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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骨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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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番外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Thou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他側目看,那個年輕的女孩,十七八歲模樣,穿著洋裝,頭髮燙成一個個卷。
他依舊盡忠職守陪伴在少帥周圍,經常遇見她,但是搭訕的機會很少,就算說話,基本不超過三句。
她抬起眼,隨手往左一指,「往秘書室去了。」
她噘了噘嘴,「總是看見你出入寘台,卻從來不和我打招呼,像你這樣的人真少見。你怎麼知道我是誰,還叫我四小姐?」
從安徽輾轉到了廣州,沒消多久接到了調令,授銜之後到楘州軍區報道,分派在馮少帥門下任副官。副官的定義和勤務不一樣,是協助長官處理日常事務的機要秘書。說起來有些事的確是他在軍校里沒有學到的,楘州是個超前的城市的,馮少帥應酬多交際廣,他有時候負責很多私人方面的指派,比方送花和解決麻煩。正經工作他輕車熟路,歪門邪道他也遊刃有餘,少帥很倚重他,這點讓他覺得自己有存在價值。
他看著服務生在臨街的一張餐桌上放上預定的牌子,這才道:「您也說我經常出入寘台,雖然沒有交談過,但是認識大帥每位家屬是我們的責任。」
幾場戰役下來,大家都灰頭土臉。少帥叼著枯草對他說,「你和雅言的事,等仗打完了就挑明吧,我在旁邊看著都覺得難受。一個人一輩子有幾次真情?錯過了要抱憾終身的。你別擔心,有什麼問題我來替你擺平。和_圖_書
他們之間是上下屬,是朋友,也是兄弟。他從來不叫他「少帥」或是「總座」,而是親切地稱他「二少」,不那麼刻板,帶了點生活氣息,無形中拉近了距離。所以當危險來襲時,他會義無反顧的用身體阻擋攻擊,他必須保護他,為了他的責任,也為日常積累下來的情義。
馬童牽了少帥的坐騎送過來,少帥跨上馬背揮了揮手,「別忙走,找個地方一起吃飯。」
晨霧裡聽見傭人漿洗衣服的聲音,繞良提著竹編的手提箱邁出高窄的水泥門樓。俞太太送出來,替他整了整衣領,「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本來說好過大定的,現在總歸事業要緊。明天托媒人和米家說說,只好再往後拖一拖了。你在外面不用記掛我們,當心自己的身體,常給家裡寫信。」
俞家家是守舊的人家,這樣的新式社會,他母親還穿著三鑲五滾的上衣,外面罩著黑緞鎖邊的雲肩。兩隻袖子往外撐著,把上身拓展得十分大。因為上了年紀,裙子總是藏青的,底下一雙偽裝的半大文明腳,鞋頭塞著棉花。
他又一路小跑著進了官邸,帥府女眷們正聚在一起教孫小姐走路,他又撲了個空。問了大帥夫人,夫人說少帥半個小時前就離開了,現在應該已經回到空軍署了,他才知道自己被她戲弄了。
他長長嘆息,撿根樹枝在泥地里劃了深深一道杠,「我在老家定了娃娃親,人家等了好幾年,不能退親。」
他靜靜看著她笑,拉開椅子道:「外面太熱,四小姐不要出去了,先坐下歇會兒。我去馬場等二少,回和*圖*書頭來和您匯合。」
他到最後還在慶幸,還好沒有說出口,還好……
他沒辦法,只得上去攙她。她把右腳的鞋脫了拎在手裡,穿著絲|襪的腳踩在他腳背上,無賴地笑著:「就這麼走過去。」
他深深看他母親一眼,「你們也保重,我過段時間要畢業了,暫時不知道分派在哪裡,等定下來了再通知家裡。米家的婚事,如果等不及也不要耽誤人家。時代不一樣了,娃娃親早就過時了。」
少帥愣住了,半天才道:「什麼年代了還有娃娃親!寫封信給里長,讓他找親家談談,就說現在的娃娃親一律不作數,他們家女兒可以另嫁了。」
他歡喜壞了,想起回去能和雅言說明白,他幾乎扼住不住的要放聲大笑。
可是終究沒有等到那一天,當敵機俯衝時他連考慮都沒來得及考慮。能保住一個是一個,直挺挺挨打,只有一塊兒死。他牽挂父母,牽挂雅言,然而今生要辜負太多人。
「來得這麼晚,又睡過頭了?」她甩著馬鞭對少帥笑,目光卻往他這裏瞟,「俞副官,你好呀。」
她不願意,「現在還早,回去也沒事做。」往馬路對面的鞋攤一指,「我們去買雙布鞋穿,你陪我過去。」
因為無法給她承諾,索性什麼都不說。也許她在等他開口,但是他對未來也不確定。漸漸她灰了心,看到他神色變得很冷淡,和對別的出入寘台的軍官沒有兩樣。他已經不抱希望了,就這樣吧,與其打了空頭支票讓她恨他,倒不如不開始的好。
他抿起唇,心直往下墜,低著頭應了個是,「聽母親的教誨。」
www.hetubook.com.com於他和雅言相識,其實是必然。她是馮大帥的四小姐,很多時候他奉命往寘台彙報軍務,路過花園總會聽見有人朗誦莎士比亞的詩——
他眉頭緊蹙,「這樣不大好吧!」
她哈哈笑起來,「他人很好?南欽聽見該哭了!」
有點高興,說不清為什麼高興,只覺得充實的暖意填塞滿了他的胸腔。他沒敢回頭,不知道她有沒有隔著玻璃窗看他。他只是個副官,家底差了點,軍銜也不夠高,想高攀恐怕會摔得粉身碎骨。
可是有一天他休假,在路上碰上她。她剛和同學盪完馬路,分手后坐在馬路邊上揉腳,他看見了和她打招呼,她氣憤道:「新買的鞋不合腳,腳後跟磨出了水泡。」
他反應過來,對她一笑,「沒什麼,白日冗長,只當是供小姐取樂了。」
他說:「不會,不管怎麼樣都是自己的孫子,夫人這點涵養還是有的。」
她母親看著他,「為什麼?外面有人了?」
「那不行的,只要我和你父親還健在,婚事就不能作罷。等我們死了,隨便你們怎麼樣。」
上了軍區的車趕回基地,再找她,她早就不在了,大概是心虛,溜得不見了蹤影。他看著那空空的長椅發笑,心底卻惆悵起來。
「哦,那是我記錯了。」她復往右一指,「應該是往官邸去了。」
老一輩的人總是比較固執,他也沒辦法,只得含笑應了。
後來再見她是在跑馬場,白天沒有賽馬,場地作為消遣向貴族們開放。少帥周末愛到那裡舒展筋骨,進門就聽見有人喊了聲二哥。他轉過頭看,她穿著火紅的小馬甲,底下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條黑絲絨馬褲,蹬著一雙高筒靴,舉手投足英姿颯爽。
「等一等。」她見他額上有汗,替他要了杯檸檬水。他遲疑了下才接過來,仰頭喝完了一頷首,推開餐廳的門走了出去。
她點點頭,「我二哥脾氣古怪,做他的副官很辛苦吧?」
提拔一個好的軍官容易,找到一個好的副官卻很難。少帥有時候攀著他的脖子笑稱,「繞良是我的左膀右臂,沒有他,我可能就是個殘疾。」
他道了謝,快步走進辦公區,但是轉了一大圈都沒找到人,倒把自己累得夠嗆。邁出大樓的時候日正當空,他抬了抬軍帽,涼風鑽進帽檐,他大大地吁了口氣。再經過花園時她挪到樹蔭底下去了,他夾著文件夾道:「您確定他在秘書室嗎?我去找了,沒有找到。」
太陽熱烘烘照在身上,她曬得臉發紅,手搭涼棚蓋在眉骨上。緘默了半天才道,「上次的事,不好意思。」
他一板一眼說不,「二少人很好。」
「胡扯!」她母親斷然道,「別人等了你這麼多年,你現在一句沒有接觸過就想退婚嗎?做人要有擔當,我們那個時候結婚前哪裡有機會見面?感情都是婚後培養起來的。你在外面走,眼界開闊了是不假,但是我們俞家不是隨便的人家,不能做陳世美。」
少帥和他坐在黃土壟上聊天,有了家室的人,整天擔心太太和沒出世的孩子,「你說南欽現在好不好?夫人會不會去為難她?」
(我能否將你比作夏天?你比夏天更美麗溫婉。)
他跟隨少帥去了前線,真正戰火連天的地方,一門心思想著怎麼把敵機殲滅,哪裡有時間考慮https://m.hetubook.com.com兒女情長。難得有一天敵軍休整,他們也騰出空閑來。
他們試了試,真的很難,她幾次趔趄著踩在地上。他終於下了決心把她打橫抱起來,她驚呼一聲,快樂的摟住了他的脖頸。
他向她敬了個軍禮,「四小姐。」
他經常途經那裡,雖然沒有說過話,但彷彿彼此早就熟悉了。那天倒是個巧合,少帥回寘台,他留在空軍署沒有隨行。將近中午時分接了封電報送到寘台來,問了幾個人都說沒看見少帥。寘台很大,辦公區和官邸劃分開來,一下子找到很不容易。他也不知是怎麼,衝口對長椅上的人喊:「四小姐,請問您看見二少了么?」
少帥是風風火火的性子,大手一揮,「有什麼不好!頭腦活絡的女孩子早就有相好的了,只有不知變通的才在閨中苦等。那種榆木疙瘩,不娶也罷。交給我吧,我替你想辦法。」
她噯了聲,「我和你一道去。」
他是理智的人,不想給任何人造成負擔,只道:「現在是文明社會,我和米家小姐沒有接觸過,也許她對這樁婚事也不滿意。」
後來想起來,這是他們唯一一次靠得那麼近。他心裏慢慢有了負擔,害怕被發現,只有小心隱藏。
南屏的房舍,四面樓蓋得高了,圍起來把光線都遮擋住,天井果然成了一口井,幽暗潮濕。
開戰前他回黟縣老家,試探著問他母親,「如果我想同米家解除婚約,您和父親會生氣嗎?」
他打馬揚鞭縱了出去,場地邊上只剩他們兩個。她自矜身份不開口,他也有點不好意思,便道:「四小姐稍待,我先去定位子。」
他想了想道:「我給您叫輛車,送您回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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