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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望道了謝，見他看著自己，甚感不自在，兩廂里無話又甚彆扭，便問道，「我叔叔的腿施了針后就能下地走動了嗎？」

裴臻手忙腳亂地合上賬簿，心下不免焦躁，問助兒道，「可曾好生款待著？」

毋望眼裡有些許哀戚，緩緩道，「我母親生我的時候我爹並不在身邊，去外省巡查公務了，且一走就是三個月，那時連著下了半個月的雨，車馬不通，書信也無法往來，只好託了軍營中的信差送奏摺的當口帶了句話，說是一切尚好，毋要盼望，我這名字就由此得來的。」

裴臻笑道，「你正神遊太虛呢，喊你竟聽不見。這雨一時半會兒且停不了，你先吃些果子，過會子再傳飯，你多早晚吃的飯？再消磨一會也該餓了。」

說起這茶……他又忍不住抬眼看她，據虞子期派去的探子來報，她竟還想過往朵邑那邊販賣茶葉，所幸未能成行，否則他還得準備著怎麼把她從官府里劫出來。面上看著這樣文靜端莊的姑娘，私底下卻如此大胆，細想來也著實可憐，好好的深閨女子哪個受過她那樣的苦，父母雙亡，兒時又顛沛流離，如今遇著他，又被他處心積慮地算計……咳咳，日後等她過了門，定要加百倍千倍地疼她才是。

裴臻道，「你別忙，我叫了人送你回去。」揚聲呼道，「助兒！」話才出口，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助兒匆匆跑來，裴臻看看天，對毋望無奈道，「你瞧說下就下了，這麼大的雨路上怕不好走，陣頭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雨小些了再走吧。」

助兒道，「奉了茶和點心，大爺這會子就過去嗎？」

裴臻笑道，「何時開張，我得了空好去瞧瞧，可巧我在南城有家酒樓，最近也旋摸著和-圖-書要找點心師傅，若你們鋪子做得好，那每日所需的糕點零嘴就由你們送來吧，你看如何？」

毋望道，「今日前來是有求于公子，我叔叔的腿如今能動彈了，還乞公子迂貴替我叔叔醫治。」

毋望道，「我父母親從小便認識的，兩人感情甚篤。」

裴臻這才笑道，「你也莫公子公子的叫，叫我蘭杜就成了。你小字叫春君，那毋望二字作何解？」

閨中女子也明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毋望私下打聽過那家店，手藝平平，花色也不繁多，要比糕點正宗，自然不及她們的。當年劉府是官宦之家，什麼樣的新式東西未曾嘗過，廚房裡的老媽媽常往餅子里加牛奶羊奶，面上刷了豬油，放到火屜子里烤，過一分便翻一翻，翻了十翻再刷豆油，極講究的，單這一樣就夠那唱擂台的餅店喝一壺的。北地不似南方，炊餅，鍋魁居多，精緻小巧的點心只在富戶的廚房裡，外頭百姓不常見，什麼細沙青糰，芙蓉糕，棗泥山藥糕，陽春白玉餅，怕是聞所未聞，若都做了上了架，生計自是不用愁的。今日且把傢伙什準備好，看了黃曆，下月初六是大吉的日子，到了那日辰時一刻掛幡，就等著賺錢了。

毋望搖頭道，「方才是吃過了才來的，公子不必張羅了。」不等裴臻說話，轉身站在窗前直看著外頭，心裏焦急又無可奈何，只盼著雨快些停，一個姑娘家到個男人家裡，大半日還不回，傳了出去可怎麼了得，不被人戳斷了脊梁骨才怪呢。

裴臻嘆道，「果真是伉儷情深，在軍中也不忘報平安。」

「當真是個急性子！」裴臻心下暗道，忙不迭追趕上去。

連文俊那傻子都知道明哲m.hetubook.com.com保身，裴臻這樣的聰明人更是深諳此道了。毋望道，「不在太醫院供職自然也不能替百姓看病，若傳到了京里便是死罪，是嗎？」

毋望甚覺有愧，又見那裴公子言之鑿鑿，也不好再推脫，微微一笑道，「那就依公子所言吧。」

「對不住，適才有些瑣事絆住了腳，叫姑娘好等。」裴臻躬身還了禮，面上笑得歡暢淋漓，水銀色的錦緞大襟袍，上頭織著纏枝寶相花暗紋，愈發襯出美玉般白凈無瑕的面孔。

毋望見他面上表情千變萬化，又想起他才剛那句「你們不同於旁人」，心下不免呼呼跳得厲害。

毋望笑道，「放心吧，不能出什麼事的。」

張氏擔憂道，「不會出事吧！你千萬小心，若求不來便作罷，大不了不治了。」

裴臻低低一笑，狹長的眼眸愈發深沉，只道，「你們不同於旁人。」旋即坐下，端著茶杯細細品起茶來。

隔著玻璃雕花的圍屏往裡看，那女孩兒並膝，身子微微側著，坐姿娟秀美好，因低著頭，露出一截嫩藕似的脖頸並玲瓏剔透的下顎，端的是動人心魄美不勝收。

毋望行了禮道，「是我失禮了，適才多謝公子伸援手。」

毋望面上一紅，懦懦道，「只應公子的大恩春君一家無以為報，當真是十二萬分的沒臉來，加之近來正籌備著開個小買賣，一拖便拖了這許久。」

裴臻閑適道，「施過針，靜養兩日，第三天起便要扶著練習練習，等腿腳適應了，慢慢便可與平常人無異了，只是跑不得，畢竟是斷過的腿，跑了怕要壞事。」

毋望又說道，「你原不該給咱們瞧病的，萬一叫人檢舉了，那春君一家子就是死了也難報答了。」

毋望正指派https://m.hetubook.com.com人搬貨架子，嘴裏惱道，「既沒客關了門就是，到咱們這裏來說什麼，咱們新店還未開張，沒的觸了霉頭！」

毋望面上波瀾不驚，恩惠受得太多就像山一樣壓得你喘不過氣來，雖是鋪子接到的第一單買賣，卻並不叫她十分開心，於是應道，「我們下月初六開張，到時候公子若有空就來坐坐吧，糕餅倘若能吃得，那我們便每日送到貴寶號去，先將公子上回墊的葯錢退清了再說別的。」

說是這樣說，一盞茶工夫連著往沙漏上瞧了五六趟，好容易等滿了一刻鐘，忙整整衣冠往花廳了。

裴臻一喜，抬頭問道，「可是她來了？」

裴臻在上座坐定，慢慢吹開茶葉喝起了茶，毋望有些忐忑，抬眼朝他望去，只見他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雙眼，也不知在想什麼，兩人僵持了一會，裴臻道，「叫姑娘送點心來不是為了討債的，本來姑娘新店才開張，烈火烹油總是好的，誰知叫你誤會了，是裴臻的不是。那點銀子莫要放在心上，只管放開手腳做買賣，等賺夠了再還不遲？」

毋望嚇了一跳，見他站在身後臉上又紅了紅，問道，「公子叫我嗎？」

張氏寬慰道，「這沒什麼，同行是冤家，潑潑冷水也是有的，只當沒聽見罷。」

裴臻細想想，復又翻開賬簿，算盤珠兒撥得啪啪響，低聲說道，「且叫她等上一等。」

毋望靦腆道，「我嬸子會些做吃食的手藝，所以就開了家糕點鋪子。」

毋望低呼一聲，忙掙紮起來，站在那裡，懊惱得面紅耳赤。裴臻此時也甚尷尬，低聲道，「得罪得罪，望春君姑娘見諒。」

毋望聽了十分歡喜，心想這裴臻真乃神人！便道，「公子的醫術叫人敬佩，和圖書不做大夫真真可惜了。」

裴臻搖著扇子道，「我家世代行醫，幾輩子都在太醫院供職，給皇室宗親瞧病不易，稍有差池便要腦袋落地的，我這人怕死得很，還是做做買賣賺點小錢穩當些，姑娘可別笑話我胸無大志。」

助兒領了命，一溜煙地跑了。裴臻拍拍手，叫丫頭送了瓜果茶食進來，復又喊毋望坐下，誰知叫了幾遍也無反應，只得抬高了嗓門喊道，「春君！」

助兒往硯台上加了水，一面研磨一面回道，「正是呢，在花廳候著，說要求見大爺。」

正說著話，突然天暗了下來，霎時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毋望慌了神，忙道，「若公子得了空閑請千萬來一遭，春君與叔叔嬸嬸在家候著。要變天了，今日便先告辭了，改日再來登門拜訪。」說罷福一福，裴臻才想挽留，她已穿過花廳往廊子上去了。

「不妨事，我派個小廝過去通報一聲也就是了。」裴臻心情愉悅地說道，引了毋望進屋來，又道，「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在這裏吃了飯再回去吧。」

裴臻假意吃驚道，「你竟開起買賣來了？經營的是什麼？」

那廂助兒笑得賊，指指天，翹起了大拇指，裴臻瞪他一眼，使了眼色叫他出來，走到廳外吩咐，「去同她嬸子說，就說因雨大，春君姑娘被我留下了，待雨停了親送她回去，叫她不必等她，自己家去吧。」

裴臻輕咳一聲步入花廳，毋站起來福了福，抬頭望他，目光瑩瑩，竟叫他心頭忍不住顫了顫。

那廂裴臻在書房核對近一月來各地買賣的出入項，助兒一陣風似的跑進來，喊道，「大爺，你猜猜誰來了？」

裴臻臉上露出讚許來，同剔透的女子說話就是省力氣，這女孩兒看著年輕，竟有這樣的見識https://m.hetubook.com.com，果然叫人喜歡。

那女孩兒在風中前行，長發漫天飛舞，衣裙也獵獵作響，稱著那纖細的身子，一時間要羽化仙去了一般。又一陣狂風掃過，她一個趔趄險些摔倒，裴臻不由伸手去接，那女孩兒便整個落入他懷裡，此時只覺一股奇香撲鼻，抱著那具軟軟的身子，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毋望洗了手凈了臉，對張氏說道，「我這就去找裴公子吧，你好歹等我，我去去就來，再一同回村裡。」

這雨下起來竟似不要命了似的，伴著隆隆的雷聲，天也黑得如同晚上了，毋望嘆了口氣，只得道，「那便再叨擾公子一會子吧，只是我嬸子還在鋪子里，定然要擔心死了。」

裴臻挑眉道，「我估摸著葯已吃完許久了，怎的現在才來？」

眼下不如意的只有叔叔的腿，吃了葯，慢慢也有了些知覺，要請裴臻來施針竟那般的不易，那齊嬸子不知怎麼，每回張氏去尋她她都避而不見，前日叫了丫頭傳話，把裴府的地址說清了，叫她自去請人，旁的一概不管。家裡人合計了許久，若叫張氏去，恐怕到了裴府還是吃閉門羹，該來的終究躲不過，毋望思量了再三，看那裴公子也不似個窮凶極惡的人，那便去求上一求吧，眼看著叔叔能下地了，若差了這一步則前功盡棄，還是耽誤不得的。

鋪面已經找著了，在城中十字街南頭上，對面是家酒樓，左邊是爿豆腐作坊，賣現磨的豆漿豆腐腦，只右手這家不好，竟是個寡婦開的香燭店，好在房租便宜，也聊勝於無了。這城裡原有一家糕餅店，開在城北，因得知有了同行心裏不自在，一日來看了兩回，什麼生意難做，客源稀少，酸話氣話說了一籮筐，見張氏和毋望並不理會，摸摸鼻子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