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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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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做冷欺花 第一節

第二章 做冷欺花

第一節

兩個人笑著往偏殿取傢伙什,錦書拿著門神看,就是平常的魏徵徐茂公,不過不是紙質的,而是木板映出來的楊柳青年畫。畫上的人臉頰又光滑又紅潤,穿著戲文里武生的衣裳,背上插著旗,腳上蹬的是高底靴子,威風凜凜往哪兒一站,看著甚是得趣兒。
錦書笑了笑,「我這樣的身份能有什麼念想,保得住命就是好的了。」
大梅紅著臉來打她,「你混說什麼!誰要攀高枝了,這話叫塔嬤嬤聽見,不揭了你的皮才怪!」
錦書囁嚅道:「諳達別嚷,我不知道那是皇上。皇上穿著常服,一個人在壽藥房里,左右沒有御前的人在,我只當他是當值的太醫,就糊裡糊塗請他抓藥了。」
苓子扯了扯嘴角,「也就這樣吧,面都沒見過,誰知道好壞呢!就跟抽籤子似的,抽一個是一個,全看造化吧。」又道,「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崔諳達都發火了,虧得太皇太后沒問起,要不就沒法交代了。」
苓子搖了搖頭,「那得熬多少年去?咱們萬歲爺明年端午才滿二十九,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
她們鬧成一團,撲在炕上又揉又推。錦書笑著讓開了一些,拿起炕桌上的笸籮翻出打了一半的絡子接著編。入畫搡開大梅挨了過來,搖了搖她的肩道:「哎,才剛你到乾清宮去了,太子爺打發馮祿來問你呢。再三再四地托塔嬤嬤照應你,我瞧啊,你早晚是要進景仁宮的,到時候有了好結果可別忘了咱們一塊扛掃帚的姐妹。」
大梅低聲道:「怕什麼,橫豎有hetubook.com.com太子爺,說句大不敬的話,等將來太子爺即了位,還怕沒有出頭之日么!」
錦書有些不樂意,女孩兒家愛說些風花雪月原本無可厚非,可把她和姓宇文的扯到一起就不太好了。眼皮子一耷拉,不哼不哈地應,「我沒這個福氣啊,你們是旗下好人家送進宮來的,主子瞧得上,晉個嬪位妃位是順風順水的事兒。我是戴罪之身,哪敢有這種非分之想呢!」
春榮從外頭進來,大伙兒看她臉凍得鐵青,趕緊讓了炕給她坐,她捧著熱茶邊焐邊道:「我去了趟壽安宮,太皇太后賞太妃們一人一盒油糕,一盒喇嘛糕,好傢夥,差點沒把我凍成冰坨子。」對苓子道,「我替你當差,那我的差事就交給你啦!這回你可沒落著好,勞您駕,宮門上到了貼常新紙的時辰了。糨糊在出廊的圍欄邊上,門對子在暗房的佛龕前供著呢!」
錦書點點頭,「我既然進了慈寧宮,滿紫禁城也沒幾個不知道我的了。」
錦書應了,又問:「諳達,我把葯給綠蕪送去就成了嗎?」
錦書趕緊給崔總管道福,多謝他的提點。崔貴祥擺了擺手道:「多大點兒事,謝什麼,趕緊把葯送去吧,遲了不好。」
錦書道:「我在壽藥房見著了皇上,就耽擱了。」
苓子說到家裡人笑吟吟的,錦書想起了永晝,要是大鄴還在,他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了。指個婚,再開衙建府,過上自己的小日子,原本一切都那麼順當,可惜這樣的人生,還沒開始就結https://m.hetubook.com.com束了。
錦書從袖裡掏出一張紙來,恭恭敬敬呈上去,「五帖葯,每帖艾草二兩,紅花八錢。」
大年初一一早,錦書和苓子就打扮上了,錦書換了身紫紅色的春綢絲棉襖子,苓子湊過來拿玉搔頭沾了口脂給她塗唇,梳洗完畢了一塊兒沿著夾道往慈寧宮去。雪下了一夜,積得厚厚的,到了辰時基本停了,只零星下些雪沫子。苓子挎著小包袱在路口和她分了道,上神武門見家裡人去了。
苓子撫胸低喘,「你又撿回一條命來。」
宮裡睡覺是有時候的,平時交亥時就該安置了,大年三十晚上不同,可以晚睡。大家在一起辭歲,交子時給太皇太后磕頭,祝老佛爺福壽綿延,長命百歲。
綿帘子裡頭站門的大梅剛被替換下值,也溜進聽差房胡侃,「瞧你平日悶聲不響的,一說吃就還陽了。」
苓子嘿嘿地笑,掏了一個紅紙包遞給她,「這是你的份例,一根簪子,一個二兩的銀稞子,是老佛爺賞的。我給你領了,省得回頭放賞的人忘了,你又不好意思討。」
苓子嚇了一跳,「皇上認出你了嗎?」
茶水上的入畫坐在杌子上,一說今兒吃鍋子,笑得骨頭都酥了,「中晌是山雞鍋子,晚上是什錦鍋子,我就樂意吃大雜燴。」
錦書道是,提著葯往東偏殿去,恰逢太監抬著澡盆子送到廊子下,塔嬤嬤正指派人在殿里鋪油布。錦書行了禮把方子給她,她瞧了一眼,也沒說什麼,領她上暗房裡過了稱,方喚來司浴的綠蕪https://m.hetubook.com.com把葯收著。
錦書勉強笑了笑,自己不幸,不好叫別人也跟著你哭吧。再說大過年的,惹這些不痛快乾什麼,想都不去想,就好了。轉而道:「瞧你笑得這樣,說說吧,家裡給你指了什麼人家?姑爺是做什麼的?」
聽差房裡的苓子正拿著剪子在一塊藍咔啦上比劃,見她來了就招呼,「快來給我絞,樣子畫好了,我右手燙著了,使不上勁兒。」
錦書怔怔地回到慈寧宮,還在為宇文瀾舟的話忐忑。崔貴祥迎上來,臉上大大的不悅,沉聲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路上風雪再大也不至走上一個時辰,你瞧瞧都什麼時候了!」
錦書垂手道:「諳達別惱,只因為在壽藥房遇著了萬歲爺,萬歲爺問話,所以耽擱了一些時候。」
苓子道:「再過一會兒春榮該起來了,讓她替我就成。明兒過大年,又大一歲,我進宮五年了,這麼些年都沒能回家看看,聽說家裡又加蓋了樓,等著給我兄弟討媳婦呢!」
入畫道:「咱們還圖什麼,除了吃就是睡唄。不像你,還盼著攀高枝兒呢!你可得加著緊,開了春又要選秀女了,這會子不忙,回頭趕不上趟兒!」
苓子道:「這會兒不疼了,張福叔的耗子油真管用!我前頭上銅茶炊那兒倒水喝燙著的,疼得只好把手壓在雪地里。後來張福叔拿了一罐子葯來,說是拿才生出來的沒毛小耗子熬的油,一擦就靈。」
苓子噘了噘嘴,誰叫她偏挑這時候燙傷了,只得認栽。
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好事,皇宮裡的所有www.hetubook.com.com人只有這天是能睡得稍晚一些。錦書到底還是小孩兒心性,聽了喜不自勝,又有賞,又能晚起,多好的事兒啊!笑著噯了聲,請個雙安,就往聽差房裡找苓子去了。
「你上聽差房裡找你師傅去吧,今兒年三十,太皇太後有賞,一人一根簪子,給你們添妝奩。」塔嬤嬤笑著道,「你師傅瞧你沒回來就給你領了,你上她那兒拿去。今兒好好當差,明兒早上准你們晚起。」
錦書聽了上前拉了她的手看,中指的指腹和虎口處燙壞了好大一片,上了一層葯,油膩膩的,聞著還有一股怪味道。接過她手裡的剪刀問:「當差燙的?還疼嗎?」
天上的雪灑鹽似的綿綿不絕,錦書捧著裝門神的匣子,兩隻手早已凍得冰涼麻木。大年下,心緒倒和別時不同,環顧四周不見人,白雪襯著紅牆,多年之後回想起來,也是記憶里最美的一段了。
錦書放下絡子拍了拍袍子,「走吧師傅,我陪您一道去。」
錦書打開來看,是個金鑲寶的點翠。宮女平時不讓戴首飾,主子賞了就收著,她們將來能帶出宮去使,自己卻只有壓箱底的份。復又包起來收進袖袋裡,看著苓子的手道:「我還不能上差,你這一燙傷怎麼好,誰能替你?」
錦書暗道:你要是知道我和皇帝還打了一回合的擂台,一定得嚇暈過去。嘴上也不多說什麼,把藍咔啦都拾掇起來。這會子太皇太后沐浴,有司浴的宮女伺候著,手上沒差使的都進了聽差房歇著了。
崔貴祥接過一看不由吃驚,方子上分明是皇帝的字跡,便問和_圖_書:「萬歲爺給你抓的葯?你怎麼敢叫萬歲爺給你抓藥?你好大的膽子!」
幾個人面面相覷,心想戳著了人痛處,也不知怎麼打圓場好,氣氛尷尬。
入畫邊躲邊笑,「你不要攀高枝兒,那每回太子爺來,你偷著看他幹什麼?別當我不知道,敢做就敢當,做什麼縮頭烏龜!」
錦書笑道:「那敢情好,不累人。和阿哥們走得又近,等將來爺們封了王,一提拔,準保就發跡了,你可是許了個好人家!」
錦書一聽是拿耗子熬的油,頓覺反胃,忙放了她的手去剪藍咔啦上的鞋樣子。
入畫趴在她肩上咬耳朵,「依著我,太子總歸只是太子,不如萬歲爺牢靠,你說是不是?」
崔貴祥壓低了嗓門道:「可別,要想留著腦袋吃飯,最好是把葯給塔嬤嬤,讓她過秤,小心使得萬年船……你讓太醫開方子了嗎?」
崔貴祥嘆了口氣,「萬歲爺沒惱,算你命大罷!塔嬤嬤在東偏殿里,正張羅給太皇太后沐浴的事兒呢,你把葯連方子給她,她就什麼都知道了。」
苓子臊紅了臉,扭捏了一下道:「是個侍衛,在上虞處當差。也就是個半瓶子醋,平日陪著阿哥們幹些上樹抓雀兒的事,沒什麼正經差使。」
錦書又想起那個提著戥子稱葯的身影,和太子站在一塊兒兄弟似的,太子想繼承大統,怎麼也得等上三四十年。
崔貴祥這才哦了聲,左右看了看方道:「老佛爺要是問起,別說在壽藥房碰上了皇上,只說我吩咐你到庫里取煙絲去了。」
苓子發覺她不怎麼高興,一時訕訕的,「對不住,惹你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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