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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望道，「出處是哪裡？可是周邦彥的《浪淘沙慢》？」

毋望推脫道，「多謝公子，再不敢叫你破費，初六那日來捧場便是給我們最大的恩惠了，我們這點子微薄的小生意哪裡用得上匾額呢，公子莫要折煞我。」

「你那鋪子取名字沒有？」裴臻問道。

張氏聽了笑起來，颳了她的鼻子啐道，「不害臊！沒見過比你臉皮更厚的姑娘家！比他還好，莫非你要找個仙人不成！不過我瞧程哥兒倒挺好，若你和他能成，福氣倒也算是好的了，只是怕將來婆婆難伺候，苦著自己。」

毋望謙道，「只不過素來愛讀些閑書而已，公子見笑了。」

毋望心道：莫非真要讓我叫你蘭杜嗎？這恐怕不成，並未熟到那樣地步，連章程我也只喚他章家哥哥，若直呼你的小字，于禮不合吧。

「我的一點心意，你收下便是了。」裴臻說道，捋了捋衣袖上的褶皺，又走到窗前往外瞧，雨下得極大，院子里的幾株蘭花被打得東倒西歪，怕是活不成了。雨從窗縫裡橫掃進來，濺得窗下星星點點，他退後幾步，心裏生出一些寂寥來，又看那姑娘嫻靜坐著，便道，「春君，你若要謝我，就陪我吃頓飯吧。」

裴臻沉吟片刻道，「你覺得『梨雪齋』如何？」

毋望又道，「裴公子說要每日從咱們店裡訂糕點，好用在他的酒樓里，嬸子你說可好？」

引了毋望入席，替她杯里注滿酒，那酒色澤鮮亮，倒不似一般的，毋望道，和-圖-書「我從不飲酒，怕醉。」

助兒賊笑道，「那是大爺心尖上的人，將來必定是主子，仔細伺候著吧，錯不了的！」說罷哼著小曲自回房換衣裳去了。

裴臻笑道，「別站著了，坐吧。」

裴臻見毋望吃飯竟如貓似的，才吃了半碗，面上已有飽足之色，不禁道，「你胃口這般小，難怪瘦得很，下月既來了城裡，離我也近些，我差人每日給你送些湯來吧。」

毋望思忖著要不要將裴臻說日日要給她送湯事告訴張氏，說了又怕唬著她，便搖頭道，「沒了。」

那一笑竟讓裴臻痴愣在那裡，此時方知那句「淡妝多態，更的的、頻回眄睞」到底是何意！肅時如雪，笑時如梅，這劉毋望在他眼裡已是絕色，世上再無女子能與她比肩了。裴臻不由得暗暗苦笑，活了這二十三年，才知道自己是個情種，如今只為她這一笑他已神魂顛倒，這女子不娶是斷然不可能的了。

毋望道，「那便請公子賜名。」

裴臻似又有些不悅，背著手道，「你與我非要如此見外嗎？我叫你春君，你叫我公子，旁人聽來豈不好笑！」

毋望道，「焉知我日後就遇不上這樣的人？或者比他還要好些呢。」

「不是不是！」毋望連連擺手，結巴道，「那個……我是說你不必待我太好，我當不起的。」

「我餓了。」裴臻道，也不等她說話，把候在外頭的人叫了進來，吩咐了幾樣小菜，又問道，「我叫和圖書廚子給你做道甜湯可好？女孩兒家總是愛甜食的。」

「這是梅子釀的清酒，是甜的，也沒什麼酒勁，正好解暑用，你放心吧，喝不醉的。」裴臻說著又為她布了菜，拿起杯子自斟自飲起來。

毋望臉上熱辣辣的，給嬸嬸說中了心事不免難為情，心裏也隱隱期盼著，若章程來提親，那她定是即刻就答應的，章程那樣的脾氣性子斷不會納妾，「相憐相念倍相親，一生一代一雙人」又是何等的安穩幸福呢！

那語氣好似已退了一萬步了，再打不得商量，毋望不說話，勉強默認了。

毋望遲疑道，「他還給鋪子取了名字，叫梨雪齋，過兩日還要送匾額來。」

那公子的臉在燈下愈發柔和俊朗，話說得一本正經，毋望大窘，卻也不好說什麼，只得低頭擺弄宮絛。

毋望著實驚著了，若真如此，那成什麼了！兩人是見過幾次面，像這樣好好說話也是頭一回，怎麼叫人猛一聽還當是老熟人了似的。這裴臻喜怒無常，心思也讓人摸不透，毋望想了想，還是要將話說明白了，免得日後累贅。於是正色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春君尚在閨中，過從甚密怕會招人閑話……」

張氏點頭道，「也好，正好慢慢將你叔叔的葯錢還了。」

裴臻道，「這梨雪齋配你正好，趕明兒我叫夥計送匾來，有了匾才像個正經做買賣的。」

裴臻又笑道，「我已經待你很好了嗎？我倒不自知，若說冒著砍頭的風險替你https://wｗw.hetubooｋ•ｃoｍ.coｍ叔叔治病也算的話，那我倒真算得上是對你叔叔很好。」

毋望不解，抬頭看他，火光照著他的半邊臉，忽明忽暗，他蹙著眉，心事重重的樣子。毋望嘆口氣，果然是人總有不如意的，裴臻這樣的人也不能免俗。

早知他不是這樣簡單的人物，竟拿這個來要挾她！毋望憤憤想著，只得道，「其實常喝些湯也不錯，呵呵。」

張氏抓著毋望的手道，「他還未死心，你可要仔細。」又嘆道，「可惜他已有了妻室，若早些遇著，那定是你的福氣。」

毋望道，「說叔叔的腿只要多練習就能與常人無異了，只是跑不得，終究是受過傷的。」

助兒聽得一愣，問道，「在吃飯？」

這下子裴臻得意地大笑起來，舉起右手給毋望看，只見那手細白修長，十指尖尖竟比女人還美，哪裡有半分的顫動！裴臻道，「又好了。」

毋望心中升起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不由點了點頭道，「勞公子費心了。」

裴臻頗感意外，奇道，「你是個女夫子嗎？有滿腹的詩詞歌賦！」

那廂助兒傳話回來了，淋得落湯雞似的，悶頭就要往裡闖，被門口的媽媽攔住了，那婆子說道，「沒眼色的！大爺在和姑娘吃飯，你如今進去是腚上皮癢嗎？」

裴臻窺她神色，似乎甚是糾結，便笑道，「喚不出口嗎？只在私底下叫便好了，人前還是公子姑娘的稱呼吧。」

毋望張口結舌，總算知道，憑她敢和裴臻較量，m•ｈetubooｋ.cｏｍ•coｍ那便是自尋死路！悶了半晌只好道，「春君已有了心儀的人，還是要與公子避嫌的好。」

裴臻看出她不安，笑了笑道，「蘭杜是君子，春君莫怕。」

裴臻使了助兒將她扶上車，一面道，「夫人不必客氣，我與春君也算相識一場，應當的。」

「裴公子？」毋望見他又發愣，不由有些擔憂，這樣精明的人怎會不時走神呢，莫不是身子不好吧。再看外頭，還是一片昏天黑地，這時小丫頭拿了火摺子來掌燈，又將窗戶關上，收拾停當后悄悄看她一眼，淺笑著退了出去。毋望心裏霎時七上八下，這樣黑的天，掌著燈，屋裡只有她與裴臻……怎的連個丫鬟小廝也沒有！她手足無措地看他，裴臻臉上矜持坦蕩，倒顯得她小家子氣似的。

毋望笑道，「嬸子多想了，他沒為難我，我不是好好的嗎。」

毋望搖搖頭，「小本買賣，原就沒打算取名字，左不過劉家點心，劉家糕餅罷了。」才說著，自己吃吃地笑起來。

張氏撫胸道，「可把我生生嚇死了，你才去就下了那樣大的雨，我還擔心你路上淋著雨。在他府上這麼許久，他可曾說什麼？」

毋望心中唾棄一番，也呵呵陪著傻笑。

裴臻道，「那便去瞧一瞧吧。」自己翻身上馬，叫助兒趕了馬車跟上，一路往十字街去了。

張氏坐進車內，小聲問毋望道，「他不曾為難你罷？」

不多時雨漸漸停了，天也微亮了些，卻也近日落時分，裴臻吩咐助兒套了馬車，將和*圖*書她小心扶上車安頓好，隔著帘子道，「你嬸子定然家去了，還用過鋪子里瞧去嗎？」

到了那裡張氏果然未走，正站在外頭張望，看見毋望大大的吐了口氣，呼道，「神天菩薩，你好歹回來了？」

裴臻暗笑不已，一面又正了正臉色道，「不若取個雅緻些的名字，客人叫起來也好聽些。」

裴臻挑了眉，戲謔地看著她，緩緩道，「莫非我上門提了親，你才好喝我的湯？」

裴臻聽了這話，面上強笑著，腸子彎彎繞繞不知打了多少個結，直氣得手心流汗，七竅生煙。勻了氣息道，「莫非你那心儀之人度量狹小？既這麼著，那湯便不送了，免得你難做人。」

張氏的臉色漸漸變了，問道，「可還有別的？」

毋望道，「我走時同她說好的，她一定在店裡等我的。」

毋望才鬆了口氣，又聽他淡淡說道，「我這幾日不知怎麼的，右手常發抖，怕是要吃幾劑藥方能好，姑娘容我些時日，待好了自當來替令叔施針。」

「是啊，」張氏道，「正骨那時你不在跟前，你叔叔腿里打進了兩支銀釘子，用了麻沸散才熬過來的，那時看著真是嚇人。」

裴臻躍下馬給她見禮，張氏還了禮客套道，「真真不好意思，又要麻煩裴公子了。」

此時丫鬟魚貫而入，上足了菜，管事的婆子恭敬道，「請大爺和姑娘慢用，我們在外頭候著。」說完倒退著出去了。

婆子道，「大爺一向是獨個兒吃的，今天是怎麼了？那姑娘長得甚齊全，是個什麼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