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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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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世迷離 第三節

第一章 一世迷離

第三節

荔枝對「馬上風」一說不能理解,又纏著春桃要聽解釋。春桃冥思苦想半天,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錦書很坦然,這個她是知道的,大鄴時宮裡出過這事,發生在她堂兄身上,當時就死了,所以一直記得太醫說的話,她複述一遍,「馬上風就是房事猝死,中醫稱『脫症』,民間叫『大泄身』。」
脆脆歪著腦袋問:「怎麼是在梢間里?聽說是從小主寢宮裡背出來的。」
「所以我說是好事,能出掖庭就成,白撿了半條命似的。」春桃嘆口氣道,「難得這麼齊全,虧得今兒下午准了我半天假,咱們才能湊到一塊兒。說起對食,浣衣局銀針的菜戶是誰,你們知不知道?」春桃是個話簍子,又在同樣愛聽閑話的定妃宮裡當差,那新鮮事,說起來一車一車的。見眾人搖頭,得意道:「告訴你們吧,配了背宮的鄭全福。就是候在養心殿東梢間,背著小主送上龍床的那個太監。」
太子道:「她在掖庭當差,叫錦書,是……前朝的太常帝姬。」
太子打了個顫,腦子裡嗡嗡作響。他知道自己不論求誰都有風險,不過看來求太皇太后是求著了,至少不會一下子就殺她。
錦書最大方,點頭道:「你說吧,咱們都想聽。」
錦書不理她們打趣,往陳太監杯里敘水,「諳達,那我這兩日就在屋裡聽信兒,蕭姑姑那兒勞您給告個假。」陳太監想起前邊傳蕭姑姑到會計司,把這事告訴她時她一臉的恍然大悟,「怪道我說調她到太皇太後跟前當差她不願意呢,原來還有這茬。」
陳太監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七八分,心裏替自己的乾兒子可惜了。小德張是伺候太后的梳頭太監,才進宮那會兒就認了他當乾爸,有幾迴路過掖庭看見了錦書就動了心思,求了他兩回讓說媒。宮裡太監宮女結「對食」是常事,兩個可憐人湊在一塊兒過日子,好有照應。其實和一般夫妻差不多,就少了「那事」罷了hetubook.com.com。太監不能人道,可也知道疼老婆。他看在小德張叫他一聲乾爸的分上就答應了,才打算找個沒人的時候單獨和錦書說就出了這事,看來是要把話爛在肚子里了。回頭還是叫小德張死了這條心吧,太子爺叫留著的人,誰活膩味了敢動。
馮祿領了命麻溜地去辦了。
錦書怔了一下,「就問叫什麼,在哪兒當差。」
屋裡另幾個人大感吃驚,圍著錦書問:「有這事?這可是好事兒!只要差當得好,往後求主子一個恩典,在內務府記檔脫了奴籍,到了年紀就能放出去了。」
太皇太后拿眼橫他,「我說你怎麼不同你額涅說去呢,也虧得先來找我,換了太后或者皇后,早一條綾子賞下去了!」
太皇太后看著他吃,便問他:「你皇父處理政務,你不在旁邊學著,怎麼溜出來了?」
太子道:「朝堂上有要緊的公務,漠北的八百里加急才到的京師,皇父這會子正和幾位中堂在東暖閣議事,要晚些才過來給老祖宗請安。」
錦書擦了擦椅子請他坐下,笑著道:「諳達這是拿我取笑呢,我能有什麼造化。」又沏了茶敬到他面前,「我知道諳達愛喝釅茶,特地備下的,諳達嘗嘗,看是不是這個味兒。」
太子輕輕擰了眉,攏起大氅轉身順著廊子往前走,走了兩步突然停下,馮祿急忙站住了腳,覷眼問:「主子怎麼了?」
錦書漲紅了臉,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太皇太后慈善地笑,「好孩子,今兒沒去練布庫?難為你一大早就巴巴地跑來,你皇父還不曾來呢,今兒你趕得早。」
錦書不太明白,「怎麼了?」
太子道:「你上內務府傳我的話,這兩日先停了錦書姑娘的差使,把人留著,回頭我請了老祖宗的恩典再說。」
女孩子們對這類話題一般都感興趣,一面紅著臉,一面滿含期待地望著春桃,春桃皺了皺眉,「大致差不多,皇上勤政,傳侍的天數https://www•hetubook.com•com很少,有時候深更半夜爬起來批摺子,批到不痛快的地方就拍桌子罵混賬,把御前的人嚇得氣兒都不敢喘。我昨兒從銀針那裡聽來些裡頭的規矩,學給你們聽聽,要不要?」
太皇太后捋了捋他袖口的海龍紫貂滾邊,「我常聽說你學業精進,心裏也覺著安慰。你皇父二十歲御極,這風雨飄搖的江山到他手裡,花了這些年才漸漸富足強盛。你可知道物競天擇的道理?多用些時候在為君之道上,方不辜負你皇父的心血。你皇父日夜為國事操勞,你要多替他分憂,才是你做兒子的孝道。」
陳太監猛想起來了,「盡扯閑篇兒,我差點兒忘了幹什麼來了。」朝錦書拱了拱手,「姑娘攀著高枝兒,眼看著就能熬出頭來了。才剛吃晌午飯前,太子爺隨侍的馮祿找我傳太子爺口諭,姑娘這幾天不必當差,只管歇著就是。太子爺說等明兒請老祖宗恩旨,再給姑娘指派差事。要是湊了巧,姑娘上東宮或是御前當差,到時候可別忘了咱們這些老人兒。」
太子撫了撫額,小心看著太皇太后的臉色道:「這個人太太也知道,我說出來,太太別不高興。」
陳太監端起杯子抿了口,細咂了咂嘴,點頭道:「正是這個味兒!錦書姑娘仔細,裡頭還加了冰糖,真是個敞亮孩子!」
春桃道:「沒錯,就是這個。我沒念過書,說不出來。」轉頭問錦書,「你是怎麼知道的?」
荔枝覺得好奇,「都說皇上雨露均沾,到底心裏有偏向的人吧,敬事房誰的記檔最多?」
脆脆啐了口道:「這些沒陽壽的!缺了嘴子的茶壺,還學爺們兒討媳婦,也不怕下輩子做牲口!」
於是拿眼睛掃旁邊伺候的人,故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來。太皇太后一瞧,這麼個大小子像個丫頭似的扭捏,便笑著示意屋裡的人出去。等人都退完了才道:「別臊了,都走了,有話就和太太說吧,我www.hetubook•com•com做不了主還有你母親呢!」
幾個人上炕坐定,閑聊了一會兒,荔枝說:「虧得有這出,要不得出事兒。」
太子想了想,這件事不太好辦,要瞞是瞞不過去的。太皇太后雖然上了點年紀,可這心裏還是明鏡似的。當年的合德帝姬是她的嫡媳,十里紅妝迎娶進門,那時候娶了個大長公主何等的榮耀,現在宮裡剩了個前朝的遺孤,平時大家都心照不宣,忘是絕對不會忘記的。後宮宮務一般是由皇後主持的,只怕額涅那裡難應付自己就是想著憑仗太皇太后疼愛子孫的心,。倒不如先和皇太太說,老祖宗一發話,額涅和皇阿奶自然得順著。
太皇太后對旁邊的貼身嬤嬤笑,「你瞧瞧這孩子,就會哄我高興。」招手道,「來,坐到太太跟前來。」
太子摘了紅絨結頂冠,挨著太皇太后坐下。因為身量頗高,偏要像孩子似的靠在太皇太后懷裡,窩著石青色的燕服,兩條腿伸得直直的,看上去十分可笑。
春桃被她一句話逗樂了,「你倒是個直腸子,比她們爽快多了。」推開南窗看看,見左右無人方壓低了嗓子道,「前面翻牌子的一溜過了,萬歲爺先上龍床,被子蓋到腳踝處,腳丫子露在外頭,等背宮太監把人送來。妃子得從龍足這頭匍匐鑽進大被,然後就『那個』……總管在窗外候著,還掐時間。要是時間長了,就在外頭提醒,說是怕皇帝馬上風。」
太皇太后略一頓,「你先說。」
內務府接了太子的令兒,很快派人來張羅。
雪后初晴,太皇太后坐在炕頭的錦字大坐墊上。陽光從窗口照進來,照得頭上的珠子熠熠生輝,太子上前行禮,「東籬給皇太太請安,皇太太吉祥。」
忙應道:「你放心,我和蕭姑姑打過招呼了,你安安心心歇著,等上頭有了吩咐,我再打發人來知會姑娘。」起身拍拍衣裳道,「行了,我該走了。」
「瞧瞧,可不是時來運轉了!」三個女孩兒笑得一和_圖_書臉曖昧,「回頭得了勢,好歹顧念著咱們,錦姑姑。」
屋裡人都客客氣氣送到門前,「諳達請慢走。」陳太監回了回手,打著傘慢慢悠悠出院子去了。
「我就說錦書姑娘是個有造化的。」陳太監進了屋,邊說邊環顧四圍擺設。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靠南牆根兒碼了四條長凳,再就是炕頭上一人一隻的衣箱。瞧這寒酸樣兒,真比守門太監歇腳的地方還不如。他是內務府分管會計司的掌事兒,平常掖庭這種地方腳趾頭都不會點一下,有什麼分派,直接打發手底下的小猴崽子來傳話就是了。不過這回和以往不同,太子爺身邊的馮祿來頒了這麼道口諭,想來裡頭是大有文章的。宮裡當差的,哪個不是鼻子比狗還靈?有點兒動靜就緊著心留意,橫豎來問一問,算是盡了意思。
那奶皮子豆腐似的晃悠,上面灑了芝麻和杏仁,襯著翠綠的琉璃盞,賣相一等一的好。太子在外朝站了一早上,這會兒才發覺真是餓了。接過盞謝了恩,捏著銀匙低頭慢慢地用。
荔枝掖了掖搭在腿上的被角,抬抬下巴道:「就那陳太監的乾兒子,梳頭張,不知和我打聽了你幾回。我瞧那小子憋著壞,太子爺不發話怕是就要叫他乾爸來保媒了。陳太監什麼人?老虎頭上都敢薅一把毛的主兒。你要是不答應試試,除非你不在大內,否則就得整治死你,這回算你命大。」
太皇太后哦了聲,「咱們太子爺大了,前兒你額涅和你皇祖母還說呢,你十五了,該開衙建府了。等過了年吩咐宗人府擬個冊子上來,咱們好好挑挑,給你選個好媳婦。」頓了頓又道,「你才剛說瞧上個宮女?問了在哪個宮當差么?是誰家的女兒?要是門第過得去,我就給你做主了。再不濟,先收在房裡,回頭封個良娣也成。」
「我常說你是個有分寸的孩子,怎麼現在看來倒不是這麼個事了!」太皇太后道,「你是太子,是大英的命脈,將來要做皇帝的,辦事不過腦子https://m.hetubook.com.com么?留著她一命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她記恨咱們家,誰敢把她放到你身邊?你年輕不懂事,萬一有個好歹,後悔都來不及!我瞧那丫頭是個有心眼的,怎麼好端端的能和她碰上?你和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太皇太后的臉果然陰沉下來,抿著嘴半晌不出聲。太子心裏突突地跳,偷眼看太皇太后,老太太不搭理他,往錦靠墊上倚過去。太子忙下地垂手站著,囁嚅道:「求皇太太恩典。」
「老祖宗教訓的是,東籬會時時記在心上,一時也不敢忘記。」太子的臉貼著太皇太后胸前冰冷的珊瑚佛珠,訥訥道,「太太,我昨兒遇著一個宮女……」
春桃嗤了聲道:「你當是背著個大活人滿世界瞎跑呢?我聽姑姑們說,皇上翻了誰的牌子,那個妃嬪就等著提燈太監來領,到了養心殿有專門的人伺候寬衣,脫完了大披風一裹背到皇上寢宮,也就幾步路的事兒。」
太子把盞放在宮女候著的銀托盤裡,掖了嘴道:「我得皇父的恩准,先來給老祖宗請安的。」又故意撒起嬌來,「老祖宗真是的,東籬好容易偷個懶,頭一個來給老祖宗磕頭,老祖宗倒不待見我。」
錦書噎了下,拉過炕桌上的篾籮低頭穿針,隨口道:「我小時候聽人說的。」
「咱們不管他,好孩子,餓了么?」太皇太后笑著招呼嬤嬤,「把奶皮子端來給你們爺用。」
宇文湛這性子還是沒變,他定下的事就要辦,別人說什麼都是題外話,他全當沒聽見。春桃得著了大新聞,追著盤問:「你什麼時候認識了那位主子爺?宮裡別的皇子常走動,只太子爺少見。聽說下了朝不是上布庫場就是在上書房做學問,陳諳達說得沒錯,你真是個有造化的。」
錦書低頭道:「也沒什麼,早上打廣儲司回來,在夾道上碰著的。」
荔枝和脆脆拿帕子掩著嘴,春桃見錦書愣愣的,便問:「聽不聽,快說,回頭又罵我沒正形。」
「說話了吧?」荔枝湊過來拿肩頂她,「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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