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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麥從軍

作者:鮮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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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且放歌踏青春正好 第二章 故舊 飲酒 鞭責

第三卷 且放歌踏青春正好

第二章 故舊 飲酒 鞭責

阿麥雖不願再往商易之那裡跑,可惜這世事往往是事與願違的。八月初,商易之向分佈在烏蘭山各處的江北軍各部發出軍令,命各營主將於中秋節前齊集江北軍大營。
「哦,」那郎中連忙答道,「他問我可擅長治療外傷,然後許我大量錢財來給您療傷。」
徐靜見商易之如此問,心中不禁大大鬆了口氣,如果商易之真想打死阿麥的話,絕不會如此接他的話,他既然這樣問了,明擺著就是想讓自己給他個台階下。只是不知這阿麥如何惹了他,又讓他無法下台才會惹他如此發怒。
阿麥心道這還真是徐靜的風格,看來他是想要把這郎中事後滅口的,不過這郎中能想到這些倒也算有些見識。她低頭,見那郎中仍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心中不免有些不忍,思量了片刻后問他道:「我乃是江北軍第七營的主將,你可願在我營中做個隨軍郎中?」
「啊?」張士強失聲驚道。
商易之沉默片刻,這才緩緩說道:「唐紹義長於勇,先生精於謀,而阿麥卻善於斷,你們三個人在一起才能撐得住我江北軍,但前提就是阿麥不能當自己是個女子,因為唐紹義是個性情中人,而女子一旦牽扯到『情』字,就會當斷不斷了。」
再說商易之和徐靜兩人默默而行,直到院外徐靜才出聲叫道:「元帥!」
「先生此話怎講?」商易之問道。
商易之等人俱是一愣,細一琢磨阿麥說得倒也有些道理,可是又覺得如若只憑個人感覺行事就像賭博一般,太過冒險。
阿麥這裏正痛得涕淚齊流,就聽見張士強又推開門回來了,滿腔的怒氣頓時衝著他發了過去,「滾出去!」
「疼,當然疼了,不過老夫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打,所以只能吃甜棗,挨不得大棒了。」徐靜笑道。
阿麥和唐紹義兩人邊行邊談,由於阿麥這邊的馬匹跑不起來,唐紹義那邊只好放韁緩行,直到天黑時分眾人才到了江北軍大營。負責接待的軍士把眾人迎進大營,阿麥吩咐手下的軍官隨人去吃飯休息,自己卻和唐紹義先去見江北軍元帥商易之。
徐靜卻笑道:「你向老夫張嘴也沒用,我這裏也不產戰馬,再說我看你那軍需官也沒打算讓你向老夫張嘴,他打的怕是唐紹義的主意,只可惜啊,這回他可打錯了算盤,怕是要失望嘍!就是唐紹義想送你些戰馬,這回也不敢送了。」他笑看了阿麥一眼,又哈哈笑道,「老夫雖然不能送你幾匹好馬,不過卻能送你兩輛好車,正好拉了你這些傷號回去。」
唐紹義聞言咧嘴笑笑,解釋道:「看天色不早了,所以跑得有些急。」
李少朝嘿嘿笑道:「一樣騎的,一樣騎的。」
「和唐將軍去喝酒了。」阿麥接過茶杯一口氣喝乾,放茶杯時卻看到桌上多了本《靖國公北徵實錄》,不由得一愣,問張士強道,「哪裡來的?」
那郎中略略怔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阿麥如此問便是要留他一條性命,急忙又連連磕頭道:「願意,願意,小人願意,小人謝過女將軍。」
「今天咱們不在這裏說這個,過節就得喝酒!」唐紹義大聲說道。
李少朝想了想,嘿嘿笑道:「大點,怎麼也得裝得下十匹二十匹的吧。」
商易之笑著點頭稱是,又和徐靜告辭。徐靜站在原地,直待商易之的身影漸漸融入月色之中,這才轉回身來背著手沿原路往回溜達,卻不知又想到了些什麼,自己突然嗤笑出聲,搖頭晃腦地唱起小曲來:「休言那郎君冷麵無情,只因他身在局中……」
其實商易之額頭上也冒了汗,他出身高貴,哪裡做過這樣伺候人的事情?聽阿麥這樣說,面上閃過尷尬之色,一狠心把一段緊貼阿麥皮肉的布條一扯而下。
眾人聞言連忙稱是,更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該如何在眾營之前亮亮軍威來,不過說來說去無非也就是得鮮衣怒馬、兵強馬壯而已。王七等幾個軍官越說越是興奮,唯有軍需官李少朝一直沉默著,眨巴著一雙細長的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阿麥回到自己房中時已是半夜時分,張士強仍點著油燈坐在房中等她,見她回來忙迎了上來。
阿麥輕笑道:「軍中物資匱乏,還請你留得我這身袍子完整,不知可否?」
旁邊另外一名軍官橫王七一眼道:「胡說,大人好好的能出什麼事?」
這顯然是沒話找話,只看李少朝的神色阿麥就知道他為何來找自己,無非是又想鼓動自己去大營要東西,於是便把視線又重新放回到校場上去,只隨意點頭道:「早。」
阿麥沉默了下,說道:「阿麥可以不用挨鞭子,第七營主將麥穗卻得挨。阿麥可以隨意地向人下跪磕頭求饒,但是麥穗不能!」
徐靜瞥見商易之看阿麥,捋著鬍子瞭然地笑了笑,沖阿麥笑道:「阿麥,傻站在那裡幹什麼?還不過來聽聽。」
張士強「嗯」了一聲,拿著剪刀的手懸了半天才敢落下,小心翼翼地把她背後的衣服和裹胸布條從兩側剪開,可接下來卻又不敢下手了。阿麥被他面紅耳赤的模樣氣得無語,最後只得氣道:「出去,出去吧,去看看王七他們如何了,把剪刀和傷葯留下,我自己來好了。」
阿麥不避諱唐紹義,摸著肚子笑道:「嗯,守著元帥和徐先生吃飯,覺得筷子都沉。」
商易之站起身來笑道:「今日中秋,我還要去陪陪那禮部的官,先生這裏如何?是去與各營的將士們飲酒,還是——」
阿麥又說道:「你家大人我每次去大營打秋風時基本上都是這個待遇,你現在可知道這個滋味如何了?」
徐靜停下,卻沒轉身,只收了剛才玩笑的口氣,淡淡說道:「元帥,我替阿麥從營外找了個郎中來,已等在門外。我找元帥還有些事情,請元帥移步到外面。」
唐紹義往口中倒了一大口酒,又說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我現在看著天上這月亮就如同做夢一般。去年這個時候我還在漢堡,和一幫兄弟們喝酒,可如今那幫兄弟就只剩我一個,其他的都沒了,屍骨埋在哪裡都不知道。阿麥……」唐紹義轉頭看阿麥,「你說這會不會只是個夢?你,徐姑娘,還有這江北軍大營都只是夢裡的,會不會等明天我酒醒的時候,我還只是漢堡城裡的一個小小校尉,那幫兄弟們還會活蹦亂跳地出現在我眼前?」
「那先生覺得誰虛誰實?」唐紹義忍不住問道。
見徐靜仍帶著疑色看向自己,商易之笑了笑,從懷中掏出張紙條遞給徐靜。徐靜詫異地看了眼商易之,接過去藉著月光細看那紙條內容,面上的神色也漸漸變了。
侍衛把酒菜抬入屋內,阿麥曾給商易之做過一陣子的親衛,這樣的活也沒少做,於是習慣性地站起來幫忙擺酒布菜。唐紹義見她如此一時有些遲疑,正要立起卻被徐靜偷偷扯住了衣袖,見徐靜笑著沖他微微搖頭,果然就聽商易之說道:「阿麥,你且坐下,讓他們擺即可。你現在是我一營主將,不是我身邊的親衛,用不著你來伺候。」
李少朝過去扶他,又發現主將阿麥竟然沒有回來,忍不住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麥大人呢?」
張生知阿麥要問什麼,只是笑道:「我現在已是唐將軍手下的一名騎兵校尉,想不到吧?」
唐紹義聽了低聲笑道:「我早就看出來了,陪著長官吃飯本來就是煎熬。走,去我那裡,咱們再好好地喝一場。」
張士強見阿麥臉上神情變幻莫測,也緊張起來,問阿麥道:「大人,出了什麼事?元帥送這書還有別的意思嗎?」
阿麥點頭,「我已答應他。」
過了片刻阿麥才轉回身來,看著李少朝似笑非笑地問道:「這樣就有點不自在了?」
其他軍官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跟在後面求情。商易之看一眼垂頭不語的阿麥,對眾人冷笑道:「還要饒過?慢軍當斬,只鞭二百已是饒她,你們還要我如何饒她?」
「好,喝酒。」阿麥爽快說道。
徐靜剛推開屋門,被阿麥的這聲慘叫嚇得一跳,一腳踩在門檻上差點絆了個跟頭。他抬頭,只見商易之正坐在阿麥的床邊,而阿麥卻赤著背趴在床上,兩人齊齊地看向他。徐靜一怔,連忙打了個哈哈,趕緊轉身往外走,「走錯了,走錯了。」
唐紹義點頭道:「是,末將已經派人探查清楚,這裡有條狹長的山谷,被當地人稱為『棒槌溝』,東寬西窄,最為狹窄處只容兩騎并行。雖然從這裏通過後還要轉向南,多走三百多里,不過安全性卻要高得多。」他又指著另一處說道,「上次偷襲韃子豫南跑馬川兵營是穿秦山谷口而過,完全是欺陳起自負,想不到我們會用他自己的招數。這一次如若還要從這裏通過,怕是陳起早已有所準備,所以末將就想這一次不如走這棒槌溝。」
「是石達春安排在崔衍府中的一名徐姓侍女傳回來的消息。陳起伏兵于秦山谷口,給周志忍籌集的糧草果真全部轉移到了跑馬川。」
阿麥一怔,隨即便明白了商易之的用意。
徐靜見阿麥如此神情,收了玩笑話正經說道:「阿麥,我想你也明白,元帥這頓鞭子不過只是個警告,雖然唐紹義是難得的一員大將,而你又深得元帥的賞識,但你和唐紹義若是有了私情,軍中定然不能容你們同在。到時候你們哪個能留下,就得看誰對江北軍更有用了,而就目前情況來看,你還遠不及唐紹義。」
商易之自然也早已考慮到了這些,淺淺笑了笑,說道:「往好處想,朝中留我段時間後會放我回來。往壞處打算,朝中極可能會另派人過來接管江北軍。」
阿麥不願在他面前示弱,愣是咬著牙不肯吭出一聲來,挨到極痛處,更是痛得她身體都戰慄起來。每到此時,商易之手下便會停住,待她身體不再抖了才又繼續。他是好心,可怎知這樣更讓阿麥受罪,就這樣斷斷續續,只把阿麥疼得如同受刑一般,幾欲死去活來,冷汗把身下的棉被都浸濕了。到後面阿麥實在挨不住了,只得說道:「元帥,您——能不能幹脆些,給我個利索?」
阿麥注視著校場許久不語,身後的張士強也不敢出和*圖*書言打擾,直到看見軍需官李少朝從遠處往這邊而來,這才小聲提醒阿麥。
徐靜不覺點頭,想想商易之所言也對,又聽商易之竟然把自己和阿麥以及唐紹義放在一起,心中便知他必然還有下文,果然就聽商易之又接著說道:「我江北軍烏蘭大捷之後朝中已經嘉獎過一次,而這次朝中又專門派禮部大員來這宣旨獎賞,除了顯示恩寵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想要讓我同宣旨官員一同回京城述職。」
徐靜雖然名為軍師,實際上卻只是商易之的幕僚,並無軍銜,所以今天也樂得躲個清靜,並沒有前來校場。誰知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就聽人來報說商易之要鞭責阿麥。徐靜開始只道是商易之嚇唬阿麥,所以也並未著急,只背著手慢慢悠悠地往校場走,還沒走到半路又迎面撞上了趕來報信的小侍衛,這才知道商易之是真發了火,不但是真要打阿麥,還要鞭責一千二百鞭。徐靜乍聽這數一愣,心道這真要打了,且不說阿麥的身份要露餡,性命怕是都保不住了。徐靜這才趕緊一溜兒小跑地往校場趕,來到校場正好看見黑壓壓跪了一地的人,阿麥被兩個軍士架著正要往外面拖。
那軍士不知阿麥為何如此問,只得點頭。
「元帥?他來過這裏?」阿麥驚問道。
張士強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讓他留下照顧阿麥,聽李少朝如此問只得搖頭。
那郎中知阿麥這話不是恐嚇,又生怕阿麥不肯信他,連忙就要發毒誓,卻被阿麥止住了。
見阿麥兩次都是這個反應,李少朝面上終有些掛不住了,尷尬地搓了搓手,也學著阿麥的樣子,把視線放到校場上那一群赤背的士兵身上。
「大人被元帥留在大營了。」張士強答道。
唐紹義接過酒囊大大地喝了口酒,然後仰面躺倒在草地上,望著半空中的明月嘆道:「今天的月亮真圓啊。」
各營將領聽阿麥如此說均是大驚,鞭責雖然是示辱之用的輕刑,可這一千二百鞭要是打下來,鐵人也會被打爛了,何況血肉之軀?就算行刑者手下留情能留你一口氣在,這人身上可是連一塊好皮肉也不會有了。眾人皆知阿麥乃是商易之的親衛出身,又和軍師徐靜的關係非比尋常,向來深得商易之和徐靜的青睞,不知今日這是怎麼了,商易之竟然只因她是最後一個到就要鞭責於她,而她更是發犟,自己要領一千二百鞭。
阿麥這行人中,張士強、王七等人是早就認識唐紹義的,其餘不認識的聽聞他竟然是江北軍的騎兵主將唐紹義,也紛紛上來見禮。唐紹義一一還了禮,又衝著張士強笑道:「張二蛋吧?可是顯高了不少。」
待傳令兵出去,帳中意外地靜了下來。阿麥掃視了一圈,見眾人都是一副難掩喜色卻又不肯露出來功利之心的模樣,心中不禁暗笑。她正要張口說話,卻見王七突然站起來說:「別看咱們最近這些日子沒打過韃子,可就憑咱們第七營輾轉一千多里引韃子入烏蘭山這一條,大人去了那兒也是頭功,少不了露臉。所以大人這次去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樣,只帶著張士強一個親兵爬山翻嶺地過去,沒得被人看輕了。這回說什麼也得講講排場,也讓其他營部看看咱們第七營的軍威。」
阿麥也懶得脫衣,只和衣往床上一躺,但想要入睡談何容易,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眼見著窗外已蒙蒙發亮時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天已大亮。
再說阿麥和王七等人,騎了李少朝「精心」準備的戰馬,眼看日頭都已偏西還沒看到江北軍大營的影子。一夥子人都已經餓得是前心貼後背,就連罵罵咧咧抱怨了一路的王七到後來也餓得沒話了。
李少朝又笑道:「真是巧,大人,又在這兒碰到您了。」
架著阿麥的那兩名軍士退下,阿麥這才抬起頭來默默地看了商易之片刻,然後平靜地說道:「末將犯法何須部下來頂,再說他們遲到均因我睡過了頭,責罰理應我來受。我營中在此一共五人,算上末將的一共是一千二百鞭,末將領了。」
眾人哄然而笑,張生只是含笑不語,待眾人都笑過了才提醒唐紹義道:「將軍,時辰不早了,我看你和麥將軍不如邊走邊聊。」
張士強連忙倒了杯茶端過來,問道:「大人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徐靜笑了笑,微微側身避過了商易之這一禮。
唐紹義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來走到阿麥身旁,用手大力按了按她的肩膀。阿麥卻抬臉衝著他笑,「我這個夢是不是比你做得久多了?」
阿麥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地趴回到床上,任由商易之替她處理背後的傷口。商易之的動作很輕,可即便這樣阿麥還是痛得幾欲昏厥。
阿麥奇道:「是誰?」說著便向等在前面的那些騎士望過去,見其中一人策馬越眾而出也往這邊馳來,到了近前沖阿麥笑著招呼道:「麥將軍。」
徐靜心思已是轉到這裏,便問道:「元帥已經引起朝中忌憚?」
阿麥雖然說得簡單,心中早已把其中曲折都想透了,不過如若想要和這三人說清楚,必然就要牽扯出她和陳起的往事,所以見那三人都沉默不語,也不再多說,只靜靜地站在那裡。
小兵滿臉疑問地往回走,走了沒兩步又忍不住回頭問道:「那得搭多大的?」
阿麥再次清醒的時候已是深夜,先是聽到外面隱約傳過來的喝酒喧鬧的聲音,睜開眼,張士強正守在床邊抹著眼淚,「大人何苦要這麼倔,也不想想二百鞭是輕易可以受的嗎,這才一百鞭就打成了這樣,要是二百都打下來怎麼辦?」
張士強猶豫了下,還是小聲問道:「元帥是不是已經知道大人的身份了?」
「才打了一百鞭?」阿麥有氣無力地問道。
見兩人如此模樣,徐靜正奇怪間,就聽阿麥淡淡說道:「末將謝過先生好意。不過部下因我受責,我怎能獨善其身?末將身體已無礙,願與他們一起受這二百鞭責。」
這世上哪裡有長官對自己說抱歉的道理,眾人聽她如此說都道無妨,有幾個周全的還上前問阿麥現在如何,是否需要找個郎中來。阿麥推說不用,見時辰已晚忙領著眾人往校場趕,一路上大夥都走得匆忙,可到達校場時還是晚了些,雖然沒有誤了時辰,可卻成了最後到的一營軍官。
徐靜那裡尚不知自己話里的問題,猶自說道:「不過你這安逸日子也該到頭了。」
阿麥知徐靜是故意取笑,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並不答話。
商易之沉默不語,徐靜見此又轉向跪在地上的王七等人,問道:「老夫這樣說你等可是服氣?」
幾人都還在沉思,門外有侍衛稟報已把晚飯備好,商易之這才笑道:「只顧著拉著紹義談論這些,卻忘了紹義是遠道而來。今天就說到這裏,吃過晚飯先去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我們再細說。」
商易之面上笑容更冷,說道:「本就少不了你們的,不過既然你們願意替她受罰,那我就成全你們。來人,全部拉下去鞭責四百,把他家將軍的也一起打了。」他說著又看向阿麥,吩咐軍士道,「把麥將軍放開,讓她去監督施刑。」
阿麥忍著背後的劇痛強自半撐起身體,外面的衣服倒還好脫,可裏面的裹胸布條卻早已被污血粘在了背上,阿麥只輕扯了一下就痛得眼冒金星,一下子趴倒在床上,半天才敢喘出那口氣來,不想眼淚也跟著刷地流了下來。阿麥頓時覺得心裏委屈無比,乾脆發狠地把一段布條直接硬扯了下來。
「張大哥!你怎麼會——」
徐靜微笑,轉身又看向商易之,「元帥意下如何?」
徐靜只得又放大了聲音叫道:「阿麥!」
阿麥搖頭,烏蘭山之戰中,張生為救阿麥被常鈺青挑落下馬,混亂之中又被戰馬踩斷了腿骨,後來傷雖好了可卻落下了個跛腳,阿麥只道他會因此退出軍中,怎麼也想不到會在唐紹義身邊看到他。
阿麥不敢多說,只低著頭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商易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轉回身去對前來宣旨的官員說道:「請大人宣旨吧。」
「回去,朝中怕江北軍因我離開而軍心不穩,所以並沒有在聖旨中明言,待我處理好軍中事務之後會跟著宣旨官員一同回京。」
徐靜知是阿麥圓滑,笑了笑又問道:「如若你是唐將軍,你會如何?」
軍士架了阿麥等人就走,唐紹義心急如焚,見狀還欲替阿麥求情,不料想卻被徐靜按住了,「唐將軍不可。」徐靜輕聲說道,又衝著張生使了個眼色,張生微微點頭,悄悄地往後面退去,可只剛退了兩步就聽商易之厲聲喝道:「張生站住!」
「元帥要跟著他們回京城?」徐靜眨著小眼睛問道。
李少朝見被阿麥識破了心思,臉上笑得更不好意思了,笑道:「還是大人厲害,卑職這嘴還沒張呢,大人就知道要說什麼了。大人可別怪我,誰讓咱當著這個管家婆呢,可不就是我來這討人嫌嘛!」
徐靜聞言嘿嘿而笑,走到床邊細看阿麥的臉色,見她臉色依舊蒼白,嘖嘖了兩聲,故意取笑道:「麥將軍啊麥將軍,你這一頓鞭子卻是你自找的啊!明明可以不用挨的。老夫好意幫你,你卻頂了老夫幾句,這你能怨得了誰?」
阿麥十分意外,想不到一向摳門兒的李少朝能說這話,營中馬少,有數的幾匹馬都讓阿麥用來組建了斥候隊,並沒有配給營中的軍官,為了起表率作用甚至就連阿麥自己都沒有專用的坐騎,李少朝張口就答應給這次去大營的人員配備馬匹,這實在讓阿麥感到意外。
阿麥不語,過了片刻后才答道:「不止元帥,軍師也是知道的。」
徐靜衝著門外點頭,一個郎中模樣的人哆哆嗦嗦地走了進來。商易之見此默默地從床邊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往門外走去。徐靜轉頭看了阿麥一眼,跟在商易之身後退了出去。他兩人剛出去,那郎中就一下子跪在了阿麥床前,一邊磕頭一邊求道:「求女將軍饒命,求女將軍饒命,小人家中有老有小全靠小人養活著,求女將軍饒過小人一家性命。」
聽徐靜提到m•hetubook.com•com那幾匹老馬,阿麥臉上不禁一紅,頗為尷尬地說道:「是營里軍需官耍了個小心眼兒,先生放心,阿麥不會向先生張嘴的。」
「瓜田李下,不得不防。」
那傳令兵也是個機靈人物,見阿麥問,略一思量連忙答道:「小人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朝廷里對各位大人的賞賜下來了。」
阿麥本以為是要去與北漠人作戰,沒想到卻是去剿什麼山匪,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徐靜見她表情如此,笑道:「你還別不樂意,這卻是個美差事,那幾伙山匪人數加起來已逾千人,要錢有錢、要人有人,算是肥實得很。老夫再送你八個字——能收則收,不行再剿!」
張士強如釋重負般長鬆了口氣,把剪刀和藥瓶都放在阿麥手邊,這才往外走,臨出門時又有些不放心地問道:「大人自己能行嗎?」見阿麥氣極,張士強嚇得連忙帶上門出去了。
事已至此,阿麥也有些服了李少朝,見王七等人還在抱怨,冷聲說道:「夠了!都上馬吧,別辜負了李大人的一片心意!」
商易之笑道:「不錯,朝中誰也想不到我一個只知花天酒地的紈絝子弟能在這烏蘭山中苦熬下去,而且還熬出七八萬的人馬來。」
徐靜笑道:「你們第七營足足養了半年了,也該出去練一練了。」他見阿麥仍是面露不解之色,神秘地笑了笑,瞥一眼走在前面的商易之,壓低聲音向阿麥說道,「你且等著,元帥這回對你們第七營早有安排。」
徐靜一怔,「你收那郎中在軍中?」
傳令兵把軍令送到阿麥手上,阿麥瞅著手中的軍令不由得隱隱皺眉,搞不清商易之下這個軍令幹嗎,難不成他現在還有心思聚齊了大家一起過中秋節?
張士強只當阿麥還在沉睡,還在外面拍著門,「大人,該起了,元帥命各營人馬齊聚校場呢。」
第七營的其他軍官因官階低微本在後面,這時也走上前來,齊刷刷在阿麥身後跪下,喊道:「麥將軍遲到只因我等,我等願替麥將軍受罰。」
「不!得騎馬!」李少朝卻少有地執拗起來,「這可關係到我第七營的顏面問題,馬匹的事情不用大人擔心,包在卑職身上,絕對不會徵用斥候隊的馬匹。」
阿麥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說道:「大哥,今天還不是中秋呢,只聽說過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的,還沒聽說十五的月亮十四圓的呢。」
眾人也忙跪下替阿麥求情,校場之上黑壓壓跪了一地的人,得到消息趕來的徐靜看到的就是這個混亂場面。
「是元帥送過來的。」張士強答道。
商易之見是徐靜來了,面色稍稍緩和了些,叫了徐靜一聲「徐先生」,然後才壓著怒氣問道:「她壞我軍法,如何打不得?」
兩人回到軍營時不過是早操時分,黑面正帶著士兵在校場上操練,看見了阿麥只遠遠地點了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阿麥並不在意,略一點頭,然後便把視線投向了校場,默默地注視著那些汗流浹背的士兵們。西澤山一戰,第七營損失慘重,原有的人馬損失了十之七八,現有的這些士兵大多是戰後新招募來的,一部分是從江北其他州縣投奔而來,還有些就是烏蘭山中的農家子弟。
商易之想了一下這才答道:「如若我是陳起,當會在棒槌溝設伏。」他抬頭見唐紹義等人都看著自己,又解釋道,「北漠皇帝正在豫州,上次紹義偷襲了跑馬川就已經讓陳起面上很是無光,他必然會加倍小心,尤其是這些糧草是他給周志忍攻泰興備下的,更是不容有失。他已經吃過你一次虧,必然會細查所有能從西胡草原去往江中平原的道路,而且不論是跑馬川還是卧牛鎮都會有重兵把守。」
徐靜又問道:「那將軍是想要把軍中事務交給唐將軍呢還是交給阿麥?」
幾人騎著馬正踢踏踢踏往前慢慢晃悠,突聽後面遠遠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阿麥等人都回頭看去,見十幾匹健馬由遠而近飛馳而來,眨眼工夫就要到了眼前。眾人不自覺地都往道路兩邊讓去,剛避到路邊那十幾騎已在眼前一掠而過,耳邊只聽得馬蹄聲又密又急如同驚雷一般,馬蹄踏地帶起的塵土撲面而來,灰塵之中竟然連人影都沒能看清楚。
阿麥很清楚自己現在的分量無法和唐紹義比,所以並不在意,抬頭見後面跟出院門的徐靜正眯縫著小眼睛笑著看自己,又老老實實地向他行了個軍禮。
徐靜點頭道:「嗯,宿州南部有幾伙山匪已盤踞山中多年,你們第七營也歇了許久,該出去練練了。」
軍令在其他幾個軍官手中傳了一圈,眾人的臉上也不禁掛上了些許納悶,齊齊地看向阿麥。阿麥眉間早已放平,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問傳令兵道:「可知道元帥此次因何召集大夥?」
唐紹義卻沒笑,沉默了片刻才輕聲說道:「圓,比我們在漢堡的那夜圓多了。」
「可知我為什麼罰你?」商易之低聲問道。
晚飯有酒有菜倒也豐富,不過因桌上有商易之,阿麥雖餓卻不敢放開吃。唐紹義能飲,卻又不好和商易之、徐靜敞開了喝,所以一頓飯吃得很是平淡。
此話一出,連徐靜也怔住了。商易之眼中寒意暴漲,面上卻露出淡淡的笑容來,輕聲說道:「那好,既然麥將軍身體無恙,那就施刑吧。」
「嗯,」張士強點頭,「元帥說剩下的一百先記著,以後再打。」
商易之轉頭看著徐靜道:「每近她一分,她的天分便讓我驚喜一分,先生,你說這樣的軍事奇才,我怎捨得把她當做一個女子!」
「我從來不信什麼誓言,」阿麥淡淡說道,「你只需記得我會說到做到就好。」
張士強大驚,想要看她背上的傷卻又不敢下手。
徐靜笑著問阿麥道:「你的那些新兵練得如何了?」
這一回阿麥再也沒能忍住,「啊」的一聲慘叫出來。
徐靜心神既定,便輕捋著鬍鬚微笑道:「不是打不得,而是一千二百鞭打不得。」
阿麥心道我每天早上都到這裏來看士兵操練,你會真的不知道?心中雖這樣想,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還是輕輕點頭,「巧。」
商易之看了她一眼,走到床邊淡淡說道:「趴好。」
李少朝滿臉疑惑,「把大人一個人留在大營幹什麼呢?」
李少朝聞言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嘿嘿笑著。
「他才看不到呢,他這會兒也正在床上趴著呢!咱們營里的人除了我,這會兒都在床上趴著呢。」張士強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道,只因他是親兵,早上並未去校場,反倒逃過了這一劫。
徐靜果然沒有猜錯,李少朝看到王七他們幾個是怎麼去又怎麼回來時,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先從馬背上躍下的張士強跑過來扶王七,王七忍著背上絲絲的疼痛下得馬來,見李少朝還不甘心地踮起腳跟往他們後面張望,沒好氣地說道:「別看了,什麼也沒有。」
「也不知秀兒現在如何?」阿麥問道。
阿麥想不到徐靜會問到她頭上,微微一愣后才答道:「阿麥猜不透。」
商易之和唐紹義已站在沙盤前討論著騎兵部隊下一步的軍事計劃,徐靜也走過去站在一旁靜靜聽著,時不時地捋著鬍子輕輕點頭。阿麥為避嫌並未湊前,眼光在房中轉了一圈后便落到了旁邊書案上。
李少朝連忙討好地牽了匹最為壯碩的馬到阿麥面前,阿麥冷哼一聲,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其他人雖不情願,可見此也只好紛紛上馬。李少朝充耳不聞大夥的抱怨聲,笑呵呵地看著眾人離去,直到都看不到人影了,這才轉身吩咐一邊的小兵道:「趕緊,領幾個人去搭個新馬廄。」
阿麥不知唐紹義想到了什麼法子,只得在原處等著。一會兒工夫唐紹義就回來了,手中還多了個大大的皮囊。阿麥疑惑地看唐紹義,唐紹義卻笑而不語,只用手推了推阿麥的肩膀,說道:「走,我們去營外。」
阿麥與唐紹義兩人喝得極多,到最後都醉倒在地上,兩人抵背而坐擊劍放歌,阿麥嗓音喑啞,每每唱到高處便會突然沒了動靜,唐紹義便笑她道:「瞧你這啞巴嗓子,平日里聽著還行,一到真章上就不行了吧!」
「阿麥!」唐紹義叫道,轉頭又求商易之道,「元帥,打不得!」
見那軍士點頭,阿麥轉回身去伸手抓住兩邊的繩索在手腕上繞了幾圈,說道:「開始吧。」
看著那幾匹或老或瘦的馬,阿麥心中也是不悅,見李少朝還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忍不住冷笑道:「這就是你給咱們第七營準備的顏面?」
阿麥背上的傷痛已被傷葯鎮得輕了很多,聽徐靜問,便回道:「先生忘了?我第七營除了張士強躲過一劫,其餘的都還在床上趴著呢,我打發他去給王七他們上藥了。」
王七圍著那幾匹馬挨個兒看了個遍,忍不住大聲叫道:「我操,老李,你這也好意思叫戰馬?這匹,還有那匹,毛都掉禿了,怎麼出去見人?」王七頭次穿得這樣光鮮地前去大營,本是一心興奮,卻沒想到李少朝拍著胸口打下包票的戰馬卻是這個模樣,滿心的期待頓時都變成了熊熊的怒火。
阿麥盯著那郎中說道:「以後只能叫將軍,如果你要是泄露了我的身份,別說是你的性命,就是你全家人的性命也都保不住。」
阿麥醉眼惺忪地看他,然後又認真地數了數地上的影子,哈哈大笑,「嗯,是不對,應該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四人。」
商易之不再說話,只默默地替阿麥清洗背部的鞭傷。
阿麥臉上笑容一僵,面上不禁露了些尷尬之色。
阿麥奇道:「剿匪?」
唐紹義哪裡肯信,阿麥見他不信耿直了脖子欲再反駁,誰知卻又突然打住了,只是沉默地喝起酒來。
一席話說得徐靜微微頷首,可商易之卻依舊沉默。唐紹義見商易之始終沒有表示,忍不住問道:「元帥如何看?」
這些軍士均聽說過阿麥的名頭,也不願過分得罪於她,見此倒不強求。阿麥回身看一眼那執鞭的軍士,問道:「聽說你們使鞭精準,有種手法就是能打得人皮開肉綻卻衣物無損,可是如此?」
商易之瞥一眼阿麥,緩和了語氣說道:「先和_圖_書生言之有理。」
張士強被阿麥罵得手足無措,只得答道:「元帥有令,不許任何人幫你們清洗療傷。」
阿麥自己也不知道商易之送這書來是什麼意思,又怎麼來回答他的問題,再說她又不願和張士強說太多,勉強笑道:「沒事,這書是我今天在元帥那裡翻看的,想是元帥希望我多學習些兵法吧。」
徐靜並沒有回自己住處,而是又轉回了阿麥那裡,敲門進去只見阿麥一人在床上蓋被躺著,那郎中卻沒了身影,徐靜不禁問道:「郎中呢?」
執鞭軍士告了聲得罪便開始揮鞭。那鞭子乃是熟牛皮所制,阿麥再怎麼狠決也是個女人,不比軍中漢子的皮糙肉厚,只幾鞭下去就讓阿麥面上變了顏色,可她偏偏不肯向商易之示弱,只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肯呻|吟一聲。那軍士見她如此硬氣,心中也有些佩服,手下的勁頭不禁略收了些,可即便這樣,等挨到五十多鞭的時候,阿麥背後已透出血跡來。
其實,阿麥的這種做法倒不是賭博,而是基於她對陳起十分熟悉的基礎上做出的推斷。他們曾朝夕相處八年,對於陳起的脾性,這些人中怕是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徐靜所言不錯,陳起極其自負,如若是他來偷襲的話,必然會極大胆地走秦山谷口,所以他也會猜測唐紹義也會如此,如此一來他重兵防守的就會是秦山谷口。阿麥又深知陳起心思縝密,考慮事情總喜歡比別人更深一步,對待他這樣的人,心思簡單反而成了上策。
阿麥見商易之眼神掃過眾人之後便往自己身上投了過來,忙心虛地避過他的視線,心中暗道一聲不好,果然就聽商易之寒聲說道:「來人,將第七營主將麥穗拉下去鞭責二百!」
張士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麥笑著說道:「他已經改了名字,叫張士強,現在是我的親兵隊長。」
「哦,剿匪,不過——」徐靜笑了笑,又說道,「只因你,你們第七營軍官現在有一半都趴在床上了,這剿匪的事情怕是還得往後拖拖了。」
阿麥冷冷地橫了他一眼,突然吩咐張士強道:「卸甲!」
李少朝只裝作聽不懂阿麥的暗諷,笑道:「那不是當隊正的時候嘛,要講兵法陣列,卑職還真是說不出什麼來,現在管的都是當家過日子的事,卑職難免會話多一些,管家婆管家婆,不婆婆媽媽哪能叫做婆嘛!」
「是我自己向元帥要求到唐將軍手下做騎兵的,幸好唐將軍不嫌棄我這個跛腳。」
商易之怔了怔,隨即便明白了徐靜的意思,衝著徐靜一揖道:「多謝先生教我。」
王七等人早已披掛整齊等在院中,見阿麥久無動靜,王七忍不住問張士強道:「大人怎麼了?不會出什麼事吧?」
「嗬!」阿麥自嘲地咧嘴,「還不如趁著昏死過去的時候一下子打完呢!」她轉頭,看到張士強眼圈通紅,便取笑道,「真丟人,都這麼大的人了老愛哭,讓王七看到了少不得又罵你。」
商易之的一席話說得唐紹義和徐靜都沉默了,細一思量也覺有理。唐紹義濃眉微皺,又凝視了沙碟片刻,抬頭問商易之道:「這麼說我們就沒法動這批糧草了?」
「還是算了吧,非戰時軍官不可調用斥候隊的馬匹,這是營里早就定好的,再說離大營又不算遠,翻山過去半天也就到了,要是騎馬走大路反而要繞不少冤枉路。」阿麥說道。
阿麥笑了笑,也學著唐紹義的樣子仰頭把酒倒人口中,喝了一通后才停下來,頗為自豪地說道:「那是,我家可是專門釀酒的,我爹釀的酒那是我們鎮上的一絕。」
「幸好沒有嫌棄,」唐紹義笑道,「不然哪裡能求得這樣一員悍將,現如今草原上誰人不知我軍中有個拚命張郎?男人恨他恨得要死,女人卻愛他愛得要死。」
商易之移開視線後面不改色地回過頭去繼續問唐紹義一些軍中的情況,阿麥臉上卻仍有些不自在,不禁惱恨徐靜這老匹夫故意給她難堪。其實阿麥這次卻錯怪了徐靜,徐靜人雖然老謀深算,也早已識穿阿麥的女子身份,可在這種事情上卻知之甚少,只當阿麥是胖了些,壓根兒沒往別處想。商易之卻不同,想當初在京城裡也曾是有名的風流公子,眼光何等毒辣,只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徐靜聞言大大鬆了口氣,習慣性地去捋鬍鬚,說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又觀察了一下商易之的表情,試探地說道,「不過今天阿麥挨這鞭子……有點屈了她了,她是和唐將軍一同從漢堡城死裡逃生的,兩人可算是生死之交,關係自然非比其他將領。」
軍中鞭刑,受刑者須赤|裸上身,雙臂吊起,不過因阿麥身為一營主將,所以只卸了她的盔甲,並未脫衣。阿麥走上刑台,望了望兩側的繩索,轉頭對兩邊的軍士說道:「不用縛了,我不躲就是。」
在場的軍官聞言都是一愣,唐紹義反應過來后就要出列,卻被身邊的張生死死拉住胳膊。眾人還在發愣,兩個軍士已上前架了阿麥要走。唐紹義見此,再不顧張生的暗示,一把甩開他的手臂,上前一步單膝跪下說道:「請元帥饒過麥將軍。」
此言一出,帳中眾人面上不禁都透了喜色,早在烏蘭山之役之後商易之就把江北軍中有功將領的名單上報了朝廷,這都過了大半年,獎賞總算是有了信,大夥心中難免都有些雀躍。倒是阿麥看起來絲毫不為所動,只是讓人帶那傳令兵下去好生招待。
一提到漢堡的那夜,阿麥臉上的笑容也一下子散了下去,腦中又浮現出那如同地獄一般的漢堡城,火光血光、哭聲喊聲……還有那根本就沒有月亮的夜空。
阿麥欲再細問,徐靜卻再不肯透露什麼,她只好忍住了心中的疑問,跟在徐靜身後進入屋中。
徐靜又追問道:「那元帥還要回京?」
兩人對月痛飲,草原上的酒烈,兩人又都喝得快,饒是唐紹義善飲也已是帶了醉意,阿麥更別說,她早已沒有了平日里的謹慎小心,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一邊舉著酒囊,一邊大聲地念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阿麥見徐靜終於轉開話題,忙問道:「先生此話怎講?」
徐靜也捋著鬍鬚輕笑道:「不錯,動得。周志忍領了大軍圍困泰興,韃子皇帝又坐鎮豫州,這兩處都極占兵力,再加上常家領兵東進,又分去不少。陳起手中兵力有限,不可能在每個地方都重兵把守,所以不論是秦山谷口、棒槌溝,還是跑馬川、卧牛鎮,必然都是一虛一實,我們只要能看穿他的虛實,一切都好說。」
阿麥有些遲疑,「不好吧,剛從元帥這裏吃了的,要是被元帥知道了怕是要挑理的。還是算了吧,我回去讓他們隨便找些東西來墊墊肚子就行,大哥也趕了多日的路了,回去早點歇著吧。明日軍中必定還會有晚宴,到時候我們兄弟再好好喝一場。」
緩了片刻,她又接著說道:「不過,阿麥也有句話要告訴元帥,我來這江北軍也不是為了花前月下、對酒當歌的。」
唐紹義點頭,阿麥也連忙稱是。唐紹義策了馬和阿麥並韁而行,張生卻故意落後了一步,和王七等人隨意閑談起來。
「既然如此,那為何還要說讓我饒你性命?」阿麥不禁問道。
商易之緩緩搖頭,「不,動得。」
商易之無意間抬頭,恰好看到阿麥正在盯著自己的書案愣神,不由得順著她的眼神看了過去,見不過是一本扣著的《靖國公北徵實錄》,自己閑暇時翻看的,軍中十分常見的一本兵書,沒想到會讓阿麥看得如此專註。
阿麥和唐紹義自烏蘭山一戰後就再沒見過面,阿麥被商易之留在大營近處休養生息,唐紹義被放出去帶領著騎兵部隊轉戰西胡草原和江中平原。只不過短短半年時間,他就闖出了名頭,不但成為懸在北漠陳起大軍腰腹上的一把鋒利的匕首,而且還成了扎在西胡單於心頭上的一根利刺。只因北漠常鈺青偷襲靖陽邊軍時曾借道西胡東境而過,這便讓唐紹義有了借口報復。他時不時地就去西胡的小部落劫掠一番,等西胡再集結好各部的軍隊而來時,他卻又已經橫穿烏蘭山脈到了豫北地區,出人意料地偷襲了北漠軍的某個分部。這種看似有些無賴的打法讓唐紹義掠得了大量的財物和戰馬,使原本不足三千人的騎兵部隊很快就擴張到了近萬人,一躍成為江北軍中的第一主力部隊。
聽阿麥如此說,張士強這才將信將疑地離去。
阿麥正暗自納悶這是哪營的人馬竟然如此張揚,卻見其中為首的那一騎突然在不遠處猛地停下,他身後的騎士也紛紛跟著勒馬,十幾個人齊齊地停了下來。那人回身向阿麥處望過來,片刻后才出聲喊道:「阿麥?」
商易之冷冷地看著阿麥,等著她的反應。
「我曾讓人查訪過,還在石達春的城守府里,好在石達春還算有些良心,沒把小公子和徐姑娘交給韃子。我原本想過把他們偷偷接出來,可咱們現在都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的人,讓他們兩個跟著咱們還不如就留在豫州的城守府里安全些。」
阿麥眼睛卻看向李少朝,嘿嘿冷笑道:「不卸甲如何來騎你李大人給配的戰馬?壓壞了這馬你李大人少不得又要心疼!」
阿麥拿起書來翻看,心中訝異商易之為何專門給她送來這本書,只是因為她曾在他那裡留意過此書,還是說他發現了什麼?阿麥一時心思百轉,只覺得本就有些昏沉的頭更疼了起來。
阿麥笑了笑並不搭話,李少朝見阿麥面上並無惱色,又試探地說道:「再說了,張嘴三分利嘛,大人多往大營跑跑,總不見得有什麼壞處。何況哪次去沒給大人個面子啊,且不說徐先生那裡待大人自然是和別人不同的,就連元帥那裡……」
「我只是怕和唐將軍私下飲酒會惹元帥不悅,畢竟這算是違反軍紀的事情。」阿麥打斷張士強,又說道,「再者說部下私交過密總會惹長官不喜,這是常理。」
商易之手中動作未停,靜默了片刻后一字一頓地說道:「阿麥,你記住,我容你縱你,不是讓你來花前月下、對酒當歌的!」
阿麥和-圖-書苦笑道:「你也是見過我女裝模樣的,就那個樣子稍有些眼力的人就可看出,別說元帥和軍師這樣的人了。他們怕是早在那之前就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才會選我去豫州。」
「老夫自己轉轉就好,」徐靜介面道,他抬臉瞅著銀盤一般的明月,笑道,「如此月色,如若照在一堆酒肉之上,太過俗氣了。」
阿麥說完拂袖就走,連操練都不看了,張士強連忙跟了上去,留下李少朝在後面站了片刻這才回過神來,小聲念叨:「別急嘛,有話好好說嘛……」
「唐將軍!」阿麥出聲喝道,「我第七營的事情與唐將軍何干?」
阿麥看那郎中模樣著實可憐,問道:「軍師如何交代你的?」
商易之負手而立,看著天空中那輪明月嘆道:「果真和阿麥推測的一模一樣,只憑藉我們昨日所說的隻言片語就能做出這樣的判斷,連我也不得不佩服了。」
徐靜看一眼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的阿麥,又掃一眼跪在地上急切看著自己的唐紹義等人,含笑說道:「麥將軍有錯,自然打得她的二百鞭,但是她營中部下的鞭子卻不能由她來替。軍法非同兒戲,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怎容他人來替?如若這樣,那以後他人犯法如何處置,是否也能找人來替?長官可以替部下挨鞭子,那麼部下是否可以替長官掉腦袋?如此下去,置軍法威嚴於何地?」
阿麥見徐靜仍然追問,又見商易之和唐紹義二人都看向自己,略一思量后說道:「那我還是走棒槌溝,偷襲跑馬川。」
阿麥聞聲略怔,就見那人又掉轉馬頭跑到自己馬前勒住了坐騎,笑呵呵地看著自己叫道:「阿麥。」
「軍師?」那郎中面現不解之色。
商易之笑了,「要回去的,家母還在京中,膝下只有我一個獨子,怎能不回去?難道先生認為我不該回去?」
這一次阿麥猛地驚醒,卻沒能聽清徐靜之前喊她做什麼,只好回頭有些茫然地看著徐靜。徐靜等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阿麥的眼睛中如此真切地透露出茫然的神色,心中都不覺有些詫異,一時間三人都瞅著阿麥,誰都沒有開口。
徐靜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鬍子,道:「也可。」他略一思量,又問道,「元帥可曾想過此去京城可能就有去無回了?朝中既然已經忌憚你父子,自然不會輕易放虎歸山。」
商易之低頭看著沙盤沉思不語,倒是徐靜問道:「唐將軍是否想過棒槌溝如此地形,如若那陳起在此處設伏,則我軍危矣。」
見阿麥都帶了怒色,李少朝卻似並不害怕,不論眾人如何諷刺挖苦也只在一邊賠笑。這樣一來,倒像是鐵拳打在棉包上,軟了吧唧,大夥的怨氣想撒都撒不出來。想必李少朝也早已猜到眾人的反應,所以愣是把這些馬藏到最後才敢露出來。現在大夥都已鎧甲在身,又急著要走,想不騎都不行了,你總不能穿著幾十斤的鎧甲去翻山越嶺,如若那樣,就算不被累死,到了大營也會被人笑死。
阿麥答道:「黑面正在教他們步射。」
「那你怎麼沒有陪大人留下?」李少朝又問道。
徐靜見阿麥抿嘴不語,不禁緩緩搖頭,卻聽阿麥問道:「先生昨日說元帥對我第七營自有安排,不知是什麼安排?」
阿麥惱怒地瞪了徐靜一眼,不答反問道:「如若有人先用大棒打了先生,然後再給先生顆甜棗哄哄,先生是否就覺不出剛才的疼了呢?」
阿麥見眾人都在等自己,歉意地笑道:「可能是昨夜受了些風,睡得沉了些,讓大夥久等了,實在抱歉。」
「這是今天早上剛收到的消息,還沒來得及給先生過目。」商易之解釋道。
唐紹義首先反應過來,笑著替她解圍道:「徐先生叫你過來一起聽聽。」阿麥連忙應了一聲,走到沙盤旁垂手站在唐紹義一旁。對面的商易之只抬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復又低下頭去指著沙盤上一處繼續問唐紹義道:「你打算這一次從這裏穿過?」
阿麥心道也是,便謝徐靜道:「阿麥多謝先生贈字。」
「先生!」商易之和阿麥異口同聲地喊道。
阿麥笑道:「唐大哥還能晃了一眼,你剛才過去時我可是連你人影都沒能看清楚。」
「我爹是個秀才,」唐紹義笑道,「做夢都想讓我能考個狀元什麼的光耀門楣,可惜我偏偏背不下書去,後來乾脆就偷著跑出來參軍了,現在他怕是還不肯認我這個兒子呢。你呢,阿麥?為什麼一個人去漢堡?」
阿麥答道:「我既然猜不透陳起的心思,那乾脆就只管埋頭做自己的事情。既然探到了棒槌溝這條路無人知曉,自然要走棒槌溝。探子既然報來陳起把糧草轉移到跑馬川的消息,那我就去偷襲跑馬川了。」她見他三人仍是注視自己,又接著說道,「這就像是兩個人猜拳,石頭剪子布你總得出一樣,如果非要猜出對方出什麼的話那轉的彎可就多了,轉轉反而把自己轉糊塗了,還不如自己想出什麼就出什麼。」
徐靜說完笑著看向阿麥,等著阿麥的反應。阿麥心思何等機敏,當然看出徐靜這是讓自己趕緊向商易之說句軟話求饒,但不知為何,或許是這些年來她已經跪了太多次,她這一刻一點也不想向商易之跪地求饒,哪怕是用鞭子打死了她也不肯服軟。
阿麥不願再和他談此,便問道:「軍中便有隨軍郎中,先生偏偏又從外面擄了個來,豈不是讓人生疑?」
這些都是南夏的熱血男兒,他們現在缺少的只是實戰經驗而已。阿麥心中默念。
徐靜又問道:「聽說你這次來大營是騎馬來的?」
誰知阿麥卻如同充耳不聞,仍出神地盯著書案。
「唐大哥!」阿麥又驚又喜,沒想到來人竟然是許久不見的唐紹義。
「不對……」唐紹義坐在地上喊道,「你喝多了,數錯了。」
阿麥連抽了幾口涼氣,這才敢出聲答道:「記住了。」
李少朝見阿麥瞥向自己,連忙打住了話頭,只看著阿麥嘿嘿地笑。阿麥把李少朝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這才淡淡說道:「還記得陸大人曾說過你為人忠厚、不善言談,每每軍事會議上都極少開口,可現今看來,陸大人可是看錯了你,我看你倒是舌頭上能開花了。」
徐靜點了點頭,故意拉長了聲音說道:「哦,原來如此,難怪這幾個月不見你帶著你那些新兵練腿腳了,你這些時日不來大營,老夫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張士強連忙去取剪刀,拿過來了卻依舊不敢下手。見此,阿麥無奈地說道:「張二蛋,你記住,無論什麼時候保命都是最重要的。」
晚飯過後,唐紹義和阿麥告辭出來。出了院門,唐紹義見左右無人,問阿麥道:「沒吃飽吧?」
執鞭軍士知唐紹義是軍中新貴,哪裡敢打他,只好停下手站在那裡。正僵持間,就聽阿麥輕聲喚唐紹義,唐紹義連忙轉到她面前,見她面色慘白如紙,唇瓣已被咬得滲出血來。
徐靜眼中精光閃現,答道:「回去,自然要回去,依老夫看,元帥不但要回去,而且還要風風光光地高調回去,一旦唐將軍事成,則元帥離歸期不遠矣。」
張士強不解,「那這是好事啊,大人為何還——」
「張士強,嗯,好名字。」唐紹義贊道,又轉頭沖阿麥說道,「前面還有你認識的人,你可猜不到是誰。」
唐紹義哪裡還看得下去,一急之下衝過來擋在了阿麥身後。執鞭的軍士見狀只得停下了手,為難地看著唐紹義,叫道:「唐將軍,請不要讓小的為難。」
張士強不由得咋舌,心道元帥和軍師果然都是異於常人,他和阿麥一個營帳里睡了多日都不曾發現她是女子,元帥和軍師竟然早就知道了。
兩人剛走到商易之居住的小院外,商易之已經得到消息迎出了院門。阿麥只一看商易之臉上那溫和的笑容,就知道他不是來迎自己的,於是便很自覺地慢了半步落在唐紹義身後。果不出她所料,商易之見唐紹義欲單膝跪下行禮,連忙向前搶了兩步滿面笑容地托起唐紹義,而她這邊都跪下把禮行全了才換來商易之隨口的一句,「免禮吧。」
唐紹義答道:「先生不必擔憂,一是此處極為隱秘,若不是我軍中有當地來的士兵也不會知道還可以經此處穿過烏蘭山脈。二是我軍剛剛偷襲過一次韃子設在跑馬川的兵營,他們必然想不到我們還敢再次襲擊那裡。而且根據探子的回報,韃子跑馬川兵營被襲后,陳起反而把給周志忍籌備的糧草從卧牛鎮偷偷轉移到了此處,可見他也不會認為我們還會去跑馬川。」
旁邊的另一個軍官已是大聲叫道:「媽的,老李,快過來扶我一把!」
「服氣,服氣,我等心服口服。」王七等人連忙答道,「我等願領二百鞭責。」
徐靜聽了一怔,頗有深意地看了阿麥一眼,然後笑道:「倒是有些將軍的風度了。不過也休要惱恨,元帥雖打了你,可不也親自過來替你療傷了嗎?想這整個江北大營之中誰人有過如此待遇?」
「先不忙別的,去幫我倒杯茶來。」阿麥在椅子上坐下,捏著太陽穴說道。
八月十四日,阿麥命黑面留守大營,帶著親兵張士強及王七等幾個軍官前往江北軍大營。幾個人新衣亮甲打扮好了,李少朝的戰馬還不見影子,直到眼看就要誤了時辰、幾人等得都上火了,李少朝才派人來傳話說坐騎都已備好,請各位大人直接前往軍營轅門即可。李少朝如此神秘,讓阿麥心中的疑問更大,王七等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幾人來到軍營轅門處,果見李少朝牽著幾匹馬已經等在那裡,可一見那馬,幾人頓時愣了。
徐靜知阿麥是想轉移話題,捋須笑了笑,答道:「元帥明令軍醫不可給你們醫治,老夫慈悲心腸,怎忍心看你麥將軍躺在床上哀號,只得從外面給你擄個人來了。你這阿麥不但不心生感激,反而質問起老夫來,實在沒有良心。」
只聽得張士強在外面把門拍得砰砰作響,喊道:「大人,大人!」阿麥從床上爬起身來去開門,腳一沾地就覺得一陣眩暈,一下子又坐回到了床上,只覺頭痛欲裂,反比昨夜時更重了三分。
幾人正低和圖書聲嘀咕阿麥已打開房門走了出來,眾人見她果然面色蒼白心中都有些詫異,唯有張士強知道她是昨日飲酒太多,想要問她是否需要他去尋些醒酒的東西來,卻又怕別人知道她私下和唐紹義縱酒,只得把話壓在了舌下。
阿麥聞言坐下,心中卻暗道你如若真把我當一營主將,為何對我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我也沒見你對其他的主將這個態度啊。
「元帥,打不得!」徐靜急忙喊道。
唐紹義卻笑道:「我有法子,你先在這等我一會兒。」說著不等阿麥答應就大步離開。
商易之站住,轉回身看向徐靜等著他下面的話,可徐靜張了張嘴卻又停下了,只看著商易之沉默不語。反倒是商易之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首先說道:「先生想說什麼易之已經知道了,先生過慮了。」
阿麥的臉早已喝得通紅,爭辯道:「我以前也不是沒有清脆好聽過。」
對啊,把大人一個人留在大營幹什麼呢?張士強也是滿心疑惑,雖說大人的確是鞭傷未好,可未好的不止她一個啊,這些未好的不也都「騎」在馬上回來了嗎?
徐靜又上下打量了下她,隨口笑道:「像是壯實了不少,可見你們第七營生活不錯啊。」
商易之追問道:「為何?」
李少朝得意地笑了笑,說道:「這次不用麥大人要,自然會有人送咱們大人上好的戰馬!」他見那小兵一臉詫異,又笑罵道,「行了,別問了,等著就知道了。」
商易之本和唐紹義走在前面,聞言也回頭掃了阿麥一眼,視線滑過阿麥胸前時表情微怔了下,隨即便又閃開了視線。阿麥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面上一紅,下意識地微微含胸。
阿麥被李少朝氣得無語,只嘿嘿冷笑了兩聲道:「李少朝,你行,你少跟我磨嘰,我既然說了不去就不去,要去要東西你就自己去,我臉皮薄,已經磨穿了,行嗎?」
那官員展開聖旨開始宣讀,阿麥凝神聽著,只覺得言辭晦澀難懂,聽了半天也只懂了個大概。待聖旨宣讀完畢,商易之領著眾人謝恩,然後又派人送那官員先行去休息,這才轉回身來面對眾人。
阿麥點頭道:「的確,在那裡也好。」
話剛說到此,一直沉默的李少朝突然出聲道:「這個大人請放心,馬匹的事情包在卑職身上,大人只需定下人數即可,到時候卑職一定把馬都準備好了。」
阿麥鬆開緊扣的牙關,顫著聲音答道:「私自出營,深夜縱酒。」
徐靜看了阿麥半晌,說道:「你既已決定,老夫不說什麼。不過阿麥,這樣婦人之仁只怕以後會給你招惹麻煩。」
阿麥聞言別過臉來,果然見李少朝不緊不慢地走過來,近了才搭訕道:「早啊,大人。」
唐紹義怒道:「我又沒有抓住你的手,你儘管打便是。」
徐靜緩緩點頭,「再加上我江北軍發展迅猛,自然會讓一些人不放心的。」
阿麥心中也是傷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唐紹義愴然地笑笑,把酒囊丟給阿麥,「你能喝酒,我看得出來。」
阿麥的第七營離江北軍大營最近,收到消息也就最早。軍令到的時候,阿麥正召集營里的幾個主要軍官開每月例行的軍事會議,商討怎樣才能增加新兵實戰經驗的問題。烏蘭山之役后,江北軍各部和北漠軍隊之間雖沒有再發生大的戰役,可小規模的戰爭卻時有發生,雙方互有勝負,總的來說還是江北軍佔到的便宜多,尤其是唐紹義所統領的騎兵部隊,更是讓北漠人頭疼不已。而阿麥的第七營卻由於駐地離江北軍大營太近,反而一直沒有任何戰事,明眼人都看出來這是商易之和徐靜有意讓第七營休養生息。阿麥心中自然也明白他們的好意,可同時卻又清醒地意識到這樣下去對第七營來說並不見得是好事,因為只有經過戰場上的洗禮才能讓這些新兵成為真正的軍人。
見張士強仍是一臉擔心模樣,阿麥笑道:「沒事,咱們元帥不是心窄之人,別擔心了,快去睡吧,明日還有得忙呢。」
「還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去拿把剪子來把衣服給我剪開。」阿麥吸著涼氣說道。
也許是最近半年生活比以前安逸了太多,她那原本並不明顯的女性特徵在這半年突然就蓬勃發展了起來,阿麥心中雖然著急卻一點辦法沒有,只能把裹胸纏得越來越緊,可即便這樣,胸口也不像以前那樣一馬平川。如若阿麥是個身材粗壯的漢子,就算有這樣的胸部人家倒也不會覺得如何,可她偏偏身材高挑瘦削,這樣的身材有著這樣發達的「胸肌」著實惹眼了些。為了不讓胸部顯得這樣突兀,阿麥無奈之下只好把腰腹也都墊上衣物纏了起來,起碼這樣看起來讓人覺得她是粗壯了些,而不只是胸肌發達。
商易之怒極而笑,望著阿麥道:「好,好,來人,給我拖下去打!」
阿麥這時已是猜到那皮囊中定然裝了酒肉,上前毫不客氣地解開皮囊拿出裏面的肉乾和酒囊,自己先嘗了塊肉乾,又順手把酒囊扔給唐紹義,笑道:「好,那小弟我就不客氣了。」
商易之搖頭,「唐紹義非青、豫兩軍出身,而阿麥又資歷太淺,兩者現在都不能服眾。我打算先交給李澤,此人雖才智平庸,卻能識得大局,又出自我的青州軍,是可信之人,先生意下如何?」
「元帥晚上來過這裏,我說要出去找你,元帥沒讓,只留下這本書就走了。」
阿麥費力轉頭,見自己身上依舊是那件被血浸透卻仍然完好無損的戰袍,傷口竟然未作任何處理,忍不住罵道:「張二蛋,你死人啊?就不知道替我處理一下傷口?」
商易之笑笑,說道:「家父領兵在雲西平叛,我這裏又從青州跑到山裡來建江北軍,南夏軍隊十之七八已在我父子手中,如何不引朝中的忌憚?」
唐紹義身穿戰袍戴盔披甲,黝黑的面龐上難掩意氣,向阿麥笑道:「剛才過去時晃了一眼覺得像你,沒想到果然是你。」
「他們都死了,」阿麥卻突然說道,「已經死了五年了。」
不過十幾個人的騎兵隊竟能有如此聲勢,眾人不由都被震得有些愣了。
「既然如此,麥將軍違反軍紀理應受鞭責二百。不過——」徐靜停頓了下,接著說道,「老夫昨夜見過麥將軍,麥將軍的確是因身體不適才會來晚,元帥可否容老夫替她求個情,這二百鞭暫且記下,等她身體好了再責。」
唐紹義咬牙不語,卻也不再堅持,默默閃身走到一旁,隻眼看著阿麥受刑。
「馬廄?」小兵奇道,「麥大人這回能從大營要回戰馬來?大營里也沒有多餘的戰馬啊。」
阿麥抬眼和他對視,絲毫不肯避讓。
阿麥笑道:「這哪裡是質問,隨口問問罷了,再說阿麥還得多謝先生給我第七營送了個醫術不錯的軍醫來呢!」
徐靜含笑看了商易之一眼,答道:「老夫的看法和元帥相同,陳起此人自負多疑,善用疑兵,應是秦山谷口為虛棒槌溝為實,伏兵很可能就在棒槌溝,而糧草卻依舊放在了卧牛鎮,說是轉移到了跑馬川不過是給我們耍的花槍,轉移過去的怕不是糧草而是伏兵。」
眾人聽后,均是一愣。
阿麥暗嘆一口氣,說道:「就是剛才領你來的那老頭。」
「那就活該我要挨大棒?」阿麥沒好氣地回道。
話未落地,阿麥卻愣住了。
徐靜還有些震驚于紙條上的內容,出言問道:「這消息可是精準?石達春只是降將,陳起會讓他知道如此機密的事情?」
阿麥含笑不語,靜靜聽著,待眾人都說得差不多了,才點頭說道:「大夥說得都有道理,不過我們第七營在西澤山之戰中損失太嚴重,雖然軍中給我們補了不少,可是家底畢竟不比其他兄弟軍營。再說我們又是步兵營,營里總共也沒有幾匹馬,不比唐將軍的騎兵——」
張士強一怔,隨口問道:「大人,卸甲做什麼,不是還要去大營嗎?」
那軍士一愣,他執鞭刑多年,不是沒見過上了刑檯面不改色的硬角色,卻還真沒見過像阿麥這樣談笑風生,都這個時候了還惦記著別毀了身上衣物的。
「元帥!」唐紹義膝行兩步,抬頭說道,「元帥,麥將軍只是晚到並非誤了時辰遲到,況且是昨夜——」
「唐大哥,」阿麥輕喚,深吸了幾口涼氣才攢出些氣力來苦笑道,「你還不明白嗎?你越是護我,我挨的鞭子越多。」她見唐紹義明顯一愣,只得強忍著背後火燒般的疼痛,解釋道,「大哥又不是不知軍中忌諱軍官私交過密,何苦這樣,二百鞭子又打不死我,只不過受些皮肉之苦,挨挨也就過去了,大哥還是讓開吧,讓他們早些打完了我,我也好少受些疼痛。」
阿麥沉默良久,唐紹義見她如此知她必然有不願人知的往事,便轉開話題說道:「嘗著這酒如何?這可是草原上有名的烈酒。」
阿麥微微一笑,抬頭間,不遠處的商易之還看向自己這裏,嘴角的弧度不由得又大了些。身後的軍士又開始揮動鞭子,阿麥本以為打到一定程度也就不覺得疼了,誰知每一鞭落下去都似抽到了心上,讓人恨不得把整個身體都蜷起來。阿麥心中默記著數字,還沒數到一百的時候,就覺得意識似乎都要從身體上脫離了……就在疼痛都已快消失的那一刻,模模糊糊地聽到張生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那郎中又磕了個頭,帶著哭音答道:「您營中就有軍醫,何須讓小人一個山間野民過來,再說小人是被幾個換了裝的軍爺從家中硬擄來的,就是沒想讓小人活著回去啊。」
阿麥又哪裡不懂這個道理,可她和唐紹義並無私情就這樣被人懷疑著實讓她惱恨。
阿麥半信半疑地跟著唐紹義往營外走,兩人轉到大營后的一處山坡上,唐紹義把手中的皮囊往地上一丟,笑道:「今天我們兄弟就提前在這裏過中秋。」
徐靜說完又轉頭看向阿麥,問道:「阿麥,你認為呢?」
見李少朝把話說得如此圓滿,阿麥心中更是疑惑,奇怪李少朝如果不徵用斥候隊的馬匹的話,哪裡還能搞來戰馬。
阿麥被他氣得一笑,牽扯到了背上的傷口,不由得「哎喲」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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