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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走，毋望再強撐不下去了，退了幾步跌坐在板凳上，恍恍惚惚心神俱裂。這會子可好了，說得明白了大家乾淨，只是這樣竟像忘恩負義的作為，也不知他私下裡怎麼看她，定是怨她薄情寡義的，既這麼的也沒法，再不懸崖勒馬，連她自己也是要陷進去的了。

張氏看罷了，寶貝似的收起來，說要等劉宏回來給他看，也叫他喜歡喜歡，又問道，「可是裴公子送來的嗎？他可曾同你說什麼？」

毋望左右不是，瞧她這樣想起了自己當年，又不敢一個人拿這樣大的主意，畢竟她來歷不明，萬一要是個出逃的官婢或奴隸，那豈不連累自家么。

「果然這樣也是命中注定的，我與他無媒無聘，他若要娶旁人，我也無法，只過好自己的日子罷了。」毋望笑道，面上無半點急色。

這人真真不可理喻，一來便要興師問罪嗎！毋望拉了臉道，「你的心意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若公子看我們投緣便多走動，若煩了厭了，不來也罷！」

兩人又笑談了一陣子，張氏推著小車回來了，進門只道，「有客嗎？」定睛細看卻見那女孩兒穿著春姐兒的舊衣裳，奇道，「姐兒，這是哪家姑娘？」

毋望知道他問的是章程，便道，「來過一回，是去糧油鋪子簽契約去的，還說要去謝你，公子是咱們的大貴人，竟幫襯了我們這樣多。」

毋望倒不在乎這些個，心裏只盼著章程罷了。

裴臻頹敗靠在牆上，喃喃道，「但凡有旁的法子，我也不來討嫌和-圖-書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耳……」

毋望嘆口氣道，「這便是無可奈何，你若要娶妾，只管外頭尋去，何苦偏我呢，我本就是個心冷的，沒得駁了臻大爺的面子，那才是我的罪過。」

臻大爺何嘗受過這樣的氣，偏偏又不能拍桌子摔椅子，直憋得臉色發青，急道，「我哪裡煩了厭了，左不過為我這一腔子熱血鳴冤罷了。你看那章程竟是比我好嗎？好在哪一處呢？倒教我知道知道，我也好精進些。」

那女孩兒道，「我行六，家裡人都叫我六兒，也沒有什麼正經名字，請姑娘給我取一個吧。」

毋望搖頭道，「不曾來呀。」

裴臻看她話里話外半分情面也不留，心下即刻凄楚一片，失魂落魄道，「你還是心裏有刺嗎？我知道你性子是極要強的，恨只恨相識太晚，若早幾年，沒有素卿，如今也不是這般田地。」

毋望見她著實可憐，便道，「那你進來喝口水，毒日頭底下仔細要發痧。」

毋望攙了她起來，將她扶到椅上，問道，「你有什麼苦衷，說吧。」

毋望忙扶住她，為難道，「我們小門小戶哪裡用人伺候，左不過你每日來，我給你兩個餅罷了，別的我也不好做主。」

裴臻一臉頹敗，緩緩道，「再過不久你就明白了，我如今不好同你明說，你且等我一遭，屆時你若情願，我必定風光將你娶回家。」說完握了握拳，頭也不回地抽身而去。

毋望心道，這世上究竟有人比她更可憐，她有叔嬸疼愛，這ｍ.ｈeｔｕｂｏｏｋ.com.ｃom女孩竟像浮萍，活了今日不知明日。於是拿手絹給她擦了眼淚，柔聲道，「我先拿了我以前的衣裳給你換上，你洗漱之後等我叔叔嬸子回來，若他們答應，那明兒就到衙門入了籍，這事兒就齊了，可好？」

張氏不察，也應道，「可不！只是如今我也聽到些風言風語，外頭傳你和他……唉，只怕將來不好說人家了。」

毋望心下作痛，瞧他那樣，哪裡還有往日的威風！人都說情最傷人，那裴公子如此模樣，毋望只得好言安慰道，「春君高攀，認公子作哥哥也使得，日後常來常往，也是美事。」

毋望無奈道，「就是錢還了他，情也還不完了。」

毋望起來拿紙包了十幾個餅子放到她手裡，問道，「你家裡人呢？就你一個嗎？」

毋望想來又是一陣酸楚，不好叫張氏看出有異，便強笑道，「沒什麼，只說些家常，齊家的淡玉也來了，坐了會子也就去了。」

裴臻苦笑道，「我妹妹在外頭坐著呢，你若想逼死我，只管當我是哥哥，讓我看著你嫁人生子，我這一生也到頭了。」

毋望被他譏諷得噎了下，看他面色不善，便低頭不再說話，裴臻看得更氣，負手道，「我不要你謝我，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何苦這樣顧左右而言他，倒叫人覺得矯情。」

那女孩兒聽了邁腿進屋，腳上穿雙草鞋，磨得雙腳都起了水泡，走到毋望跟前也不坐，直直便給她跪下了，磕了頭哭道，「姑娘菩薩心腸，不嫌我骯髒，和*圖*書還叫我進屋子，我到別家行乞，還未開口便要給人潑一盆洗碗水，只姑娘待我好。求姑娘可憐我，讓我留下伺候姑娘吧。」

臻大爺移開眼睛，咬緊牙槽道，「這些日子紀公子可來過？」

那女孩看她面上猶豫，忙抱住了她的腿央求，「好姑娘，我身家清清白白，不信你到官府查去。我也不是流亡的犯人或手腳不幹凈的毛賊，下氣求姑娘是我有苦衷。」

那女孩喜得又要給她磕頭，叫她攔住了，笑道，「你就是留下了，咱們不作主僕只作姐妹，你不用動輒磕頭。」說著暫且打了烊，領她到後院沐浴。一通清洗下來，換了乾淨衣裳鞋襪，梳了兩個髻，那小乞兒竟是個齊全孩子，手腳也甚麻利，將澡房裡收拾停當，不等毋望吩咐又去開鋪門，又掃地擦桌椅，忙個不停。

毋望道，「既是爹媽取的，改了倒不好，還叫六兒吧。」

張氏問道，「今日程哥兒可曾來？」

毋望退後一步福了福道，「裴公子這話春君斷不敢領受，公子是有福的，怎可屈尊同咱們這些人相提並論？至於章家哥哥，我與他這幾年在一個村子里，彼此都熟悉，兄妹似的，若說姻緣，那要看造化，有便有，沒有便沒有，我也不強求，公子是過來人，更應該參悟了才對。」

張氏搖頭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也不操心那許多了。」拍拍身上灰塵，自去裡間發麵去了。

「姑娘不知，」那女孩兒道，「我們這些乞丐白天行乞，晚上都睡在城外的破廟裡，只和*圖*書因我是孤身一人，那些乞丐都欺負我，有幾個潑皮竟對我動手動腳，旁邊的人看笑話似的，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跟了父母姊妹去了，也不用留了這條爛命給人糟踐！」

那女孩啞著嗓子道，「家鄉發瘟疫，都死了，如今只剩我一人，我是來這裏投奔親眷的，可親戚不認我，連門都不讓進。」

毋望惶惶然，又惱他一條心到底，便低叱道，「你那大奶奶也是個美人胚子，你怎麼心不足？真叫我看扁了你！」

張氏皺眉道，「我在城外擺攤，連著幾日見他進城，竟一次也沒來過嗎？恐怕那個傳聞他也聽見了，心裏不自在罷了。」

毋望笑道，「先別忙了，來吃些東西才好。你叫什麼名字？」

毋望也嘆了氣，他不來也沒法子解釋什麼，也或許他近來忙，一時沒空來看她罷。

裴臻面沉似水，悶聲道，「我幫襯他怎的連你也要謝我？你與他倒成『我們』了！」

張氏哼了一聲道，「我看你早做打算才好，現下他不同了，是大家子的公子，我們這樣人家哪裡看得上，到底要找個門當戶對的，也好叫他腰桿硬些，你且等著瞧吧，定要給我說中。」

毋望腦中只覺轟的一聲，愣在那裡方寸大亂。自古只有假親戚，沒聽說過有假夫妻的，莫不是他哄她，使了手段要將她接進園子里。這麼想著，就不把這話放在心上了，隨口道，「假夫妻也是夫妻，再說好好的，怎麼鬧出這樣的事來。」

毋望道，「嬸子想得真遠，沛哥兒才九歲m.hetubook.com.com，也不知何時回來呢。」著六兒給張氏見了禮，拿出徳沛的家書與她看，張氏又哭又笑的，直啐道「猴仔子」。六兒擰了帕子給她凈臉，到后廚生火做飯去了。

毋望接了她手裡的傢伙什，將原由這般那般的說了，張氏恨道，「那幫花子太缺德，飯都吃不上了還有心思輕薄女孩兒，怪道叫人唾棄呢。你且留下吧，家裡的活搭把手，也好和春姐兒做伴。只是大了些，若小個兩三歲的，倒好配給我家沛哥兒呢。」

事到如今裴臻沒了主意，只道，「你不知，我與她不是真夫妻。」

又過了半日，忽聽得窸窸窣窣的聲音，抬頭一看，門前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兒，十一二歲模樣，梳著垂髻，忽閃著大眼睛，瘦骨伶仃，雙手無措地絞著，見毋望看她，嚇得打了個戰。

張氏點了點頭，興沖沖把錢袋子里的銅板全倒在桌上，一個個細數，拿麻繩串起來，笑道，「今日生意好，賣了竟有五十碗餛飩，全賴裴公子，街面上的流氓無賴知道我是梨雪齋的，訛錢都繞過我的攤子，可省了不少，否則這些都給了他們都不夠。」

左右緩了半日，再到鋪面上時已空無一人，心裏亂得作疼，便將臉埋在肘里，靠在櫃檯上打盹，漸漸有些迷迷瞪瞪的，腦子裡走馬燈似的將裴臻的一言一笑過了一遍，直想得通體生寒，手腳冰冷方才罷休。

那女孩又道，「我不要工錢，只要有口飯吃就成，我什麼活都幹得，求姑娘好歹收留我，不然我就是死在街頭上，爛了臭了也沒人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