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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玉拱手道，「還請明月君明示。」

裴臻連連擺手道，「二位可饒了我吧，我家的大奶奶怎樣，你二位也是知道的，若我去了，豈不要鬧得天翻地覆嗎，不成不成！」

裴臻撫著光光的下巴，眼裡寒光點點，只道，「高祖一薨，過了頭七，燕王殿下就該瘋了。」

裴臻惆悵道，「沒法子，神仙也有不如意的時候，既上了賊船，要下來哪裡那麼容易，娶了素姐兒不過叫燕王放心罷了，男人當以大業為重嘛。」

張玉和朱能哈哈大笑起來，道，「將來成了大業，必少不了先生的高官厚祿。」

那兩人覺得有理，又不見裴臻發話，也就痛快應了，只因是行伍出身，與裴臻也算熟，便沒有了忌諱，三兩下脫了衣服，光著膀子擦洗起來，一面道，「依著先生的意思，王爺眼下該當如何？是奪是等？」

裴臻笑道，「那我也說個博二位一笑吧。」

張玉支吾道，「不是什麼趣事，咱們說些不入流的段子，沒的污了先生的耳朵。」

裴臻了豎起眼喝道，「你這殺才，敢拿爺打趣！還杵在這裏幹什麼，吩咐你的事辦了沒有？」

張玉朱能互看兩眼，垮了臉道，「先生不要拿我們玩笑了，此事迫在眉睫，王爺急得什麼似的，囑咐我們同先生議定了要即刻回稟，一刻耽擱不得，要喝酒，日後先生來北平，咱們哥兒兩個定陪先生痛飲三日，只是今日斷喝不得，先生恕罪吧。」

裴臻笑著點點頭，道，「對不住啊，二位一路辛苦！本hetuboｏk•ｃｏm•ｃｏm來是該我去北平才是的，無奈家裡出了些亂子，我也牽挂著不得離開。」

「您這會子要反悔嗎？」助兒道，「前幾年不還好好的。」

裴臻懶散笑著，不置可否。心裏暗道，楸梧遠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宮。封侯拜相又如何，一場噩夢罷了。

助兒有了探究的興緻，忙道，「若燕王知道大爺不和奶奶同房怎麼辦？」

裴臻心道，我哪裡真要請你們喝酒，你兩個身上這麼大股子餿味，把爺的隔夜飯都快熏出來了，還怎麼談正經事！

裴臻復又笑道，「既如此，且住一晚，咱們這裡有個大雁巷，裡頭的姑娘是出了名的標緻，我差人送二位過去，也算盡我的地主之誼。」

轉身回了偏廳里，張玉朱能不知談什麼，樂得哈哈大笑，裴臻坐下道，「可是有什麼趣事嗎？」

張玉朱能只知他們王爺的用意，訕訕地舉杯道，「喝酒喝酒。」

其實來的不是別人，是燕王的親信護衛指揮張玉與朱能。

張朱二人面面相覷，遲疑道，「若等又待如何？」

「我也是人，怎麼不能有所愛！娶個空殼子擺著，莫非這麼過一輩子嗎？」裴臻整了衣襟緩緩道，「總有個了斷的時候。」

助兒問道，「爺要把人領回來？」

眾人又笑鬧了一陣，張玉正色道，「過會子還要飛鴿傳書了才好，既按兵不動，王爺也該去應天了，老子要咽氣，兒子不在跟前總歸授人以柄。」

助兒嘆了氣道，「那時爺做什hetubook.com.com麼答應娶大奶奶呢，弄得如今不自在。」

此時助兒進來報，「大爺們，酒菜齊全了，用飯吧。」

裴臻道，「太祖皇帝左不過就是這幾日的事，宮裡傳出消息，說是連人都認不得了，棺槨陪葬都備好了，只等著薨。皇太孫即了位，頭件事便是削藩，王爺只要等得，等那幾位藩王或被殺或被貶，屆時王爺再打清君側的旗號，豈不師出有名。」

助兒也是前幾日他們兩口子鬧了才知大爺不碰大奶奶的事，心裏倒隱隱可憐大奶奶起來，大爺的性子讓人摸不透，何苦娶了當擺設，叫大奶奶生了孩子不就一條心了么。

助兒縮縮脖子道，「大爺，您現下若娶了春姑娘還成嗎？」

那朱能道，「咱們如今在禁苑裡頭練兵呢，殿下打發人送了一車的鵝鴨來，整日叫聲不斷，吵得腦仁直疼，到了這裏真真是世外桃源。」

裴臻看了天色道，「你二位且喝著，我出去吩咐一聲。」說著出了偏廳，呼來了助兒，低聲道，「你叫外頭備了馬車，回頭到大雁巷去。」

裴臻請他們落了座，又讓助兒上茶，不急不忙道，「先歇口氣，這大熱的天，兩位可要先洗澡凈身？我再打發人置辦酒席，咱們邊喝邊聊可好？」

「那你怎的不和大奶奶好好過日子，娶都娶了。」助兒咕噥道。

裴臻笑道，「那就要看殿下的手段了，或稱病，或裝瘋賣傻，拖得一日是一日。」

那日臻大爺酒醉回家，在檻菊園足待了五日，寸步未出和_圖_書，每日飯菜俱送進園子里，生意上的客人一應不見，到第六日，從北平來了兩個鮮衣怒馬的貴客，臻大爺出園相請，三人進了園子，吩咐助兒關了園門，便再無聲息。眾人皆猜想，定是闌二爺的小廝打死人的官司惹的，臻大爺這樣好面子的人，家裡出了這種事，必然要盡了全力捋平的，那兩人總歸是應天的官員，關起門來商議對策的。

幾人往偏廳去，飯桌上洋洋洒洒十幾個菜色，做得又甚精緻，張朱二人路上顛簸了這幾日，吃睡都不好，如今聽了裴臻一番話，心裏也有了底，方覺腹中飢餓，兩下里彼此謙讓了，便都落座斟起酒來。

裴臻道，「我的探子來報，皇太孫身邊依靠的只有齊泰和黃子澄，那兩個酸秀才，連領兵打仗是怎麼回事都不明白，還整日把刀舉在頭頂上，一個奶娃娃再加兩個文人，燕王殿下對付不了嗎？」

裴臻搖著摺扇悠閑道，「名不正則言不順，皇城禁衛軍八萬之眾，殿下大軍至今尚未開拔，等到了應天，老皇帝早就咽了氣了，新皇一登基，王爺就成了謀朝篡位的奸賊，不說皇太孫了，屆時周王寧王等皆來討伐，到最後豈不替人做嫁衣裳。」

裴臻道，「也不是，只是家嚴家慈年事已高，再叫他們奔波受累，我這個做兒子的就該死了，況且我父親卸甲至今已有十二年了，在這裏生了根，拔不得了。」

那二人常在軍中，聽著有姑娘，臉上露出陶醉之色來，相對隱晦一笑，朱能道，「明月君可一同m.hetubook.com.com前往？」

張玉也揶揄道，「先生這樣人物竟是個懼內的，這如何使得！況這些年又膝下無子，總不好顧了夫妻情義，連香火都不要了吧。」

朱能忙道，「先生哪裡的話，我等替王爺辦差，怎敢說辛苦二字，王爺知道先生的性子，並不怪罪先生，只因茲事體大，飛鴿傳書怕出岔子，才叫我們兄弟趕了來的。」

裴臻嗤道，「把他們送去，領了回來，沒的弄髒了我的地方！適才還提起素姐的事兒，打量我不知道朱棣的用心，爺吃了啞巴虧就認了，竟還揭我的瘡疤。」

裴臻暫且不好同他說清，只得恨道，「我見著她便不成了，許是有病了。」

朱能躊躇道，「倘若朝廷直接來拿人，那如何是好？」

裴臻乾笑兩聲道，「王爺做的媒，總比一般的體面些。」又喝了口酒，暗道，這婆娘不是朱棣派來監視我的么！助兒那句「不為我所用，必為我所殺」該用在我身上才是，既知道了這麼多的內情，哪裡還有抽身而退的餘地，擺個女人在我身邊防我，只當我不知道是怎麼的！只是他打錯了算盤，那素姐兒後頭還有主子，和寧王的幕僚蕭乾勾搭在一處，早早的叫我做了活王八，這口氣我是斷然咽不下的！

張玉環顧四周，擺設雅緻，銀牆綠瓦，甬道兩邊栽著兩排翠竹，透過月洞窗往外看，風吹過就唰唰的響，竟和外頭的烈火驕陽是兩個世界似的，只覺清爽怡人，暑氣全消了。便道，「先生這裏真是神仙府第，怪道王爺送的宅子也不要呢，https://www.hetubook.com.com山高水長，一生的富貴閑人，何等的快活啊。」

裴臻陪笑道，「好歹替我打掩護吧，莫要傳了出去，毀了我的一世英名。」

裴臻道，「以一變應萬變。」

張玉撫掌道，「甚好。」

張玉抱拳道，「明月先生一向可好？」

兩人默然，半晌才道，「依先生看，勝算有幾成？」

助兒見勢不妙拔腿就跑，裴臻一人站在廊下看著天邊的流雲，心裏暗暗打定主意，這世道，保得住自己一家子才是最要緊的。素卿打著燕王的名號拿捏他也罷，將來無非留下蕭乾一條狗命，將她送還與他，也對得起她五年來日日在他身上費的心機了。

要說助兒，年紀雖小，畢竟跟了裴臻也有四五年了，人又機靈，主子想什麼，他肚子里門兒清，當下打了兩盆水，又捧了胰子，哈著腰道，「二位爺這一路風塵僕僕，小的看了都心疼，出了不知幾身的汗，定是難受得慌，小的把水打了來，兩位將就著先擦把臉，到了家好歹要吃點喝點，我這就去叫廚房拿冰鎮的酸梅湯來，爺們兒先聊，等酒席預備好了再入席，耽擱不了什麼的。」

裴臻啐道，「他叫我娶便娶了，還管我睡不睡她嗎！又不是他閨女，他那麼上心是什麼道理。」

裴臻喝了口酒娓娓道，「從前有家人家，嫁了個姑娘到外鄉，三日歸寧，其母問曰：鄉土相同否？那姑娘答道：只有用枕不同，吾鄉在頭邊，彼處用在腰裡。」那兩人皆爆笑不止，朱能道，「從前只知明月君謀斷了得，卻不知竟連葷段子也說得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