒道,「你的氣量怎麼如此狹窄?你已經打回去了,還想怎樣?徐姑娘走不快,我背著她www.hetubook.com.com,你抱著孩子,咱們快點走,省得一會兒遇見北漠韃子再起禍端!」
阿麥暗呼倒霉,好好的卻來了場牢獄之災,哪裡知道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她已是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如今南夏和北漠之間形勢驟緊,北境的戰爭一觸即發,好多抓到的嫌疑探子連審都不審,都是直接砍了了事,像她這樣被送入牢中的已經算是撿了條命了。
那小頭目又圍著阿麥轉了一圈,突然就往後跳了一步,厲聲喝道:「來啊!把這廝給我綁了!」
城牆上的那個小兵就算不嚇昏也得嚇得尿褲子了吧。常鈺青滿意地笑了,隨手把長弓扔給了身旁的親衛,這時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若干年後,他會後悔這一箭射得有些高了,如果當時再低上兩寸,那該有多好。
當然,這些都是十幾年前的老皇曆了。
阿麥手扶著腰慢慢抬頭,正好對上姜成翼那鐵青的臉,被他充滿殺意的眼神嚇了一跳。按她原來的設想,這群人應該會無視於他們的行為而直接縱馬過去的,畢竟這種事情在整個漢堡城隨處可見,如果不是上面有意地放縱,這些正規的軍隊怎麼會墮落到如此地步?可是眼下怎麼了?怎麼還有北漠將領路見不平要拔刀了呢?這不論軍紀的命令難道不是你們下的嗎?有見過賊頭喊捉賊的嗎?
阿麥的話音還沒落,只覺得腰間一緊,緊接著就天旋地轉起來,身體竟然騰空飛了起來,撞到半截斷牆上又滾落到地上,頓時疼得差點暈了過去。
北漠鐵騎先到漢堡城下,上萬騎兵列陣擺開,雖說對攻城沒什麼用處,可卻算是個漂亮的亮相,先把南夏官兵的膽子震了震,同時也打消了他們棄城而逃的念頭。再牛的兩條腿也跑不過四條腿,所以,兄弟們,咱們還是塌下心來守城吧!
阿麥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回頭看著那衝天的火光發傻,心中一陣后怕,這要是再晚出來一會兒,恐怕自己就得命喪火海了。徐秀兒被唐紹義放了下來,也嚇得癱軟在地上,緩了片刻才看清四周躺的竟都是北漠兵的屍體,嚇得尖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往阿麥懷裡撲了過來。阿麥無奈,只得安慰了幾句才讓她冷靜下來。
夜色,其實很黑。
阿麥冷哼一聲,心道這人倒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三人搭夥逃出漢堡城那是沒法,誰又答應和他一起去泰興了啊!再說了,跟著這麼個喜怒無常的人上路,身邊又帶著那麼一個隨時哭鬧的小麻煩包,她活膩歪了嗎?當下阿麥也不搭唐紹義的話茬,自顧自脫著自己身上的軍服。
城門外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坡上,面容冷峻的北漠西路軍主將常鈺青身子挺直地坐在戰馬之上,嘴角微微抿起著,似隱隱帶了一絲冷笑,神情專註地看著不遠處正在進行的攻城之戰。幾十騎黑衣亮甲的親衛隊靜立於他的身後,在這嘈雜的戰場之中,竟保持著驚人的寂靜,就連座下的戰馬都彷彿是這戰場上的看客,冷漠而淡然。
阿麥爹沒說話,只緊緊地摟住了阿麥媽,思慮了半天才安慰說道:「要不我們去收養個男孩子吧,和阿麥一起養,好好地教他,這樣大了以後也能照顧阿麥,你說這樣好不好?」
一句話總結一下:這防守也忒簡陋了些!城牆也就是比北部地主大戶的院牆高些,厚些,長些,上面站的人多些。
看兩人如此模樣,徐秀兒在那裡又氣又急,帶著哭音說道:「你們想幹什麼?一會兒再遇見北漠韃子怎麼辦?前面都是韃子軍營,我們要往哪裡走啊?」
南夏盛元二年,北漠天幸七年,南夏與北漠的談判桌上依舊是唇槍舌劍、熱火朝天。
徐秀兒也算是個堅強的女子,只哭了片刻便慢慢停了下來,只低低地啜泣。那邊唐紹義已經換上了一身北漠兵的軍服,又扔了兩身過來,說道:「快點穿上。」
那柴堆竟然在抖動!
仰面躺在地上,阿麥看著夜空里依舊閃爍的群星,不由得感嘆,自己的生命力,還真不是一般的頑強啊!母親曾說過,要想有小強一樣頑強的生命力,那就得忍受別人不能忍受的黑暗和潮濕,這比黑暗和潮濕更恐怖的事情她都挨過來了,還怕什麼呢?也許,她根本就不用為自己的生命擔心吧,如果老天想收她,那早就該在四年前收了,四年前既然沒收,就說明連老天都不待見她,不會要她的命了。
笑話,誰不去就得先被他們砍死在這大牢里,出去沒準兒還能有條活路!當阿麥揮舞著拳頭大喊「為國殺敵」時,有腦筋活絡的犯人立刻反應過來,也跟著舉著胳膊高喊「為國殺敵」。一時間,大牢里群情振奮,愛國熱情空前高漲,這哪像是一群偷砸搶掠的人渣啊,分明就是一群熱血好男兒啊!
貌似南人的嘴舌往往都比北方的漢子靈巧些,說著說著勝利的天平就漸漸地往南方傾斜了過去。
麥帥妻徐氏,漢堡人也,出微矣。丙午年秋,北漠攻漢堡,麥帥執木杆登牆,殺者甚眾,勇冠全軍,敵帥常鈺青畏而射之,箭斷盔纓。及城破,麥帥身中一十七創,力竭隱於宅,幸遇徐氏,救麥帥于亂軍之中。麥帥感其恩義,約以婚姻……
旁邊的親衛急忙將背後的長弓取下,雙手奉了上去。常鈺青接過,搭箭上弦,把弓拉了個大滿,微眯了眼睛瞄準城頭那人,手指一松,只聽得嘭的一聲,利箭出弦,帶著劃破長空發出的銳利的呼嘯聲,衝著城牆上那個膽小的南夏士兵飛馳而去……
麥氏語錄:戰爭,是大人物掌中的棋耍戲,起手落子,談笑間攻城略地;戰場,是小人物面前的修羅場,手起刀落,剎那間灰飛煙滅。
阿麥偏頭避過徐秀兒伸過來的手,冷冷地瞥了唐紹義一眼,唐紹義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地說:「你要惱我就打回去好了,別跟個女人似的哭哭啼啼。」
阿麥看著那個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兵士,心裏也在感嘆:「老媽說得還真沒錯,這個時代的人普遍營養不良啊,就這個頭目,也才一米六齣頭吧,就這樣的也能算是兵?和老爹差太遠了啊。」
幸虧北漠人攻入城內之後只想著洗劫一番,也沒打算長期佔住此城,所以城門處並無士兵守衛。徐秀兒抱著哭鬧不止的孩子強撐著走出城門,剛想鬆口氣,可一抬頭就覺得心都涼了,城門外不到三四里處竟然就是一眼看不到頭的北漠軍營,跑?還能往哪裡跑?
旁邊的兩個南夏兵使勁地把帶了尖刺的狼牙拍砸下去,眼看就要爬上城牆的北漠兵便被砸了下去,慘叫聲刺入阿麥的耳中,聽得她一陣心驚肉跳。身邊緊接著又是「啊」的一聲慘叫,剛才還給她叫好的那個士兵被北漠的箭雨射中,老長的一支長箭穿胸而過,鮮血從口中噴濺在城牆上,頓時就染紅了一片。阿麥一驚之下竟連手中的弓都掉到了地上,只顧抱著頭蹲了下去,耳邊的慘叫還沒絕耳,阿麥身上就又挨了幾鞭子,小校揮著鞭子怒罵道:「媽的,還有空躲,韃子上來了,誰也活不成!」
「到哪兒去?」
阿麥心中一驚,拉起徐秀兒就往院子里跑,打算再藏到自己剛才藏身的地方去,可身影剛出了屋門就傻住了。巷子里早已是火光閃閃,十多個北漠士兵追著一個懷抱嬰孩的南夏將領已經到了大院門口。
「麥兜?」阿麥媽怔怔地看著阿麥爹,一時沒反應過來。
阿麥後背上像是突然躥過了一陣涼風,汗毛嗖的一下子全都立了起來。阿麥很想大喊一聲「鬼啊」,然後就撒丫子往外跑,可嚇到了極點,肢體便脫離了大腦的控制,那應有的反應只是在她腦海里閃了一下就消失了。她一沒尖叫二沒逃跑,只是怔怔地伸手把半塊高粱餅子遞了過去,問:「你——吃嗎?」
旁邊驛道上有傳令的軍士快馬馳過,帶起地上的黃土,被風卷了過來,有些嗆人。
麥帥微時,嘗游漢堡城,誣為北漠間,恰紹義領軍巡過,聞麥帥疾呼:「吾冤也!」紹義視之,見其形高偉,束短髮,貌甚美,猶若婦人,竟不敢直視也,如此丈夫豈是姦細乎!遂釋之。
是夜,北漠主將常鈺青領四萬騎兵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而漢堡城外卻仍停駐了北漠的「十萬大軍」的營帳,等著趕往泰興城與北漠東路軍集合。
唐紹義話音剛落,徐秀兒悲號一聲,身體一軟便昏了過去。阿麥忙扶住了她,一手托住她懷裡的孩子,衝著唐紹義怒道:「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和你無冤無仇,你何必要說得這麼殘忍?非要斷了她一個念想!」
小頭目斜著眼睛上下打量阿麥,越看就越覺得不順眼:這小子高瘦的個子,而且頭髮還那麼短,只夠在後面勉強扎個小辮子,這哪裡是南夏人的打扮啊,分明就是個異族人!
常鈺青劍眉微揚,凌厲的視線從周圍幾位將領的身上掃過,沉聲問道:「剛才的部署可都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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