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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麥從軍

作者:鮮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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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第一章 藏兵 嬌娘 人心

第二卷 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第一章 藏兵 嬌娘 人心

陸剛忙應一聲,跟著徐靜往屋裡走,走了兩步腳下又慢了下來,還是有些不放心阿麥,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阿麥一眼,覺得這小子即便是站在人群里還是顯得孤零零的,真是可憐。
陸剛心裏也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可場面上又不能說出來,只好咬了咬牙,豁出去讓阿麥挨頓揍,狠心叫道:「阿麥,你過來。」
「我、我……不會。」張生結結巴巴地說道,眼瞅著就要哭了。
徐靜挑了門帘從外面進來,笑問:「王婆子,怎麼樣?她可還能扮成個小婦人?」
「阿麥記住了。」阿麥沉聲說道。
阿麥心中更是疑惑,見張生這樣說也不好再問,只是心裏嘀咕那徐靜好好的提她幹嗎,不知道又要有什麼岔子出來。
商易之笑了,湊近了張生說道:「沒事,我就是看看,快點。」
阿麥沉默了下,沒說什麼,走到桌邊給陸剛倒了杯茶端了過來。陸剛趕緊接過來一飲而盡,心裏琢磨著自己剛才的反應是不是有些過了,雖然阿麥是個以色侍主的男寵,可怎麼說也在戰場上殺了二十幾個韃子,算是個爺們兒。而且看阿麥平常行事作風很是兇狠好鬥,根本不是個娘們兒氣的人,沒準兒這小子自己也不願意以色侍人,誰讓這小子長了這張臉呢!自己剛才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一定很傷人,想到這,陸剛面上更是有些歉疚,訥訥地解釋道:「阿麥,我不是……我只是……不習慣……」
張生點了點頭,看著阿麥把他教的那套刀法練了一遍,又點撥了幾處,說道:「阿麥,你悟性很高,我也只是把這些套路和你說一下,其中的精巧都要你自己體會了。而且我師傅就曾經說過刀法是死的,可刀是活的,萬事不能沒法,可也不能全照法。你上次用一把大刀能殺那麼多韃子,我想你可能已經有所得了,我沒什麼好教你的了。」
後來陳起再次整兵南下,北漠最初的三路大軍便在豫州會師。陳起得知商易之竟然果斷地西進烏蘭山,臉色甚是不好,有些不悅地問周志忍道:「你手中有騎兵無數,怎麼還會放商易之進了烏蘭山?」
商易之笑了笑,讓徐靜留下再和阿麥仔細交代一下入城后的細節問題,他自己卻轉身挑了門帘出去了。一出屋門頓覺空氣清新冷冽,商易之深吸了幾口氣,把心中那股莫名的騷動沖開了去,回首又望了眼窗口,這才利落地轉身離開。
商易之目光猛然間亮了亮,隨即便從阿麥臉上閃開,神態自若地邁進屋裡。徐靜也放下了手中的門帘,走近阿麥身邊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臉,笑道:「行!怕是有點太漂亮了,不太像村婦了。」又轉身打發婆子說道,「你先下去領錢吧,等明天再給她梳個頭,就沒你什麼事了。」
張生這一笑便一發不可收拾,最後居然捂著肚子笑倒在地上。過了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深吸了好幾口氣對阿麥說道:「我的箭法也是半瓶子醋,你要是真想學好箭法,我給你指派個師傅,不過就怕你求不來。」
陸剛聞言精神一振,點了點頭,不再琢磨阿麥的事情,凝神進了議事廳。
見阿麥沉默不語,他忽然想起阿麥剛才說的那幾句關於男人不男人的話,覺得這小子雖然長得模樣是秀氣了些,倒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一會兒又回想起剛才將軍看阿麥的眼神,雖然只是一瞬間,可透露出的那個黏糊勁兒,像是對這小子似乎也沒完全忘情。心裏這麼想著,陸剛瞥了一眼阿麥,又覺得阿麥還是娘們兒氣一些。
「什麼人能和他一起去?」商易之又追問。
周志忍身為北漠名將,已經成名二十幾年,現在當著軍中多位將領的面,被陳起這樣一個年輕主帥如此不客氣地詢問,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他這裏還沒回答,卻聽見旁邊一個青年將軍突然嗤笑一聲,笑道:「此事怨不得周老將軍,那商易之詭計多端,傅沖的兩萬騎兵不是都毀在了他的手裡嗎?既然意料不到那廝會在野狼溝搞伏擊,那沒想到他會進烏蘭山也不算什麼了,您說是不是,大帥?」
黑面大咧咧地擺了擺手,說道:「大人放心,老黑心裡有數。」
阿麥聞言一愣,想了片刻后,垂了眼帘低聲說道:「我明白了,將軍。你看這樣呢?」說著便微側了頭,抬眼含羞帶怯地瞟了商易之一眼,眼光又趕緊避開了,紅著臉低下了頭。
阿麥沉著地上前,在土台一側立住,不卑不亢地看著陸剛等人。
這個常鈺青實在張狂,可他卻有張狂的資本,他的背後站著整個常家乃至多個傳統將門的勢力,而軍中這些盤根錯節的勢力是他陳起不得不忌憚的。陳起沉默片刻,把心中的火氣壓了下去,露出淡淡的笑容道:「常將軍言之有理,既然商易之已經領兵入山,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趁雪未封山儘早剿滅了他。」
王七衝著阿麥嘿嘿笑道:「您就瞧好吧,不過伍長,您要這幾張兔子皮幹嗎?這要想縫個皮襖還差得遠呢,還不如讓兄弟們幫你打只狼,那狼皮才暖和呢!」
婆子忙應了一聲千恩萬謝地下去了,等她出了門,阿麥忙問道:「就這麼放她走嗎?別從她嘴裏走漏了消息!」
話問到此處,就連阿麥也沉默了下來,思量了片刻終於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自有辦法,請將軍和軍師放心。」見商易之和陸剛還是一臉的懷疑,唯有徐靜是笑眯眯的模樣,她咬了咬牙,狠下心對徐靜說道,「先生不用再兜圈子,我明白先生的打算了。不就是想讓我扮女人嗎?我答應就是!只要讓我坐在車上或者轎中掩住身形,靠這張臉應該能矇騙過去。我和張二蛋扮夫妻,我是啞妻,自然不用說話。」阿麥自嘲地笑笑,又說道,「為了南夏,莫說是扮女人,就是要我阿麥的性命都沒問題,先生不必如此顧忌,再說我阿麥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被人取笑了,早就習慣了。不就是身女人裝束嗎,沒什麼大不了,好男兒頭頂天腳踏地,坐得直行得正,胸懷可藏山納海,一身女裝又算得了什麼!」
阿麥沒有反駁,停頓了下又沉聲說道:「可以找個合適的人和他一起去,彌補他的不足。」
阿麥點了點頭,不過情緒還是不高,如果是以前相熟的人倒是好辦,可陸剛是她的上司,而且還是隔著好幾級的,就算他箭法好,她也沒法時常去求教。要是唐紹義在就好了,貌似他箭法也不錯,可他卻又被商易之派去了西胡草原,連這次會議都沒有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商易之看了阿麥片刻,問:「你可會豫州話?」
阿麥的一腔熱情頓時被撲了個滅。如果是別人箭法好,阿麥倒是還會琢磨琢磨怎麼拜師,可一聽是商易之,她這份心是徹底死了。別說商易之那裡不可能教她一個小伍長射箭,就是他肯教,她阿麥也不敢學。
阿麥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看來商易之領軍人烏蘭山是早有準備,根本就不是走投無路。既然商易之早有準備,預料到豫州城會丟,那為什麼還要帶兵出豫州?為什麼又會眼看著豫州落人敵手呢?豫州的失陷真的只是石達春失節叛國那麼簡單嗎?所有的疑問一下子都湧入了阿麥腦中,恍惚間阿麥有些失神。
人剛出了門就聽來傳話的那個士兵說道:「陸大人,軍師說叫大人身邊的阿麥也一起跟著過去。」
旁邊的一個軍官也上來拉他,在他耳邊低聲勸道:「黑面,別鬧了,你別看阿麥只是個小小伍長,人家可是名震軍中的人物,就是那個在野狼溝砍了二十三個韃子的玉面閻羅!」
「嗯,起來吧。」商易之平淡地說道。
徐靜笑著點了點頭,對阿麥說道:「阿麥,你必須把所有的事情都考慮周詳,絕對不能有絲毫的破綻,因為此次去豫州,並不是昨天說的那樣只是去城中探聽消息。」
「哦?什麼事情?」阿麥頓時也警覺起來,不知道徐靜會和商易之說什麼。
阿麥很慶幸,陸剛很失望。
阿麥心中暗自搖頭,不管是多麼有氣量的人都不和_圖_書會希望自己被部下蒙在鼓裡的,商易之雖然是也有野心的傢伙,但是恐怕心裏也會留下芥蒂,就算現在不顯現出什麼,只能說明他城府太深,以後一旦他得勢,怕徐靜會因此受累。
陸剛的話語很是苦口婆心,歸到根由是上面派人送冬衣來的時候,商易之沒什麼表示,可徐靜卻讓人帶話問阿麥這些日子在軍中怎麼樣,這個情況很是讓粗漢子陸剛摸不到頭腦,心道既然軍師這麼問,當然是替將軍問了啊,可將軍自己為什麼不問?難道是因為拉不下這個臉來?可他為什麼拉不下臉來呢?十有八九就是你阿麥太倔了,從那天想要和黑面動刀子看,你小子就是一個兇狠好鬥的角色。
阿麥動作微頓,停了片刻后鄭重地向張生行禮下去,張生急忙托住她,急道:「你這是幹嗎?」
張生沒有應聲,只是沉著臉說道:「阿麥,你過來。」說完轉身就走。
這樣的幾句話說出來,言語上雖沒有什麼冒犯的地方,但口氣聽起來卻不那麼順耳了。場面一時有些僵,主帥陳起看著常鈺青沉默不語,常鈺青卻挑釁地和陳起對視,絲毫不肯避讓。屋中的將領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打破這個僵局,只好求助地把目光投向老將周志忍,在這個場合上,有資格說上話的也就是他了。可沒想到周志忍卻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了。
「好!」阿麥答道。
陸剛一愣,隨後便跟被燙著一般往後躲了下,一下子把阿麥的手給打開了,「又不是什麼公子少爺,用不著人伺候,我自己來就行。」陸剛有些不耐地說道,避開阿麥,背過身去整理已經有些散亂的衣襟。
攻陷靖陽之後,常鈺青本想再次領兵南下,可陳起卻命他鎮守靖陽,自己領兵南下,同時由傅沖領騎兵先行。可沒想到傅沖在野狼溝貪功冒進,竟然讓兩萬騎兵折損大半,連帶著步兵也損失了不少。陳起退回靖陽,常鈺青嘴上雖沒說什麼,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沒少幸災樂禍。
他正吭哧著,門外有人傳話說將軍讓他過去。陸剛如蒙大赦一般,長鬆了口氣,嘴裏應著就往外走,又回頭對阿麥說道:「你在這兒等著吧。」
阿麥搖頭,見商易之嘴角溢出一絲冷笑,沉聲說道:「我可以裝成啞巴,所以只要張二蛋一人會豫州話就好。」
阿麥掃了一眼眾人,忙跟在後面追了上去。兩人走到山後無人處,張生停下來看著阿麥訓道:「你現在不是將軍的親衛了,怎麼還這樣往這裏扎?你看看跟著諸位大人來的親兵們,有一個自己跑出來尋找故舊的嗎?」
阿麥直視著商易之凌厲的眼光,下意識地挺了挺脊樑說道:「我!」
遠處的烏蘭山脈連綿起伏,西澤山下,一個清越的聲音在山林中響起,「戰爭的根本就在於盡量地保存自己的力量而消滅敵軍的力量。」
阿麥抬眼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徐靜,又看到眉目冷淡的商易之,她穩了穩心神,冷靜地回答道:「有!」
阿麥心中不禁替徐靜有些擔憂,問道:「先生,您這樣私下安排,把將軍和所有的人都蒙在鼓裡,難道不怕將軍怪罪嗎?」
「阿麥死也不會泄露這個秘密。」阿麥接道,目光堅定地看著商易之,一字一句地說道,「請將軍放心,如果阿麥被北漠人抓住了,那麼這世上知道這個秘密的就只會有將軍和先生兩人。」
陸剛轉回身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阿麥,無聲勝有聲。
徐靜和商易之交換了一下眼神,正色對阿麥說道:「我下面要說的話十分重要,你必須記在心裏,任何一個人也不能告訴,就算是掩護你進城的張二蛋也不能知道,你可記住了?」
一看要比武,底下士兵的精神立刻就上來了,低聲議論著,有的說定是那位五大三粗的「白」大人贏,還有的說阿麥的名號不是大風吹來的,既然能砍二十三個韃子,那必然有過人之處。阿麥伍里的王七、張二蛋等人不禁有些替阿麥擔心——那人的胳膊都快趕上阿麥的腰粗了,但同時又希望阿麥贏,讓他們也跟著長些面子。
陸剛腳下頓了頓,來不及思量為什麼要他和阿麥兩個人一起去見將軍,又回頭叫了阿麥一聲,兩人一起去見商易之。議事廳后的小廳里,商易之和徐靜都已經等在那裡了。守在門外的張生見陸剛帶著阿麥過來,忙替他們打起了門帘,讓他們進去。
陸剛應了一聲,用毛巾草草地抹了把臉,突然想起徐靜說的話來,便停了下來,說道:「不著急,我們先不走,軍師那裡說將軍還有事情要交代。」
徐靜笑道:「放心,這些我自有安排。」他捋著鬍子滿意地打量了一下阿麥,轉頭笑著問商易之,「將軍,你覺得如何?」
徐靜從旁邊過來,拍了拍陸剛的肩膀,說道:「陸校尉,會議就要開始了,趕快進去吧。」
他原地轉了兩圈,最後沒好氣地罵道:「行了,行了,把人放了。阿麥你帶上幾個人去山外警戒,別讓韃子摸進來。」說完又瞪了那二隊的隊正一眼,狠聲說道,「誰他娘的也別給老子背後搞鬼,讓老子知道了非騸了他不可!」
雲繞山位於烏蘭山脈的中段,而烏蘭山脈北起漢嶺南接宛江,東西分界雲胡草原、江中平原,跨越豫、宿、雍、益四州。山間狹窄平原密布,出產小麥及各種雜糧,四周更是接連著物產較為豐富的地區,西面雲胡草原水草豐美,盛產戰馬、皮革等,東面江中平原則有江北糧倉之譽。以雲繞山為中心,四周群山起伏、峭壁聳立,山中森林蔽天,只有三條坎坷崎嶇小道通向山裡,地勢險要,居高臨下,易守難攻,是兵家必爭之地。
阿麥想了想,道:「是我的身份,我畢竟在那裡待過,萬一被人認出就是大麻煩。」
「陸校尉,你的西澤山距豫州最近,軍中又有從豫州地區招的士兵,找個機靈的人扮作豫州城外的百姓想法混進城去是最可行的辦法。」徐靜說道,眯著眼睛笑了笑,又接著說道,「本來這事也可以讓豫州軍中的人來做,可將軍覺得你是咱們青州軍中的人,比那些豫州過來的人更貼心些,再說此事機密,還是讓自己人來辦放心些。」
商易之熱情地把眾人扶起,嘴裏寒暄著,走過陸剛身邊的時候毫無意外地瞥到了躲在後面的阿麥。他的視線很隨意地從阿麥身上掃過,沒做絲毫的停留,只低頭和陸剛笑談了兩句后便又往前走去。
陸剛心中甚是惱火,心道有你這一來就在全營人面前切磋拳腳的嗎?可黑面這麼一說,搞得他也沒法說什麼了,只是有些惱怒地站在那裡。剛才那個勸黑面的隊正又建議道:「大人,既然是切磋拳腳,那就讓阿麥上來展示一下身手吧。」
阿麥不禁苦笑了下,晃了晃腦袋把那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出腦外。現在顧不了那麼多,她要做的就是找個機會立威,然後在江北軍中好好地活下去,然後再想法子一步步往上爬,直到站在和陳起同等的高度。
在山下待了沒幾天,山上就有別的隊伍過來換崗,阿麥他們很驚奇地發現來的那些人竟然換上了冬衣,而且還是整齊的南夏軍中冬衣式樣。見阿麥等人詫異不已,來人笑道:「別看了,將軍派人給送來的,山上的弟兄都換上了,你們也有,快點回去吧,這天眼瞅著就冷下來了。」
這樣的冬衣,顯然不是從四處湊來的,也不會是臨時趕製的,因為這些並不是全新的冬衣,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個可能,這是在某個軍中調撥的,可放眼整個江北,除了靖陽、泰興、豫州、青州這幾個大城之外,別的城裡存不了這麼多的冬衣。可靖陽早就淪陷,泰興被圍,豫州投敵,青州離這裏還隔著一個豫州,這冬衣會是哪來的呢?
陸剛一想也是,忙答應了。見商易之和徐靜再無事吩咐,告個辭便退了出來,誰知出來后阿麥竟然也跟著出來了,他不由得瞪了阿麥一眼,低聲道:「你跟著出來幹嗎?」
「石將軍?」阿麥即便已隱約猜到了些,可聽到這話從徐https://www.hetubook•com•com靜嘴裏說出來還是不禁有些吃驚。
阿麥笑了笑,沒有說話。
阿麥所在的步兵第七營,不屬於商易之的中軍營隊,所以沒有跟著他上雲繞山,而是留在了西澤山上。經過西澤山整編后,第七營的編製也有所變動,陸剛雖還是正職營官校尉,可那副職卻被原豫州軍系的校尉所得。這人也算半個熟人,正是那日在石達春的書房中對商易之怒目而視的黑面大漢,本姓白,可偏偏長得臉如鍋底。他自己也甚為這件事惱怒,所以在軍中沒人敢稱呼他的姓氏,熟識的軍官就叫他一聲「黑面」,下面的士兵則是直接省略了他的姓氏,只叫「大人」。
商易之笑了笑,目光仔細地在阿麥臉上巡過。阿麥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幾次都想低下頭去躲開他的視線,只是強自鎮定著迎接著他的目光。
阿麥也知道是自己做事不周,現在被張生訓也沒什麼好反駁的,只是低垂了頭小聲說道:「張大哥,是阿麥錯了。」
陸剛初次向大家介紹黑面的時候,咳了好幾聲才模模糊糊地說了聲「白校尉」,下面哄的一聲就笑開了。黑面當時就急了,噌的一下子站了起來,怒道:「笑什麼笑?老子不就是黑嗎!老子又不是娘們兒,長那麼白做什麼?是能當飯吃還是能上陣殺敵?」說著目光從下面轉了一圈,然後就落到了作為伍長站在最前排的阿麥身上,他指著阿麥叫道,「哎!你這小白臉,上來和老子比畫比畫,看看你黑爺爺到底當不當得起這個校尉。」
那婆子仔細地看了看阿麥的五官,笑道:「哎喲,這小軍爺倒是真俊,這肉皮比尋常女子還要細嫩些。只是眉毛太過濃了些,得好好修一修,現在時興的可是遠山眉,這樣濃可不行。」
商易之目光凌厲地看了阿麥一眼,又說道:「石將軍的身份是軍中的絕密,現在除了先生和我就你一人知道,你此去豫州兇險難測,萬一被北漠人識穿了身份,你——」
王七從背後推了她一把,問道:「伍長,你想什麼呢?怎麼連走路都忘了?」
陸剛頓時一陣激動,忙挺直了脊樑大聲說道:「請將軍儘管吩咐,陸剛萬死不辭。」
說話的那人年紀不大,不過二十多歲,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眉梢微揚甚是輕佻,正是殺了南夏十五萬邊軍的「殺將」常鈺青!
徐靜捋著鬍子靜靜笑著,眼光瞥過阿麥時,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幾分。
徐靜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石將軍投敵是我方提前定好的計策,是我們埋入北漠軍中的一枚釘子。北漠佔據豫州之後,我們也曾派出探子試圖聯繫上石將軍,但北漠對石將軍戒心很重,把他身邊的人全都換了,更是多次派人試探石將軍。石將軍怕暴露了身份,所以一直沒有和我們取得聯繫,這次想讓你去,就是因為石將軍認得你,可以取信於他。」
「難怪豫州城內會適時地升起紙鳶,難怪我們騎兵會埋伏在烏蘭山外,難怪我們倉促人烏蘭山而物資充足……」阿麥不禁喃喃道,心中所有的疑問終於都有了答案,「可是,將軍是什麼時候知道實情的?」
這話一出,場子里頓時靜了靜,黑面突然嘿嘿笑了起來,故意逗阿麥道:「玉面羅剎,你不會拳腳,那會什麼?難不成會繡花?」
商易之沉默下來,注視著阿麥不語。徐靜卻笑了笑,問阿麥道:「如果你和他一起去,那要扮作什麼身份?照你們的年紀只能說是兄弟,可面貌卻絲毫不像,北漠人並不傻,又怎會輕易相信?」
「不錯,就是人心。」徐靜輕輕地捋著鬍子,目光晶亮地看著阿麥說道,「石達春投敵必然會遭南夏千萬百姓唾罵,再加上就連朝中現在也不知實情,必然會對石達春嚴厲責罵,這些一旦到了文人墨客的筆下,那措辭就會更加不堪了。面對這些,石達春必然會頗多委屈,他若能忍辱負重還好,如若不能,你可知會是什麼情況?」
誰想阿麥卻雙手抱拳,朗聲說道:「啟稟大人,阿麥不會比畫拳腳。」
阿麥搖了搖頭,「不能,他年紀尚輕,倔犟有餘而急智不足,遇見突發|情況怕是應付不了。」
「一邊是辱罵指責,一邊是榮華富貴,定力稍差就會失了氣節。再加上現在我國在江北勢弱,觀朝中現在行徑,只聞雷聲不見雨露,怕世人也多認為我國將棄江北于不顧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替石達春正名的機會則少之又少了,與其背負千古罵名還不如乾脆實心投敵,反而有機會成為北漠建功立業的功臣。」
阿麥正經在商易之的親衛隊里混過些日子,所以和這些親衛均相熟。眾人見她來也是高興,圍著她問了幾句下面軍營的情況,一夥子人便一邊烤肉一邊閑扯起來。正鬧得熱鬧,親衛隊隊長張生卻來了,眾人便不敢再放肆,都各自低頭做出忙碌的樣子,只剩下阿麥手頭上沒個東西,只好站起身來,訕訕地叫道:「張大哥。」
張生先是一愣,隨即便窘得面色通紅,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主將,急得眼睛都要紅了。
眾人聞言一愣,都被阿麥話中的殺氣壓得一窒。陸剛最先反應過來,臉一綳,放聲罵道:「混賬,敢和長官這麼說話!他爺爺的,還不給我押下去,我看這就是他娘的閑的!行了,行了,都他娘的給我散了,該幹嗎幹嗎去!韃子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殺進來,將軍交代了,要是他娘的讓韃子過了咱們西澤山,大夥一塊提著腦袋去見將軍!」
阿麥顯然是被他這個大胆的謀划驚呆了,不敢置信地看著徐靜,問道:「你最初把將軍也蒙在鼓裡了?」
「這倒不用,」商易之笑道,「還是讓軍師和你說吧。」
陸剛不必行禮了並不代表她阿麥也不用行禮了,所以阿麥便鄭重地行禮道:「阿麥參見將軍、軍師。」
徐靜又說道:「你自己好好休息一下,等那個張二蛋來了再好好教教他,別讓他給你露了馬腳,不過記住,他只是為了掩護你進城,這樣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阿麥冷眼看著那個軍官,知道他就是二隊的隊正,原本是被她殺死的那個隊正的手下。他明顯是在煽風點火。
「人心?」阿麥下意識地問道。
「不錯!」徐靜說道,「在兵出豫州前我就預料到了北漠周志忍會揮軍北上,一旦我們被圍困在豫州城內,那等著我們的只有死路一條。當時我若想引兵入烏蘭山,不但豫州軍絕對不會同意,怕是將軍的青州軍也難說服,所以我就計出豫州,讓大家不得不來這烏蘭山。」
陸剛充當了一會阿麥娘家人的角色,最後告訴阿麥說他會盡量在營里護著她,不過她自己也要小心些,畢竟她殺了人家一個隊正,這結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解開的。至於他陸剛,他會盡量創造機會讓阿麥多往中軍所在地雲繞山上跑幾趟,將軍見得多了也許就會心軟了。
阿麥強忍著讓婆子的手指在她面上劃過,不耐地說道:「那就全剃了畫上去好了。」
阿麥被陸剛打發到山下警戒,倒是多了不少自由。她在山間安排了幾個暗哨,剩下的人便跟著她抓個魚套個兔子什麼的給大家改善伙食。要說吃竟是比在營中吃得還好,只一點就是一到夜裡就冷,又不能燃火堆,只好趁天黑前在火堆里燒幾塊熱石頭,等夜裡抱在懷裡暖和一下。不過石頭涼得快,只能暖和一會兒工夫,沒等到後半夜就涼透了。
可這些話是不能和徐靜說的,說了他未必見得聽。阿麥暗自嘆息,沉默不語。
阿麥應聲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在陸剛身後站定,低頭斂目不再言語。
張生正在院門口守著,見商易之大步從院中出來,想跟上去,卻被商易之擺擺手制止了,「你在這裏守著吧,別讓閑雜人去打擾徐先生,我一個人在山裡轉轉,走不遠。」商易之說道,往前走了兩步后又轉了回來,站在張生面前盯著他看,直把張生看得心裏發毛,他這才說道,「張生,學女人拋個媚眼看看。」
「那是,您也不看看是誰動手,您就瞧好hetubook.com•com吧。」王婆子笑道,用手指挑了點胭脂飛快地在阿麥唇上點了點,然後抬起阿麥的臉轉向門口,得意地問,「軍爺您看看,怎麼樣?只把這劍眉一修,稍微再塗點脂粉,俊後生就變美嬌娥了。」
商易之引兵西走之後,周志忍曾派騎兵追擊過,卻中了商易之的埋伏,折損了不少騎兵。後來覺得商易之手中不過兩萬多人,成不了什麼大氣候,所以便沒太注意,在全面接管豫州城防之後只一門心思地準備回攻泰興,只要泰興一拿下,那整個江北就是囊中之物了。他們原本的計劃也是先下豫州后再拿泰興,按照原定計劃是陳起領兵從靖陽南下豫州,周志忍同時北上,大軍合攏后儘早攻下豫州。可計劃趕不上變化,陳起在野狼溝被阿麥的突然出現攪得心神大亂,以致意外地敗走靖陽,周志忍這裏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從石達春手中得到了豫州城,這世事變化也是當真可笑。
陸剛忙又把急切的目光投到徐靜身上。徐靜清了下喉嚨,開始講事情的根由。原來是江北軍入山也有些日子了,可豫州城內的北漠軍卻一直沒有消息,看樣子是想要進攻泰興。現在眼看就要到年關,他和商易之商量了想派個人潛回到豫州城內,探聽些北漠軍的打算,弄些精確些的消息,也可以讓江北軍早做打算。
——節選自《夏史·麥帥列傳》
阿麥強忍著打冷戰的感覺,只是抿了抿唇咧出個微笑來,做「我也很無奈」狀。
少年成名的人總是多些傲氣,再加上他的將門出身,從一開始便是有些瞧不起名不見經傳的陳起,更何況陳起也不過是一個二十六七的年輕人,既無軍功又無資歷,憑什麼讓他來統帥北漠三軍?後來的軍事行動以及戰績雖然已經證明了陳起的能力,不過卻沒能讓常鈺青服氣。
阿麥臉色拉了下來,有種想掐死這個婆子的衝動,婆子卻絲毫不察,猶自說著:「只是鼻樑也有些高,不夠溫婉,這可沒法遮掩。」她不由得咂了下嘴,有些惋惜,一邊念叨著一邊又用小夾子給阿麥一根根地拔眉毛,把眉形修細修淡,然後又把眉梢挑得斜飛人鬢。
陸剛也沒少喝,後來也是被人抬下去的,醒來后見自己睡在一個廂房裡,阿麥守在旁邊,見他醒了便遞過來一條濕毛巾,說道:「大人,您擦把臉,其他大人基本上都已經走了,咱們也儘早走吧,夜裡山路不好走。」
陸剛聞言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心道有你這麼勸架的嗎?你生怕死老黑這火燒得不旺是不是?果不其然,這話說出來就如用油救火!黑面先是一愣,隨即興奮起來,他一向是以勇揚名,最喜歡和人比畫比畫,早就聽說野狼溝之役,青州軍中出了個勇猛無敵的傢伙,一直想會會呢,沒想到今天在這碰上了,哪還有放過之理。
在北漠名將陳起上報朝廷的奏報里曾這樣描述商易之的江北軍:「江北匪軍之蔓延坐大,實受地理環境之影響。豫西位於秦水上游,地勢高聳。但山勢雖高,而侵蝕已深,山間多有狹長之溪谷,中含局部平原,亦有良田美池。其地雨量充沛,森林繁茂,山深林密,守易攻難。一般匪藪,多系貧瘠閉塞之區,若江北之匪巢,在軍事上為天險,在經濟上亦差可自給。著名匪巢雲繞、西澤,皆最宜於隱勢藏形之地,匪每潰敗,則退據匪巢,扼要堅守不出。」
隨即人群中便爆發出一陣大笑,阿麥卻是一臉平靜,等笑聲小了,才冷冷地說道:「讓大人失望了,阿麥繡花也不會。阿麥只會殺人,刀在阿麥手裡不是用來比畫的,是用來殺人的。」
徐靜聽阿麥分析得頭頭是道,眼中露出讚賞之色,點頭道:「最為關鍵的一點是,他的投敵只起於我的一封書信,並不是朝中的密旨,一旦他對我和將軍失去信心,便會自暴自棄。」
到現在了還沒有發冬衣,阿麥心裏有些擔憂,不知道商易之和徐靜他們是怎麼打算,如果沒有冬衣軍中將會凍死不少人。本來就有不少人對商易之領軍入山有異議,一旦軍中不滿情緒蔓延開來,很容易發生逃兵事件。
徐靜看著跟著陸剛一起到雲繞山開會的阿麥,眯了眯他的小眼睛,笑問:「哎?阿麥,你什麼時候成了陸剛的親兵了?不做伍長了?」
豫州之戰後,商易之帶軍入烏蘭山脈,在西澤山下對軍隊進行了改編,青豫兩軍打散后徹底合為一軍。商易之任軍中主將,原豫州副將張澤為副將,徐靜任軍師。商易之領中軍三個步兵營和兩個弓弩營以及後勤營隊向內駐紮在地勢險要的雲繞山,其餘營隊分駐在其他山頭,而兩千多騎兵則交由唐紹義率領,由秦山谷口進入雲胡草原,發揮騎兵的機動性能,以戰練軍。用徐靜的話來說:「西胡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不用客氣,該搶就搶,該殺就殺!咱們過年的東西還指著你們呢!」
徐靜表情更加驚奇了,問道:「那你怎麼也跟著過來了?」
回到山上再見陸剛,阿麥能從他臉上明顯地看出麻煩兩字。趁著四周無人,陸剛撓了撓腦袋,用商量的語氣很是為難地對阿麥說道:「我說阿麥,你到底是怎麼得罪將軍了?你脾氣倔點沒關係,可沖誰倔也別衝著他倔啊。將軍的出身可不比一般人,人家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誰不知道當今皇上就是將軍的親舅舅,將軍就是對著宮裡的貴人都不是個服軟的人。你跟他鬧彆扭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嘛,再說了,誰還不喜歡個性格溫順、溫柔體貼的啊。那脾氣野的就算能受寵,也不過是圖新鮮一時的……」
阿麥的直屬長官李隊正見狀,連忙向阿麥使了個眼色,讓她歸隊。黑面被阿麥剛才的那句狠話跌了面子,本不想善罷甘休,可一見陸剛是真急了,他也不好真的就跟陸剛翻臉,雖明知道陸剛護著那小白臉,也只好暫時作罷,這口氣卻是記住了。
旁邊有士兵巡邏過來,張生和阿麥兩人又裝作熱絡地大聲聊了幾句。張生和巡邏兵打了個招呼,便領著阿麥往回走,說會議要結束了,他們得趕緊回去。
阿麥眼裡的淚還沒下去,頭髮散亂在臉邊,就這麼淚汪汪地看向門口,卻見徐靜還替後面的人挑著門帘,商易之正從外面跨進來,兩人一見阿麥的模樣不禁一愣,動作均是一頓。
商易之的視線從阿麥身上移開,轉回到陸剛身上,又帶上了笑意,見他一臉的疑惑,笑道:「今天留陸校尉,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陸校尉商議。」
阿麥臉上青白變幻,也許是做賊心虛,她最恨的就是別人說她長得像娘們兒。現在聽黑面在那裡叫囂,阿麥咬了咬牙,握著腰間的彎刀就要上前。陸剛眼快看到了,心道這小爺又要惹什麼事啊,忙呵斥阿麥道:「站住!你還真敢上來!」他又連忙扯住擼著袖子就要往下走的黑面,乾笑道,「黑面,黑面,和個愣小子置什麼氣,誰敢對你不敬,罰一下就是了,犯不著自己動手。」
商易之被噁心得打了個冷戰,趕緊揮手,「算了,算了,別學了,還不夠瘮人的呢。」
陳起眉頭微皺沉默不語,周志忍的觀點恐怕也是軍中絕大部分將領的想法,可是他心中卻隱隱有一個不安的念頭,藏兵于山,這樣的詞語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他思量了片刻,沉聲說道:「攻泰興並不著急,倒是商易之在烏蘭山中有可能成為心腹之患。與其攻陷南夏一座座城池,還不如消滅他們的有生力量。」
一句話就把陸剛給噎住了。他的營中倒是從豫州招了些新兵,可能活到現在的也沒幾個了,又都是在最底層的小兵,他根本就不怎麼了解,現在就讓他說出個人名來還真是困難。
阿麥眼中一亮,忙說道:「練!張大哥教的一直在練,要不我練一遍,張大哥再給我指導一下?」
阿麥心思轉了轉,大大方方地說道:「如果阿麥能不辱將軍使命,活著回來的話,還請將軍升我的官吧。」
阿麥鄭重地點了點頭。
參會的將領都帶了親兵,所www.hetubook.com.com以山上也有專門供他們休息的地方。阿麥只在裏面坐了坐便又出來,尋了個認識的人問了問,一聽說那些不當值的親衛正在後面準備飯食,便和管接待的人打了個招呼,自己獨自一個人往後面去尋他們了。
張生這個委屈啊,看著商易之的背影漸遠,心道我一大老爺們兒學這個,能不瘮人嗎?
常鈺青出身漠西名門,一族之中前後出了三十七名將軍,真可謂是名將之家,在北漠軍系中擁有十分強大的家族勢力。而常鈺青更是常門年輕一輩中最為突出的一個,十八歲那年他便獨自領兵剿滅了橫行漠北二十幾年的沙匪,一時名震軍中,和同樣出身將門的傅沖並稱將門雙秀。這次攻南夏之戰,他率騎兵千里奔襲,殺南夏十五萬邊軍,詐開靖陽邊口,放北漠大軍入關,居功至偉,終於躋身名將之列。
「誰?」徐靜問道。
「誰?」阿麥連忙問道。
周志忍這時卻出聲說道:「大帥,商易之手中只剩兩萬殘兵難成氣候,而且眼看就要大雪封山,商易之軍中缺衣少糧,恐怕等不到開春死不了一半也得跑了一半。我軍還是集中全力攻下泰興為好,一旦江北在手,小小的一個商易之又能怎樣?」
張生又說道:「我也就會這套刀法,別的我也教不了你了。我也知道你小子剛才往那邊湊是為了什麼,不過邱二的箭法也就是花哨,蒙外行人行,再說他那人心量沒那麼寬,你就是求他,他也不見得能教你。」
第二天陸剛按計劃回西澤山,阿麥卻在雲繞山留了下來,徐靜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身村婦的衣裙,又從山下尋了個婆子來給阿麥修面。
阿麥說道:「阿麥明白了。」
陸剛聽將軍把他當做自己人,心中更是激動,拍著胸膛說道:「請將軍和軍師放心,這事就包在陸剛身上了。」
阿麥一怔,隨即便已隱約猜到了些他們的目的,不過卻仍佯裝不知,靜靜地等著徐靜下面的話。
「野狼溝回來的途中。」徐靜答道。
阿麥淡淡笑了下,沉聲說道:「我知道了,先生,等會兒我再自己琢磨一下,到時候一定不會讓韃子看出馬腳。」
會議結束,商易之便開始宴請諸位將領。雖說他們算是兵敗遁入烏蘭山脈,可物資供應倒是充足,有酒有肉,一頓飯吃得很是熱鬧。有些將領喝高了,又衝著商易之表了一會兒決心,然後便扯著多日不見的同僚們侃了起來。男人們喝多了的場面往往很混亂,作為軍人的男人們喝多了更是慘不忍睹,有兩個將領前一刻還碰著杯子稱兄道弟,下一刻就不知哪句話沒說對味,便跳將起來捋著袖子要單挑。
張生也覺得讓將軍教阿麥射箭沒什麼可行性,所以也只是當個笑話說說,見阿麥沉默,咂了一下嘴又說道:「等我再給你打聽打聽吧,不行你就去請教一下你們營官陸校尉,他也是靠著本事一步步升上來的,估計是有真材實料的。」
商易之盯了阿麥片刻,見她視線毫不躲閃,開口問道:「他可是足夠機靈、心智沉穩?凡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阿麥一愣,覺得自己這個冤啊,沒錯,她是也跟著笑了笑,可大家都笑了啊,憑什麼那黑手就指到自己身上了呢?見那黑面急眉火眼地指著自己,阿麥心神一凜,忙綳直身體朗聲叫道:「小人不敢!」
商易之嘴角勾了勾,問道:「陸校尉既然這樣說,那就是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
商易之爽快地答應:「那就這麼說定了!」
阿麥見被他說破了心思,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臉色紅了紅誠懇地說道:「不瞞張大哥,我的確是想多學點東西,你不知道下面的情況,你要是沒有點真本事,沒人能服你,也沒人願意聽你的話。我只跟張大哥學了些刀法,別的一概不會,箭法也就是在初入營的時候學了一點,要是射個死物可能還有那麼點意思,可一旦是動的就一點準頭也沒有了。前段日子我領著人在山下警戒,大夥想弄點葷的吃吃,可我連只兔子都射不到,只好追在後面跑。手下的兄弟當面雖沒說什麼,可背地裡卻說我跑得比細狗還快,連兔子都能追著……」
其實阿麥也沒想好要這幾張兔皮有什麼用,不過她還是都收好了。自從下山之後,她很有一種當家過日子的感覺,總想起母親以前經常說的那句話: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才受窮。這幾張兔子皮雖做不了什麼大件,可縫個手套做個帽子還是可以的吧。
徐靜淡淡地笑了笑,說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看將軍是個有氣量的人,能夠理解我的做法的,而且從目前看他並沒怪我。」
阿麥沒說話,帶著人向山上走去,腦海里卻仍是思量著自己的疑問。進山來的一些變化,商易之和徐靜對軍隊的一些安排,幾個亮點漸漸在她心中顯露出來,讓她似乎抓住了些什麼。
張生只是想向阿麥示好才故意給她提前透個氣,並沒有打算說具體的事情,因此說道:「我也不清楚是什麼事,只是偶爾聽到了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們親衛是不能過問軍事的。你心裏有個數就行,有什麼事也好做個準備。」
陸剛乾笑兩聲,伸出巴掌親熱地拍了拍黑面的肩膀,笑道:「既然黑面要切磋,那就比畫兩下子吧,不過都是軍中弟兄,誰也別傷了。」
阿麥咧著嘴忍著痛讓她修眉,這種痛雖然比不上刀劍傷,可眼皮卻是一紮一紮地疼,眼圈不由自主地就紅了。
張二蛋有些委屈地看向阿麥,阿麥笑了笑也不計較,吩咐道:「你倆別光顧著烤兔子,把那兔皮好好給我收拾收拾,我還有用呢。」
「那好,這次你進豫州城是要去想法和石達春石將軍取得聯繫!」徐靜低聲說道。
黑面還是不依不饒,嚷道:「什麼敢不敢的,爺爺的,你長得像個娘們兒,膽子也像娘們兒了?」
「將軍!」張生說道,「將軍的箭法在京都都是有名的,那真的是百步穿楊,哪次皇家狩獵不是拔得頭籌,那獵場上的英姿不知迷倒了多少名門閨秀呢!」
徐靜笑了笑,沒再多說,負著手出去了。只留下阿麥一個人在屋裡慢慢消化他所說的消息。
看著一屋子的醉漢們,阿麥不禁想起父親以前說過的話,他說女人是永遠也理解不了男人們在酒桌上的友誼的。此時此刻,阿麥更是有深刻的感觸,哪怕她自己都已經把自己看成了男人,可還是無法理解這種所謂的「友誼」。
徐靜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是人心。」
雖明知道她是在做戲,可商易之還是被她這一眼看得心臟猛跳了一下。他不語,微皺著眉琢磨著些什麼,卻聽徐靜哈哈笑了起來,「真有你的,阿麥,這一眼還真能勾魂攝魄了。不過這樣也不行,你可別把那守城門的北漠韃子勾得跟著你走,到時候咱們可是什麼都幹不了了。」
藏兵于山!對,這不就是所謂的藏兵于山嘛!她曾在父親的筆記中見到過這樣的詞彙,所有的疑點終於在她心裏連成了線!
商易之突然斂了臉上的笑意,冷聲說道:「膽子太大,你見過幾個小婦人在陌生男子的注視下還能這樣鎮定的?目光也太過銳利,不像是村中的婦人。」
阿麥也是被身邊的人拉住了,她本來就不想惹事,更何況對手是新來的副營官,於是便就坡下來了,回到隊伍里不再言語。誰承想那黑面卻不幹了,甩開陸剛的拉扯,衝著阿麥挑釁道:「爺爺的,小白臉別沒種,有膽就上來比畫比畫。」說著又轉頭沖陸剛說道,「陸大人,沒事,我只是和這小子比畫比畫,大家都是軍中的漢子,切磋拳腳也是常事,他這不是不敬,他要是不上來動動手才是不把我黑面看在眼裡呢!」
「張二蛋,」阿麥回道,又補充道,「是我伍里的一個士兵,就是從豫州入伍的,一口的豫州方言,而且對豫州附近的地形甚是熟悉,絕對不會被問漏了陷。」
少年成名的人總是多些傲氣,再加上他的將門出身,從一開始便是有些瞧不起名不見經傳的陳起,更何況陳起也不過是一個二十六七的年輕人,既無軍功又無資歷,憑什麼讓他來統帥北漠三軍?和圖書
阿麥也咧著嘴笑了笑,說道:「校尉就不用了,將軍找機會升我隊正做做就好,升太快了惹人疑心。」
張二蛋往火堆上又添了兩根樹枝,用迷惑的眼神看向阿麥,繼續問道:「伍長,咱們進山就叫保存自己了嗎?」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一段話說得眾人都是動容,商易之眼中光芒閃動,注視著阿麥不語。陸剛被她幾句話說得熱血沸騰,不由得攥緊了拳,目光熱烈地看著阿麥。就連徐靜也斂了臉上的笑意,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商易之冷笑一聲說道:「那還讓他去幹什麼?豫州現在的城防被北漠人管得甚嚴,讓他去送死?」
張生只得按照自家將軍的吩咐照做,可那脖子硬得跟木頭似的,看著平時一挺機靈俊俏的小伙,這個動作做出來就成了死不瞑目的殭屍……
兩種不同的看法在他的腦子裡交替閃現,一會兒就把陸剛的腦子晃得一團亂,乾脆使勁地晃了晃腦袋,低聲罵了一聲娘,心道這小子到底是爺們兒點還是娘們兒點又干他陸剛何事!
陸剛一揮手,他身邊的親兵便把阿麥反手扣了起來,阿麥既不求饒也不掙扎,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裡。陸剛心中更氣,心道將軍怎麼就把這位少爺放自己這兒了,也不說要回去,難道就讓自己一直供著嗎?
張生本來不想笑,可聽到「細狗」兩個字,再看到阿麥瘦高的身條時,終於憋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見阿麥面上更窘,忙強忍了笑,伸手安撫地去拍她的肩膀,「沒事,沒事,大夥也不見得有惡意。不過你小子跑得倒是真快,竟然連兔子都能追著,偏偏你還這麼瘦……哈哈哈……難怪……」
張生突然又想起件事情來,裝作無意地掃了掃四周,湊近了阿麥低聲說道:「阿麥,前些天我聽徐先生向將軍提起你來了。」
後來的軍事行動以及戰績雖然已經證明了陳起的能力,不過卻沒能讓常鈺青服氣。
話音剛落,腦袋就被王七拍了一巴掌,問道:「保不保存關你個小兵蛋子屁事啊,你好好地控制火勢,爺爺的,好容易逮只兔子,還被你烤得半邊焦半邊生!」
「不!不用!」陸剛連忙說道,到了手的立功露臉機會怎麼也不甘心就這麼丟了,只好拖延時間,裝模作樣地回頭問阿麥道,「阿麥,你可知道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將軍,徐先生。」陸剛行禮道。
徐靜發覺陸剛沒有跟上來,回頭看了一眼,笑了,低聲說道:「陸校尉,等一會兒散了會你先別走,將軍怕是還有事情交代。」
陸剛聽徐靜這樣逗阿麥,更是覺得自己的安排沒錯,也不幫阿麥解圍,只是嘿嘿笑著看熱鬧。阿麥正為難該怎麼解釋,就聽前面喚「將軍」之聲迭起,抬頭見商易之身穿戎裝外罩大氅,正疾步從外而來,所過之處眾將無不連忙行禮。阿麥見狀連忙閃到陸剛身後,隨著眾人行下禮去。
「那可不行!」婆子說,掩著嘴笑道,「那一看就是假的,得用拔的。」說著就把阿麥頭頂上的髮髻放了下來,在阿麥臉邊比了比,贊道,「嗬!別怨我老婆子多嘴,您這相貌還真是好,老婆子給人娶了那麼多的新媳婦,還沒見過比您更出挑的。」
「阿麥明白了。」阿麥說道。
陸剛一愣,驚訝地看向阿麥,又看了一眼商易之和徐靜,卻見那兩人面上一個冷淡一個微笑,倒像是只有他才感到驚訝一般,連忙又收回了臉上的驚訝之色。
商易之指點道:「挺簡單,你先低頭,然後再慢慢抬頭用眼角瞟我一眼,然後再快速地低頭。」
張生笑了,從地上拉起阿麥,捶了她一拳,笑道:「行了,阿麥,我們兄弟還講論這個幹嗎?你小子什麼時候也學會這一套了?」
當下陸剛就想下去叫人連夜回營中接張二蛋過來,被徐靜制止了,說此事甚是機密,這樣半夜三更地去營里叫人,且不說夜裡山路危險,就是營里知道了也會猜測出了什麼事情,還是讓陸剛先下去休息,明天再回營,然後不露痕迹地把張二蛋給派出來。
張生見她如此模樣,也不忍再訓,心裏又同情阿麥明明是立了功卻被罰去步兵營這事,便轉了話題問道:「那刀法你可有在練?」
阿麥被陸剛的這番話搞得很無奈,嘴角不由自主地要抽搐,她一向口舌伶俐,可遇見陸剛這號人,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商易之不自覺地眯了眯眼睛打量阿麥,說道:「那就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等你回來了我給你慶功。」他停了下,又低聲問道,「你可還有什麼要求?」
商易之和徐靜都怔了怔,商易之突然哈哈大笑了兩聲,盯著阿麥的眼睛說道:「這個沒有問題,等你回來我立刻向朝廷奏請升你為校尉!」
商易之忙上前一步托住了陸剛的胳膊,溫和地笑道:「陸校尉不必客氣,這裏沒有外人,不必拘禮。」
屋內,徐靜又詳細地給阿麥分析了一下豫州城內的情況,都交代完畢后,徐靜沒走,起身在屋裡踱了兩圈,停下來轉回身又上下打量了下阿麥,語氣陰沉地問道:「阿麥,你可知這次去豫州最兇險的是什麼?」
阿麥臉上有些赧然,又不能說破,不好意思地道:「沒有,我沒做親兵,還是伍長。」
阿麥心中忽地想起張生說的話,心神不禁晃了晃,扶了陸剛起來后,便自然而然地伸手過去幫他整理衣服。
徐靜臉上是少有的陰狠嚴肅,說道:「不錯,出豫州時我並沒有告訴將軍實情,只是冒充他的名義給石達春留了封密信,上面把我對戰局的分析以及預測一一告訴了他,並請求他一旦周志忍圍城,能犧牲小我成全大我,舍小義而就大義!」
阿麥十分驚愕,「一封書信?」
商易之人雖然長得不夠粗獷,可喝起酒來卻是比那些粗漢子一點也不遜色,不但不制止手下喝酒撒歡,反而端著酒杯笑呵呵地看著部將們鬧成一團。徐靜無奈,只得派人把喝多了的將領都拉下去,讓他們先好好地睡一覺,睡醒后都滾蛋,該幹嗎幹嗎去!
阿麥不顧張生的阻攔還是拜了下去,平靜地說道:「阿麥謝張大哥教導,此恩此情,阿麥終身不忘。」
「阿麥,」徐靜又說道,「我把這些都告訴你,是沒有把你當外人,是見你是個可塑之才。你此次去豫州,必須要機智善變,得到些北漠人的確切計劃,我江北軍就要藉此立威,只有打了勝仗,我們江北軍才能在烏蘭山中立住腳,我們兩個在江北軍中也才能站穩腳跟,你可明白?」
徐靜見狀,略有些失望地說道:「如果校尉營中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那也只好從豫州軍中找人了。」
是年冬,麥帥奉命潛入豫州。行前,成祖問之:「懼否?」麥帥笑曰:「自可頂天立地、藏山納海,豈懼區區幾胡虜乎!」成祖大讚,稱其真性英雄也。時,張士強與同行,當年少,姣好柔弱如女子。軍師徐靜狡獪,令其易婦人裝,詐作帥之妻室,以掩麥帥。
阿麥沒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她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沉默著從陸剛那裡出來后,也沒多想,便直接去隊正那裡領自己伍里的冬衣去了。她尋思陸剛也就是這麼說說,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也是這麼做的!
阿麥回到隊中,面上雖仍是平靜,可心臟卻狂跳了起來,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不知什麼時候,背後竟出了一身的冷汗。幸虧她賭對了,不然還不知道會是個什麼下場。現在聽陸剛讓她帶兵下山警戒,她便很痛快地帶著伍里的幾個人下山站崗去了。
阿麥現在很有一種衝動,就是回到那棵樹下把父母留在這個世上的東西重新挖出來,再仔細看看父親的那本筆記。不過這也只是阿麥腦中轉瞬即逝的念頭,那埋東西的地方雖然也在這片烏蘭山脈中,可那裡離她這西澤山還有好幾百里,她不可能不驚動任何人就去取回那個背包,除非她會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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