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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過生死難測的，莫非此時有危難，抑或真的死了？毋望只顧胡思亂想，頭也鈍痛起來，六兒見她按揉太陽穴，便道，「可是頭疼嗎？睡得時候太長了，過會子都要吃晚飯了。」

周婆子道，「哪裡會在大堂里呢，因有女眷，另隔了包間兒的，姑娘只管放心吧，橫豎今兒雨大，來往的商旅也不多，店子里很是清凈。」

毋望看那婆子淋得襦裙盡濕，便道，「周媽媽，你且進來再說吧，仔細受了涼。」

周婆子哀哀地嘆了一口，心道，真是個可憐孩子，就是到了舅舅家自然也不比自己家隨便，看她面上淡淡的，到底還是心思重，難為她小小的年紀了。

毋望起身倒了茶，坐在桌邊順了順氣道，「我夢見裴公子死了，還夢到我母親。」

毋望道，「我也知道家裡人是極好的，只是規矩還是要的，若是出了差錯，豈不丟了我爹媽的臉嗎。」

又約摸過了半個時辰，眼看天漸漸暗下來，那周婆子領了丫頭們進來，給毋望挽了頭髮，插了釵鈿簪梳，額上戴了珠子箍兒，又換了沉香色水緯羅對襟衫，底下配金沿邊挑線白裙子，眾人一打量，各個驚嘆不已，丫鬟翠屏道，「我們姑娘這等好相貌，倒把家裡的一干姐妹都比下去了，原先就是極好的，如今一打扮更是了不得了！」

六兒忙點頭到，「我才剛是犯渾了，往後我一定加小心，決不給姑娘添堵。」

周婆子惶恐地要推辭，直道，「姑娘ｗｗｗ•heｔｕｂook.cｏm.com太客氣了，這些都是我們的本分，我們都在背地裡誇姑娘的好呢，不拿架子，人又和氣，也不像旁的小姐那樣一時一刻離不得人，平時沒什麼事只管叫我們歇著，我們都直給姑娘念阿彌陀佛呢，怎麼好拿姑娘的錢！」

毋望笑道，「你好好將養著吧，那麼多心眼子做什麼！」又透過窗往外看，雀兒蛋大小的雨點打在水面上，激起的水珠子有半尺余高，天陰沉沉的，風也大，船搖搖晃晃的，毋望心都提起來了，生怕再一陣風刮來，船便要翻了。

毋望回頭看，一個著喪服的中年男子向謝誩抱拳道，「我此番是入蜀，家母過世了，回家服三年的丁憂。」

謝誩低頭看了外甥女道，「春兒，客房訂好了，你上去歇息吧，飯菜我使了人送上來。」

毋望睨斜她一眼，強綳起臉道，「你跟在我身邊也有幾日了，我待你怎麼樣你也知道，雖說你定要以奴才自居，我心裏只當你是姐妹，只是人前你要謹慎，莫要叫人抓了什麼把柄。才剛你就不對，聽了還有幾日才到你就拉臉子，這是在外頭，大家也不認真計較，若到了宅門裡，你這樣可是犯忌諱的！你有不痛快私底下同我說，別人面前當自律，這才是保得住自己的好法子。」

毋望聽了也放心了，站起來走到窗前往外看，這家客棧倒還雅緻，廊外的院子里種了芭蕉樹，雨點打在上頭噼啪作響，看這陣勢ｈｔｔps://ｍ•hetubooｋ.ｃom.com恐怕要下一夜呢，芭蕉夜雨，很是詩情畫意！

六兒愣了愣，笑道，「人都說夢是反的，姑娘定是太過挂念裴公子才會做這樣的夢，他那樣一個神通廣大的人如何會死呢。」

六兒給她搭了條大巾子道，「想是累了，先叫她睡吧，飯過會子再吃不遲。」

一行人到了客棧，謝誩早就在門口候著，見毋望下了轎忙招呼她進來，一面道，「還是岸上好些，風這樣大，在船里極不穩妥。」又問那隨侍道，「纜繩可拴好？船叫風吹走了可麻煩。」

毋望笑道，「媽媽快拿著吧，我離了家那麼久，好些東西都忘了，以後少不得要媽媽給我指點，若您老不肯收，那真是打我的臉了。」

六兒問道，「還有幾日到舅老爺家？瞧著街上的光景竟比我們鄉里還好些，真真是到了富庶之地了。」

毋望慢慢坐起來，胸口還悶悶地痛，摸摸臉，濕津津的出了一層薄汗，便啞著嗓子道，「我做了個夢。」

迷迷糊糊走進一片林子，林中濃霧瀰漫，四周空無一人，卻似乎能聽見馬蹄聲與刀劍知聲，心下正疑，霧靄深處走來一人，穿著五福捧壽的大襟袍，背著手言笑晏晏的看著她，她眯眼細看，來人正是裴臻！她一喜，心裏有千言萬語要同他說，待要上前，不知從何處射來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他眉心，血便從那箭羽處汩汩地往外涌，她頓覺心痛難當，失聲大叫起來，腦中只念著和_圖_書：他竟連一句話都未與我說！伸手想去拉他，人卻像落下萬丈深淵一般，恍惚了一陣子，再想去尋他，看見母親站在湖邊，面目猙獰地對她喝道，「孽障，你來做什麼！快回去！」她嚇了一跳，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毋望勾勾嘴角，便安安穩穩睡了過去。

六兒苦著臉嘆氣，毋望笑了笑對周婆子道，「媽媽先去吧，過會子再叫小丫頭子來。」

那隨侍道，「都看過了，拴得很緊，爺放心吧。」

毋望倚著窗下的矮几看書，雨點打在船篷頂上的聲音震耳欲聾，一時也靜不下心來，轉頭看六兒，她從未坐過船，自登船那日起就暈得厲害，直吐出膽汁來，如今也不用她服侍，只叫了兩個小丫頭伺候她，有時毋望也要替她端茶倒水，盡心照料之下，這兩日略好了些，只是人還是懨懨的。

這時周婆子隔著門問道，「六兒姑娘，咱們姑娘可曾醒了？」

外頭一個婆子打著蠟油紙傘從碼頭上跑來，也不進船艙，只隔著帘子道，「姑娘，三老爺說連日不曾歇過，想姑娘也累了，這雨恐怕要下兩日，這兩日且在這湘妃渡泊著，姑娘和六兒姑娘等雨小了些也可上岸走走，前面就有個小集，吃喝俱有的，三老爺先探酒肆去了，姑娘若想換陸地上住兩晚也使得。」

周婆子聽了這話只得收下，又道，「姑娘到了家自有老太太和舅舅們護著，什麼都不用怕，姑娘又是個這麼好性兒的人，一家子老小愛都愛不過來呢和*圖*書，哪裡有人會計較什麼。」

周婆子推門進來笑道，「三老爺遇到了舊識，叫姑娘晚飯時候下去見客，說是以往姑老爺的同年，姑娘也認得的，他家太太聽說姑娘也在，非要見一見。姑娘才醒，想是還懵著，先坐一會子，等時候差不多了我再叫她們來給姑娘收拾。」

這時謝誩的親隨帶人抬了一頂油帳的小轎來，上船躬身道，「姑娘上轎吧，咱們到客棧里歇著，下著雨，水面上濕氣太大，怕姑娘傷了身子。」

毋望道，「舅舅叫我見客，是在下頭大堂里嗎？」

毋望點了頭，由丫頭扶了上樓，才走了一半，只聽謝誩驚道，「任千戶，您怎會在此啊？」

六兒回道，「醒了，媽媽進來吧。」

僕婦船上的丫鬟婆子穿著蓑衣和斗笠來給毋望打傘，又另拿了一套雨具給六兒穿上，一群人簇擁著毋望上了小轎，一路往集上的客棧跑，毋望又惦念六兒，掀了窗帘子往外張望，那六兒竟健步如飛，還衝她笑道，「踩在泥地上就是受用。」

毋望點頭道，「辛苦媽媽了，我這裏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真真過意不去。」說著遞了眼色給六兒，六兒忙拿了一吊錢來放在周婆子手裡，毋望又道，「這是我的一點意思，媽媽不要嫌少才好。」

三隻烏篷船走長江水道，揚帆順流而下，到今已過了十七八日，將至劍門關時因雨勢太大，只得在一處碼頭泊下。

後頭的話也無心再聽，徑直由小二領著上了二層的上房，換了衣裳歪在榻上https://m.hetubook.com.com，心中嘆道，果然還是陸地上舒服啊！過了會兒漸漸有些犯困，隱隱聽丫鬟道，「姑娘睡了嗎？」

毋望只笑笑，任她們給她施了粉，又在裙腰上佩上禁步，一切準備停當，便施施然下樓去了。

六兒給她凈了臉問道，「是什麼夢？」

毋望道，「知道了，你去吧。」

周婆子福了福退出去了，毋望轉臉看六兒還是愁眉苦臉的樣子，便無奈道，「等雨小些，你去找家藥店配兩味暈船的葯吧。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這時六兒在她旁邊道，「總算醒了，姑娘可是魘著了？又是哭又是喊的。」

周婆子笑道，「謝姑娘的體恤，我們做下人的泥里水裡慣了，不礙的，進來了沒得弄濕了艙，姑娘先歇一會子，晌午的飯食已經叫店子里備了，稍後便送來的。」

周婆子唱了個萬福，又回岸上去了。六兒聽她走了，支起身子噘嘴道，「那周婆子可是在說我？什麼『泥里水裡慣了的』，她分明在說我嬌貴嘛。」

六兒見她眉頭蹙著，知道定有事，心下惶惑，便恭恭敬敬在一旁站定，道，「聽姑娘的教訓。」

「可不是嗎！」另一個管雜事的媽媽也道，「怪不得老太太和太爺一刻不忘，我們四姑奶奶本就是個美人，如今生的小姐更比過她去了。」

周婆子道，「自劍門關到應天府，少說還有十五六日吧，我們來的時候走得急，天也好，沒耽擱什麼，如今接了姑娘，三老爺怕累著姑娘，每到有大鎮子碼頭就停上一停，少不得時候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