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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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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做冷欺花 第四節

第二章 做冷欺花

第四節

家宴照例擺在體和殿,體和殿在翊坤宮的後頭,是個前後開門的穿堂殿。錦書和苓子先行,要趕在開席之前將太皇太后的用度布置好。兩人走在儲秀宮通往翊坤宮的夾道里,宮牆高高的,羊角燈昏暗的光搖曳著,苓子沒頭沒腦地冒出來一句,「聽說這條道上有專掐脖子的女鬼。」
宮妃們一聽笑逐顏開,皇后卻道:「老祖宗主意好,只是宮裡姊妹多,要是知道萬歲爺在慈寧宮進午膳,一個個都跑了來,到時候只怕擾了老祖宗的清凈。」
春榮道好,往宮門前去,邊走邊回頭看她,見她邁上了台階,挺直了脊背,腳下沒有虛晃,捨身就義似的,直愣愣地就進了西偏殿。
皇後面上淡淡的,聽了她的話方道:「我知道你們打小就熟稔,太子是個念舊情的人,你別瞧他個兒高,到底還是小孩兒心性,辦事經常顧前不顧後。他要是來找你,你遠著他就是了,沒得叫他一唐突,反倒害了你。」
錦書心下計較,不論她說什麼,順著捋總不會錯,便凝神道:「並不常來,太子爺給老佛爺請了安就走的。奴才如今在當散差,大抵是跑跑腿,做些零散的活兒,不在老佛爺跟前伺候,也不得見太子爺。」
錦書暗自哀嘆命不久矣,嘴上不好說什麼,只得裝了歡喜的樣子道:「能伺候主子是奴才前世的造化,奴才是慈寧宮的人,萬事聽老佛爺的安排。老佛爺發了話,奴才沒有不遵從的,一定盡心儘力地侍奉皇後主子。」
太皇太后頗滿意地頷首,「我可有口福了,就等著吃孫子媳婦們的手藝菜了。」
錦書自小長在宮廷,什麼話什麼意思,一聽就明白。這次是好聲好氣兒同你打商量,下回可沒那麼客氣了。一國之母,處置個宮人跟捏死螞蟻似的,要想活著就得做個明白人。錦書深諳此道,誠惶誠恐地跪下磕了頭領命,「太子爺心眼好,可憐奴才,奴才萬死難報太子爺的恩情。日後和-圖-書當謹記皇後主子的教訓,絕不給太子爺添麻煩。」
苓子吐了吐舌頭,「這裏又沒有別人,怕什麼?咱們一味地小心謹慎,只兩個人的時候也不許說么?」
宮裡有規矩,大年初一的午飯齋戒,須得由皇后妃子親手做了孝敬長輩。可別以為宮裡的主子們一個個養尊處優只會修手指甲。祁人講究上炕一把剪子,下地一把鏟子,憑你多尊貴,德言容功要面面俱到,否則你無才無徳,就該搬到冷宮裡過日子去了。
錦書挎下肩深吸了兩口氣,冷風吹得她打顫。定了定神,忙搓著手快步走進了聽差房裡。
皇后讓免禮,笑道:「真是個齊全孩子,還是老祖宗會挑人,和慈寧宮的一比,咱們宮裡的就跟雞仔子似的了。」
太皇太后一迭聲應好,笑著說:「皇太后不問事,由她去,回頭把你們主子請來同吃才好。」
錦書應了個是,斂神上前叩拜,「奴才給娘娘請安。」
皇后是極有肚才的,她的地位和那些妃子不同。她和皇帝是少年夫妻,風風雨雨十幾年,縱是皇帝平時話少,總還給她幾分薄面,她要見他,甚至不需通稟。女人的心都一樣,皇帝妃嬪多是無法改變的,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憑她們怎麼鬧去,但只要有她在,皇帝身邊就該乾乾淨淨。皇帝初一十五必定留宿坤寧宮,她又何必急在一時,替他人做嫁衣裳。
春榮擰起眉頭道:「我瞧著不太好,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怎麼個打演算法,要是真撥到坤寧宮去,恐怕沒什麼活路了。」
錦書想也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今兒過節,大家圖個喜興,大概也不會故意難為她。早晚要露面的,沒有比今天更好的時機了。想明白了便將漆盒托到胸前,對春榮道:「你忙去吧,我這就進去了。」
「娘娘說得極是。」錦書躬身應承,視線落在皇后赤色的荷花底鞋上。那鞋頭流蘇襯著廊下皚皚白雪,紅得觸目驚m•hetubook•com•com心。
太皇太后道:「才從掖庭撥過來的。」招呼錦書,「來給皇后和兩位小主見禮。」
春榮掀起窗屜上的帘子往外看,扭頭問她:「皇後走了?」
賢妃受寵若驚,忙起身一肅,躬著背,雙手接過黃符謝恩。錦書卻行退到帘子外,把盒子交給小宮女,復又進去垂手侍立。皇后想來是聽說過什麼的,微眯了眯眼,笑著對太皇太后道:「老祖宗又得了個好丫頭,從前沒見過。」
意思再明白不過,別招惹太子,他是嫡皇子,是儲君,將來要繼承大統的,不能讓他因年少荒唐沾上什麼污點。自古立嗣重操守,講徳行。皇帝的兒子不少,大多聰明乖覺。太子雖在其位,其實寶座也不算穩。要是與她過從甚密,叫人抓住把柄告到皇帝跟前去,恐怕會給太子招來大禍。
太皇太后准了,合眼道:「去吧。」
春榮道:「別顧著發愣了,你替我送進去吧,我還要上儲秀宮一趟。」錦書一想到要見皇后便有些發怵,支吾了一下,怯怯看著春榮,那雙眼睛又大又圓,水汪汪的,就像太皇太后養的那隻大白貓。春榮憋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邊笑邊道,「你就那點兒膽子?太皇太后和皇上都見過了,還怕見后妃?你仔細些,她們抓不著你錯處,不能把你怎麼樣,再說在慈寧宮當差,日後少不得要照面,難道一直躲著不成?」
承德皇帝的後宮究竟有多少嬪妃,很難定數。每年三月有選秀,番邦朝賀時還有異域美人進貢,只不過皇帝堅持血統純正,異族女子不得進宮門,能有名分的基本都是朝中重臣的女兒。這是政治手段,也是為了維護國體根本。朝臣們有文韜武略,卻沒有宇文氏那樣良好的相貌,所以皇帝的后妃也並非個個絕美。這樣看來皇帝似乎是吃虧了,佳麗們再雕琢,穿好的、戴好的,站在皇帝邊上,還是會給比下去。好在皇帝不愛以貌取人,https://m.hetubook•com•com翻起綠頭牌來不含糊,基本做到雨露均沾。因此妃嬪之間就算偶有攀比傾軋,也不是非得斗得你死我活。平時各自偏安一隅,宮廷生活過起來十分的靜謐安詳。
錦書應景兒笑了笑,又到賢淑二妃跟前肅拜,兩宮主位也讓免禮,這才退回到入畫身旁,有意無意地拿餘光打量起三位后妃來。
恰巧那廂淑妃開了口,「老祖宗,咱們擬好了菜單子,今兒中晌的家常菜就借您的小廚房用,咱們掌勺,給老祖宗敬獻。」
太皇太后是個福澤深厚的人,晚年身子發胖,也容易倦。一般到了辰正就得在炕上歪小半個時辰,並不是真睡,只是閉目養神。慈寧宮裡當差的都知道規矩,只留塔嬤嬤一個貼身伺候,別的都要退到暖閣外頭去。錦書跟在入畫身後跨出門檻,一抬眼,發現皇后就站在廊廡下,攏著精巧的手爐,對著宮牆上方遠眺。
自鳴鐘響了八下,已經到了辰正時分。說話時候長了,太皇太後有了年紀,眼看著有些睏乏,皇后笑道:「老祖宗起得早,咱們在這兒擾得老祖宗不得休息。兩位妹妹先回宮歇著去吧,等到了時候再過慈寧宮來。」說著施施然起身一福,「老祖宗打會子盹兒,奴才好幾天沒見著東籬了,先瞧瞧他去。」
錦書低頭一嘆,「大概是我命里該的,逃不過也沒辦法,聽天由命吧。」
皇后是肚子里打仗的好手,不忙著切入正題,只不痛不癢說些題外話。談談天氣,聊聊節氣,像鈍刀子割肉,直把錦書嚇得悸慄栗。終於火候差不多了,才調過眼來看面前這張臉,半仰著紅唇,不緊不慢道:「我一見你就合眼緣,從前也聽說過你。可巧我缺個貼身的人伺候,要是我去求老祖宗把你賞我,你願不願意跟著我?」
錦書嗯了聲,站在月牙桌前兀自發怔。春榮方覺得她臉色有異,拉她到一邊低聲問:「這是怎麼了?皇后可是說了什麼?」
皇后甚滿意,和-圖-書伸手虛扶一把道:「不是教訓你,是為你著想。畢竟你身份特殊,倘或叫人拿捏住了,論起罪來總要吃虧些的,你說對不對?」
滴水下侍立的女官送了狐裘暖兜來,替換下手爐讓她攏手,皇后不再說什麼,沿著廊廡緩緩往東偏殿去了。
皇后戴著翡翠碧璽花卉鈿子,額上覆著金累絲九鳳的鈿口,五官很秀麗,挨著太皇太后坐著,一派端莊謙和的儀態。賢妃大概是因為有了身孕,略顯豐腴。垂著眼,手裡端著茶盞,腕子上一對金鑲九龍戲珠手鐲。容長臉,眉眼兒算不得美,充其量沾上個清秀的邊。端著架子,說不上的一股子勁頭。看下頭的人不拿正眼來瞧,只一瞥,就表示知道了。再看淑妃,穿著縷金百蝶穿花洋緞窄褃襖,領口和袖口鑲著白狐毛,下面配一條蔥黃綾棉裙。低頭在圈椅里坐著,高高的個兒,細瘦身材。人有點靦腆,沉默著,反倒顯得高貴。
錦書心裏一跳,忙肅道:「娘娘快別這樣稱奴才,奴才擔當不起。」
錦書遲遲看著春榮,想起皇后的話,腦仁里只覺嘈雜,灰心道:「皇后要求老佛爺把我調到坤寧宮當差去,我這會兒就像判了斬監候的犯人,提心弔膽地準備出紅差呢。」
錦書一時怔住,也不敢確定皇后是不是在同她說話,正躊躇著,皇後轉過臉看著她道:「錦書姑娘覺得呢?」
皇后領賢淑二妃請了跪安,悄聲退出殿外,賢妃和淑妃又拜別了皇后,上了兩抬肩輿,冒著風雪回各自的寢宮去了。
塔嬤嬤揭了盒蓋,太皇太后對下首的陳賢妃道:「這個賞你的,讓菩薩保佑你,再給你們萬歲爺添個小子。」
太皇太后一聽就明白意思了,皇帝雖不厚此薄彼,到底宮裡女人多,套句糙話,僧多粥少。侍寢輪流著來,皇帝還動不動地撤牌子,想見一面要等一個多月。都是年輕媳婦,誰不想多和爺們兒親近?若是知道皇帝在這裏進膳,那尋各種借口來的人就多了,真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吵得人不安生。太皇太後到底改了主意,點頭道:「皇后說得有理,那就作罷了,咱們自己吃也是一樣。」
賢妃湊趣道:「我今兒給老祖宗抻面吃,面揉得筋道了,拌上香油和醋,又好吃又開胃。」
皇后笑了笑,「你們是太皇太後跟前伺候的,原比那起子宮人有體面。莫說我,就是皇上也要留三分臉。」
錦書哦了聲,心想這後宮真是喜事不斷,孩子一個接著一個來。算上通嬪,年頭上就知道要添兩個,後面或者還有。這皇帝,咳咳……真是龍馬精神!
兩個妃子瞬間一臉失望,低下頭再不吭聲了。皇后嘴角噙著恬淡的笑意,悠哉悠哉地品茗,掃一眼二妃,很是不以為然。
錦書嚇了一跳,想起張太監早上說的事,霎時背上發冷。下意識回頭看一眼,捂著胸口道:「你哪裡聽來的混話,怪嚇人的!宮裡不比別的地方,叫別人聽見了回稟上去,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皇后笑道:「賢妹妹是北方人,抻面是她的絕活,我是南方人,就給老祖宗做道香菇麵筋吧!」
雪下得愈發大,鋪天蓋地地翻卷而來。眾人要回配殿去,經過皇後身邊時屈膝行禮。錦書也如法炮製,才蹲下,只聽皇后幽幽道:「上年多雨雪,今年的年景不知怎麼樣。」
錦書聽了越加謙恭地道不敢,偏殿里沒差事的人見皇后留錦書說話都有心避諱,偌大的殿堂和廊下空蕩蕩的,她頓覺心頭擂鼓般,聲聲震得腦子發脹。
皇后頷首道:「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近來太子可是常來找你?」
暖閣里太皇太后正和幾位主子拉家常,有淡淡的脂粉香氣縈繞。錦書托著漆盒到太皇太後跟前,叫聲老祖宗,「奴才把平安符請來了。」
皇后的視線又落在錦書身上,探過身在太皇太后耳邊低低說了些什麼,太皇太后微點了點頭。錦書低眉順眼地靜站著,也料到皇后必然知道太子在慈寧宮裡鬧的這一出,心裏激靈靈打個突,漸漸忐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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