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周律師追出來，與她並排走著，問道：「你估計你們這個地方釘子戶會很多嗎？」
「怎麼在山上？」
散會後，蘇洛特意留下來表示感謝。
「是啊！」蘇洛應道，轉身進了房間，只聽見外面的大嬸大聲對母親說：「岳姐，家裡還是有個漂亮女兒好啊，你看，拆遷公司也有熟人，你們家這次一定會補償得很好！」
「你也能接受？」周律師繼續追問。
「哦……那我們好好學習。」
「估計沒有聽懂。」蘇洛坦白地答。
「你找我嗎？」蘇洛問。
母親突然打開門走進來，房子狹小，她和母親幾乎撞了個正著，母親嚇一跳：「搞什麼，毛毛躁躁的！」
「我今天是代表拆遷公司來向大家介紹一下拆遷徵收方面的法律政策。」
「別懶！起來！社區通知，四點鐘要去開個會。」
她一跳而起，準備打開衣櫃收拾衣物，絕塵而去。
「我怎麼知道是哪個人，我又不認識！」
「你不懂我懂？送你讀了這麼多年書，開個會你說不懂，自己家的事你說不懂，只知道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混！還不快起來！」母親炸了。
「喻秘書長打電話給我，說你離職了？」
和*圖*書
「是那個周律師嗎？」
「你別傻了，女孩子受不了這裏的苦。」
蘇洛懶得聽，關上了房門。
「哪個人？」蘇洛回頭，奇怪地問。
她拿出手機，想打給他，這才發現開會時調到靜音，上面顯示著很多未接來電。有小秦的，想必是知道她辭職，來問究竟；有喻秘的，想必是召她回去辦手續打移交；有肖見誠的，想必是一邊辦喪事一邊無聊，又來與她鬥嘴取樂；還有，楊銳的。
「我媽準備和兒子共享晚年，她認為我早晚要嫁人，所以，在這個家裡，我是暫住人口。」
「水平不夠，多擔待！」周律師謙遜地說。
「楊銳，你什麼時候回來？」
「好！我儘力！」蘇洛說著，進了院子。
「蘇洛，別急，我跟喻秘也說了，讓你休息幾天，調整一下，基金會還是需要你的。」
「嗯，放假。」蘇洛答。
「等我下次回城裡來，我們再好好聊聊。」
「什麼？」
周律師有些窘：「場面太混亂了，我也不知道我說清楚了沒有？」
「好吧。」蘇洛不忍心違他的意。
走進社區的小會議室，已經擠滿了鄰居，蘇洛客氣地呼喊每個阿姨大wｗw•heｔｕｂook•ｃom.cｏｍ嬸叔叔，忽然有人在身後拍她肩膀，她一回頭，是周律師。
「應該不少，我家就算一個。」
「那你呢？」
「不怪你，你不要這樣說。」
蘇洛想起他，背著沉重破爛的背包，走在她身邊時，那堅毅的笑容。
「什麼會啊？」
「我得等新的志願者來，不然，這裏要唱空城計了。」
「那你……」
在那個山坡上，雜草荊棘叢生，有時會有毒蛇出沒，楊銳一個人，在等著她回電話。蘇洛的心裏，感動與歉疚交織著。
社區主任在旁邊插話：「街道要求的，說是要通過普法，做好維穩工作。」
「是啊！」蘇洛快步地往前走，街坊開始升火做飯，周遭瀰漫著辣椒的濃香。
「沒有這回事，哪來那麼多熟人！」母親反駁道。
蘇洛笑笑，轉身走出了社區辦公室。
「真的不必了，已經有新隊員準備過來了，你好好在家裡休息幾天，好嗎？」
周律師看來是覺得好奇：「怎麼不關你的事，你們是一家人啊？」
「怕我們自焚……」蘇洛開玩笑道。
「你父親呢？」
「我要去出差！」蘇洛宣布。
「房子是我媽的，這是和*圖*書她的權利。而且她養我這麼多年，早就不欠我了。」
「我和朋友聊了兩句。」
「等我回來再談。」楊銳最後堅定地交代，然後掛斷了電話。
院子里站著好幾個鄰居大嬸，正在和母親議論什麼，見她進來，有人趕緊熱情地招呼：「小洛啊，你怎麼才回來，我們都散了好一陣了。」
她趕緊回撥楊銳的電話，今天通道不錯，很快就通了。
蘇洛不想掛斷電話，她想到新的話題：「你現在在哪裡？」
蘇洛怏怏地躺在床上，天花板因為長年的潮濕和滲水，斑駁不堪，那些交錯的紋路，竟像是湘西大山裡盤旋的山路和叢生的灌木，蘇洛彷彿能看見楊銳正在那灌木叢里，一個人，分枝錯葉，艱難地向山下走去。她想去他的身邊，現在去，馬上去，立刻就去。
「基本都說到了。」
「是我自己不行，我不適合做這個……」蘇洛的聲音有些哽咽了。在楊銳這裏，她甘心低頭認輸。
「蘇洛……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是嗎？」
「是的，對不起，捐校的事兒，我搞砸了。」
「我？」蘇洛聳聳肩：「不關我事。」
「不過對方也沒有完全拒絕，以後換個人再hetubook.com.com溝通一下，還是有希望。」蘇洛反過來寬他的心。
社區主任趕緊打斷她：「小蘇，別瞎說，這種話可不能在外面說啊，萬一提醒了某些釘子戶。」
「這裏通道比較好，我等你回我的電話。」他回答。
「馬上走，趕最後一班車！」蘇洛打開衣櫃門。
「不如我來幫你。」
「最後雜七雜八加起來，到手有多少錢？」
「拆遷的會。」
「那你呢？」
「我說過，這件事情不要急，不要給你太大壓力，你剛開始獨立做籌款，碰到這些反覆很正常。」楊銳急忙說。
「不要急於做決定好嗎，答應我，聽我的，好嗎？」楊銳很少這麼急迫，這麼關切。
「蘇洛，你好。」楊銳的開場總是這樣清晰恭敬。
她想念那一刻。
「我不去，我又不懂！」蘇洛翻了個身。
「那他們能聽懂嗎？」
蘇洛不得已，爬起來往社區去。
「什麼時候去？」
「聽見了。」
蘇洛回到家，甩了鞋，倒在床上。
「在村裡，在山上。」
「重男輕女？」
周律師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好點頭道：「那好，你也配合我們多做家屬工作吧。」
「我啊？其實懂不懂都沒關係，對我們而言，只關
ｈｅｔuｂoｏk.com.cｏm心一件事。」
「湘西。」
「挺好的。」蘇洛堅定地回答，心裏卻泛起一絲酸楚。
她總覺得吵，到處都很吵，每個人，每個出現在她身邊的人，都是喋喋不休，糾纏不清，讓她覺得很吵。
「我不想做了，是我自己不想做了。」
「我受得了，過兩天我就來。」
「我媽和我弟對這次拆遷期望很高，想著要一夜暴富呢。」
周律師長吁一口氣：「那社區非讓我們來做什麼？」
「出差？去哪裡？」
此時，只有一個人，那樣安靜，遙遠而安靜。
「那你先把外面那個人打發走。」母親突然說。
「不，我們家輪不上。」周律師忙擺手。
「是啊，你還好吧？」
會議開了足有兩個小時，在小孩子的哭鬧聲、此起彼伏的手機鈴聲、毫無意義的插話和提問中，周律師艱難地把國家政策和長沙市的文件政策介紹了一遍，到後來，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母親跟過來，大聲問：「今天怎麼回得這麼早？」
蘇洛已經到了家門口，她不想再答這些問題，回身微笑著說：「好了，我到家了，以後有機會再聊。」
「哎，周律師，你好，你們家也拆遷嗎？」蘇洛問，她依稀記得他家就住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