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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麥從軍

作者:鮮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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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自磨礪劍芒初顯露 第六章 議和 交心 殺機

第四卷 自磨礪劍芒初顯露

第六章 議和 交心 殺機

衛興聽得阿麥說得如此坦誠,不覺一時有些愣怔,心中怒氣也消了大半,只將那些將領打了幾十軍棍了事。自此以後對阿麥卻是更為倚重,漸做自己心腹看待。
阿麥聞言身體一僵,林敏慎看出,又低聲問道:「你可是在想,這樣的事情他是否也知道呢?」
阿麥自從十五歲時開始易裝流浪,后又從軍,一直過著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但畢竟是個女子,無論心智如何深沉、性子變化多大,卻究竟壓不住女子的天性。一旦逛街購物,難免會露出些女子的性情來,身後跟著人提物付錢,便恨不得將每家店鋪的東西都買些回去。
林敏慎搖搖頭,道:「若是你今夜沒有出去,我也許會留你一命,可你去了,我便再也不能留你了。」
唐紹義沉默下來,過了片刻才輕聲說道:「阿麥,我今日尋你便是要說此事,我想離開江北軍。」
商易之默默看了阿麥片刻,漸漸斂了臉上的笑容,點頭道:「不錯。」
因是私宴,商易之並未穿官服,只頭戴束髮金冠,身穿白色蟒袍,腰間系一條鏤金玉帶,面如美玉,目似朗星,行動風流。阿麥已見過他這個模樣,尚不覺如何,可唐紹義等江北軍中諸將卻只記得那個俊顏冷麵一身戎裝的商元帥,現如今乍一看到商易之如此風騷模樣,一時都有些愣,然後不約而同地看向阿麥,暗中比了一比,發覺商易之竟然比軍中有名的小白臉阿麥還要白了兩分。
那日雁山之上,崔衍倒是見過常鈺青手中擦拭的那把匕首,不過他是眼看著常鈺青將那匕首丟入山中的,現如今怎麼又會向他來要?崔衍人雖莽直卻是不傻,現聽常鈺青這樣說便隨口應道:「我給她便是。」說著伸手入懷掏出樣東西來迅疾地向阿麥擲了過去,嘴中叫道,「接著!」
常鈺青未曾想到阿麥刀法會如此純熟,他本就失了先機,后又託大不肯拔刀相抗,待到後面躲閃間便也有些兇險起來。等他再想要拔彎刀,阿麥怎會給他機會,一刀將他逼到牆邊,下一刻已是將刀抵在了他的頸邊。
阿麥卻背倚巷壁咬牙不語,只握緊了手中長刀看向常鈺青。
當時,阿麥還有些納悶這徐靜為何問出這些怪話,現在想來,他定然是早已預料到會有今日議和之事。
唐紹義話已至此,阿麥也不好再推託,只得與張士強交代兩句,同唐紹義一同出了城守府往西市而去。
阿麥心中一動,早在盛都時她便猜測林相併非如外界傳聞的那般與商家水火不容,現聽林敏慎如此說,心中更加篤定,於是便故意試探道:「你若殺了我,如何向他交代?」
阿麥回身,見張士強仍滿面怒色地站著,沖她說道:「這廝欺人太甚,大人太過便宜了他!」
阿麥冷漠地看著他不語,林敏慎自己都覺得無趣起來,便收了臉上笑意,說道:「麥將軍,深夜去哪裡了?」
唐紹義聽了無語,默默轉身進去裡間換回軍衣。
眾人回到城守府已是夜半時分,有兵士上來牽了馬自去照料,眾人也各自散去歇息。阿麥辭了唐紹義等人,獨自向自己住所走去,直待走到無人處才突然用手扶住了牆壁,身體更是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商易之嘴角輕輕揚起三分笑意,緩緩說道:「阿麥,你且記住,我既能成你,便也能敗你。」
阿麥料不到常鈺青竟也會如此無賴,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了,只死死地盯著常鈺青,抿緊了唇,默然不語。
常鈺青爽快答道:「應是還在鐵匠鋪吧,他約了我去取匕首的,沒等到我應是不會離開的。」
阿麥瞥唐紹義一眼,卻不再說軍中之事,只拉著唐紹義挑選成衣。閑談之中狀似無意地提到聽聞青州之西有個雲霧山,山上有窩山匪小有名氣,要是能收服了他們,倒是能成為抗擊韃子的一股力量。唐紹義聽了默然不語,從裡間試衣出來時卻突然說道:「我去試試,沒準兒就能成了。」
阿麥一直沉默,聽了這話也只微微笑了笑,並未答言。
衛興說著,又看向一直低頭沉默的阿麥,問道:「麥將軍,你看呢?」
唐紹義還渾身不自在著,身旁那歌姬已老老實實地在一旁奉酒,不再敢有絲毫挑逗,可唐紹義腦中卻總是不受控制地回味著剛才撞到阿麥身上的那一幕,越想越覺得臉上發燙,一張黑臉竟是越來越紅。
眾人聞言不禁想起唐紹義在席上的窘態來,又是一陣鬨笑。唐紹義小心地瞥向阿麥,見她也跟著眾人樂呵呵地笑著,心中非但不惱反而覺得有絲甜蜜,竟也跟著嘿嘿傻笑起來。林敏慎見狀,挑了挑唇角,湊近唐紹義低聲笑道:「唐兄,你不會還未享過美人恩吧?小弟帶你去開開葷,如何?」
阿麥不理林敏慎的玩笑,只是問道:「去哪裡?」
林敏慎聞言稍怔,過了片刻忽地笑了,說道:「阿麥,我真是喜歡你的性子,待這裏事畢,你同我走可好?」
唐紹義看向阿麥的眼光中便更多了些佩服與驚嘆,阿麥忽地記起現在的身份,便覺得有些不自在,掩飾地用手握拳擋在嘴前輕咳了兩聲,轉過了頭又去看其他的首飾,視線滑到櫃檯角落裡一副耳環上時卻有些移不動了。這耳環不算華貴,用銀絲絞了翠綠的寶石做出花式,只不過貴在精巧。
阿麥心中一時也是為難,等著常鈺青自己把匕首送回來,她自然是不能放心,可就這樣跟著常鈺青去尋崔衍,若是再被人看到,更是要招惹事端。阿麥沉吟片刻,說道:「你叫崔衍現在就把匕首給我送過來。」
阿麥將林相比作狐狸精,也是順便占些嘴頭上的便宜。那林敏慎聽了倒也不惱,只是大方承認道:「則柔是我唯一的妹子,自小乖巧懂事,她為此事已付出太多,我絕不能看她傷情。」
唐紹義未理會林敏慎,只是看向阿麥。阿麥臉上閃過一絲愧色,不過仍是說道:「大哥,我的傷不礙事,你去酒樓取了東西先回去,若是元帥尋我,你替我遮掩一下,我去醫館上些葯便回去。」
唐紹義聽了更急,氣道:「阿麥,怎的你也如此問?」
聽他如此說,那幾個北漠侍衛雖面有不甘,卻也都極聽話地收起刀來。有侍衛已替那青年公子牽過馬來,青年公子轉身上馬,帶著幾名侍衛與阿麥等人錯身而過。眾人見他們就這樣走了,一時都有些愣怔,更是有名江北軍將領奇道:「哎?韃子今兒這是怎麼了?還想著和他們再打一架呢,他們竟然了!」
崔衍天生神力,阿麥不敢與他硬抗,手中長刀或挑或削,就是不與他彎刀正面接觸,只靠著靈活的身形左右躲閃,腳下卻不露痕迹地向後退去。這小巷乃是店鋪后的僻靜處所在,人跡雖少卻是回字形走向,兩端均可拐向街口,只要退到人群熙攘的街上,崔衍便拿她無法。
常鈺青依舊沒有反應,阿麥仰身避過崔衍一刀,伸刀在他彎刀背上一搭,就勢一壓間,身形急轉,反而退向常鈺青方向。既是要死,乾脆便搏一把絕地逢生!
商易之的目光在阿麥臉上巡視良久,終於落到了阿麥眼上。
常鈺青輕鬆笑著,反問:「麥將軍,你又是什麼意思?」
唐紹義眼中閃過一絲不解,旁邊的林敏慎突然出聲說道:「麥將軍若是能堅持,還是自己走吧,而且你們也不能就這樣出去,若是被人知道了麥將軍和韃子鬥毆,元帥那裡也不好看。」
林敏慎不語,只默默地看著阿麥。
阿麥聞言一僵,屋外林敏慎輕笑兩聲,已是遠去。
唐紹義將阿麥看了一看,見她一臉笑嘻嘻的模樣,不好再說什麼。阿麥扯著他繼續往前逛去,唐紹義心中有話一直不知如何開口,待到成衣鋪前,阿麥拉他去挑衣衫,他終忍不住問了出來:「阿麥,你以後有何打算?」
常鈺青微微一震,抬眼看向阿麥,眼中露出錯愕的神色。
阿麥也不反駁,臉上竟也是認同的神色。唐紹義見阿麥與林敏慎二人言行有異,當下心中便有些起疑,面上卻未顯露,只留心注意著他二人的言行。三人向巷外走去,剛到巷口處,阿麥突然記起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對唐紹義說道:「大哥,你買的那些東西還在酒樓!」
阿麥嗤笑一聲,故意問道:「我能有何不同?也貪富貴也貪生怕死,若他真成了九五至尊,用權勢迫我,我能怎樣?」
林敏慎聽了倒不惱,只狀若隨意地掃了阿麥一眼,輕輕一哂,轉頭自去和旁邊的人說話。
話音未落,阿麥已是咬緊了牙抽刀砍向常鈺青。常鈺青側身堪堪避開刀鋒,還不及抽出腰間彎刀,阿麥的刀鋒又至,常鈺青冷哼一聲,索性不再拔刀,只左右躲閃著阿麥劈來的刀鋒。
阿麥一直看著他的眼睛,見他不似說謊,口中道了聲「抱歉」,手中長刀一翻將他衣袍一角削下,然後將常鈺青一人留在巷內,自己出巷口找了個在街邊玩耍的幼童,給了幾個大子兒,叫那孩子帶著那片衣角去那鐵匠鋪尋一個脖頸上系著黑巾的男子,告訴他衣角的主人在此處等他。那孩童見不過跑趟腿便可得這幾個大子,應了一聲極歡快地去了。
此言一出,引得同行的眾人望向唐紹義,唐紹義見阿麥也看向自己,心中更有些慌亂,忙解釋道:「酒喝得多了些,有些上頭。」
唐紹義沉默片刻,點頭道:「好,我先回去,你們小心。」
唐紹義急忙回過身,見阿麥雖用手死死摁著傷處,可血卻仍未止住,臉色更是凝重,問道:「傷得如何?」說著就要上前檢查阿麥傷勢,阿麥卻是不露痕迹地避開,用手仍摁住傷處,答道,「只是傷到皮肉,沒事。」
兩人買完衣衫已到晌午,因唐紹義應了阿麥請吃酒,當下便領了她去尋酒肆,終找到一家乾淨敞亮的。兩人上了二樓,在臨窗一桌坐下,購買的各色物品堆了多半張桌子。阿麥見著這許多東西甚感滿足,唐紹義卻是搖頭,只嘆這麼些東西可怎麼讓人捎回去。
泰興城與盛都不同,實行的乃是坊市制度,其中西市最為繁榮,又稱「金市」,其內商賈雲集,店鋪林立,物品琳琅滿目。又因泰興原本為北方水陸交通樞紐,各地行商均有,販來四方珍奇於此出售,因此在泰興城被圍之前,泰興西市可算得是江北第一大市。後來泰興城被北漠軍圍困,城內物資皆被軍管,市內商鋪因此也蕭條了許多,但自從兩國五月議和開始,泰興城外雖然還駐著北漠大軍,可城門卻是大開了,於是這西市便又重新繁榮起來。
林敏慎突然笑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這老莫,整日里惹是生非,你若再闖禍,還得麥將軍去給你擦屁股,小心麥將軍惱你!」
常鈺青默默看阿麥兩眼,卻是轉身而走。阿麥心中奇怪,上前兩步又將常鈺青攔下,說道:「我已守信放你,你將匕首還我。」
張士強忙從懷中小心地掏出封信來遞給阿麥。信未封口,阿麥將信紙展開一看,不過就八個字:非兵不強,非商不富。阿麥一時無語,心中只罵徐靜老匹夫,她自是知道若能有商易之的相助,得江北軍易如反掌,可讓她現在上哪兒去尋商易之!
等菜的工夫,一旁唐紹義卻是突地站了起來,說道:「他找的銀錢不對!」
阿麥冷聲喝道:「還我匕首!」
阿麥見張士強身上繩索捆得結實,乾脆拔刀將他身上繩索一刀割斷。張士強掙出雙手來,一把將自己口中布團拽下,怒聲道:「他使計詐我!」
從商府後門出來,阿麥在小巷中獨自站了許久才輕輕地吐出一口長氣來。夜空之中月朗星稀,月光將她的影子打在牆上,在牆角處折了個角。阿麥自嘲地笑笑,彎腰輕輕地拍打膝蓋上的塵土,拍了半天不見灰塵揚起,阿麥卻仍執拗地拍著,直到膝蓋已被自己拍得發麻,漸漸取代了青石磚上的寒意,這才停下手來。
阿麥折騰了足足一夜,身上已是被汗水浸得又黏又濕,實不願意再與林敏慎周旋下去,當下只道:「那林參軍就請回吧,再晚一會兒便要天亮了,被人見到卻是不好。」
唐紹義滿腔熱情被阿麥一盆涼水兜頭潑下,心中只覺微涼,強自笑了笑,說道:「人各有志。」
那物件帶著呼嘯之聲向阿麥面門而來,阿麥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只一分神間,崔衍猛地欺身向前,手中彎刀隨之揮出。阿麥心中一凜,忙舉刀去迎,兩刀相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一溜兒火星隨之迸出,阿麥連向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只覺虎口處被震得一陣發麻,手中長刀幾欲攥握不住。
阿麥道:「先等一等,待我想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衛興答道:「正是,所以要我軍即刻退向泰興。北漠為表議和誠意已答應將周志忍大軍撤到泰興以北,我軍進駐泰興與泰興守軍一同等待兩國議和。」
阿麥卻揚了揚眉梢,笑道:「我好容易做到這個官,可不會就這樣輕易地辭了去!」
陳起,陳起,想不到他竟會出現在這裏!阿麥連著深吸幾口氣,才將情緒平靜下來,一時顧不上許多,只快步向自己的住處走去。張士強依舊在給她守門,見她面色蒼白不禁有些奇怪,問道:「大人,出什麼事了?」
阿麥冷哼一聲,答道:「要殺早便殺了,哪兒來這麼多廢話與我說!」她在屋中四處找尋張士強,林敏慎見她已翻到床帳處,出言提醒,「在床下。」阿麥一怔,立即蹲下身往床下看去,果見黑暗之中模糊有個人形,忙伸手去拉。
常鈺青低頭默默看那長刀半晌,卻是忽地笑了,抬頭對阿麥說道:「匕首沒在我身上。」
唐紹義被衛興問得一噎,他自小受的是精忠報國的教育,這樣兩條罪名聽在耳中不亞於驚雷一般,只震得他說不出話來。
唐紹義人雖憨厚,卻是不傻,轉念間已猜到必是那對耳墜的緣故,當下拉住阿麥,沉聲問道:「那對耳墜怎麼了?」
常鈺青微垂著眼,視線仍落在那帶著血色的彎刀上,問道:「我便自己動手了,又能如何?」
唐紹義與阿麥聽得皆是一愣,不禁問道:「退回泰興?」
來人正是崔衍,雖是一身常服打扮,脖中卻仍系著一條黑巾,將咽喉處的傷疤完全擋住。他見阿麥在此也是一愣,轉眼又看到阿麥壓在常鈺青肩頸處的長刀,眼中頓顯急色,向常鈺青叫道:「大哥!」
商易之這次是以議和使的身份來泰興的,本該住在萬良的城守府,只是人家長公主在泰興自有府邸,再加上衛興等江北軍諸將都住在城守府內,商易之為了避嫌,便住到了自家的宅子上。
唐紹義聞言皺眉,阿麥分明是被常鈺青和崔衍有意所傷,到他這裏卻成了阿麥與人鬥毆致傷,顯然林敏慎是有意混淆此事了。唐紹義正疑惑間,卻又聽阿麥說道:「此事若是讓元帥知道了確實麻煩,我們還是避著人。」
阿麥自然知道她不是常鈺青的敵手,可此刻卻也顧不了許多,帶了些怒意說道:「那是我父親遺物,你必須還我!」
阿麥猛然抬頭,眼中全是震驚,「難道真要將整個江北划給韃子?」
阿麥淡然答道:「如若還有得剩,應是會南遷。」她抬眼看向唐紹義,追問道,「大哥,你會如何?可是會隨軍南遷?」
阿麥不答,卻是問道:「林參軍的戲不打算繼續扮下去了?還是說你現在便沉不住氣了?」
阿麥斷然道:「麥穗願領江北軍留駐江北,替元帥打下這半壁江山!」
「在泰興議和?」唐紹義問道。
唐紹義不疑有他,將自己身上的軍袍脫了下來幾下撕成寬幅布條,不顧阿麥推辭,幫阿麥將傷處緊緊綁住,這才轉過身在阿麥身前蹲下來,沉聲吩咐道:「上來,我帶你去醫館!」
阿麥正不知如何回答,商易之卻輕輕笑了笑,誇獎她道:「你做得很好。」
阿麥一時被他問得瞠目結舌,江北半壁江山都在韃子鐵蹄之下,怎會無仗可打?江北軍屢獲戰功聲勢正壯,又怎會不復存在?徐靜卻是看著阿麥笑了,說道:「你不用答我,你只自己想明白了便可,他日必會用到。」
阿麥默默盯視常鈺青片刻,眼神寒冷如冰,臉上卻是緩緩露出微笑來。
阿麥因暫領原江北軍右副將軍李澤之職,與唐紹義同坐一席,見他正襟危坐的模樣不禁暗笑,借飲酒之時低聲說道:「大哥,這是私宴,你且放輕鬆些。」
唐紹義迎著衛興的目光,一字一句答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阿麥笑道:「若要議和,必要消減江北軍才可,這等叛國之事自然要最信任之人來做,於是便有了草包一般的林公子從軍一場戲,然後便是衛興大敗,江北軍兩年經營毀於一旦。」
常鈺青冷眼看向阿麥,只見她一身南夏軍衣高挑挺拔,面上眉清目朗頗顯英氣,臉頰也比上次見時豐潤不少,顯然這兩個月來過得很是不錯。不知為何,他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惱意,面上卻是笑了,問道:「什麼匕首?你又與我守了什麼信?」
唐紹義聽了一愣,隨即冷下臉來說道:「林參軍,請自重!」
此言一出,那幾個北漠侍衛憤然回身怒視阿麥等人,手握彎刀就要亮刃,阿麥這邊諸將也不示弱,紛紛拔劍相對。正劍拔弩張間,酒樓內又走出個穿北漠服裝的青年公子來,見此情形溫聲問道:「怎麼了?」
阿麥一時有些愣怔,獃獃看了商易之半晌,才緩緩地收回了視線垂下頭去,輕聲問道:「江北軍會如何?」
商易之放下手中的書卷抬頭,停了片刻這才輕聲道:「起來坐吧。」
張士強點頭,將準備好的東西一起拿給阿麥,有些遲疑地問道:「大人,這樣行嗎?不如白天再去。」
林敏慎聽張士強怒斥他,臉上笑得更是得意,只搖頭晃腦地說道:「兵不厭詐,此招可是從你家將軍身上現學現賣的。」
唐紹義心思全不在此,只隨意答道:「久聞泰興西市繁華,想買些東西給家中捎去。」
崔衍在一旁瞧他們兩個竟然相視而笑,不禁一怔,心中更怕常鈺青再受阿麥所惑,忙沖阿麥叫道:「少廢話,納命來吧!」說著手中彎刀一揮,向阿麥直撲過來。
阿麥冷笑不語。
林敏慎卻道:「此言差矣,若是江北軍勢盛,北漠懼之,豈不是更利於議和?」
阿麥立時掩去眼中情緒,抬頭答道:「大將軍言之有理,我軍現在情況確實不宜再和韃子硬抗,如若能進入泰興休整,倒是對我軍有益無害!」
阿麥卻是奇道:「大哥在軍中,自有軍衣來穿,買什麼成衣?」
阿麥說得詼諧,再配上唐紹義那一張大紅臉,眾人一愣,齊聲大笑起來。
常鈺青轉回身來,笑問道:「可是翠山時你用的那把?」
常鈺青在旁邊一直冷眼看著,聞言勾了勾嘴角,目光在唐紹義與阿麥身上打了個轉回來,轉頭對崔衍說道:「阿衍,走吧!」說完,竟是頭也不回地離去了。崔衍卻心有不甘,可也心知今天是殺不了阿麥了,便狠狠地瞪了阿麥一眼,跟在常鈺青身後追了過去。
常鈺青手中不時何時多了把彎刀,刀刃上猶帶著血,顏色與阿麥指縫間的顏色一般鮮紅。血從阿麥的指縫間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很快便從點暈成了片。
兩人說笑著走進西市,果見裏面繁華不比別處,除了衣、燭、餅、葯等日常生活用品外,還有許多胡商開設的珠寶店、貨棧、酒肆等,他二人一時都看花了眼,隨著人群邊走邊看著,倒也是少有的愜意時光。
阿麥盯著常鈺青沉默不語,心中卻在暗忖他話的真假。
林敏慎默默看阿麥片刻,忽地嘆了口氣,答道:「他若事成,則柔當為他皇后。」
崔衍看看阿麥,又看看常鈺青,一時驚呆了。
林敏慎卻是不笑,正經說道:「你與她們自不相同。」
阿麥輕輕一哂,答道:「怎麼會不怕?只是……認定你沒理由殺我。」
阿麥是真不習慣商易之這樣和顏悅色地和自己說話,這樣風流瀟洒的小侯爺哪裡比得上烏蘭山中的那位冷麵元帥看著順眼。
此言一出,阿麥也沉默下來,一時不知該如何答他。兩人正默然相對,外面張士強已端了清水急匆匆回來,很不放心地看林敏慎兩眼,叫阿麥道:「大人,水打回來了。」
崔衍本想幾刀解決了阿麥,不料阿麥刀法如此純熟,又加上她身形靈巧,一時竟是拿不下她。又見阿麥避向常鈺青處,崔衍心中更急,乾脆橫刀直揮向阿麥喉間。刀至半路,阿麥那邊已是伸手抓到常鈺青胳膊,扯住他直接擋了上來。
商易之久久沒有迴音,阿麥額頭也冒出汗來,正等得心焦間,便聽商易之緩緩問道:「誰?」
阿麥便獨自一人在酒肆中等著,唐紹義久不回來,阿麥百無聊賴中臨窗外看,忽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來一人,身材頎長,面容英挺,一身窄袖勁裝,更襯得他膀寬腰細,人群之中甚是扎眼。阿麥微怔,略一思量即從桌邊起身,疾步向樓下走去,剛好在酒肆門前截住了那人。
阿麥垂目不語,心中卻翻起驚濤駭浪和*圖*書,議和,竟是要議和!如果議和,她將如何替父親打敗陳起?如果議和,她這兩年來的辛苦與拚命算作什麼?阿麥忽地想起兵出烏蘭山之前徐靜曾問過自己的那些話,他問:「阿麥,你為何從軍?」阿麥知若要說精忠報國自是騙不過老狐狸徐靜的,正想要編些聽起來可信點的理由給徐靜時,徐靜又接著問道:「若是江北無仗可打,若是江北軍不復存在,你將如何?你又敢如何?」
阿麥不語,攥在刀把上的手反而又緊了緊。
衛興幾次欲殺人立威,多虧阿麥在旁苦言勸阻才保住那幾名將領性命。阿麥勸衛興道:「大將軍半路接掌江北軍,軍中將領本就重唐將軍多過大將軍,大將軍不想如何收攏人心,反而要去做這惡人。死他一人不足為惜,但大將軍若是因此傷了人心,以後如何領軍?」
院牆的暗影處,林敏慎見阿麥如此乖覺,卻是輕輕地笑了,將抵在阿麥身前的劍尖向後收了半寸,低聲笑道:「麥將軍果然是個極識時務之人。」
唐紹義聞言微微點頭,可身形卻不動分毫。阿麥見此無奈地笑笑,不再多說,只同眾人一同飲酒作樂。
阿麥的目光從林敏慎身上收回來,淡淡說道:「讓他們走吧!」
阿麥遲疑片刻,終於雙膝跪倒向商易之俯下身去,沉聲道:「阿麥願領江北軍留駐江北,替元帥打下這半壁江山!」
唐紹義聽得一愣,衛興那裡卻是大喜,贊了阿麥兩句,又轉頭看向唐紹義,問道:「唐將軍意下如何?」
這回泰興人是真的傻眼了。
常鈺青看阿麥片刻,卻是笑著搖了搖頭,答道:「不想如何,只是想說麥將軍向我要匕首,卻是尋錯人了,我這裏可沒有令尊的什麼遺物匕首。」
張士強點頭,直待阿麥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這才輕輕地關上了院門。
眾人見唐紹義推倒歌姬猛然起身皆是一怔,齊齊地看向他。萬良掃一眼趴伏在席上的歌姬,不動聲色地問道:「唐將軍可是有什麼不滿意之處?」
今日逢五,正是西市大集。阿麥與唐紹義均未帶侍衛,只兩人不急不緩地向西市而來。一路上,唐紹義幾次張嘴欲言,卻都又憋了回去,阿麥看到,生怕他再說出些尷尬之語來,又見西市已在眼前,便先引他開口道:「大哥,你要買些什麼?」
阿麥逼問道:「在哪裡?」
阿麥怔了一怔,又問道:「崔衍現在哪裡?」
崔衍彎刀一翻,急忙收刀,勢道一時收將不住差點劃到自己身上,張了嘴正欲罵阿麥無恥,忽見身前阿麥神色劇變,身形一晃,連人帶刀竟又向他這裏撞了過來。
崔衍臉上顯出一絲不解,張嘴正欲問是什麼匕首,常鈺青卻突然出聲說道:「就是那日在雁山上你見過的那把,你還不還給麥將軍。」
張士強神志尚清,苦於嘴裏被塞了個嚴實,半點聲響也無法發出,只瞪大了雙目怒視林敏慎。林敏慎卻是笑笑,說道:「你莫要瞪我,我沒將你敲昏過去,已是看在你家將軍面上手下留情了。」
阿麥琢磨了一下,還是放棄了再次爬牆的想法,老老實實地在後門外求見貴順。大半夜的,在人家後門求見遠在盛都的大管家,這個事情怎麼看都有些怪異,可偏生那門人卻絲毫不覺驚訝,連問都不問一句,垂首將阿麥引進後門,然後直接將阿麥領到了商易之面前。
巷中三人俱是一愣,齊齊看過去,只見林敏慎揮著手臂邊向內跑邊大聲叫著:「哎呀,兩個打一個,好不要臉!」
「那怎麼行!」阿麥卻是有些急了,說道,「現在議和,我們以前所做的豈不都成了笑話?即便要議和,也得等我們將韃子打出靖陽關才能議啊!」
唐紹義凜然道:「驅除韃子復我河山是我等本分,盡忠報國怎能貪生怕死!」
唐紹義默默看阿麥片刻,柔聲說道:「傻小子,我能笑你什麼!」
阿麥低聲將徐靜罵了幾遍,抬頭看張士強正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己,不禁笑笑,將信紙交與他去燒掉。張士強將信紙小心燒掉,回身看向阿麥,低聲問道:「大人,怎麼辦?」
商易之卻很平靜,待阿麥說完,才淡淡說道:「朝中情形想必你也聽說了,實在無力兩線作戰,唯有以議和拖住韃子,以求喘息之機。」
阿麥一笑,隨意答道:「繼續做官啊。」
衛興將阿麥與唐紹義兩人俱都召至帳中,出示了金牌,這才說道:「剛剛接到朝中金牌,要我們立即退回泰興。」
阿麥氣得無語,乾脆也不理他,見外面天色漸亮,回身吩咐張士強出去打水清洗。林敏慎等張士強出去,這才又肅了容說道:「阿麥,我只要你一個承諾,他日不管怎樣,你都不會留在他身旁。」
見他如此模樣,一旁張士強心中更氣,只恨不得一盆水潑過去解恨。阿麥卻應道:「既然如此,林參軍從此以後可要離麥某遠些,最好莫要再入麥某視線,否則徒惹麥某傷心。」說完,不等林敏慎再說,直接將他推到房外,順手關了房門。
林敏慎聽得臉色一黯,過了片刻說道:「阿麥,你不曾爭過那個位子,所以,你不懂。江北軍大將軍雖換作了衛興,可皇上卻忌憚他在江北軍中的威望,所以,江北軍一日不除,皇上對他的戒心都不會除。」
唐紹義應了一聲「是」,人卻是已到了樓下。
林敏慎笑了,低聲說道:「阿麥,你果真聰明,不過有一點你卻是猜錯了,議和卻不是家父之意,而是……長公主之意。」
阿麥仍驚愕地看著商易之,商易之轉過臉避開阿麥的視線,片刻后再回過頭來時,眼神已平靜如昔。阿麥無話,商易之卻笑了,只說道:「阿麥,你還有許多事情不懂。」
待到晚宴結束,萬良與衛興兩人親送商易之回去,其餘諸將自回城守府。阿麥上馬之後,和唐紹義、林敏慎並轡而行。唐紹義還不敢與阿麥講話,只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一旁的林敏慎看他一直沉默,不禁探過頭去細看了兩眼,忽地笑道:「唐將軍,你臉怎麼還這樣紅?」
阿麥冷聲打斷道:「好!」
是夜,泰興城守萬良在泰興城內最好的酒樓置辦酒宴為商易之洗塵,邀衛興等一眾將領出席作陪。
果然,片刻之後林敏慎拎著兩件長袍從外面回來,一件交與唐紹義,一件遞給阿麥,「再穿一層吧,擋一擋身上的血跡。」
阿麥聽他說出則柔名字,不禁也憶起翠山之上那個溫柔嫻雅的女子,當下便說道:「則柔小姐當得起。」
崔衍被常鈺青刀勢逼得一連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氣得急聲大叫道:「大哥!」
林敏慎猶未察覺般,仍是義憤填膺地指責崔衍道:「你們也欺人太甚,你我兩國議和之時,貴國竟然要暗殺我國將領,還講不講理了?走!咱們去驛館找你們議和使說道說道去!」
六月十九,永昌侯商易之至泰興,接替高吉與北漠進行和談事宜。高吉那叫一個驚喜萬分,與商易之交接完畢,當場就打包袱回京述職了。
阿麥猛地驚醒過來,連連搖頭,「不,不用,走吧。」
阿麥抬眼看向林敏慎,淡淡答道:「殺你。」
那人微微一怔,阿麥已是向他伸出手去,說道:「拿來。」
因南夏自詡禮儀之邦,認為外使到此理應以禮相待,便對那北漠使團及護衛將領多加禮敬。可江北軍與北漠交戰已久,軍中諸人對韃子有更多憤恨,每在泰興城內見到韃子任意而行難免氣憤,一時急了就忍不住拔刀相向,衛興雖嚴令遏制著,城中卻依舊時常發生兩軍將領鬥毆事件。
阿麥用手捂唇深吸了口氣,把心中傷感強壓了下去,轉頭對唐紹義笑道:「剛才風大迷了眼,沒事的,大哥。」
阿麥依言抬頭,默默看向商易之。
林敏慎如何不知阿麥故意諷刺他,也不揭破,只故作驚愕狀,失聲叫道:「那可不行,林某已是答應自家娘子,無論外面如何拈花惹草香飄百里,家中卻只許娶她一個,怕是要辜負麥將軍深情了。」
常鈺青也是看她半晌,微微一哂,繞過阿麥便走。阿麥怎能放他就這樣離開,可又怕鬧市之中若是被人識破兩人身份,必會給她惹來極大麻煩,見常鈺青離開,一時也不敢再攔,只不露聲色地在後面跟了上去。直到常鈺青轉入一條僻靜小巷,阿麥這才敢出聲叫他,卻又不敢喊他名字,只是叫道:「你停下!」
張士強不好意思地笑笑,起身帶上門出去,在門外等了片刻。阿麥換了一身灰衣小帽的僕人衣裝出來,邊往外走邊對他低聲交代道:「你先回屋去睡下,有人敲門也不要開,只說我睡死了,有事明天再說。」
阿麥記憶中的閘門卻一下子被撞開,往事潮水一般涌了過來……那時還小,也是看上了這樣一款耳墜,好容易央著父親買下來,回家後母親卻不允她穿耳洞。後來被她纏得緊了,也只是答應她說待到她十五歲及笄時便允她穿耳洞。再後來,她終盼到了及笄,卻沒能有機會穿上耳洞,而那對耳墜,也不知遺落在家中的哪個角落裡……
阿麥心中不以為然,口中卻是應承道:「大哥講的是,阿麥只是隨口一問,大哥怎麼還當真了?」
阿麥費力地將捆得粽子一般的張士強從床下拉出,口中沒好氣地說道:「既是都做了鬼,糊不糊塗又有何用!」
阿麥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他成名已久,她的這點功夫在他眼裡不過是些花哨樣子,剛才如果不是欺他大意,估計也是制不住他的。思及此,阿麥利落地收了刀,問常鈺青道:「我叫人給崔衍送信,他在哪家鐵匠鋪等你?」
崔衍怕阿麥使詐,下意識閃身避開。阿麥身形直撞到另一側牆壁處才停了下來,轉回身一手握刀擋在身前,另一隻手卻摁住了肋下,抿著唇默默看向常鈺青。
阿麥翻看著張士強給她準備好的衣服鞋帽,說道:「白天人多眼雜,我若去了必定會讓衛興知道。」
阿麥聽了心中大喜,面上卻不露聲色,只是看了看左右,扯近了唐紹義故意問道:「大哥,你不會是想要……反了吧?」
唐紹義張了張嘴,剩餘的話卻依舊無法出口,在嘴邊猶豫了半天終化作了釋然一笑,人各有志,能同行兩年已是緣分,知足便是。
諸將這才回過神來,齊齊向商易之見禮。待眾人見禮完畢,又按身份地位一一坐了,酒宴這才開始。泰興乃是江北第一大城,繁華自然不比別處,雖被困了兩年,可城中美酒佳肴依舊不缺,讓這些從烏蘭山出來的江北軍諸和*圖*書將大開了眼界。
商易之盯著阿麥的眼睛,字字清晰地說道:「武帝太子齊顯之子,齊渙。」
阿麥想了想,說道:「我卻仍是不懂,你們為何要非殺我不可?」
阿麥想起唐紹義曾說過他是私自離家參軍的,家中仍有雙親盼他光耀門楣,現如今他已是騎郎將,自是早該捎個家信回去的,便淡淡笑道:「早該如此,我既與大哥結義,也該捎些禮品過去略表心意。」
唐紹義參軍前是個鄉下小子,參軍后先在小城漢堡供職,后又隨江北軍轉戰各地,卻從未見過如此繁華的集市,一時也不知該給家裡買些什麼回去。只見到了新鮮玩意兒都要問阿麥一句要是不要,阿麥時而搖頭時而點頭,指揮著唐紹義買東買西,一會兒的工夫兩人便買了許多。給唐父的文房四寶、唐母的錦緞布匹,甚至連唐家小妹的胭脂水粉,阿麥都幫著他挑了出來。
唐紹義還未答言,林敏慎卻介面道:「哎呀,可別叫人偷了去,唐將軍快些回去看看,我陪著麥將軍去醫館就好。」
阿麥伸出兩指夾住劍尖,緩緩移開自己喉間,口中卻問道:「此次泰興議和是林相之意?」
常鈺青輕輕笑了笑,閉目倚向身後的牆壁,淡淡說道:「既然你不肯信,那還是你說怎麼辦吧。」
直待常鈺青與崔衍的身影消失在巷子一端,阿麥才將身體完全地倚靠在牆上,心神稍一鬆懈,肋下的疼痛便立時清晰起來,痛得阿麥深深地吸了口涼氣。
唐紹義搖頭,眉宇間一片堅毅之色,答道:「大丈夫怎可忍辱偷生,坐看同胞被異族所戕?朝中既棄江北百姓于不顧,我便也不貪他這點軍功餉銀,乾脆留在江北,召集有志之士共舉義旗,驅除韃子。」
那鐵匠鋪離此地不遠,過不一會兒便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向巷中而來,阿麥人極警醒,也不說話,只將刀又輕輕地壓在常鈺青肩上,抬眼看向來人。
唐紹義雖然官職比眾人高些,可向來待人寬厚,再加上軍中漢子本就比別人直爽,所以大夥對他也不怎麼忌口,聽他如此解釋便有人出聲調笑道:「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阿麥與他對視片刻,突然彎唇譏誚一笑,對身前的劍尖視而不見,抬腳直接進屋。林敏慎稍怔,隨即也笑了,提著劍趕了上去,在後追問道:「你怎知我不會殺你?」
這朝中書信一來一往間便佔了許多時日,諸將只知朝中在和韃子議和,卻不知議和進行到何等地步。阿麥隨同衛興在泰興城守府住著,倒是少有的清閑,每日里在院中練練武健健身,偶爾也同其他將領在泰興城轉上一轉。江北軍中諸將皆聞阿麥屢建奇功,挽救江北軍于危難之中,現如今又見她毫不恃功自傲,言行平易近人,越發敬重起來。
旁邊街道上更夫打出一快三慢的咚咚聲,阿麥不敢再耽誤,避開更夫疾步向城守府走去。待回到城守府牆外,又尋了出來之處翻進城守府內,小心避開巡夜的侍衛,重又摸回到自己小院。直到輕輕地關上院門,阿麥一直提著的心才放下來,轉過身欲抬腳回房,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只直直地站著不動。
這句話震得阿麥腦中有一瞬的空白,只愣愣地看著商易之。
正僵持間,忽聞巷口有人叫道:「麥將軍在這裏,還和人打起來了!」
阿麥不禁皺眉,因買的東西多,她當時也未細算,現聽唐紹義說,便從桌上翻找買來的首飾,說道:「我算算該是多少。」
阿麥面上仍是平靜,手中卻已將刀柄攥得死緊,隱隱都有些抖動起來,寒聲問道:「扔在哪裡?」
阿麥不知常鈺青為何如此做戲,鬆開了手,只皺眉看向他。
林敏慎靜靜看阿麥半晌,認真答道:「他不會迫你,你也不會容他所迫!」
說完,竟連等也不等唐紹義,獨自一人轉身便快步出了店鋪。唐紹義心中奇怪,急忙拎著東西跟了上去,緊走兩步趕到阿麥身側,探頭一瞅看到阿麥眼圈有些發紅,竟似剛剛哭過。唐紹義不覺愣怔,他與阿麥相識已久卻很少見她如此模樣,現見她這副模樣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只傻傻地看著。
崔衍心中既是惱怒又是急躁,刀式倏地一轉,竟不顧阿麥削過來的刀鋒,揮著彎刀向阿麥頭頂直劈下去……電光石火間,常鈺青的彎刀突然插到兩人之間,替阿麥擋下了劈頭而下的一刀,緊接著刀背一磕,盪開阿麥遞出去的長刀。
阿麥眼中已是能噴出火來,語氣卻愈加冰冷起來,只說道:「我不想與你廢話,你將匕首還我,我放你離開。」
阿麥不理崔衍的言語相激,只是豎目看著常鈺青,追問道:「我的匕首呢?」
唐紹義卻阻了她,說道:「你不用算了,定是錯了,你且在這裏等著,我去去就回。」說完不等阿麥答言便噔噔地走下樓去,阿麥只得在後面叫道:「別和他客氣,耍點狠的就行。」
阿麥也在想怎麼辦?她沉吟片刻,突然抬頭對張士強說道:「二蛋,這次怕是要你親自跑一趟盛都了。」
阿麥此時恨不得一腳將這討人嫌的林敏慎一腳踹了出去,又懼他武力不敢,便隨口胡謅道:「自是林參軍了,林參軍風流年少貌美多情,一身香氣迎風飄百里,只翠山一面,麥某便已傾倒了。」
常鈺青唇角輕彎,挑上一絲輕慢的笑意,「雁山上。」
林敏慎又看阿麥兩眼,低聲說道:「其實我極欣賞你的才情,實不忍心殺你,你若答應就此離去,再不見他一面,我便放你走。」
阿麥垂目不語,林敏慎不禁失笑道:「這人心胸謀智俱有,怎的偏生在這事上如此遲鈍!」
張士強一個沒沉住氣,就打開了房門,等再想關時已來不及。
阿麥轉身回到巷中,常鈺青仍倚牆默默站著,聽到她的腳步聲轉頭看過來,問道:「阿麥,你為何要為南夏如此賣命?」
眾人知衛興一直嚴令禁止軍中諸人與韃子打架鬥毆,幾次欲殺人立威,還是多虧了阿麥才保得那幾人性命,現聽唐紹義如此說便都收斂不少,可偏有那莽漢叫嚷道:「訓斥就訓斥,大不了再挨他幾十軍棍!衛大將軍是從盛都來的,怎知咱們江北軍與韃子的血海深仇,他能去和韃子稱兄道弟,咱可不能!」
阿麥牙關咬得已近僵硬,這才緩緩鬆開,將聲調放緩答道:「靖國公韓懷成之女麥穗,願領江北軍留駐江北,替我主上商易之打下這半壁江山!」
見阿麥堅持,張士強也是無奈,只得將城守府內的各條路線及侍衛巡邏的路線及規律都一一講了,生怕阿麥記不清楚,忍不住又要重複一遍。阿麥卻是笑了,說道:「你只要沒記錯,我便記錯不了,不用再說了。」
阿麥與唐紹義二人均將長袍穿上,唐紹義的那件倒是合適,阿麥身上的卻是頗為肥大,將阿麥身形遮了個嚴實,似變了個人般。林敏慎卻是十分滿意地點頭,說道:「還好,穿得還算合適。」
衛興眼中精光閃爍,問唐紹義道:「難道唐將軍要抗旨不遵?還是說打算要擁兵自反?」
從此之後,人們記住的再不是那個北擊韃子的江北軍元帥商易之,而是簽訂了喪權辱國之約的賣國賊商易之。用千古罵名來換齊景的放心,用半壁江山來搏他的一次反擊……從此之後,盛都再無人忌他疑他了!
話音消失在空氣之中,隨之而來的依舊是壓迫人心的寂靜。阿麥跪在地上,安靜地等待著商易之的回復。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商易之輕聲說道:「阿麥,你抬頭。」
林敏慎爽朗地笑了,說道:「滿意滿意,自是滿意了。」
阿麥笑笑,答道:「少時,我……娘親也有過一對相似的,一時看到忽想起來了,大哥莫要笑我。」
話音未落,阿麥身形疾動,已連人帶刀向著崔衍卷了過去,刀刀俱為搏命之式。崔衍不承想她出手這樣快,一時措手不及,只能退後堪堪避過攻勢。又加之阿麥執了死念,對崔衍劈過來的彎刀皆是不迎不擋,只一味進攻,擺明了就算一死也要換他一條胳膊下來,竟迫得崔衍幾次刀至半路又強行收回來自保。如此一來,崔衍出招時便失去了力量上的優勢,居然被阿麥逼得連連後退。
常鈺青看著阿麥的眼睛,見她眼中黑白分明純凈靈動,心中忽地一軟,忍不住說道:「你可是信我?如若你信我,你便先回去,我去將匕首給你取回來送去。」
阿麥點頭,思量一下,轉頭答林敏慎道:「我現已心有所屬,日後也不會奪他人之夫,這樣應你,可算滿意?」
阿麥聰慧,又怎麼會不知他心中所想,淡淡笑了笑,說道:「若是為了這個,你們實不用殺我,阿麥只是阿麥,麥田之中粗長之物,和則柔小姐大不相同。阿麥志不在此,否則也不會重返江北了。」
唐紹義想了想,答道:「就是那家首飾店的掌柜,他多算了咱們錢的。」
聽他這樣回答,阿麥心中稍慰,臉上不禁露出淺淺微笑。唐紹義一時看得出神,直待阿麥喚他才回過神來,立刻赧然,忙別過了視線,有些慌亂地問阿麥道:「你呢?阿麥,你會如何?」
衛興面色冷靜,盯著唐紹義道:「軍令如山!」
阿麥想了想,答道:「先顧不上那麼多了,隨機應變吧。」
盛元四年春,江北軍圍雁山而不得向西而返,常鈺宗出人意料地帶兵追擊,江北軍大將軍衛興怕常鈺宗是故意要拖住江北軍,對其不予理會,只帶兵西返,至小城順平休整大軍。誰知剛到順平不過兩日,軍中竟然收到了朝中聖旨金牌。
商易之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不然韃子佔據各方優勢怎會同意議和?不是這樣,又怎會讓我來做這個議和使?落個千古罵名的事情自然要找個外姓人來做。」
「不錯,」衛興點頭,緩緩說道,「朝廷要和北漠議和。」
其餘幾人也跟著笑罵起來,唐紹義卻訓道:「莫要再生事了,回去少不得又要挨大將軍訓斥!」
阿麥猛地從躺椅上坐起身來,說道:「拿來!」
可議和這玩意兒,無非是想把本應在戰場上得到的東西通過談判得到,雖然耍的是嘴皮子,可依仗的卻是背後的實力,你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也照樣得不到。現在江北除了這個風雨飄搖中的泰興城,幾乎已全部落入北漠之手,你說這「和」該怎麼個議法?
「他?」林敏慎停了一停,又說道,「阿麥,你的確很聰慧,但是你卻不懂我林家和他的關係,我林家在他身上押得太多,容不得有半點閃失。現在除了你,他不和*圖*書會因你而對林家怎樣,但若是晚了,卻怕是要有變數了。」
一出城守府,阿麥的速度便又快了許多,不多時便已來到商易之的住所之外。
常鈺青終抬眼看向阿麥,不急不緩地答道:「扔了。」
林敏慎待唐紹義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這才轉頭向阿麥說道:「你這借口著實拙劣了些!我都替你臉熱了,虧得他還真配合你。」他停了下,忍不住又問道,「他真不知你性別?」
林敏慎上下打量了唐紹義與阿麥兩眼,又接著說道:「我有法子,你們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說完便急匆匆出了巷子,只留阿麥與唐紹義二人立在巷中。唐紹義看了眼阿麥的傷處,眉頭又是緊了緊。阿麥怕他問起自己為何會與常鈺青打了起來,當下便趕緊問道:「大哥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阿麥想一下,問唐紹義道:「大哥,若朝中將江北划給韃子,你會怎樣?」
那歌姬佯裝敬酒又向唐紹義身上依偎過來,唬得唐紹義急忙向一旁閃避,竟然一下子撞倒在阿麥身上。阿麥手中執酒正側耳傾聽商易之與衛興談話,被唐紹義這一撞險些打翻了酒杯,不禁轉頭頗為詫異地看了唐紹義一眼。唐紹義卻會錯了阿麥的意,只當阿麥是瞧他不起,頓時覺得羞愧無比,惱怒之下竟然將那歌姬一把推開,猛地從席上站起身來。
阿麥笑道:「既然我們同保一人,應是算作同僚才對,我與你林家並無糾葛,怎的就礙了你們的眼?」
阿麥幾次險象環生,心中直道完了,自己一時愚蠢便要喪命於此。眼角餘光又瞥見常鈺青一直默默倚牆而立,心中忽地一動,一邊在崔衍刀風下苦苦支持,一邊向常鈺青喊道:「常鈺青,你若殺我便自己動手,何必要借別人之手!」
「我叫齊渙。」商易之突然道。
那店鋪掌柜在一旁看著,連聲讚歎道:「這位軍爺有眼光,說得也在行。」
阿麥如何不知唐紹義心意,她自己也不願久浸在傷感之中,當下拊掌大笑,「大哥好生大方。既然這樣說,我可要好好訛你一筆,反正朝中剛給咱們江北軍補齊了餉銀,大哥賞賜又多,白白放著也是生不出崽來。」
阿麥忍著肋下劇痛,答道:「怕是出去給你我買衣衫去了。」
唐紹義不明白阿麥為何要堅持問這個問題,默默地看了阿麥片刻,堅定答道:「若是朝中真的要將江北讓予韃子,我便辭官不做,留在江北召集有志之士共舉義旗,驅除韃子!」
唐紹義看她如此模樣,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笑道:「行了,再去陪我買些成衣,完了,我請你吃酒。」
阿麥冷笑一聲,譏道:「想不到常將軍也會說出這等糊弄小孩子的話來。」
阿麥沉默一下,突然問道:「你將我房中侍衛怎樣了?」
阿麥的手仍緊緊地摁住肋下的傷口,緊抿著的唇角卻是緩緩鬆開,猶帶著隱隱的顫抖,一字一句地答道:「如此,我們兩不相欠。」
衛興笑了笑,當場下令大軍暫作休整后便向泰興進發。
林敏慎聽阿麥突然問起這個,稍覺有些意外,問道:「你如何得知?」
常鈺青自是知道阿麥一直在後面尾隨,聽她叫喊卻不肯停下,腳下的步子卻邁得更疾了些。阿麥見他如此,疾跑兩步跟了上去,急切之下伸手便扣住了常鈺青的肩膀。
林敏慎笑道:「不如此,你怎會與我說這許多的話?」
五月中,天氣已經入夏,江北軍終又回到泰興城外。北漠為示議和誠意,令周志忍領兵北退百里,放江北軍入泰興。可衛興卻未帶大軍入城,而是在阿麥的建議下命大軍駐紮于泰興城西,同時留心腹將領駐守營中,只帶了幾位高級將領並些文職人員進入泰興。
常鈺青卻似被定住一般,只動也不動地瞧著阿麥。崔衍見此情形,生怕常鈺青吃虧,在一旁忙說道:「不需我大哥動手,我……」
阿麥鄭重地行下軍禮去,恭聲叫道:「元帥。」
阿麥被林敏慎猜中心思,卻不願承認,只冷冷答道:「錯了,我只是在想,用幾萬將士的性命換這個喪權辱國的議和,長公主的腦子被豬啃過嗎?」
阿麥心中其實已是惱怒至極,強壓著怒火問常鈺青道:「你到底想如何?」
唐紹義那裡付過了銀錢,轉身看阿麥正對著一對耳墜發獃,看了看那耳墜又看阿麥,見她看得專註,只當她相中了,便問道:「這個可是也要買?」
常鈺青眉梢挑了挑,對阿麥笑道:「我記得你當時曾說過那匕首對你很重要,除非你死了,才會讓人從你身上拿去。現如今我看麥將軍也好好的,那匕首怎又會讓人拿了去呢?不知麥將軍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唐紹義抿了抿唇,卻是不肯細說,只是說道:「聽聞今日是泰興西市大集,萬物俱全,我也想去轉轉看看,你如若無事,便陪我走這一趟吧。」
阿麥笑了一笑,玩笑道:「你們兄妹倒是情深,只不過他日他若是真能登上那個位子,你妹子怕是還要面對三千佳麗,難道你這個當哥哥的要一個個殺過去?」
唐紹義不語,只是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旁邊的林敏慎,阿麥立時明白了唐紹義的意思,現在除卻林敏慎,他們是二對二之勢,但是阿麥本就是武力最弱的那個,又已是有傷在身,若是打起來定然是要吃虧的。能不能殺得了,關鍵就要看林敏慎的態度了。
阿麥想了一想,心中突然通透,回身看林敏慎,問道:「你今夜前來嚇我,是背了林相私自來的吧?」
常鈺青嗤笑道:「麥穗,我若想走,你只靠一把刀留不住我。」
唐紹義忍了一忍,向衛興抱拳道:「末將謹遵大將軍令!」
阿麥見林敏慎言行誇張做作,心中不喜,皺了皺眉,低聲問身前的唐紹義道:「殺得了嗎?」
進入六月,天氣越發地熱了起來,阿麥更少出門,每日里只憋在房中看書,就連唐紹義相邀也很少去了。這一日,阿麥正在躺椅上看書,張士強從外面大步進來,未說話先灌了一碗涼水,這才小聲說道:「大人,徐先生回信了。」
阿麥心中一時很是矛盾,商易之可不如唐紹義好說話,知道了此事必然會要追究,可她與常鈺青之間的糾葛又不願他人知道,到時該如何才能遮掩過去?但是就這樣去醫館,如若不將醫館內的人滅口,事後的確可能會留下後患無窮。阿麥思量片刻,還是說道:「還是去商侯那兒吧。」
阿麥笑笑,尚未答言,又聽得林敏慎在外輕拍房門,低聲笑道:「對了,麥將軍,有件事還忘了告訴你知道,昨夜我過來時還曾見唐將軍在你院門外坐過一會兒,看情形像是心中有些為難事,白日里怕是還要過來尋麥將軍商量的。」
唐紹義從衛興處出來后臉色便一直不佳,也不理會阿麥,只大步走在前面。阿麥追了兩步上前攔住唐紹義,將他扯到無人地方,這才試探地問道:「大哥,你可是想反?」
常鈺青睜開眼來,爽快答道:「好!」
唐紹義笑笑,只說道:「好,你看中什麼,只管拿就是,大哥付賬。」
常鈺青停下身來,側頭看一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彎唇笑了笑,回頭問阿麥道:「你要與我動手?」
阿麥不禁愕然。
阿麥在他身旁站住,微微抿著唇,沉默片刻后答道:「換我所需!」
阿麥這套刀法還是張生所授,講究的便是以身催刀,刀隨身轉,動作疾速多變,正是一路適合連續進攻的刀法。阿麥又是練得極熟的,手中的刀使得更快,刀刀指向常鈺青要害。
阿麥聽他答得如此爽快,心中反而有些起疑,凝目看向常鈺青。常鈺青眼角餘光瞥一眼那仍壓在他脖頸處的刀鋒,又抬眼看阿麥,說道:「你將刀收起來,我不走便是。」
阿麥一怔,隨即笑了笑,低聲問道:「大哥不隨軍渡江?」
老莫聽了摸著腦袋嘿嘿乾笑兩聲,不好意思地看向阿麥。
一招之間,崔衍已是將常鈺青從阿麥刀下救出。阿麥也不反擊,只掃一眼崔衍擲過來的匕首,見並非自己那把,當下冷聲問常鈺青道:「我的匕首呢?」
阿麥嗤笑一聲,說道:「我這人是出了名的言而無信,你倒是也敢信我。」
泰興城,南夏江北第一大城,從盛元二年起至今已被北漠困了將近兩年!因城中物資儲備充足,倒是沒出現什麼人吃人的慘劇,但城中百姓卻是早已習慣了城門緊閉提心弔膽的日子。現如今城門忽地又開了,大夥一下子都有些惶惑,待看到進來的是南夏軍,大夥只當是仗終於打勝了,頓時忍不住歡呼起來,更有人家將久存的鞭炮都拎了出來當街放了,誰知這鞭炮聲還猶在耳邊響著,城門口就又進來了北漠人……
阿麥搖搖頭,在椅子上坐下,靜默了好半天才抬頭問張士強道:「可是都查清了?」
林敏慎笑著反問道:「若是已殺了,你能如何?」
酒至半酣,大夥已不像最初那樣拘束,更是有人開始同身旁的歌姬調笑起來。在唐紹義與阿麥這一席侍奉的歌姬見他兩個皆是年輕俊朗的男子,言行舉止中便多有挑逗,阿麥只淡淡一笑不予理會,可旁邊唐紹義卻是又羞又窘。
此時正當伏熱,唐紹義軍袍內只穿了件薄薄的汗衫,卻已是被汗浸濕了,緊貼在他寬闊而結實的背上,襯得肌理的線條更加分明深刻。阿麥非但沒有趴上去,反而又向後退了兩步,唐紹義詫異地回頭看阿麥。阿麥搖了搖頭,說道:「大哥不用背我,我自己還能走。」
崔衍見阿麥只守不攻,也猜到幾分她心中打算,哪裡肯就這樣放她離去,手下招式更緊,刀刀帶風,全向阿麥周身要害之處招呼過去,擺明了是想要將阿麥性命留在此處。
此言一出,林敏慎卻是一愣。
這議和自然是雙方各派使臣來議,因盛元二年時南夏與北漠已議和過一次,所以這次兩國使團一見面,嘿!竟還有不少老熟人呢!那得了,連介紹都免了,大夥坐下直接談吧!
阿麥正欲繼續裝傻,商易之又說道:「若要與人交心,須得將己心先全盤托出。你如此行事,怎能換來別人之心?」
阿麥卻道:「不受軍令便是抗旨不遵,並有反叛之嫌,以後就是將韃子趕出了靖陽關外,也會被誅滅九族。你能不貪生怕死,可人家大將軍的家眷親人卻都在盛都呢,你想讓他如何?」
阿麥想了一想,乾脆抬頭直視商易之,問道:「朝中真要和韃子議和?」
林敏慎笑道:「在你,若是去醫館,我便幫你滅口。若是想去商侯那兒,我就想法讓你人不和_圖_書知鬼不覺地混進去。」
原來自阿麥走後,張士強哪裡敢睡,只黑著燈守在屋中等候,誰知過了沒一會兒便來了人。因阿麥走時為圖方便特意囑咐他別關院門,林敏慎進來得便也順當,直接推院門而入來拍房門。張士強記得阿麥交代,只推說阿麥飲酒醉了睡下了,不管什麼事都等明日再說。那房外林敏慎也不糾纏,只關切地問了幾句便走。張士強心中剛定,忽聽得林敏慎在院中急聲叫道:「麥將軍!這是怎麼了?怎麼一身的血?」
張士強微微怔了怔,卻也不問為何,只問道:「什麼時候走?」
商易之已是換下了蟒袍,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綢衫,有些懶散地倚在羅漢床上看著書。
他雖說起來坐吧,不過阿麥哪裡敢坐,只起身老實地在一邊站了。
唐紹義未曾想過這個問題,有些驚訝,反問道:「朝中怎能將江北之地都划給韃子?那樣我們江北軍怎麼辦?」
不等商易之開口,阿麥便將這一年來江北軍中的各項軍務都細細地彙報起來。阿麥這裏彙報尚未做完,商易之突然問道:「阿麥,你找我就是要說這些事情?」
阿麥將刀壓了壓,沖崔衍說道:「匕首呢?」
高吉為難得直搓手,哎呀呀,這可是真要了他的老命了!沒辦法,只能先把情況回奏朝廷吧。等了半個月,朝中回信來說可把豫州並以北之地划給北漠,但泰興之地決不能丟。高吉得了朝廷的信,轉身又和北漠使臣去辯論,可那北漠使臣偏生長了張王八似的嘴,咬定了便不撒口了,非得要與南夏划江而治。高吉無奈,只得再奏朝廷。
常鈺青笑道:「你那匕首造型很是別緻,崔衍見了喜歡,說是要拿去仿製一把,我便借給他了。」
唐紹義臉上漲得通紅,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常鈺青垂目不答,崔衍卻嘶啞著嗓子說道:「你當你那是什麼寶貝,別人非得帶著不可?我告訴你,大哥早已將那破鐵扔了!」
常鈺青臉色也冷了下來,嗤笑一聲問道:「麥穗,你憑什麼講這樣的話?你以為就憑你的本事,就能留得下我?還是說……」常鈺青停了下來,故意曖昧地湊近阿麥耳邊,低聲諷道,「你以為只要我說過對你有意,就會一直將你放在心上,不舍傷你?」
阿麥又是咧嘴想笑,可卻覺得那唇角似有千斤重,總也彎不上去。
待到早飯完畢,唐紹義果真尋了過來,卻是邀阿麥一同出去購置物品。因林敏慎說唐紹義昨夜曾在她院外坐了一會兒,阿麥心中難免有些猜疑,便笑道:「大哥要添置些什麼物品?怎的還需要自己親自去?」
眾人又行得一陣,路過城中另一家繁華酒樓門前,恰逢幾個北漠侍衛打扮的人從裏面出來,阿麥看了幾眼,低聲說道:「我好好一個泰興城,竟任由韃子來去如入無人之境,當真可恨!」她身旁一個偏將本就看韃子不過,聞言更是火起,忍不住扭頭衝著酒樓門口啐了一口,高聲罵道,「真他娘的晦氣,走路都遇到野鬼!」
阿麥知商易之和萬良說的話定然是和唐紹義有關,不由得多看了商易之兩眼,一次和商易之的視線碰了個正著,阿麥迎著商易之的目光坦然地笑了笑。商易之卻是微怔了下,然後不露痕迹地移開了視線。
商易之和衛興寒暄了幾句,轉頭看向諸將,輕笑道:「諸位,別來無恙。」
衛興見唐紹義無言以對,又道:「朝中要議和也有他的道理,周志忍水師已漸成氣候,雄踞泰興對江南虎視眈眈,雲西平叛一直未果,朝中實無力兩面用兵,江北雖有我們江北軍,可我們四面受圍已成孤軍之勢,實難有大作為。我看朝中議和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趁我軍連敗韃子兩路大軍之際,暫時保存我軍實力,待雲西平叛之後再從長計議!」
阿麥見唐紹義臉上神色變換,知他心中必然是對自己失望至極,卻不肯說破,只笑著說道:「行了,大哥,先別想以後如何,還是等回到泰興看看是什麼形勢再說吧。」
常鈺青答道:「這裏最好的那家吧,好像是叫什麼嚴記的。」
阿麥但笑不語,搖頭晃腦地對唐紹義左右上下地打量一番,笑道:「這身不錯,襯得你那臉倒不是那麼黑了。」
阿麥不理會他二人之間的口舌之爭,只冷了臉,問林敏慎道:「林參軍深夜造訪,舞刀弄劍的,難道就是為了和我一個侍衛磨嘴皮來的?」
兩人一路逛著,不一時轉到珠寶行,唐紹義見著那些閃閃發亮、花樣繁多的首飾頓時傻了眼,又是習慣性地轉頭問阿麥。阿麥低頭凝神細看柜上的那些首飾,挑了些成色好做工精緻的出來給唐紹義,交代著何種首飾該送與何人。
商易之語調輕柔,卻聽得阿麥周身泛出絲絲寒意來,阿麥心中一凜,重又垂下頭去,小心說道:「阿麥記住了。」
唐紹義面色頗為不悅,答道:「街上遇到了,他纏著我扯東說西的,若不是他,我還能早一會兒尋到你,你也不會挨這一刀。」
林敏慎將劍尖緩緩抬高至阿麥的喉間,冷冷問道:「你真不怕死?」
阿麥一怔,回首問道:「誰?」
城守萬良更是聽聞商易之風流名聲,特意召了歌姬作陪,不僅商易之、衛興等人有美奉酒,就連阿麥等江北軍將領每人身邊也各勻了一個。
林敏慎聽得心意稍動,手上的劍卻未放鬆。
旁邊阿麥伸手將唐紹義拉坐在席上,對萬良笑道:「萬大人不知道,唐將軍的臉雖黑,皮卻最薄,平日里被大姑娘多瞅上兩眼都臊得不敢抬臉的人,今兒竟有美人要往他懷裡坐,他一時如何消受得了?估摸著本是要去摟美人的,結果一激動成推的了,急得一下子從席上躥起來了。」
常鈺青笑了,也不問阿麥到底所需為何,復又倚牆不語。
青年公子微垂目光,淡淡對那北漠侍衛道:「走吧。」
唐紹義知阿麥說得有理,可是心中仍是氣憤不過,惱怒地踢向旁邊的牆角,不甘道:「可就這樣議和太讓人憋屈了!」
唐紹義從林敏慎身邊疾掠而過,停到阿麥身旁,並未詢問阿麥傷勢如何,只是不動聲色地將阿麥攔在身後,沉著臉看向常鈺青與崔衍。林敏慎跟在後面趕到,低頭看到地上的血跡,又抬頭看了看阿麥身上,失聲驚叫道:「麥將軍,你受傷了?」
商易之步步緊逼,「麥穗是誰?元帥又是誰?」
阿麥迎向常鈺青的目光,將長刀往身前一橫,沉聲說道:「動手吧。」
林敏慎看向阿麥,見她面上不似在作偽,皺眉問道:「你果真不知道原因?」
此言一出阿麥不禁怔了怔,隨即皺了皺眉頭,冷聲問道:「你什麼意思?」
誰知沒等阿麥想出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讓張二蛋去盛都,那商易之竟然自己從盛都來了泰興。阿麥從衛興那裡得知消息時,不禁有些驚愕,讓一最強硬的主戰派來議和,這「和」還能議嗎?不過,不管這「和」怎麼議,只說商易之會在這個時候來泰興,阿麥就已經是又驚又喜,心中更是暗罵徐靜老匹夫果然有些門道。
唐紹義憤然道:「還要議和?難道還能議得韃子自己退出靖陽關去?若不是議和,盛元二年時也不會被韃子攻破我靖陽關口!現如今韃子已佔了我江北半壁江山,朝中拿什麼來和韃子議和?」
林敏慎心中更覺意外,不由問道:「此話怎講?」
阿麥一僵,她找他還真不是要說這些事情,而且這些事情怕是不用她說商易之也早就知曉。只是,在說大事之前總得先說點小事鋪墊一下才好。
唐紹義見阿麥唇角雖彎著,眼中卻顯傷感,猛地記起阿麥已是父母雙亡孤身一人,生怕再引她傷懷,忙打岔道:「先不說這些,你可有要買的?今兒一併挑了,大哥掏錢。」
林敏慎跟在她身後,又追問道:「若是我這人心善,不願你做個糊塗鬼呢?」
阿麥反問道:「若是江北軍勢盛,朝中主戰派大臣又怎會甘願議和?只有江北軍大敗,斷了他們的念想,這才能促成議和之事。」
商易之將唐紹義的窘態看入眼中,輕輕地笑了笑,轉頭和萬良低聲說了句什麼,萬良稍一愣怔,很是驚訝地看了唐紹義兩眼。
南夏議和使高吉的壓力很大!臨來時皇帝已有過密旨:但教土地不失,歲幣不妨多給,就使增至百萬,亦在所不惜。這話說白了就是:只要別割地,賠多少錢咱都不在乎!可問題是,人家北漠不但要你賠錢,還要你把江北半壁江山都划給他!雙方目標差太遠了,這沒法談啊!
張士強仍是有些猶豫,「可若是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城守府守衛雖嚴,可阿麥在這府中已住了有些時日,知道侍衛巡邏的路線規律,一路上有驚無險,很順當地爬出了城守府的院牆。
阿麥笑了一笑,諷道:「堂堂林相,狐狸山上下來的精怪,怎會不知現在殺了我只會給林家埋下禍根,又怎會向我要這樣一個小兒女般承諾,怕也是年少多情的林公子才會有這般閑心。」
那青年公子聞言抬頭向馬上看過來,視線落到阿麥身上時明顯僵滯了一下,片刻后才又繼續向下看去。可就只這稍稍一停,阿麥身旁的唐紹義與林敏慎已有察覺,均也跟著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阿麥,只見她面色平靜地坐于馬上,並無異色。再回頭看那青年公子,他也已收回視線。
「南撤過江,調往雲西平叛。」商易之答道。
阿麥心中微微失望,臉上卻是不露分毫,只是勸道:「你既不想反,聖旨金牌都已到了,你還想怎樣?真的抗旨不遵?那可是滅九族的罪名。」
他身前一名侍衛忙轉回身恭敬地答道:「公子,這些南人在找碴。」
唐紹義驚愕地看阿麥片刻,這才正色訓道:「阿麥,此話以後萬不可再講,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濟世安民,忠君報國,方是男兒所為。你我既為國之軍人,更不能生此異心。」
阿麥急道:「韃子又不傻,怎麼會不知道!元帥!您不是……」「我早已不是江北軍元帥!」商易之忽地冷聲打斷阿麥的話,說道,「我現在是南夏議和使、永昌侯商易之。」
阿麥淡淡笑了笑,沒說什麼。唐紹義見她臉色愈加蒼白,傷口處又隱隱透出血色來,心中更是著急,氣道:「這個林敏慎做什麼去了,怎的還不回來?」
林敏慎知阿麥著急換衣擦洗,又從阿麥這裏得了承諾,心中滿意,便也不再討她反感,起身向外走。無意間瞧到張士強對他仍是怒目而視,又故意在門口停下身來,低笑著問阿麥道:「不知麥將軍心屬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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