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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金甌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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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恣性

第二十九章 恣性

她難堪得緊,又氣又恨,「你給陛下的是什麼葯?你安的什麼心?明知道我……你還……」
他聽了略沉吟,長長哦了聲,「臣不過是擔心殿下身子罷了,萬一有了喜信,早些知道早些告訴聖人,不是很好嗎?」
「你簡直無恥!」彌生不防他大喇喇說這話,啐了一口,早已經飛紅了臉,「你吃不吃壞該是你家王妃操心,和我有什麼相干!」
她過分小心,似乎怕極了和他單獨相處,坐在亭子里並沒有遣開身邊的人。他蹙起眉頭來,他會吃人嗎?一個深愛她的人,對她來說那麼危險?他站著給她搭脈,有些心煩意亂。扣她腕子的手用力過了點,她吃痛,抬起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看他。只消一瞥,他的所有苦悶都隨風去了。胸口被她狠狠撞了一下,不論何時她總有辦法叫他投降。那是他的軟肋,長在她身上的他的軟肋。
彌生簡直無法理解,只感到恥辱和恐懼。她扭著身子要躲避,他的手像鐵鉗,幾乎要把她捏碎。她怕得連心都在打顫,眼睛里罩著水的殼,什麼都看不清。沒人來幫她,她逃不脫,只有拿腿沒頭沒腦地一通亂蹬。
彌生如臨大敵,唯恐夫子一不做二不休。果然他踱過來,眼裡有陰鷙的光。他低頭打量百年,沉聲道:「醒了?聽見了什麼?看見了什麼?」
他站在宮門上看了一陣,地方是大了,排場也足了。才繼位那幾天的歡喜早就退得無影無蹤,偶爾從沉悶的政務里抬一抬頭,知道這瓊樓玉宇里裝著他心愛的人,似乎也可以坦然了。坐上那把交椅,心情變得微妙。他急進,脾氣更加暴躁,但是從來不曾在她面前表露,待她永遠是和風細雨的。即便他做了皇帝,也還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因為自己的無能,他不敢對她說愛,可是時時墜在心上。沉甸甸的分量,叫他充實又忐忑。
他愣在那裡,然後和她額頭相抵,喃喃道:「我都曉得,你受的苦說不出來……你苦,我也苦。我真恨不得殺了他,可是時候還沒到。」他吻她的唇,「細腰,再等一等。等我完全架空了他,隨時都能處置他。再給我一點時間,用不了多久了。」
慕容珩搖搖晃晃站起來,下榻的時候還跌了一跤。他狼狽得不知怎麼才好,撿起地上的衣服胡亂套上,頃刻淚流滿面,「對不起,我再也不會這樣了……」
他走了,被奮力拉開的直欞門撞在牆上,發出砰然一聲巨響。彌生閉上眼,噩夢結束了,都結束了。元香和眉壽進來替她更衣換褥子,她只是呆愣愣地發抖,抖得站都站不穩了,頹然癱倒在床前的踏板上。
彌生心裏很難過,暗暗落下淚來,抱著他說:「我同你阿叔的事,你要是想告訴你阿耶,我也不會攔著你的。該當死也是我的命,我不怨任何人。」
百年神志昏擾,一句「男兒欲作健,結伴不須多」在舌尖上滾了好多遍都沒有說全。自己又急,兩眼含著淚,憋得面紅耳赤。
「那這事陛下知道了嗎?回他了嗎?」彌生皺著眉頭道。眉壽到底忍不住,湊近了道:「殿下深居簡出,不知道外面行情。聽說聖人最近寵幸中書監元繪,婁豬艾豭,大失體統。有些事情說都說不出口,晉陽王妃這回遭了難。陛下前日喝醉了酒,帶了一幫子隨從闖進王府去。真不知哪裡來這樣大的仇恨,著人把晉陽王姬妾都抓來,命左右與王妃及諸姬……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種事來……」
百年的情況他已經從九王那裡得知了,釀成了這樣的禍事,後悔也來不及了。為了安撫她,他忙道:「朕為了你,不廢他的太子位。」
彌生對他的計劃完全不感興趣,她只是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百年是無辜的,你不要動他。」
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葯,彌生一頭走一頭琢磨,不會害了聖人吧!應該不會,他沒那麼大的膽子。如果想要珩的命,何至於等到他登基之後?可是究竟是什麼葯?難道真想叫聖人同她做真夫妻嗎?
她不說話,他有些悻悻的,「你到涼風堂來幹什麼?」
「驚厥了,辟間安靜的屋子出來。」他抱著孩子往外走,「請中宮殿下同來,閑雜人等迴避。」
是啊,她猛然清醒過來。她是他的皇后,就算他要她的命,她也不能違抗。想來是到了該清算的時候了,逃得過一時,逃不過一世。自己上輩m•hetubook.com.com子大概欠了他慕容氏,這輩子要一五一十地還。橫豎他想怎麼樣都由得他吧!她沒有底氣也沒有精神同他打這場仗,就當自己死了,忍一忍就過去了。
元香也道:「弔死的面目難看,殿下去了免得唬著了。」似乎還有什麼隱情不能在百年面前透露,很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兒。
他不說話,越過她只管看慕容琤,像在看個陌生人。
他突然頓住,猛回過頭去。彌生心上一跳,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百年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撐起上半身直直看著他們,那澄凈的眼要把人射穿似的。彌生嚇得目瞪口呆,不曉得他到底聽到了多少。這孩子這麼聰明,萬一把事情宣揚出去,那大家都完了。
彌生一頭安撫他,一頭問女官總領輕宵:「打發人給陛下回話去了沒有?要不我過去瞧瞧吧。」說著就要起身往外去。
只是突然有一天,百年哭著跑進了她宮裡,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她正看書,見他那模樣生生吃了一驚,擱下捲軸來問他出了什麼事。百年對天長號:「我阿娘上弔死了。」
彌生讓了讓,「殿下有禮。」
「沒有外人,你還要這樣同我說話嗎?」她並沒有要轉過來的意思,他望著她,發間的花釵在風裡簌簌搖曳,分不清顫抖的到底是她,還是釵頭的金葉子。他輕輕嘆息,已經有兩個月沒見過她笑了,時時刻刻一張討債的臉。即便是這樣,他還是痴痴地愛她。他反省過,或許他愛人的方法有誤。因為缺乏隨心所欲的本錢,他的愛情看上去比別人多了算計和武斷。可是人心都是一樣的,他對她的愛她不願意看,只有他自己知道。
內侍來通報,她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匆匆趕到了金鳳台。過浮橋入高台,進門便是酒氣撲鼻。再往前去,正看見慕容珩拿馬鞭擊打百年。百年還小,手裡舉著刀不敢往那囚徒脖子上砍,嚇得臉色慘白,抖作一團。
慕容琤簡直要發笑,「你才只有十五,給個八歲的孩子當母親,是不是兒戲了些?我說了,我們將來會有自己的孩子,你何必在別人身上浪費感情?」
她已經適應了這種寡淡無味的生活,一個月,兩個月……歲月像滑過水麵的刀鋒,匆匆而過,半點痕迹都沒有留下。
「和你無關,罪業再深也在我。將來身後算賬,都由我來承擔。」他說,然後話鋒一轉,狡黠道:「你只關心他嗎?我要為他試藥,你竟不擔心我?他原就無用,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了。我不同,我怎麼樣你是知道的。若是不小心吃壞了,那你日後怎麼辦?」
她真的很有皇后相,自己卻不像個皇帝。他難免哀涼,只靜靜抓著她的手。她靠在他身邊,淑婉宜人。可是越是溫順,他的壓力就越大。他看了她一眼,勉力笑道:「這兩天忙,沒得閑來看你,不生氣吧?」
慕容琤把百年放在胡榻上,邊取針包邊吩咐她:「脫了他的鞋襪,來按住他。」
華燈初上的時候,慕容珩過正陽宮來。
「殿下別想那麼多。」眉壽道,扶她上榻,小心開解著,「好在有驚無險,過了今晚就天下太平了。」
彌生也顧不上別的了,撩起袖子就上榻抱住百年,直道:「夫子請施針,學生聽夫子差遣。」
百年身邊的內官躬身道是,「今早宮人進披霞殿時發現的,大約吊了有陣子了,身子都僵了。」
「家家。」百年偎著她道,「謝謝家家護著我,否則阿、阿叔定會要我的命。」
「你知道我來過?」她回過身來道:「這兩天外邦使節來賀,我怕陛下應酬吃力,又連著幾日不得見他,這才過涼風堂找他。」
他長揖下去,尾隨著那溜提銷金香爐的宮婢進了福順門。
他笑吟吟反剪著雙手看遠處風景,「我家王妃……不過是人前的擺設,我對你可是忠貞不二的。前陣子龐囂同我說起她的事,說她處處唱高調,難免要惹眾怒。我對她有愧,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去計較。如今她越發上臉,我不能叫她壞我的大事,便下令禁了她的足。細腰,咱們兩個雖各自婚配,身子卻和心一樣乾淨。再待幾年我定會贏回你,到時候咱們便能圓滿了。」
輕宵四周圍看了眼,壓低了嗓子道:「我先前去披霞殿看過,正趕上宮婢們在給她換入殮衣裳。脫開來真是古怪,一和_圖_書身的淤青,連塊好皮肉都沒有,看著怪蹊蹺的。可帝王家的凶儀,又不好叫仵作來驗屍。再稀奇,深衣一穿,誰知道裡頭什麼緣故!」
彌生靠在榻上只顧嘆氣。他有他的苦悶,身子不好,以前的仇怨積攢下來也要宣洩,就成了眼下這模樣。只是也太荒唐了,荒唐得沒了邊。失道寡助,帝王之路能走多遠,當真不得而知了。
的確是為她好,可是仍舊令她感到恐懼。太殘忍了,自己莫名就背上了一筆血債。還有之前的王阿難,若不是夫子要她取王氏而代之,說不定王氏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她瑟縮著抱住肩,每一寸皮膚都感到寒冷。她做人,從來不曾虧欠別人什麼。現在倒好,層層疊疊被他們強加在身上,死後不知有多少業障要償還。
她扭過頭去,「陛下還知道來問?我只當陛下又喝酒去了。」
慕容琤過來搭脈,「氣悸語吃,能不能痊癒,瞧明天吧。」他再三地審視百年,雖滿心狐疑,還是打起簾門出去了。
她別過臉去,「他管我叫家家,他把我當母親。」
那倒不用太擔心,人都撤出去了,這點小動作還不至於被發現。他靜靜同她面對面站著,她的橫眉冷眼他都甘之如飴。流年轉了個圈,重又往回退了似的。好想抱她怎麼辦?她在他跟前,透過她臉上的桃花妝,仍舊可以看見以前的她。他的心每一刻都被攥著,會起伏,會溫柔地牽痛。這世上再找不到第二個能讓他這樣失常的人了。他不得不靠深呼吸來按捺,放緩了聲氣道:「你看,你心裏裝著我呢。就算哪天我遭了橫禍,有你念著我,我死也足了。聖人的身子你放心,那葯只會讓他更加委頓。我也不願意他碰你,一想到他今夜要過正陽宮,我心裏刀割一樣……」
兩個人走著,他突然轉頭把殿里人都支了出去。彌生愣愣的還沒醒神,便被他打橫抱起來,繞過重重帷幔,一下子扔到了胡榻上。
幔子后久立的身影一閃而過,案上燭火跳動,照在彌生臉上,明暗之間光彩往來。
他把身上衣裳都除盡了,心裏熱得火燒火燎。葯吃了千千萬,加上九郎先頭給的方兒,他以為這次一定可以的,可是要見真章的時候才發現滿不是那麼回事……都是他的錯覺嗎?他慘白著臉跌坐在一旁,連死的心都有了。
百年雖不情願也沒辦法,哭哭啼啼地去了。彌生這才道:「我知道得晚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看夏氏平時心境挺開闊的,前陣子晉了位分,身邊又有個兒子,有什麼想不開的呢?」
彌生無可奈何,她這輩子永遠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因為她不像他那麼狠絕,她有太多拋不開的牽挂和顧忌。她揮了揮手,「我同夫子有話說,你們退遠些。」
彌生嘴角帶著譏諷的笑,「你會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和我不相干。在我看來,誰都比不上百年。所以請你不要動他,就算我求你。」
他在她面前永遠自發地矮一截,囁嚅著:「朕只是要鍛煉他的膽量,連殺個人都不敢,以後怎麼治理天下?」
彌生驚訝至極又不敢出聲,他膽子這樣大,隔著帘子就是聖人和眾臣啊!萬一有人進來撞見了,那可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她瞠目結舌,「陛下這是……」
百年抓住彌生的手,磕磕巴巴道:「家家,我不、不會說、說出去。」
她已經盡量在躲著他了,為什麼他總是神通廣大無處不在呢!彌生深吸了口氣,「是很巧,我在這宮裡時候不長,路也不熟,走著走著大約走岔了。下回還是要叫人給我畫個圖,門路摸熟了,也好趨吉避凶。」
他進來的時候她橫眉冷對,她一直是曲敬的,這種態度以前從來沒有過。他果然有點慌,局促地垂著兩手在腿側來回地蹭,挨過來的時候帶著討好的表情,「百年怎麼樣?」
趨吉避凶?慕容琤的眉毛高高挑起來,復又一笑,「也用不著吩咐別人了,還是臣抽出時間來親自給殿下畫吧。殿下在臣門下三年多,知道臣不但會繪圖,還會打卦占卜。趨吉避凶挑黃道吉日,這種東西對臣來說易如反掌。」他說著,審視她的臉。皇后的封號是最好的頭面,戴著這頂桂冠,自然會有股雍容儼然的氣度。但是再好也是從他手底下出去的,他看她的目光肆無忌憚。她原本就屬於他,所以他永遠都是一副勝券m.hetubook.com.com在握的神情。
「殿下脈象平和,鳳體康健。」他拱手道,「然臣還有內情要陳奏殿下,請殿下屏退左右。」
她氣得不知怎麼回他的話,他是皇帝,說重了不顧他的體面倒不好。若是不說,心裏又堵憋得難受。百年看見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但是卻哭不出來,鐵青著臉牽住她的衣袖,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抽搐著直往外捯氣。她嚇壞了,忙抱進懷裡拍他的背。眾人都慌起來,正喊著叫傳太醫,一直冷眼旁觀的右丞相迎上來把人接進了懷裡。
邊上陪同的酒肉官員紛紛向她肅拜,他這才回過頭來看她,怔怔道:「皇后怎麼來了……」
慕容琤心上一頓,恍惚回到了她初入門下的時候,傻傻的,什麼都不會,只能替他打下手。想起那些,不知怎麼鼻子里發酸,忙掉過頭去取水溝穴,針入兩分,一心一意捻轉起來。百年驚厥的毛病打小就有,一旦發作普通針法鎮不住,要扎大椎,透刺后溪穴。可是他痙攣得厲害,彌生幾乎要勒不住。他心裏著急,索性探過去箍她的腰,連她一道固定住。這麼一來的確很有效,下了針,捻轉加小提插,做起來得心應手。
她接了底下人的通傳,出正殿迎他。他含笑看她,她的眉角描著斜紅,低頭莞爾,有種介乎少女和少婦之間的別緻神韻。她上來攙他的手,細聲細氣道:「備了晚膳,就等陛下來。」
彌生突然意識到抵在她小腹上的到底是什麼,奇怪的是她沒有臉紅,只是凄然地望著他。
彌生嘆了口氣,撫撫百年的丱發道:「你節哀吧。既然她們都說這會兒不宜去,你就再稍待片刻。你還小,陽氣弱,貿然去了要生病的。好孩子,你母親不在了還有我,家家護著你的。」召內侍來吩咐,「備些果子,帶殿下到偏殿歇會兒。跟前別離人,好好伺候著。」
他這樣淡漠,懂得什麼是感情?口口聲聲說愛她入骨,結果還不是置她于不顧!
彌生站起來,當真有點欲哭無淚。難道因為他口吃、不敢殺人,就要廢了他不成?也罷,這算是對百年最好的補償了。不管夫子那頭怎麼盤算,先保住百年的地位要緊。至於患上的病症再另外想法子治,也許歇一晚,明天起來就好了。
彌生見百年安穩了,終於長長出了口氣。他母親才走,若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她的業障就更深了。還好有他在!她拿袖子擦擦汗,下榻來想去絞帕子給百年冷敷。經過他身旁,他前一刻還好好的,突然一把抓住她,用力將她摁在了牆上。
他很快卸下蹀躞帶,脫了罩衣上床來,沒有回答她的話,綿密的吻鋪天蓋地襲來。他一面吻她,一面動手解她的抱腰。只是太急,越急越不得法。那紅纓繩有意和他作對,任憑他怎麼努力都解不開。他火氣上來了,抓著她的右衽奮力一撕,裂帛的脆響下是她如玉的身體,在燭火下白得耀眼。
他這麼聰明,怎麼可能想不到她的用意?她恨他一直把她當傻子,竟以調侃她為樂嗎?
他豎起一根手指壓在她唇上,示意她噤聲,一面湊到她耳畔低語:「卿卿,想我不想?」
彌生吃了一驚,他未免太過膽大妄為了,宮裡眼睛挨著鼻子的全是人,他要同她單獨說話,還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屏退左右,白等著讓人抓把柄嗎?
洞房那次他顏面盡失,然而再大的挫折,要完全死心是不能夠的。
她不為所動,他只有自救,笑了笑道:「聽說你反對立太子,要把這位子留給你將來的兒子?」
彌生傳他近前的人來問話,據說近來酗酒得厲害,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倒從不上正陽宮來,他到別的宮鬧,叫嬪妃們做豬做狗,首尾相連,自己舉著撻杖在後面鞭打取樂。這種惡行聽得太多,她幾乎都要麻木了。不論他怎樣無道她都可以不聞不問,但是他逼百年手刃囚徒,這叫她再坐不住了。
他陰沉著臉道:「你是得了失心瘋嗎?我不會和別人生孩子,你到底聽明白沒有!我們的孩子!」
她鼻子發酸,好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他已經對自己失了興趣,轉頭就要撂的。果然拜過了天地的才是貼著心的,感情可以婚後培養。家下主婦再無狀他都抬愛著,她算個什麼?
左思右想,還是不情不願地落進他的陷阱里。她垂著眼晦澀道:「殿下說hetubook.com.com得有道理,我竟沒有想到那一層。那就往石亭子去吧,還要偏勞殿下。」
「我又沒做什麼。」他狀似無辜,「我救了太子殿下,皇后就這麼待我?」
彌生討厭他說煽情的話,沒有了立場,一切都是陰暗矯情的。她只是覺得對不住慕容珩,「為我一己的私慾斷送他,我當真過意不去。」
輕宵恐她越說越沒把門的,喝住了道:「嘴上帶個門襻子,殿下面前慎言。」
「怎麼會這樣?」她惶然問他,「怎麼會這樣?」
她惱羞成怒,往後退了一步低喝:「我是中宮!殿下請慎行,叫人看見了不成體統!」
慕容氏天生涼薄,父親對兒子的感情也不見得深厚。若說上輩的神武皇帝子嗣多,做不到一視同仁,慕容珩只有三子,怎麼也同先帝一樣呢?百年多可憐,生母死了,自己還在熱孝里,就被他昏聵的父親抓去練膽。可笑的是練膽非要親手殺人嗎?這下子可好,嚇出病來了,慕容珩可還有一點舐犢之心?
元香和眉壽以前聽百年說起他母親挨打的事,到如今看來是真的。聖人自打繼位后,行動越發怪誕,真是登了高枝就變壞了。
彌生有點慌,下意識回頭看看。先頭他還在涼風堂的,怎麼轉眼就到她前面去了?震驚歸震驚,方寸還是不能亂的。身邊這麼多宮婢跟著,叫人看出什麼來,免得失了皇后的體面。
怎麼變成結巴了?彌生不敢置信,捧住他的臉道:「百年,你背首詩給我聽。我要聽《企喻歌》,你背給家家聽。」
百年哭得捯不過氣來,撲進她懷裡撼她,「家家,我阿娘怎麼辦?我要去瞧她,那些死狗奴攔著不叫我進殿去。」
他愕然一窒,「你不喜歡朕喝酒,朕以後戒了就是了。」
百年搖頭,「阿耶打、打死我阿娘,我恨他。」
她倒在軟枕上,平金貢緞上的花紋貼著腮肉,冰冷一片。她覺得氣悶,讓眉壽開窗戶。怕外面的蟲蝥循著火光飛進來,殿里的蠟燭都熄了。今天是十五,月色分外皎潔。窗沿下一地清輝,照亮了大半個寢宮。她睜眼望著頂上的福壽藻井,睡意全無。有時會覺得生無可戀,她這一生就是為了讓他們姓慕容的禍害的,夫子不是口口聲聲說愛她嗎?這個時候他在做什麼?相國府里有悠閑從容的夜,竟不知道她這裏的水深火熱。
彌生卻有點尷尬,他灼熱的掌心按在她後背上,想讓又讓不掉,煎熬之下鼻尖都沁出汗來。他倒好像絲毫沒察覺似的,照舊淡定辦他的事。百年的癥狀漸漸緩下來,他才收回手,又去取三棱針點刺印堂和少商,刺出了黃豆大的血珠方停針。救人委實是個體力活,一套流程下來早熱出了一身汗。
「那怎麼不見面就走了呢?」他道,似笑非笑看著她,「是聽見我們的對話了,是嗎?」
「請殿下屏退左右。」他又說一遍,「臣的奏報和陛下有關。」
可是令人憂心的不是夫子,反倒是聖人。他已經有點瘋瘋癲癲的了,做事不按常理來,殺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據說有個男寵仗著他的溺愛為其父邀官,結果一句話不對就被他殺了。殺完了把人頭割下來藏在懷裡,又命人拆屍挖出腿骨做琵琶,又哭又笑,載歌載舞。
她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既怕珩遭他禍害,又怕那葯當真能治好珩的病,千頭萬緒理不清出路來。她悶著頭往前走,突然眉壽扯了下她的衣袖,彌生轉過臉看她,眉壽努了努嘴——原來前面甬道上站了個人,油紙傘擋住了上半身,只看到絳紗九章朝服和腰上的蹀躞帶。單憑那身形,就足以讓她認出他來。
她別的方面無能為力,只有加倍對百年好。把元香撥到太子宮去,時刻提防著,唯恐夫子使手段要對他不利。
夏夫人死後三天,百年便被冊立成了皇太子。慕容珩做這個決定沒有知會過她,彌生自己倒悟出些門道來。他怕百年將來要看顧親生母親,慢待了她,所以殺夏姬,以掃後顧之憂。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慕容珩。他不來看她,大概是出於愧疚。不來更好,正陽宮的日子照舊,月供也絕不會短。他不敢露面,心裏還是記掛她的,時令的好東西,外埠朝賀的貢品,都先盡著她挑。
她仰起臉搖搖頭,「陛下當以國事為重,我在宮裡好好的,陛下不必記掛我。要是想見我,就打發跟前的人來傳我,也省得www.hetubook.com.com自己跑一趟。」
彌生很難過,還記得他站在梅樹下溫文儒雅的樣子,現在卻變得面目可憎。也許壓抑得太久,早在心裏堆積起了病灶。當上皇帝沒有讓他心情舒暢,反而暴虐無所顧忌了。其實還不如以前為王的時候,頭頂上有人做規矩,起碼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不像現在,連太后都約束不了他。他是天下第一,儘可能地做出驚世駭俗的荒唐事來。
眼看彌生就要發火,他飛快地吻上了她。
彌生恨透了他,沒有行禮,只望著百年問他:「陛下這是要幹什麼?你這樣子逼他,他才八歲!」
他嗯了聲,「今天的陳表少,朕批完了就早些過來了。」
她手足無措,過去扶他,「百年……」
她越是急,他越是高興,「殿下怎麼了?」
她很不滿,眉眼間儘是厭惡。看樣子是想借故走了,他索性搶先了一步,「殿下臉色怎麼不好?前面木蘭坊里有個涼亭,殿下往那裡歇會兒,臣給殿下請個脈吧。」
輕宵和眾人慌忙攔住了她,「殿下萬萬去不得,夏夫人的事早就已經奏稟了聖人,殿下這會兒去可不好。弔死的人怨氣大,克撞了什麼。不單是殿下,華山王殿下也不要去。喪禮事宜自有黃門承辦,要是想盡心上炷香,好歹也等收殮了再過去。」
單隻戒了酒就有用嗎?她悲憤交加,「太子溫裕開朗,有人君之度。陛下這樣歷練他,妾覺得有失妥當。他尚年幼,陛下怎麼叫他殺人?你瞧他嚇得,如今口吃了,明天還不知道能不能好。」
他抿起唇不說話,緘默了好久哂笑道:「我不是那樣無情的人,這點道理不用你來教我。若是不想叫我動珩,就回去好好想想怎麼自保。只要熬過今晚,我敢保證以後他都不會再想嘗試了。」
她穩住心神照舊走她的,臨要到他跟前時,他的傘沿微微朝上一挑,露出那張可憎可惡的臉來。表情控制得很好,他收了傘恭恭敬敬對她作揖,「微臣參見皇后。」
彌生激靈一下,「死了?」
她心裏那麼多委屈,他也不問一聲,就知道占她便宜。彌生咬緊牙關使勁地推他,可他像座山,巋然不動。她不服氣,還想掙,他喘息著靠在她肩上嘀咕:「你再扭!再扭可要著火了。」
他以為她會晃一晃神,會不由自主地憧憬,可是沒有。她冷冷乜他,「圓滿?再不能圓滿了。如今江山在聖人手上,我希望你能恪守本分,大家好過幾天舒心日子。就算看著太后的面子吧!她已經失去兩個兒子了,再叫她受打擊,你於心何忍?」
她獃滯地移過視線來,「是嗎?就一次嗎?」
彌生心頭咯噔一下,他這兩句話殺傷力實在太大。他知道她怕什麼,就拿這個來嚇唬她。她也確實忌憚,唯恐之前喝的避子湯藥效沒發揮好。萬一叫他說中了,正陽宮的醫官把出喜脈來往聖人跟前一報,那接下來就要大禍臨頭了。
彌生沒有他那樣的柔情繾綣,壓低了聲道:「你瘋了嗎?外面那麼多人!」
人是慕容珩嚇壞的,他自然成了「閑雜人等」。彌生心裏亂得厲害,只知道提著雜裾跟在後面跑。進了三居堂,左右帘子一落,將眾人擋在了外面。
「不必。」她很快回了句,「多謝殿下好意,我宮裡有專門伺候的醫正,不勞殿下費心。」
彌生狠狠點頭,「原先我還擔心,既然如此,那便順其自然好了。若是東窗事發,不見得只讓我一個人背黑鍋。你不仁,休怪我不義。要下地獄大家一起下,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
他往榻上看一眼,蹙著眉道:「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他是珩和婢妾生的,和你八竿子打不著,你心疼他作甚?」
元香含淚來攙她,「殿下別傷心,就這麼一次,就一次。」
眉壽應個是,對下面人使個眼色,跟前伺候的立時悄無聲息地散盡了。彌生站起來,挽著纖髾背過身去,「殿下有話就請直說,我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
他訝然望她,「你要把我供出來?」突然笑不可遏,在她頰上親昵地掐了一把,「真不容易,我以為你早把我忘了呢!如今竟拿此事來威脅我?好得很,我喜歡這個。」
她的反抗讓他不滿,陰惻惻道:「你是朕的皇后,服侍朕難道不應該嗎?」
外人面前總有做不完的戲,他感到厭倦,卻耐住了笑道:「殿下這是往哪裡去?臣才從涼風堂過來,這麼巧竟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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