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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夫人極熱衷於給自己的兒子討媳婦，既然家大業大，人丁興旺最要緊，媳婦多了孫子也就多了，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又問道，「你上回說要給臻哥兒說房侍妾的，如今怎麼樣了呢？」

那淡玉向來是不屑素姐兒的，便草草答道，「適才見過了。」

素姐兒才要說話，突聽得女牆外邊有人喊表哥，才剛還運籌帷幄的裴臻一下子綠了臉，回身看，果真是舅舅家的表姑娘齊淡玉。

素姐兒應了，因裹的小腳，裴臻只得扶著她，淡玉本是一雙天足，看素姐兒的嬌柔模樣更唾棄，什麼狐媚子，褒姒，妲己都出來了，只恨不得押解犯人似的推她自己走。

那淡玉穿著絳色的瀾裙，兩頰上抹了胭脂，像只穿了衣裳的猴子，活蹦亂跳地向裴臻跑來，見了素姐兒還算有禮，屈屈腿道，「給嫂子請安。」

裴夫人解圍道，「小孩子家，不當心身子也是常有的，與玉姐兒的婚事哪裡有什麼關係，嫂子可別多心了。」又故意悄聲道，「這兩日兩口子正鬧呢，也不知是什麼緣故，菩薩保佑吧，若吵了這一回，後頭順風順水就好了，能添個小子那就更好了，二房裡大的那個三歲，眼下肚子里又懷了一個，闌哥兒的妾，就是那個叫梅子的，前兒也把出了喜脈，只這臻哥兒院里，人丁單薄，一點動靜都沒有，可把我愁死了。」

裴夫人也笑道，「可不，本來親戚就少，如今只剩你們姑舅表親和兩房兩姨表親了，老爺那邊的親戚都在應天，長久也不往來了，咱們要多走動才好。」

素姐兒鼻子發酸，心裏說不出的滋味來hetubook.com.com，縱是有屈也無處訴，這輩子是和他無緣的了。

高氏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道，「我瞧就是大奶奶的毛病，厲害太過了，子孫嚇得不敢來，可曾吃吃藥，拜拜佛？」

高氏道，「不怕姑奶奶和侄兒媳婦笑話，咱們家正打飢荒呢，租子沒收上來，上月你哥哥又病了一場，家裡能當的都當了，實也沒法。如今玉姐兒及了竿，也該許人家了，她又是個眼高手低的，一般的看不上，這回來是想請姑媽作個主，說一家好的，知根知底的，下半輩子也好享點子福。」

裴臻不甚在意，笑道，「燕王千挑萬選怎會派了你來！你明著是燕王的人，其實真正的主子是寧王，要趁圓房給我下了蠱，是也不是？」

裴臻搖頭道，「如今說這話有何用，你我各為其主，既非友，便是敵。」

「這件事就托闌哥兒吧，縣學里定有家世好人品又好的舉人秀才，問准了給他妹妹說一個。」老太太終究說話了，「咱們祖上都是讀書人，玉姐兒斷不能低嫁，本想叫臻哥兒物色的，可我細想想生意人市儈，還是文人好，又斯文又守禮，若隔幾年考進了國子監，豈不青雲直上了么。」

素姐兒也福了福強笑道，「給舅媽請安了。舅媽可來了，太太常念叨你們呢，這會子來了定要和妹妹多住幾日再走。」

裴臻有片刻失神，低聲道，「她是個苦命的，我只盼你不要對她下手。」

正值炎夏，素姐兒卻生生嚇出一身冷汗來，晃了兩下跌坐在椅子里，面上已失了人色，囈道，「你竟早知道了嗎？」hetubook.com.com

打發張玉朱能兩個去了大雁巷，臻大爺今日心情甚好，決意去金鑰館探望被他禁了足的臻大奶奶。

裴臻沉聲道，「你新婚之夜的飛鴿傳書叫我給截住了，那隻鴿子也叫廚房燉了湯！不與你親近，我倒看你怎麼給我下蠱！實話說，我也可憐你，你那蕭郎既與你有情有義，怎會坐看著你嫁給我，不怕我假戲真做？」

素姐兒心灰意冷道，「你如今才同我攤牌，可是為了劉毋望？」

素姐兒氣得直打戰，哆嗦著手指道，「你……你是專程來尋我吵嘴的嗎？」

裴臻轉過圍欄，在圓凳上坐定，淡然道，「那兩人去了大雁巷，今晚怕是回不來了，我還顛顛跑了來給誰看。」

裴臻把了脈，知道是前邊又急又驚嚇作出來的病，又不好說，只得道，「天太熱，中了暑了，我先送她回園子。」說著抱起素姐兒就往金鑰館去了。

高氏悻悻道，「這怎麼話說的，才一提玉姐兒的婚事她就暈呢。」

其實臻大奶奶除了缺個丈夫外，別的什麼都不缺，日子也很是安逸清閑。裴臻進了落花垂門時，她正坐在廊下逗鸚哥兒，挽著桃心髻，翹著三寸的金蓮，身後立著個丫頭，嘴角盈盈含笑。本來是副美人圖，不想她眼尾掃到裴臻，立時將俏臉拉了三尺長，反觀臻大爺，許是也煩她，冷冷哼了一聲。助兒心內呻|吟道，果然是怨偶，相看兩相厭便是這樣。

裴臻作了悟狀，刻薄道，「我原不知，你想爺們兒竟想得這樣，你空佔了臻大奶奶的銜，咱們連房都不曾圓過，你有什麼道理同她斗，我要是你，https://m.hetubook.com.com早就找地方把臉藏起來了，哪裡還好意思出園子。」

高氏陪笑道，「難得姑奶奶不嫌棄我們窮親戚，你哥哥因以前的荒唐，臊得不敢來見你，怕人說他又來打秋風，鬧個沒臉。」

高氏的臉上現出鄙夷來，扶了扶髻上的簪花，大剌剌道，「還是要納妾的，開枝散葉才是正經，女人不生孩子，豈不成了不下蛋的雞嗎。」

裴臻看她臉色蒼白得像鬼，便把更難聽的話咽回肚子里了，心想氣死了反倒不好了，外人說臻大爺命硬克妻可怎麼好！

「北平來人了，你可知道了嗎？」裴臻背著手道，將助兒與丫鬟都支了出去。

素姐兒睨斜了他道，「我如今都禁了足了，哪裡知道外面的事。你來做什麼？可是今晚又要歇在這處？」

裴夫人笑道，「叫你大哥哥領你去，這街面上的鋪子他都熟。」

裴臻低頭研究自己的鞋幫子，上頭綉著福壽紋，用黑緞子滾了邊，原來這樣好看啊……

裴臻見她不說話，又道，「我還沒謝你上回到梨雪齋替我請人呢，大奶奶真是心胸寬廣，做得滴水不漏，叫我如今沒臉再去見她，這下你可高興了？」

裴臻怪笑著，謫仙似的麵皮不住地抖動。

裴臻聽了眼皮子呼呼跳了幾下，看向素姐兒，她低垂著眼，老僧入了定，又心驚肉跳地看向他媽，老太太就是個彌勒佛，整日笑迷迷，三年前淡玉才滿十二歲時高氏就有這個意思，將來要親上加親，裴夫人竟不置可否，如今舊事重提，眼看著火燒眉毛了，居然還在笑！

素姐兒絕望道，「你既知道，怎麼不殺了我！」

素姐兒heｔubooｋ•cｏm.ｃoｍ緩了半日才道，「當初嫁你也並非我所願，你犯不這樣擠對我，貧賤夫妻尚能相扶相持，何況我們這樣的人家。」

淡玉扭捏道，「我媽來了，現下正和姑媽在亭子里說話。」

正說著，素姐兒不知怎麼的，好好坐著的，汗竟像下雨似的淌下來，人也開始打擺子，裴夫人嚇了一跳，忙起來看她，她未說一句話，人便軟軟癱在丫鬟懷裡。涼亭里頓時亂作一團，裴夫人大叫，「臻哥兒，你媳婦怎麼了！」

裴夫人道，「幾十副葯吃下去，泥牛入海了，我天天跪在菩薩面前焚香禱告，也是半點音訊沒有。」

高氏搖頭嘆氣，「那姑娘心氣高，說是做姨娘，第二日就叫她嬸子回了。姑奶奶你是沒見著啊，那樣齊全的模樣，全朵邑都找不出第二個來，只怪臻哥兒和她沒緣分。」

裴臻點了頭，忙對素姐兒道，「咱們也過去吧，舅媽好容易來一趟的。」

裴夫人聽出了高氏話外之音，拿茶抿了口，心裏雖有些不悅，面上還是笑著，慢慢，「嫂子說哪裡話，自家人什麼嫌不嫌的，就是街坊也該幫襯，何況自己親哥哥！回頭叫大奶奶預備些，好歹帶了回去，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只因離得甚近，抬起頭，一雙牛眼下竟長了紋路，素姐兒嚇得倒退一步，穩了穩才訕笑道，「表姑娘今日怎的得空來園子里玩？可曾見過太太了嗎？」

素姐兒哼道，「裡子都沒了，還要面子做甚！」

素姐兒吃吃笑起來，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淚洶湧。裴臻眯眼看著她，臉上漸漸有了冰霜之色。

裴臻眨著眼睛道，「我要拿你牽制蕭乾呀，你且放心和-圖-書吧，這事沒人知道，亂世之中活著不易，留下你，萬一寧王起事得成，也好有我的活路。」

淡玉高興不已，這時裴闌家的容大姑娘來了，拉了她要去池子里放小船，恰巧她也想看看菱角熟了沒有，就高高興興跟著去了。

裴臻問道，「舅舅舅媽可來了？」

裴臻站起來冷笑道，「別拿你的臟嘴說她，一口一個娼婦婊子，你還是編修家的小姐，不嫌臊得慌，面子還要不要！」

到了涼亭前，見高氏與裴夫人正在拉家常，裴臻將素姐兒交與小丫頭，自己躬身一揖道，「舅媽來了。」

素姐兒聽了發恨，將手裡的挑棍一扔，怒道，「那狐狸精同你告了狀嗎？你來興師問罪的？我去請她有什麼錯，你的心肝寶貝肉，放在外頭你捨得嗎？萬一被人勾搭了去，那你臻大爺豈不要跳死！我好心倒成了驢肝肺，那小娼婦果然有些手段，做了婊子偏要立牌坊，既如此，我倒要鬥上一斗，看看究竟鹿死誰手！我這輩子算完了，豈能讓你好過！」

裴夫人聽了這麼說，心裏也頗覺遺憾，難過得竟說不出話來。

素姐兒好容易止住了笑，揚聲道，「她命苦嗎？她有了你臻大爺就再也不命苦了，命苦的是我！我原想與你做成真夫妻的，不想你也是利用我罷了！」

高氏連聲應時，淡玉面上不樂意，她只當沒看見，有秀才舉人嫁當然是好的，本來她就不願意女兒給人當妾，裴夫人這樣說，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這時端坐在石凳子上的淡玉坐不住了，插嘴道，「春姐兒同她叔嬸在街面上開了個糕點鋪子，生意還挺好，我明日還想去瞧瞧她呢，只是不知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