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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金甌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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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湛影

第二十二章 湛影

他皺了皺眉頭,「這個不急,我們手上還有二王那張牌,要緊的時候或許一擊即中。如今我擔心的是彌生,她恨我,見了我像見了仇人似的,我有話也不知該怎麼和她說。你派人盯緊她,不管出了什麼事,保得住她要緊。」
他不想說,含糊地敷衍過去,「罷了,搶了就搶了,我回頭再買就是了。」
彌生推辭不迭,「你當門戶不容易,我不能要你的東西。」
佛生愣了愣,沉吟半晌才道:「也是,指了這頭婚,我才聽見時也吃了一驚。聖人近來身上不好,這些都是中宮的意思。不知皇后怎麼想的,琅琊王家配得倒好,偏偏我們謝家的女兒,一個兩個都是這樣安排。依我的說法,指給二王,還不及大王可靠。將來他登基,你少不得執掌鳳印。可眼下許的是二王,這算什麼買賣?」
佛生已經在鋪子外面接應她了,她下了輦車,稍作停頓便往門裡去。前面巷堂里探出個緋衣金帶的人物,眯著眼觀望,越看越覺得不是滋味。有陣子沒見她,似乎是長開了,纖腰一束,越發動人心弦。明明是他先相中的人,偏被皇后指給了二王。他才回鄴城就聽見這消息,當時簡直目瞪口呆。他去捉拿褐燭渾,長途奔襲跑到西楚州去,不想後防空虛,倒被二王鑽了空子。這樣的美人配給二王不是糟蹋嗎?好花要施好肥,石蘭有個什麼能耐?三拳打不出個悶屁來,連搶了他的東西,他都不敢吭一聲。
佛生看樣子怪傷感的,「說起請期,十一殿下腿腳不方便,我那時候出閣連六禮都沒過。像人家娶妾似的,坐著青油呢帳高輦,自己就往高陽郡去了。二王倒是看重得很,雖不是娶元妃,用的心思卻一點不少,你也算是有福的。」說著話鋒一轉道:「前面有個四國樓,是朝廷招待來往使節的。那裡茶點口味多,還有道有名的蒸豚,是拿豆豉和秫米伴著乳豬一道蒸的。你不去嘗嘗可惜了,比起五味脯來,那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時辰還早,回去也是無聊。既到了這裏別錯過了,我差人先訂廂房,咱們過去歇歇腳。」
她嗔怪地看他一眼,「你不帶東西來,我就不讓你進門了嗎?」
他一怔,臉色分外難看起來。阿嫂?形式上的罷了,誰承認她是阿嫂!他抬高下巴乜著她,「這話不要讓我聽見第二遍,我不喜歡。」
慕容珩心滿意足的笑落入湖畔人的眼睛里,簡直比刀子還鋒利,直割得人體無完膚。
他的心沉到谷底,千斤重,再也浮騰不起來了。果然是孩子,孩子沒有長性,一旦知道誰是未來的夫主,立刻滿心向著別人。他卻不是,要是能像她一樣倒好了,少了多少煩惱!自己二十五歲的人,被個十幾歲的丫頭弄得魂不守舍,說出來委實丟人。
彌生想佛生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她懊惱的又不是這樁,便吞吞吐吐道:「阿姊快別提大王,和他沒什麼牽搭。」
他搖搖頭,「沒有。」一頭說一頭悄悄把手背到身後去。
那家成衣鋪子在御道東,銅駝街走到底,離金墉城不遠。她朝北望望,晉陽王府近在眼前,連府里高聳的跑馬樓都看得見。估估時辰,這會兒大王應該還未散朝,而且在這種鋪子巧遇的概率也不高,想來沒有什麼可怕的。
他哼了聲,「避嫌?要避嫌也是人前,現在沒有外人,避了給誰看?」
她轉過身把畫帛卸下來掛在架子上,半晌才道:「皇後設了宴,留在宮裡用飯。」見他不言聲,又道:「時候不早了,夫子快回靜觀齋吧!今時不同往日,還請夫子多避嫌。」
他分明噎了下,「你怎麼知道?」
他擱下筆,臉色不佳,「這樣晚,到哪裡去了?」
彌生不想哭的,不管男人還是女人,哭了就是示弱。她咬著牙硬挺,高高昂起脖頸。可是這世上很多事可忍得,唯獨眼淚忍不住。它來勢洶洶,有自己的意志。她是沒想到他做了那麼多,也頭一回對他產生恐懼。他這麼冷血,要殺光他一母的兄弟。她不願意他變成這樣,當然也沒辦法告發他。她突然失了鬥志,她是他教出來的學生,她憑什麼同他纏鬥?
「耗了這半日,腿都酸了。」佛生拿肩頭頂了頂她妹子,「你家二王殿下可知道你上這裏做衣裳?過會兒來不來接你?」
他靠過來,眼裡竟有隱約的浮光。然而實在強勢,讓她覺得萬分陌生,不自覺地挪了挪,不作答,把臉別向另一邊。
他調過視線來看魏斯,「他不知道自己的病勢嗎?宮裡賜婚還這樣歡天喜地的,竟不怕委屈了彌生!」
彌生手腳功夫不好,眼神卻不壞。是擦傷還是鞭傷,她一看就能分得清。這是牛皮扭成的麻花短鞭打出來的,傷痕破了皮https://m.hetubook.com.com,邊緣還有菱形的淤青。她鼻子發酸,「你不是領兵打過仗嗎?怎麼還敵不過強盜?那人是誰?是大王嗎?」
「所以得挑人啊!二王這樣懦弱的性子,你跟了他,將來勢必要受委屈。」佛生緊緊盯著她的眼睛道:「橫豎人活一世,奔的就是富貴榮華。與其在二王那裡屈就,何不去依託大王?大王位高權重,將來繼承大統順理成章。你得了他的寵愛入主中宮,誰敢說半個不字?」言罷一嘆,「阿姊是過來人,如今樣樣都看清了。什麼情不情的,手裡抓得住權力才是正經。你是要做人上人,還是要一輩子叫別人瞧不起?」
她攤開那隻打他的手,手心火辣辣的。似乎是打得太重了,她想起他半邊紅腫的臉頰和驚愕的表情,他大概做夢也沒想到她會動手吧。她心疼且後悔,他們之間怎麼會弄到這一步呢,她該去怨怪誰呢……
彌生愕然道:「是誰搶的?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兇嗎?」
彌生羞於說出大王那點不堪的想頭,只道:「我和他兩不來去的,真的沒有什麼。」
彌生親自去門上迎他,他捏著拳頭站在斗拱下,臉色不太好,可是看見她依舊保持微笑。彌生心裏沒底,邊領他往卬否邊問怎麼了,他猶豫了下才道:「我得了幾樣小東西,原本想送來給你玩的,可到了建春門那裡被人搶了。」
現在才知道,原來蒼老只需要一夜。她想起隨園裡的梓玉,她應該是偷偷喜歡著二王的,那麼沉寂地活著,是因為無望。透過她可以看到以後的自己,彌生無奈地嘆息,女人太專情,傷得總歸比較深。
他哼笑了聲,果然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彌生不是艷羡他溫潤如玉嗎?還揚言要同他好好過日子,等她知道了內情,這番豪言壯語八成得拋到污水溝里去了。二王看似善性,心底里可不像面上那麼無私。要是盲目樂觀地以為慕容氏能養出個聖賢來,那才是瞎了雙眼!
韓雲霽生就一副笑模樣,大王這麼一問,長眉毛高高揚起來,點頭如搗蒜。實在是因為那女郎他認識,就是湯餅店裡遇見的謝氏女嘛!好幾迴路上有照面,不過她沒留意他,自己卻看得清楚。要說美,委實是沒法挑剔的。當初他在富春也曾滿樓紅袖招,什麼樣的美人沒有見識過,可一碰上這位,鶯鶯燕燕立刻都成了糞土。女人的容貌身段還可以後天雕琢,唯獨這份威儀是學不來的。她出身高貴,肚子里又有學識,放在哪裡都引人注目。
他退後了一大步,滿臉的難以置信,「你在替他捍衛權利?」
他的話叫她惱火,抬起眼來看他,「我和廣寧王殿下的婚期已經定了,下月二十二就完婚。」她怒極了,也不怕說捅他心窩子的話,冷笑道:「若是認真論,夫子如今叫我一聲阿嫂也不為過。」
佛生訝然望著她,「莫非你有了別的想頭?」
彌生感到悲哀,料想他一定是吃了癟,不過遮掩著不讓她看見。她不說話,伸手去拽他的胳膊,「讓我瞧瞧。」
被她一說破,彌生臉上霍地紅了,轉頭想起眼下的境況,立時又變得滿面蒼白。
魏斯道:「那醫官透露了個事,學生聽了……委實哭笑不得。二王的隱疾確有其事,先頭王妃閨房裡黏纏得厲害,二王原就不足,那上頭力不從心,常叫那太醫丞用藥提精神。誰知道精神頭提得久了,像芝麻吊油似的,漸漸就油盡燈枯了。那個……」魏斯尷尬地咳嗽了聲,「如今中看不中用。王氏死了才開始反著用藥調理,眼下要大婚,便越發上心。學生以為,只要葯上做些文章,不必大動干戈,照樣事半功倍。」
「不是這麼說的。」佛生在她手上重重一壓,「我是阿姊,雖嫁得不榮耀,好歹我們十一殿下戶邑上萬,日子過得寬綽有餘。我也知道你不稀罕那點,廣寧王殿下有封地,朝里又兼著差使拿俸祿,比起我們來有過之無不及。可那畢竟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不接著豈不是看不起我這阿姊嗎?」
他兀自盤算,進了王府兩頭齊大實施起來有難度,還是到潛邸的好。那裡是他辦公的地方,以前雖常有各色女人往來,他戲耍過一陣失了興緻便送走,所以沒有外婦常住。如今她去了,妥善養在北邊,他大多時候都在那裡,正好過過正頭夫妻的日子。因道:「往東柏堂送,我先回去等你的好消息。」
他是明知故問,她愛誰,他心裏不知道嗎?她仰慕他信任他,誰知他使心眼算計她!愛得再多也不夠他消耗,自己捧著一顆火熱的心對待他,他看見了,明白了,最後卻把它擲到地上。她若是承認愛他,他豈不是更加不馴?更加肆無和-圖-書忌憚地利用這點拿捏她?
他掙了下,到底拗不過她。自己感到無地自容,先紅了臉,支吾道:「沒留神擦傷了,不要緊的。」
她低下頭來吻掌心那片皮膚,虔誠的,彷彿那是他。邊吻,眼淚邊往下掉,轉瞬聚結成堆。
「各人有各人的忙處嘛!」佛生道,「這下子更沒工夫了,要操持大婚事宜,且有陣子亂的呢!家家那頭開始籌備了嗎?回頭我也湊個份子給你添妝。」
佛生緘默下來,不時拿眼睛睃她。其實大王和佛生說了不少,這裏不能攤開了告訴她,橫豎都是為她好的。佛生往前坐了坐,「細幺,你若是不滿意這門婚,趁著還沒入洞房,不如早些決斷。」
彌生擰起眉毛來看他,「夫子,我以前年輕不尊重,有時候同夫子夾纏不清,叫夫子誤會了。今天和殿下相處半天,是不是愛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踏實。好些盲婚的夫妻婚前沒有見過,婚後相愛,也可以相扶持著過日子。我和殿下彼此坦誠,神天菩薩看在眼裡,我們自然也能夠過得很好。夫子心懷天下我要不起,我只求二王眼裡裝得下我,我和他有靜好的幾十年一起走過。不需要顯赫富貴,只盼平安喜樂就足夠了。我求的不多,夫子能辦到嗎?如果能,再來和二王攀比分量吧!」
他心腸都絞起來,既然她認定了他這麼不堪,那他索性也沒什麼可掩飾的了。他就是野心勃勃,就是慾壑難填,就是要江山美人兼得。他捂著胸口,一手撐在案上,陰鷙笑道:「我若是你,真心為慕容珩好,就不會說這些話。你可知道,你說得越多,我越想弄死他?」
「雲霽,你瞧見了嗎?」他的手指指向那個掛著垂簾的店面,「美嗎?」
她怎麼不知道?一個王,是誰輕易動得的?大王就愛欺負兄弟,連夫子都挨打,二王是泥人性子,大王越發要騎在他頭上。她嘆了口氣叫皓月拿傷葯來,自己仔仔細細給他塗抹好,拿帕子一圈圈地包裹起來。彌生幾乎能看見他護著盒子被鞭打的樣子,心頭不好受,垂著眼說:「下回他要就給他,別和他硬碰硬。」
「夫子……」伴在一旁的魏斯是頭一回看到他這樣狠戾的表情,只覺滿心驚懼。
慕容琤妒恨難當,「還沒過門就這麼護著他?你焉知他沒有傷害過我?我問你,我和他,你到底更愛誰?」
她駭然望他,「那麼你把我嫁給他,就是為了讓我做寡婦嗎?」
啪的一聲,乾脆利落。打完之後兩個人都愣住了,彌生的手忘了放下,舉在半空中,目瞪口呆。
他一哂道:「那又怎麼樣?我困在太學這些年不得高飛,我的屈辱你看得到嗎?大丈夫有所為,莫非讓我做一輩子的教書先生嗎?博士祭酒,你知道是多大的官?五品!什麼司徒什麼太尉,手上實權都叫兩位兄長瓜分了,不過吊個名頭而已。當年我也曾出生入死,為什麼要被他們壓製成這樣?我有鴻鵠之志,絕不甘於屈居人下。你知道我的心思,我不怕告訴你,六王越獄都是我安排的。我派人劫他出來,殺他滅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搪塞大王,保住你的清白。你以為自己撇得乾淨嗎?六王原本在獄中,雖不得自由,性命還能留住。我記恨他調戲你,對你動粗,命人把他暴屍在荒郊野外,這都是因為你!你手上也有血,你不站在我這邊嗎?」他笑得有些癲狂,那模樣凄厲瘮人。血紅著兩眼,他死死瞪住她,「你還恨我嗎?我不單殺了六王,還要殺大王!你要麼助我,要麼去告發我。我不逼你,你自己看著辦。」
她失魂落魄地靠在多寶槅上,「我不參与你的計劃,也不會拖你後腿。只要你留住廣寧王,畢竟他沒有傷害過你。」
韓雲霽哈了哈腰,「殿下的吩咐,雲霽無不從命。」他拿扇骨蹭蹭頭皮,似有些不解,「可謝家女郎指婚給了廣寧王殿下,若是胡亂擄人,只怕不好善後啊殿下。」
慕容琮掃了他一眼,「這話說得不錯,我瞧著喜歡的,和你沒什麼相干。你只要替我把人弄來,後面就沒你什麼事了。」
那天宮宴后就沒有見過她,現在想想,也不知在空忙些什麼。她家裡有病人走不脫,自己沒能過府,現在竟讓她來探自己。彌生很愧疚,忙起身來迎她。
彌生不好再搪塞,只得笑著道了謝。佛生看她神色不豫,躊躇著問:「我瞧你不高興似的,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嗎?是不是……陽夏不稱心?」
魏斯應個是,又道:「大王今日回了鄴城,自打上次受傷后,身邊的護衛新增了三十人,如今要突襲委實不易。這趟西楚州之行如臨大敵,咱們的人喬裝過後和他有過正面交鋒,可惜都未成事。再耗下去怕露馬https://www.hetubook.com.com腳,便暫時先蟄伏了。」
他看著那張臉,燈光下自有哀媚之姿。他抬起手撫上她的唇,濃烈艷麗,充滿吸引力。她想掙脫,被他扳著下頜制住了。他挑起一邊嘴角,笑容裡帶著嘲諷的意味,「你勾得我欲罷不能,現在想脫身,恐怕晚了。我也可以給你你要的生活,僅僅是目下難耐,渡過了這關,你可以坐享尊榮,一輩子立在雲端上。為什麼不能給我時間?」
彌生痛到麻木,痛到不敢直視。痛得久了,漸漸也就習慣了。坐在梅子樹下遠望,天空一片蔚藍。快進五月了,間或能聽見蟲蝥細碎短促的叫聲。一隻長腳蚱蜢從草叢裡鑽出來,略停了停,三兩下就跳遠了。
佛生把身邊人打發了,老遠就伸手來牽她,笑道:「我這一向不得空,昨天才聽說了你的好消息,可要恭喜你了。」
他嗯了聲,「怎麼說法?」
他憎惡且恐懼,他們纏抱在一起的樣子絕不想再看第二眼。心裏也恨彌生隨便,她的愛情這樣靠不住。不是說愛他的嗎?怎麼轉頭又和別人摟摟抱抱?他很生氣,可是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管束她的立場。別人是名正言順的,他算什麼?這醋性原就有蠻橫的嫌疑,真如她說的那樣,是叔嫂,且要論個長幼。他再抬恩師的架子,完全不合時宜了。
他沉著嘴角不說話,踅身往竹林那頭去。走了幾步長嘆,半晌方道:「她再仇視我也是應該,是我算錯了路數,害她受那些莫名其妙的委屈。我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夫子和王家女郎的旨意也頒布了,他假託傷勢毫無起色,沒有進宮謝恩。倒是王宓來得越發勤,充分展現了溫柔體貼的賢婦風範。他們相處得怎麼樣她不知道,那天過後也沒再見過他。只聽皓月說起,王宓一到他就裝睡。人家午後過府,等上兩個時辰,他卻可以一直睡到傍晚。
既然在人家手底下辦差,渾水摸魚不要緊,要緊的是裝樣子。於是韓雲霽老老實實挨著牆根等謝彌生量完尺寸出來。那個十一王妃不用說,九成是和大王通過氣的,出了成衣鋪子和彌生有說有笑,那尖而厲的嗓音直飄到他這裏來——
陽夏傳了消息來,母親已經著手給她置辦嫁妝,至於對這門親滿不滿意,隻字未提。她能猜到家裡人的看法,十有八九都覺得她是低嫁了。旁的不說,單填房這一宗,首先就大大不稱意。可是也沒法兒,這是指婚,沒有挑選的餘地。莫說是個王侯,就是個乞丐,也得嫁。
他點點頭,「就照你說的辦,早早斷了他的念想,也省得他白做無用功,甚可憐。」
韓雲霽拱手道是,「那麼人是送到別院還是王府?」
他顫著聲道:「好!好得很!你只管保重你自己,慕容珩有沒有這個福氣,且看他的造化。」
他被妒火沖昏了頭,儼然痴狂。魏斯並不違逆他,只是低聲提點:「夫子交代的事,學生昨日去辦了。宮裡有個太醫丞是廣寧王府的門客,常年負責二王的平安帖子。」
慕容琤聽著,胸口充滿了吐不出來的壅塞和憤怒,更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她現在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嫁了慕容珩就會對他忠誠。良家女子的心是跟著身子走的,入了洞房,便是死心塌地一輩子的事。以前再怎麼花前月下,終不及同床共枕的情分。他垂著兩手,心中真正死灰一樣的寒冷。傳聞二王有隱疾,究竟是不是真的他不敢肯定。如果是倒罷了,若不是,叫他們成了真夫妻,他豈不是虧大發了!
欠他的債用眼淚償還了,今天起她還是原來的她。四個月的愛情算不了什麼,都讓它煙消雲散吧!
日影斜照在膝頭上,曬久了有點炙痛。她挪了一下胡床,坐到廊檐下的那塊陰影里。上房的前後門洞開著,院子里的景緻也能瞧得見。隱約聽到外面有說話聲,她抬頭看了看,是佛生帶著仆婢從甬道那頭款款而來。
既然指了婚,太學就不用再去了。彌生如今只管待嫁,別的什麼都不必做。
慕容琮乾乾一笑,「我何曾怕過這個?二王這鼠輩,你就是闖進他上房睡了他老婆,他看見也只做沒看見。如今我不是當他的面把人帶走,算給他留了臉子,他能奈我何?回頭十一王妃要和她上四國樓去,我親自動手怕招人側目,還是由你出馬,弄暈了帶出來,不費事。」
她吩咐皎月給他傳話:「我的妝奩謝家自己會辦,請夫子不要破費。」早前和佛生約好了地方碰面,急匆匆地就趕了出去。
佛生走後不久底下人來通稟,說廣寧王殿下來了,在大門上等她傳見。他總是小心翼翼的樣子,到了現在一樣很恭敬,沒有她的允許絕不會貿然闖進來和-圖-書。她感到暖心,有些什麼怨言也可以忽略不計了。
佛生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促成她和大王。彌生聽得發毛,佛生這麼怪異,怎麼在她大婚前夕說這樣的話!她不好斥責佛生,心裏卻不大高興,勉強笑道:「阿姊別把我同大王扯在一起,我雖不愛二王,但是很敬重他的人品。走到如今這步田地,別的什麼都不肖想了,踏踏實實地等婚期臨近罷了。」
他僵立在那裡,以前是看錯了她,瞧她獃獃的,一直以為她沒有什麼鋼火。誰知轉瞬就變了,人大心大,超出他把握的範圍。其實並非真的抓不住,只是太過深愛,不敢使大力氣罷了。她出門之後他在院子里想了很久,這樣下去怕是會真正失去她了。她不夠愛他,人走了,心也一併要帶走。或者他低估了她的自控能力,她是個務實的人,跟了誰,這輩子就一心一意地和誰過。
彌生倔筋不犯的時候也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加上佛生完全沒有要商量的意思,早已經做主派人過去了。彌生應了佛生,姊妹兩個挽著手往四國樓走。因為實在太近,連輦都不必坐,走上幾步光景就到了。
彌生對衣裳頭面不懂經,但佛生是好意,掃她的興怕難為情,就點頭答應下來。佛生稍坐了一會兒,惦記家裡那不方便的夫主,早早便起身告辭了。
他喃喃著,唇瓣覆上來,「細腰,不要丟下我……」
她沒人可傾訴,和自己的姐姐無須隱瞞,低著頭揉弄纖髾,咕噥著:「我從來沒想過會嫁給二王,倒不是他有什麼不好,就是心裏不能喜歡上他。」
魏斯籠著袖子道:「他總歸認為自己能醫治好,況且男人家這方面看得尤其重。就是當真不成事了,也斷不肯說出實情跌了面子。」
彌生惶惶抬起眼來,「怎麼決斷?宮裡發了旨意,沒有轉圜的餘地。誰活得不耐煩了,有那膽子違抗聖命!」
他心裏的感覺沒法子表達出來,痛到極致反而無話可說。就算是他自私吧!如果他能放得下,登極之路也許要平坦許多。可惜他還是不夠辣手,還是瞻前顧後。他的劫數應在她身上,居然覺得保全她和掌握天下一樣重要。他沒能從這段感情里得到什麼好處,反倒添了一身的累贅。現在靜下心來想想,當真放棄一切做閑雲野鶴也沒什麼不好。可是一環套著一環,他早就找不到來時路了。以前一門心思御極,絕大部分是出自野心;現在向皇位進發,目的卻變了。想要奪回她,除了登龍再無捷徑。
「怎麼不說話?」他嗓音不高,但語氣里有蓄勢待發的怒意,「我會生氣的。」
佛生看得出她不樂意,悻悻住了口。想了想,沒事人似的和她拉起家常來。又說到謝允,彌生原想打探些小道消息的,後來看佛生不怎麼願意提起,總是三言兩語地岔開話題,便不得不放棄了。
他扯了扯嘴角,搶東西小打小鬧的,不過是給他個苗頭。他很想知道,要是搶了人,石蘭是個什麼態度。
她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哪裡有能力來遷就他!她很想還嘴罵他個狗血淋頭,可是他捏得她動彈不得。她試了幾次沒有成功,他和她貼胸站著,她若是壞心點推他的傷口,一定能把他逼退。這個念頭在腦子裡呼嘯而過,權衡再三終究沒能行動。她的苦難誰來救贖?他到底要她怎麼樣?她到死也沒法傷害他分毫,為什麼他可以?他的愛這麼不值錢,因為他愛得不及她深吧!
他拂袖去了,彌生撐了半天,他一踏出園子她就抽空了力氣癱坐下來,臉埋在掌心裏無聲地哭——好了,說清楚了,他以後應該不會再為難她了,至少會敬而遠之。
佛生看出了端倪,忍了半刻見她不吱聲,自顧自道:「我來時的路上碰見了大王回城,同我打聽你的婚事呢!我看他臉色鐵青,不知道怎麼回事。你同他當真一點也沒有什麼?」
慕容珩心裏歡喜起來,她是有教養的女子,待人那份不緊不慢的溫存,是他八輩子沒有領教過的。他壯了膽,就勢把她的手捧在掌心裏,再忐忑也不願意放開了。他帶著膜拜的口吻切切道:「彌生,我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說要娶你,我這兩天晚上連覺都睡不好,是不是很沒出息?我總覺得像做夢一樣,怕夢醒了什麼都沒了。情願半夜在園子里一遍一遍地兜圈子,睜著眼挨到天亮……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全心全意對你好。不欺騙你,不辜負你,你說什麼我都依你……那你……」
他拳頭的關節握得咯咯響,咬著槽牙森森道:「敢動我的人,殺了他。」
她站在他面前,可是像隔了九重天。他進一步,她退一步,失望地搖頭,「我以前沒有看透,你居然這麼自私!」
他溫熱的氣息拂在她臉m.hetubook•com.com上,幾乎和她唇接著唇,「你的心肝是鐵做的嗎?昨天的種種你忘了?你說愛我的……你和慕容珩有過這樣的接觸嗎?你讓他靠近你吻你嗎?不要說自己愛他,說出來我也不信,不過自欺欺人。」
「這個你不用怕,我怎麼會讓你做寡婦?我答應過要娶你,就一定會做到。你安心地等我,廟堂上的事不與你相干。好好守住心,不要旁落。即便現在恨我,將來我也會叫你加倍愛我。」他說這些的時候不帶任何感情,以為只要鐵石心腸就不會痛。可是自己知道,原來在觸摸不到的地方扎了根刺,一點點加深,痛得越發劇烈,痛不可遏。
彌生卻不依,「你該報縣丞拿人,真是無法無天!」說著從頭到腳看他一遍,「東西搶了,可曾傷著你?」
「學生眼盲,遠了看不清。」他很識相,仰臉一笑,「尤其是這種美色耀眼的,殿下賞心悅目就成,學生覺得美不美,並不重要。」
姊妹兩個吃茶吃點心,談論婚俗禮儀。佛生道:「你明日出來,我知道一家成衣鋪子,做的衣裳出了名的精巧細緻。前頭有幾位郡主出閣,據說都是到那兒從裡到外定做的。你大婚後要入宮要回門,少不得多備幾套釵鈿禮衣。家家那裡固然會置辦,陳留的手藝到底不能和鄴城比。行頭多了不尷尬,擱在箱子里好有挑選。把裁縫傳到府里量尺寸也可以,就是挑料子不方便,不及自己過去的好。恰巧我也要做幾身新的,和你搭夥一道去吧!」
反正已經這樣了,彌生橫下一條心來,「我不是外面的粉頭,夫子請自重!替他保全我自己原就沒什麼錯,既然要嫁他,就須得和你劃清界限。否則我心裏有愧,永遠對不起他。」
天氣不太好,有些陰沉,但是跨出樂陵王府,心就鬆快了。彷彿到了寬綽的地方,再不用拘束著,隨時可以飛起來。
彌生不是他,永遠體會不到他的彷徨。
彌生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有些不好意思,「阿姊別取笑我,什麼我家二王!我來這裏沒和他說起,估摸著他眼下正籌備聘禮呢,昨兒說要往陽夏請期的。」
「可那是我送你的。」他有些固執,梗著脖子犯倔,片刻復頹敗下來,「本來東西叫他搶了,我打算折回去的。想想都已經到了建陽里,又不甘心白跑一趟……」
彌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抵觸,他以前吻她,她總是暈乎乎分不清方向。這次卻不是,異常清明。像驚惶的貓奓了毛似的,她揚手就是一記耳光。
彌生現在是大無畏的,並不怕挑釁他。他這樣驕矜,自己也不服輸,因冷冷道:「夫子不喜歡,我也沒有辦法。可是夫子為什麼不喜歡?今天這場面,難道不是夫子一手安排的嗎?夫子真是難伺候得很,我違逆你,你要生氣,我遂了你的心意,你卻又要雞蛋裡挑骨頭。難道做個馴服安分的棋子,夫子反倒要怪罪嗎?這樣的話我也沒法子可想了,夫子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如今只求你一點,希望你不要動二王。他再懦弱再無能,日後也是我最要緊的人。就算你橫掃了慕容宗親,也請避繞開他,他對你形成不了威脅。」
她聽見皎月說王府開始籌備婚儀,夫子像嫁女兒一樣替她置辦嫁妝,這個消息傳到她耳朵里,瞬間就叫她冷透了心腸。其實她情願他不作為,也好過如此大方周到。該有多涼薄的心才能做到氣定神閑啊!她號啕大哭了一場,哭過之後惘惘的。從頭到尾想想,這場愛情的確錯得太離譜。現在明白過來,為時不晚。
他上了羊車,小鞭子一甩,發出一聲脆響,搖搖晃晃往北宮方向去了。韓雲霽抱胸看著他走遠,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來,「下頭痛快上頭受罪,等命都交待了,看你拿什麼坐享艷福!」
魏斯諾地應了,頓了頓遲疑道:「學生多句嘴,夫子和彌生既然弄得水火不容,為什麼不就此放手呢?再拖下去兩頭都受罪,何苦來!」
彌生感到難堪,怏怏拉她坐下來,「你在鄴城好長時間了,我說要去看你,總是這樣那樣的事耽擱了,阿姊別怪罪我。」
他妒紅了眼,覺得二王若是能像十一王那樣癱在床上動彈不得也挺好。至少不能牽她的手,不能抱她的人,彌生就可以一塵不染。要解決一個二王容易至極,但是後面怎麼料理?他還需要二王對抗大王,還需要二王給病重的聖人吃定心丸。所以他得忍,忍過了這段崎嶇不平,再往前就是康庄大道。
彌生想起夫子,他卻是欺騙她、辜負她的。為什麼流著同樣的血,心思那麼迥然?她紅了眼眶,既到了這步,即便走投無路,也還是要走下去。她橫了心去擁抱他,把下巴擱在他肩頭上喃喃:「我也答應你,只要入你廣寧王府,今生定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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