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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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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掩泣空向 第六節

第十二章 掩泣空向

第六節

掌柜的眼看著一群人簇擁著那位「黃爺」上了樓,嚇得腿都哆嗦了,忙招店裡所有跑堂的來,磕巴著說:「趕緊趕緊……大菩薩來了!清……清……清場子!」
衚衕盡頭是熙熙攘攘來往的行人,陌生的面孔,冷漠的表情,她覺得有些恐懼。抬頭往上看,牆垛子上長了棵小小的雛菊,只開出一朵花,嫩白的花瓣,黃色的花蕊,有風吹過時搖搖曳曳,隱忍而堅強的。
大娘挎籃子挎得手發酸,換了個胳膊說:「走東直門,那門是最貧的門,走百姓車。」
大娘猛想起剛才那個問路的後生,不是,是那個大姑娘!宮裡跑的就是她吧!這是犯了多大的罪過呀,要不別人想進都進不去的地兒,她怎麼要逃呢!
這兒剛要下筷子,從樓上雅間里下來了一溜人,木樓梯被官靴踩得砰砰響,徑直到了他們桌前,臉上帶著惶恐至極的表情,齊齊打了千兒,礙著邊上有眾多食客,只得道:「皇爺,您吉祥。您老人家怎麼上這地界兒來了?真是萬沒料著啊,我們和您想到一塊兒了。」
錦書扳著手指頭算,「還差兩道門呢!」
皇帝舉著筷子說:「挑好的吃就成了,吃不了的剩下。」
錦書驚恐的抬頭,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您要試,我不能攔著,大不了咱們分桌坐。只是叫家裡老太太知道了,怕要怪罪下來。」
一路上看見很多穿甲胄的兵卒在街道上巡查,動不動捏起路人的下巴頦照著畫像上比對,她嚇得胸口直蹦,朝廷辦事真夠快的,沒多久連稽查令都發出來了,這下子往哪兒逃是明路子呢?她躲在犄角旮旯里連頭都不敢露,琢磨著等到天黑了再說吧!天黑了收了關防,想法子打探打探,看看有沒有別的途徑出城。這會兒大街小巷貼滿了告示,她一露面准得逮個正著,哪兒還敢往城門上去啊,得換個樣子,尋和*圖*書摸尋摸看有哪家衣裳曬在外頭的,擱幾個錢,弄來替換下這身好衣裳吧!
錦書愈發朝帘子里縮,以前聽說過那些勾欄衚衕騙清白女孩兒做粉頭子用的就是這招,她再傻,也不能平白跟著陌生人走。胡亂甩著手說:「您真認錯人了,我沒有姐妹,不是什麼舅爺。」
錦書指著菜名兒問:「小鬼下油鍋是個什麼菜?」
來人噯了一聲,「舅爺,奶奶說叫回去呢!」
前頭一處齋戒的,散了之後又到同一家飯館里點菜吃席,可不是君臣同心嗎!
大娘同情地看著她,好好的孩子,讀書愣給讀傻了。她補充道:「德勝門是出兵征戰之門,得勝得勝,多好的兆頭啊!還有安定門,出戰得勝,回來可不安定了嗎,收兵自然走安定門了。」
「他嬸子,魂丟了?杵在那兒幹什麼?」土牆上開了個門,門裡一個女人搬了個木盆出來,邊往牆角潑水邊說,「我看見你們家華昌回來了,這出趟門,怎麼整得灰頭土臉的?您今兒買什麼好菜了?」
皇帝打眼一瞧,好傢夥,六部大員都在呢,還有各司各衙門的京官們,足有二十來人。他淡淡一笑,「真巧了,哥兒幾個聚得怪齊全的。」
皇帝活了這麼多年,只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後會囑咐他這些個,他聽她絮絮叨叨地說,沒有半點不痛快,反倒覺得窩心,順從地應道:「我知道了,有你在呢,好不好的不是先經你這關?」
錦書福了福,「多謝您了。」
跑堂的朝臨櫃的牆上一指,「您往那兒瞅,菜牌兒都在那兒掛著呢!還有新上的關外菜,米腸子,面肺子,釀皮子,咬一口,鮮掉了眉毛。」
跑堂的愣住了,原就看這兩個人不俗,如今朝廷一二品的大員見了那個高個兒的,活像見著了親爹祖宗。這可有講究了,那人要不是鐵帽子庄親王,hetubook.com•com那就是當今萬歲爺了!
廳堂里的客人全被趕鴨子似的哄了出去,轉眼順泰來門外站滿了人,一個個仰著頭眼巴巴朝店子里看,巴望著能得見一回天顏。
跑堂的看著那張粉|嫩的臉,咕咚咽了口口水,「說出來怕嚇著您,就是油炸蝎了虎子。」北京人管壁虎叫蝎了虎子,油炸壁虎?兩個人大眼對小眼,胃裡直泛噁心。
錦書哽了哽,心道我不能一輩子和你在一處,等我走了,甭管有多不舍都得撂下。
要儘早想法子離開,免得在內城裡夜長夢多。皇帝不會輕易叫她跑了,慕容家一個在外尋訪無果,他是控制欲極強的人,如今又跑了一個,權且不問他是不是因私癲狂,就是朝堂之上也會失了臉面,不把她揪回來肯定是不會罷休的。
天底下有這麼細皮嫩肉的爺們兒?跑堂的嘴裏應著,飛快地瞥了錦書一眼,暗琢磨,怕不是個大姑娘吧!再不然就是八大胡同的小相公!想歸想,腳底抹油,一溜煙地往後廚傳菜去了。
是個姑娘的聲音,錦書分開五指看過去,那女孩兒梳著垂髻,十三四歲年紀,圓嘟嘟的臉上堆滿了笑靨,「舅爺快別愣神了,奶奶在車上等著呢!」
錦書失落地點頭,承德爺真是個受萬民景仰的好皇帝,在老百姓眼裡就沒有他不能的。她寡淡的眨了下眼睛,「那大娘,您瞧,我就是個平頭百姓,要出城走哪個門?」
大娘兜天翻白眼,「瞧瞧,您還挺能抬杠!承德爺登基以來什麼時候打過敗仗?就算是沒勝,還走安定門,這回敗了沒關係,下回再安定也不遲。」
跑堂的一看這二位貴人的表情樂了,「您們別冒酸水兒,這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有一樣不能下鍋的。我敢誇口,這樣菜,就連承德爺都沒吃過,那叫一個美!人活一世,什麼都得試試,那才是不www.hetubook•com.com枉此生呢!」
小丫頭說:「我們奶奶說是就是!」嘴裏才撂下話,轉手就來拉人,「您別鬧了,快著點兒吧,天都要黑了,回頭街上花子可多,把您衣裳搶了怎麼辦!」
她上前拱了拱手,「大娘,向您打聽一下,出城怎麼走?」
她背靠著土牆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往哪裡跑才好?才和他分開,卻又那麼想念。他就像棵大樹,她不知不覺成了依樹而生的藤蔓,沒了他,她縱有雄心壯志也枉然。在他的控制下想要掙脫出來,如今到了外面,她又像只斷了線的風箏,沒了鬥志,沒了方向。
錦書迷茫茫轉不過彎來,「對不住,您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們家舅爺。」
「您沒聽說啊,眼下進出城不易,一個個的盤查,費大功夫了!」那女的往門檻上一站,晃晃悠悠地說,「出大事兒了,宮裡丟了人兒,這會兒九門都戒嚴了。九門提督像沒頭蒼蠅似的,正帶著親兵逐個門上轉呢!放跑了人別說頂子,恐怕連吃飯的傢伙都得給摘了。」
「是是是。」那些官員們一迭聲地應,又作揖道,「請皇爺賞臉,往樓上雅間兒去。在這堂子里坐著實在是不像話,我們也盡回孝道,陪著您喝上一杯,就是我們的造化了。」
她過去解了韁繩把馬牽上,背著手往衚衕口走,那模樣頗有點兒失意書生的味道。走了兩步碰上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她想打聽出城走哪個門近些,可張了張嘴,發現不知道怎麼稱呼人家。宮裡管這個年紀的叫「嬤嬤」或是「媽媽」,民間怎麼叫來著?她傻乎乎想了半天,大概是叫大娘的吧!造辦處採買絲線的白嬤嬤常有宮外的人送東西進來,人家就管她叫白大娘。
日頭逐漸西移,錦書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只挑偏僻的地方走。她找了家小客棧,扔了一兩銀子寄放那匹御馬,給路邊蹲的m.hetubook.com.com小花子兩個大子兒,讓他到庄王府報信兒接馬,自己挨著城牆根兒朝東直門去。
「那要是沒勝呢?」錦書歪著頭又想不明白了。
正猜測著今兒這位大人物到底是不是當今聖上,猛看見個俊逸的年輕人三步並作兩步從樓上躍下來,失措的四下張望,見堂子里空空如也,茫然站了一會兒,等平復了心緒,方咬牙切齒地吼道:「慕容錦書,朕絕饒不了你!」然後那些京官大吏們面如土色,在他面前敕剌剌跪倒了一片。
皇帝也缺了興緻,吩咐跑堂地說:「揀你們這兒最拿手的來幾道就是了,再來壺十五年陳花雕,咱們小爺喝不得烈酒。」
沒過多久上菜了,熱氣騰騰的鋪排了一桌子。皇帝是大宴吃慣了的,沒覺得有哪兒不妥的。錦書拉拉他的衣袖低聲道:「這跑堂的坑咱們呢,這麼多,三天都吃不完。」
大鄴時候分得也沒那麼細,沒什麼九門九車的說頭。她搖頭說:「我不是筆帖式,就是個窮讀書的。您說的那些個門有什麼講頭?」
馬蹄聲噠噠的,慢慢朝衚衕口去了。那位大娘愣在那兒半天沒回過神來,怎麼請蹲安哪?敢情是個姑娘!看那一招一式多規整,可不是漢民的撅屁股安。難不成是王府宅門裡頭出來的?還是皇宮大內出來的?
皇帝想了想,還真沒吃過這道菜!於是猶豫著說:「要不,咱們試試?」
大娘撓了撓頭皮,「菜早買好了,都燉鍋里了。這小子指定又上哪兒混去了,原說一早就該到的,這會兒都未正了,怎麼才回來?」
包著頭巾的婦人有著老北京的豪爽架勢,上下打量她一通,笑道:「您要出城?出城有九條道兒可走,您是走哪條道?九門走九車,西直門走水車,正陽門走龍車。瞧您文縐縐的,像內務府的筆帖式似的,是走德勝門吧?」
她站起來,拍了拍袍子下擺沾著的土。眼下怎麼辦hetubook.com.com?她瞥了一眼被她拴在破板車上的御馬,那馬又高又壯,噴口氣像打雷似的,要她獨自騎是不可能的,沒有他在,她連上個馬背都不成。她泄氣地拿腳踢面前的土塊兒,不明白自己把馬順走是為什麼,當時就想著他沒了坐騎就趕不上她了,眼下這馬又成了燙手的山芋,就這麼撂著不行,叫人撿了去倒賣著去拉車,拉磨,好好的戰馬可惜了。再不濟落到不識貨的市儈手裡,直接拉到屠宰場剝皮殺肉,那自己就造大孽了。
那大娘大驚小怪道:「您連這個都不知道?真真是一心只讀聖賢書啊!承德爺登了大寶,把九門的差使重新分了分,除了我前頭說的兩道門,朝陽門走糧車、哈德門走酒車、宣武門走囚車、阜成門走煤車、東直門走磚瓦木材車,您瞧您走哪個門?」
錦書往皇帝杯里續水,看了他一眼,想到不久要分開了,便喋喋不休的念叨,「您愛嘗新鮮我知道,可外頭的吃食本來就不像宮裡的仔細,何況還是些古里古怪的東西,什麼雁么虎、蝎了虎子的,萬一吃出個好歹來,那怎麼得了!往後可不能這樣,自己的身子要好好保重。」
怪自己先頭只顧發愣了,要是早些雇車奔城門上去,興許這會兒也不會給困住了。她找了個地方貓著,嘴裏叼了根草苦中作樂。她這一生真是不同凡響啊,從公主到雜役,現在又成了朝廷欽犯,往後再糟是什麼樣?估摸著抓著了該發配寧古塔開荒種地去了。正胡思亂想著,面前遮擋用的破蘆稈兒帘子叫人掀了起來,她被嚇得一怔,慌忙捂住了臉。
這就算是逃出來了!錦書撫胸蹲在小衚衕里喘氣兒,前後左右地看,也沒什麼方向。她自小長在皇城裡,統共就出過兩回宮,頭迴路上什麼都沒瞧見,第二回就要獨個兒闖天涯了,她摸著袖子里的銀子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皇帝抿了口茶說:「都有什麼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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