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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春歸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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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情仇亂世,大化方等 第一章 待嫁深閨院

卷九 情仇亂世,大化方等

第一章 待嫁深閨院

毋望起身道好,出了佛堂轉到朝霞晚枕的跨院里,通廊那頭一個美人施施然而來,柳臂纖腰,烏髮雪膚,五官姣好,眉眼間卻有凌厲之勢,見了他們抱拳道,「見過主上,夫人。」
又胡思亂想了會兒,外面梆子敲了三更,廊下風燈熄了半數,隔著窗屜子上糊的落日紗看去,對面廂房前掛的幾盞紅燈籠兀自搖晃,看著看著睡意襲來,便闔眼而眠。
毋望福身道是,旋即轉到燕王世子朱高熾跟前,朱高熾忙起身對她作揖,笑道,「妹妹有禮,沒想到咱們成了一家人,往後若有事只管來找我,若妹婿無狀也來找我,哥哥自然給你做主。」
燕王妃愈發撞進心坎里來,上上下下細打量了,著人取了金項圈來給她戴上,撫掌道,「這閨女認晚了,沒能在身邊留上兩年,可惜了。」
燕王妃道,「左不過是酉時,看姑爺何時來親迎罷了。」
燕王接茶呷了一口,扶她站起來,取了備好的紅包遞給她,道,「明兒出閣,日後和蘭杜好好過日子,盼你們夫妻恩愛,白頭到老。」
毋望看那兩個娃娃粉雕玉琢一般,打心眼裡的愛,分不出伯仲來,便道,「都喜歡。」
作為姐妹,這是出閣首要忠告,旁的都往後排,譚夫人顯然深受其害,又語重心長道,「莫怕背負妒婦的名號,寧願叫人戳脊梁骨,也不能把自己的爺們兒分一半給別人,我如今後悔也晚了,你可記住了?」
又絮絮叨叨念了祝詞,往床面上撒了桂圓、花生、紅棗、蓮子等,眾人退出新房,房門上系了紅綢,大婚開始前再不許人進入了。
毋望點了頭,她們方退出去闔上了門。
那兩個孩子在她左右臉頰上啪的一口,譚夫人笑道,「明兒嫁人了,還和孩子似的,咱們哥兒姐兒你可喜歡哪一個呢?」
朱高煦身子晃了晃,頹然跌坐在圈椅里,閉眼凄惻道,「母親,你不如拿刀子扎我的心,倒還痛快些。」
譚夫人感慨不已,「明月先生果然難得,生死狀用在這上頭,可謂古往今來第一人啊。」
毋望點了頭,對譚夫人道,「嫂子且寬坐,等我片刻,我就來。」說罷斂了襕裙往佛堂去,給父母牌位上香磕頭,邊燒高錢邊哭,明天她就嫁人了,可惜爹媽看不到,回頭想前塵往事,那些苦難的日子竟如做夢一般,幸得老天憐憫,如今遇著了裴臻,那樣的人品樣貌,父母地下有知一定也感欣慰吧。
挑了六個父母子女齊全的婆子,將喜床挪到了正位上,撤了帳子被褥,換上鴛鴦金銀被,鸞鳳雙囍枕巾,紅紗紵的軟煙羅,床架和門柱上也貼了囍字,一片歡聲笑語里,譚同知家的龍鳳胎被奶媽子抱了上來,放到床上爬滾了一通,喜婆道,「金童玉女壓床,新人早生貴子。」
毋望臊紅了臉,扭捏道,「嫂子別笑話我,這會子哪裡想得那麼長遠的事去,命里有什麼便是什麼,算他做什麼?」
毋望換了茶盞走到朱高燧面前,那朱高燧站起來迎她,一面作揖一面意味深長地打量她,果然是個萬中無一的美人胚子,人道紅顏禍水,單瞧她把他二哥哥弄成了這樣便知道了。接茶喝了,看了看朱高煦,淡然道,「妹妹放心,明兒上轎,二哥哥不抱我來抱就是了。」
裴臻一聽黑了臉,不情願的蹙眉道,「我不過二十三,哪裡就『這麼大的年紀』了?」
「如此便拜託嫂子了。」裴臻轉頭看廊下逗弄孩子的那個女子,稍頓了頓,只道,「我和她家裡人都不在跟前,明兒晚上前我不好同她見面,唯恐她有什麼閃失,求嫂子好歹周全。」
燕王妃愣了愣,她那傻兒子心疼肝斷的,這裏這位竟連怎麼回事都沒鬧明白,看來真是白操了這份心,終於打心底的長嘆出一聲,「可苦了我的煦哥兒了!」
再往朱高煦面前,心裏忽上忽下地局促起來,他陰沉坐著,動都不曾動一下,牙關咬得死緊,雙眼如潭,直愣愣的看著她,鐵青著臉冷笑道,「你年紀尚小,何苦急得這樣?再等幾年也沒什麼,裴臻到底哪裡好?」
燕王妃搖頭道,「譚夫人不成,雖兒女雙全,上頭公婆都不在了,叫她開臉不吉利,你莫操心,有我呢,你如今睡好最要緊,明兒禮多,時候又長,不知要鬧到多早晚去呢。」
旁邊伺候的丫頭婆子紛紛竊笑,他回過味來,一時有些不好意思,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背著手道,「王府的車在外頭候著了,濮陽的夫人也到了,我領你去見她吧。」
燕王妃苦和圖書笑,「我早料到你會這麼說,不過是盡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力,你不願意,我斷不會逼你,咱們娘們兒還是好好的,你二哥哥那裡我自然去說,叫他斷了念頭,你只管高高興興的出閣,我還是那句話,拿你當親閨女,我問過了,心也安了,你莫怪我。」
一夜裡睡得不甚安穩,怪夢一個接著一個,次日起來精神頭大不濟,吃過什錦湯糰就懨懨地歪在榻上,喜娘拿了妝奩陪嫁的清單來報花名,她大略聽了聽,只顧靠著軟墊打盹,眾人也知道新娘子前一晚必定睡不踏實,也不鬧她,一應事物都到跨間里去籌備,直讓她睡到未正二刻才去叫她起來沐浴凈身。
毋望尷尬立在那裡左右不是,回頭和微雲對望,微雲也怔怔的,表情一片茫然。
丫頭端著錦盒魚貫而入,一一揭了蓋子來看,九套手工精細的純金首飾映得室內珠光寶氣,兩個丫頭又抬來一面巨大的菱花鏡,朱高燧道,「二哥哥最有心,那是唐朝壽昌公主用過的穿衣鏡,花了大價錢淘騰來的,給妹妹梳妝使的。」
譚夫人調笑道,「明月先生恁地積糊,我知道她是你的心頭肉,是命,快別操心了,都交給我就是了。」語畢轉身往那一雙兒女走去。
「妹妹什麼時辰出閣?」朱高燧在一旁閑閑地問。
毋望道是,喚了微雲來,跟隨她往後園子里去,那燕王妃是個極明理的人,一面走,一面囑咐她一些夫妻的相處之道,什麼孝敬公婆,妯娌和睦,再也不提朱高煦的事,叫她一顆心落回了腔子里,漸漸也覺自在起來。
毋望沒想到她竟會這樣說,趁現在來得及,和裴臻退婚嗎?難怪朱高煦養了這樣的性子她不由惱了,冷冷道,「我只嫁裴臻,不作他想,請王妃包涵。」
明明穿著比甲和襦裙,行的卻是男人的禮。毋望暗嘆,這大概就是習武之人的豪邁吧,忙福了福道一聲嫂子。
補了一覺,又在桶里泡了些時候,氣色好了許多,著中衣出來,微雲拿大氅裹了她推到梳妝台前,燕王妃挑的十全喜娘絞了五色線來給她開臉,一抽一拉間汗毛薅下一大片,登時半邊臉熱辣辣的,好容易開發完了,一照鏡子兩頰通紅,淡月忙擰了帕子給她敷上,她暗嘆這新娘子真是不好做,竟還要受這樣的苦。
燕王妃低頭從袖袋裡掏出一冊畫捲來,又取了一個巴掌大的八寶琺琅盒放在桌上,面上笑意盈盈,拿手指撥了撥那小盒,推到她面前道,「這叫『壓箱底』,平素是放在箱底里辟邪用的,閨女出閣了才好拿出來,你打開瞧瞧吧。」
上夜,各處園門都下了鑰,毋望所在的院落里仍舊燈火通明,喜娘並幾位夫人拉了她在炕頭上坐著,邊說笑,邊同她囑咐明日大婚時需忌諱的地方,什麼馬鞍、門檻細說了一遍。正聊譚夫人出嫁時的趣聞,外頭報王妃來了,眾人起來行禮,毋望忙看茶讓坐,燕王妃笑道,「好歹趕著把嫁妝置辦齊全了,千工床、紅櫥、春凳,馬桶、子孫桶,還有金珠首飾、妝蟒綢緞、四季衣裳等,零星湊了六十八抬,好孩子,你可莫嫌少。」
燕王妃指著她對眾人道,「瞧這孩子,還一口一個王爺王妃的,可是叫我白疼了!」又轉過身對她道,「你從我這裏出嫁,全北平都知道燕王府嫁閨女,若連嫁妝都沒有,豈不寒磣?你叫我們一聲爹媽,這些是我們應當應分的,是我們做父母的意思,你只管受了就是,我們也不虧,得著個聞名天下的好女婿,那可是治國安邦的棟樑之材,就是金山銀山也求不來的。」
眾人俱應,燕王妃看看水漏上的時辰道,「今兒早些歇著,明兒是正日子,有你忙的,新娘子睡足了養人,臉色好是正經,姑爺瞧了才喜歡。」回身吩咐婆子安排廂房給幾位夫人安置,自己並不走,倒在月牙桌旁坐定了。
毋望的視線落到他的左手上,掌上裹著繃帶,畢竟是穿掌而過的,手指根都有些浮腫,明晃晃的一碰就會破似的。她皺了皺眉,臉上浮起愧疚之色,想問他傷可好些,又怕一問之下生出事端來,便定了定神,微躬了身端茶到他跟前道,「二哥哥請用茶。春君年輕,以往若有得罪之處,二哥哥大度,不要與我計較才好。」
兩個丫頭一聽才想明白了,驀地紅了耳根,小聲對毋望道,「奴才們先退到耳房裡去,姑娘有什麼便叫我們。」
燕王妃手裡的茶盅重重的擱到了几案上,斥道,「你父王跟前,哪裡由https://m.hetubook.com.com得你不認?你不但要認,明兒春君還要哥哥拿錦衾包了送上轎,你大哥哥有疾,送轎的自然是你,你竟反了不成?」
朱高熾淡淡一笑,道,「姑爺想是快到了,咱們兄弟到跨院等著吧。」
突然覺得眼裡酸澀,努力忍了忍,這會子不論真情也好,假意也罷,還真像那麼回事,自己當真太懷念那種感覺了,單是一個稱呼就足以令她哭流涕。
毋望突然想起燕王府內眷都要安置到郡王府里,這一去究竟是往哪裡?若從郡王府出閣,那豈不滑稽嗎?便回頭道,「蘭杜,往哪個府?」
朱高熾冷眼旁觀,他雖仁愛,到底不能容忍這位弟弟無底限的囂張跋扈,從前只知兄友弟恭,到後來怎麼樣?他的好弟弟居然和他的嫡妻廝混到了一處,若不是無意間看見張氏給他的親筆手書,他真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眼下這混亂的狀態,要是換作平時他早就出言勸諫了,可現在他只需管好了自己的嘴巴由得他鬧去。他私扣了春君,和裴臻早就結了梁子,若再不知收斂早晚死路一條,他恨恨地想,和裴臻聯手罷,聯手整治死他,便是自己弄不死他,也要叫兒子取他性命,這奪妻之恨斷不能忍!
毋望大嗔,小女兒的嬌態顯露殆盡,燕王妃疼得摟進懷裡安慰,一面開解道,「我才嫁你父王那會子,我母親也是前一晚教來著,那時候我也不好意思,可沒法子,爺們兒要伺候,這是我們女人的本分。若是做不好,叫爺們兒房裡不得趣兒,嘴上不說心裏埋怨,時候久了就生外心,雖說咱們是好人家的女孩兒,不屑這個,和姑爺兩個又好,可總架不住外頭女人日日覬覦,萬一有個閃失,後悔可就遲了。好閨女,聽我的話,媽不會害你的。」
眾人俱一驚,朱高燧翻起了白眼,大有怒其不爭的味道,朱高煦咳了聲,燕王怒喝道,「混賬!你妹妹明日出閣,你說的什麼話?」
濮陽夫人上下打量她,笑道,「主上這麼大的年紀,娶的夫人真真年輕。」
毋望咬了咬嘴唇,「我知道這個道理……不知立了生死狀可有用?」
毋望微低著頭靜待,心裏知道她定是要說朱高煦的事,只是無從開口,其實自己並不想再提那事,若說起,無非是一些撫慰的話,再不然就是責怪他莽撞,大略也沒有別的了,想歸想,卻也沒別的辦法,總逃不過再揭一遍瘡疤。
車裡的女人們目瞪口呆。濮陽夫人拔高了嗓子道,「主上給你立了生死狀?保證這輩子不納妾?」
毋望看那盒子玲瓏可愛,又聽說是辟邪的,料想定是什麼密經符咒之類的,也不疑,伸手揭了蓋子,卻看見三對姿態各異的小人,雕得精緻異常,卻因太小,加之燈光暈暗看不真切,便伏在桌上湊近了看,這一看驚得她面紅耳赤,再說不出話來。
眾人簇擁著往府里去,燕王妃早僻了園子出來迎她,入了個三進的小院,院里張燈結綵,一派喜慶氣氛。燕王妃微有尷尬之色,攬了她,只道,「好孩子,難為你。」
毋望應了聲,心道大富大貴不重要,能安穩便夠了,燕王妃用心良苦,自己還是感激她的。眾人又串掇她叫人,燕王妃也備了開口錢,她不好拂了大家的好意,便羞答答喊了聲媽,燕王妃大樂,娘兩個摟在一處。
燕王放下手裡的公文滿臉含笑,點頭道,「好好,是個孝順孩子。」
隔了好一會兒退了紅,又開始描眉畫目點口脂,換了大紅的麒麟通袖圓領袍,束起素光銀帶,披起了雲霞翟文背子,眾人再一看她,原來的素凈淡雅一掃而空,盛裝打扮下端的是光彩照人,顯出一種妖嬈別緻的美來,滿室嘩然,幾個喜婆嘖嘖道,「看見的美人兒多了去了,卻沒見過這樣齊全的,這是哪裡來的天仙呢,真箇兒迷死了人。」
姑娘家臉皮薄,又勸了半晌方坐直了攤開畫冊,那一副副真真是不堪入目,憋紅了臉勉強看了些,便閉了眼再也不肯多瞧了,燕王妃笑嘆道,「到底是丫頭,要是個小子哪裡用教,到了十六,放兩個通房在屋子裡自然就會了。」說著攏了比甲起身,「可好生收著,將來嫁閨女用得上。我走了,你快歇著,明兒一早我再來,本想叫你大嫂子給你開臉的,可巧她病了,我還得尋摸合適的人去。」
夫人們笑起來,看著微雲淡月調侃道,「咱們快些走,人家娘兩個要交代私房話了,願意留下聽的就別走,橫豎姑娘大了要配女婿m.hetubook.com.com的,早些知道也好。」
那哪是什麼密經符咒?原來是三對精著身子的男女抱在一處,擺出了三種歡好的姿勢,難怪把那些人都打發出去了。原來所謂的私房話就是這個,毋望臊得捂住了臉只顧扭身子,燕王妃笑出了聲來,把她的臉扒了出來,道,「傻孩子,臊什麼?這是洞房花燭夜必要過的一關,沒有這個不成夫妻,每家閨女出閣母親都要教的,你好歹看一看,還有那畫冊子,研習研習方知道明兒晚上如何應對,總不好一竅不通吧,那樣苦的可是自己。」
譚夫人興趣盎然,贊道,「如此甚好,將來他若違誓,就把那紙裱起來,掛在裴家祖宗牌位前做匾額。」
朱高熾笑道,「今兒是妹妹的好日子,再忙的事也要放下,自己姊妹,好歹來瞧瞧,看有什麼缺的沒有,咱們也給妹妹添妝,是做哥哥的意思。」邊說邊下意識回身看,笑意更濃。
毋望抬眼看朱高煦,他微撇過頭去,一副雲山霧罩的樣子,叫人捉摸不透,頓了頓訕訕道,「值什麼,不過消遣的東西。」
燕王殿下心頭怒火一拱一拱的直往天靈蓋上躥,顫著手指道,「孽障你眼裡頭可還有本王?既然你不願,那今日就給我到軍中去,年下也不必回來了,沒有你竟不成事了嗎?」
兩人緘默了一會兒,毋望慢慢道,「我和郡王只在王府家宴上見過一面,有什麼誤會我也同他解釋過了,郡王那樣叫我惶恐得很。」
毋望意外地抬起頭來,嗔道,「你混說什麼?」
那燕世子生性端重沉靜,言行適度,毋望抬眼看他,抿嘴而笑,端了茶敬他,道,「大哥哥請用茶。」
說者無心,毋望和微雲淡月對看了,面上訕訕的。
毋望淡淡的笑,燕王夫婦果然想得周全,認了干閨女,胳膊折在袖子里,裴臻沒法子脫離他,朱高煦也斷了念想,再怎麼不能打妹子的主意,也算是給大家一個了結,這個決定似乎有百利無一害,遂福道,「蒙王爺和王妃抬愛,若春君能高攀,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呢?」
這樣的春風滿面,想是歡喜得很吶!求她給他做王妃便拉個臉子給他看,嫁給裴臻就如此中意,他嘆了口氣,眼底漸漸沉寂如水。
又等了半盞茶工夫,燕王妃才道,「昨兒煦哥兒在我這兒待了半日,看著失魂落魄的,我不知他是遇著了什麼事,問他他只說手疼,上炕倒頭就睡,我料想著沒什麼便沒搭理他,過了會子竟聽他哭起來,著實把我嚇了一跳,這孩子自小霸道,三歲起就沒見他哭過,我知道這趟定是有了過不去的坎,再三再四的問了,他才把事兒告訴我……」她說著,臉上平靜無波,那目光卻深邃,入骨地看著她,道,「我的兒子我知道,腦袋一熱辦事便糊塗,只盼你瞧在我的面上別同他計較,我們這樣的人家養大的孩子難免嬌縱些,其實他心眼兒不壞,可憐天下父母心,我瞧他那樣,真真心都碎了……春君,若是你願意,趁現在還來得及……」
那高陽郡王面色不善,見那女孩兒艷若桃李,笑得眉目生采,心頭一股怒火排山倒海洶湧而來,險些一怒將桌上喜餅和子孫餑餑砸個稀爛,虧得朱高燧暗裡拉他衣袖才醒過神來,然後看著那雙濯亮如清泉般的眸子,從未過的沮喪霎時向四肢百骸蔓延開去。
毋望的孩子緣向來好,三兩下就和那兩個孩子混得爛熟,從丫頭手裡接了長生鎖來給他們戴上,一面照著幼童的說話語氣糯軟的咕噥道,「見面禮,姨母的意思……收下……來親親。」
六十八抬嫁妝當真是不少,這燕王妃功夫也算下足了,頭裡往謝家下聘的那千兩黃金是裴臻坑他們的,如今到大婚又讓他們出嫁妝,毋望覺得萬分的負疚,攜了她的胳膊道,「王爺和王妃的厚愛春君當不起,這樣破費,叫我心裏怎麼好。」
毋望和眾人深深一福,想來那朱高煦乾的荒唐事王妃都已知道了,只是人多不好明說,少不得話裡帶到。毋望也不計較,大方請了安,下人們頭面妝奩鋪排開,燕王妃指著一套鳳冠霞帔道,「你從我這裏出閣,我拿你當自己的閨女,喜服自然我給你置辦。我和王爺商量了,你無父無母,是個可憐孩子,若不嫌棄就給我們做干閨女吧,回頭出門子好有哥哥送你,你道好不好?」
裴臻頷首,退後一步,站在台階上遠眺,直到馬車拐彎消失在街角,方回身進府去。
毋望笑了笑,那位大嫂子聽說她來了自然和_圖_書是不肯相見的,叫她開臉不要難為死她嗎?遂道,「媽別忙,君安嫂子不是現成的嗎,咱們便一客不煩二主吧。」
幾個喜娘咋舌,「也只有王府有這樣的氣派了,這三五個時辰竟能周全得這樣,姑娘可是認了門好親,王爺王妃嫁自己親閨女似的。」
車上的人舌根兒都酸了,譚夫人胡亂揮了揮手道,「你兩個要瞧到什麼時候?明兒晚上入了洞房再瞧個夠吧,這會子吉時到了,那邊府里等著呢。」
穿過一個廊橋,再往前便進了一所抱廈,那燕王的書房安在庭院深處,北風呼嘯間,檐下的瓦哨兒嗚嗚的響,聽得人毛骨悚然。她不禁納悶,這種清靜所在做什麼要裝風哨兒,莫非是為了時時知道風向嗎?看來這房子四角都有風哨,今日是北風,北面風口嗚咽婉轉,改日換了風向,另外的幾個就輪流著響,日日聽這聲音,真是恐怖得緊。
「那就小子閨女輪著生吧,」譚夫人拿帕子掩著嘴笑,「原還想瞧瞧你將來頭胎得什麼呢,這可看不出了,不過你家爺們兒會奇門之術,樣樣算得出,可是算準了日後兒女雙全的?」
丫頭端了托盤來,托盤裡堆滿了紅包,管事婆子一一分派了,譚家的便由奶媽子收著,譚夫人迎上來,見了裴臻笑道,「先生辛苦啊,萬事自己操持,可難為你們小兩口了。」
毋望眼角瞥見朱高煦,他從她進門便怔在那裡,顯然並不知道她會從燕王府出嫁,更不知道他爹媽會認她做干閨女,一時腦子卡了殼,傻獃獃的亂了方寸。
眾人皆來道喜,譚夫人道,「這是好事成雙吶,春君多好的福氣,能嫁個如意郎君,出閣前又認了爹媽,如今可都齊全了,明兒出門有乾媽給你上頭,這輩子可就大富大貴了。」
燕王妃看她一副巋然不動的姿態,知道這事沒有轉圜的餘地,自己也是自討沒趣兒,明兒人家就拜堂成親了,今天自己卻還提這茬,可不是自打嘴巴嗎?忙笑了笑道,「這事是你二哥哥唐突,委屈你了,回頭我叫他給你賠罪。看時候也差不多了,咱們往書房裡去吧,給你父王磕頭敬茶,往後就是一家子,這事便過去了。」
朱高燧看看天色道,「估摸差不多了吧,太陽都下山了。」回頭對外面丫頭道,「把東西抬來給姑娘過目。咱們兄弟不知道送什麼,各人在琅翠坊里挑了三套頭面,妹妹笑納吧。」
裴臻安撫道,「往燕王府,王妃體恤,待咱們的事兒辦完了才搬府。」送她們上了車,對譚夫人和濮陽夫人再三鄭重囑託,伸手在她手上一握,兩人相視,儘是脈脈不得語的味道。
朱高熾領了兩個兄弟進門來,眾人福身見禮,燕王妃道,「今兒得閑兒?都來湊熱鬧?」
燕王妃惱歸惱,好歹是自己親生的兒子,眼看著要過年了,卻把他轟出去,立時心疼得油煎一般,忙道,「罷了罷了,他手上傷著,不送便不送吧,還有老三,叫三哥哥送也一樣。」
裴臻撩了袍子跪下,沉聲道,「岳父母大人在天有靈,小婿待春君的心天地可鑒,明兒迎她過門,日後舉案齊眉,相攜白首,求父母大人保佑,叫咱們無病無災,順風順水。」磕了頭,猛又想起來,復加了一句,「來年得個小子。」
毋望道是,送她出了門方回屋裡,草草收拾了就上床躺著了,悶在被褥里發了會子呆,心裏半是歡喜半是擔憂,明天一切都會順利吧?有濮陽的夫人在,應該是不會出岔子的,終於走到了這步,只盼平安拜了堂就是了,只是不免有諸多遺憾,家裡的親人都不在,說來大逆不道,原說守一年孝的,眼下趕得急,只恐生出什麼變化來,匆匆脫了孝就辦喜事,也不知父母可會怪罪……腦子裡混混沌沌想了好些,恍惚間又想起朱高煦的眼睛,不復精明銳利,灰濛濛霧靄一片。她微一瑟索,感覺心被牽了下,這帖猛葯下去總該了結了。他這樣的人,得不到會幹凈的撂手嗎?或者明兒他親送了她上轎就好了,他再糊塗,眾目睽睽之下總不會做出荒唐事來的。
馬車慢慢停下,車外鬧哄哄喊,「快些,新娘子到了。」
毋望心裏頗不是滋味,又覺得朱高煦這人古怪得緊,先頭對他喊打喊殺的恨不得生吃了她,後來莫名其妙就成了那樣。回過頭來想想,自己從來不曾對他有過什麼,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不過短短十來日,他是什麼樣性情的人?就算一時新鮮,看見別人的東西想搶來佔為己有,純粹消遣罷了,失去了不過稍有遺憾,為和-圖-書什麼又哭又笑的?或者真是自己天生涼薄嗎?男女感情方面她只留意裴臻,旁的人她是一概不管的,別人嘔心瀝血之時,她卻是無關痛癢的,難道錯過了什麼?總之那位不可一世的高陽郡王事後有這樣的反應,她是百思不解的。
燕王妃在鎖字錦墊上坐下,猶豫了一會兒,似乎欲言又止。
濮陽夫人開始琢磨,嘀咕道,「我卻沒想到,回去叫金台也寫一份來。」
濮陽夫人自然知道內情,對裴臻道,「主上放心,一切有我。」
毋望甚無奈,其實並不是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沒料到他會有這份執著,眼下除了裝傻別無他法,再說什麼也矯情,本來只為借這個地方出閣,又不是來解決這理不清的一團亂麻的,朱高煦怎麼想是他的事,自己犯不著跟著苦惱。
朱高煦一聽又不樂意起來,自己娶不成她,抱她上轎也不必假他人之手!他瞪了朱高燧一眼,「你湊什麼趣兒?我還沒死,你倒要越過我的次序去?」
朱高燧乾瞪眼,心道不是你撂挑子不幹的嗎,這會兒又來挑刺兒!
書房的台階甚高,她上前攙扶燕王妃,抬頭看,又有些忐忑,燕王妃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莫慌,小廝打了軟簾迎她們進屋,燕王妃笑道,「可巧爺們兒們都在,王爺,閨女來給你請安了。」
毋望暗地裡嘆了口氣,她是有正經哥哥的,慎行就在布政使司,送她上轎該是家裡人,用乾哥哥本來就牽強的很。新娘子上轎前腳沾不得泥,要兄弟抱上花轎,她一想到自己明兒讓這些不認識的人抱在懷裡,就禁不住汗毛直豎起來。正猶豫著想提一提,那朱高煦突然道,「什麼時辰?我把營里的事安排了就過園子里去。」
他猛然惱怒的起身,負手道,「什麼二哥哥我不認!」
燕王妃大喜,撫了她的臉道,「好丫頭,我只生了三個兒子,早想要個乖巧的閨女,今兒真是叫我如了願了。過會子等你幾個哥哥回來了,咱們就去拜見你父王。」
話音才落,隱約有鞭炮聲伴著笙簫嗩吶聲傳來,屋裡一時亂鬨哄鬧騰起來,眾人慌忙道,「快叫乾媽上頭,新姑爺來迎親了。」
那濮陽夫人嗤笑道,「竟是個不服老的。」拉了毋望,爽利道,「夫人走吧,先到王府安頓下來才好。」
譚夫人道,「我們自己姐妹,不用你囑咐也知道,你只管給我個大紅包罷了,我自然事事教會她,叫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正說著,門上丫頭報,「三位爺來了。」
裴臻笑得甚靦腆,拱手道,「嫂子受累了,這麼早把哥兒姐兒鬧來,回頭她到了王府還要勞嫂子照應,蘭杜這裏先謝過了。」
婆子們搬了板凳來放在車下,譚夫人率先下車,侃道,「什麼新娘子且等你家二爺娶王妃時再喊不遲,這是人家的新娘子。」
譚夫人嘆道,「你們不知,那些爺們兒,見一個愛一個,看上了就想往園子里弄,左一個通房右一個姨娘,那些個小老婆爭吃爭穿,吵得家裡雞犬不寧,那日子沒法子過。妹妹好歹聽我的,他若是動了那個心思,你萬萬不能答應,人又不是茶壺,還要配四個杯子不成?你要是點了頭,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那時還了得?」
裴臻在吉時表上排出了好時辰,闔府五更起來準備「安床」事宜。
下人們呈了茶水上來,燕王妃努了努嘴,毋望會意斂衽跪下,接過茶盞高舉道,「春君請義父安。春君原是犯官之後,蒙義父義母不棄收為義女,日後當結草銜環,以報二位大人大恩。」
一車的女人嘖嘖有聲,又羡又妒,濮陽夫人暗道,難怪人家連皇親國戚都看不上,那殺伐決斷的人還有如此深情的一面,有血有肉才叫人愛呢。
燕王妃捋捋她的頭髮對眾人道,「忙了一早晨,隔壁耳房裡備了茶點,諸位去歇會子吧,且容我些時候,叫我們娘倆說說體己話兒。」
濮陽夫人不解道,「做什麼要納妾?一輩子只兩人不好嗎?」
譚夫人吃吃笑道,「這兩口子當真是難捨難分,竟好得這樣,少見得很看這情形,明月先生將來必不會納妾了吧。」
濮陽夫人看她一眼,她微點了頭示意無礙,濮陽夫人會意,便隨眾人一併退了出去。
正說著,佛堂里的嬤嬤來道福,「祭器供品都備得了,請姑娘過去通稟祖宗,求祖宗保佑。」
那廂朱高燧暗恨不已,前頭有大好的機會用來作婦人之仁,如今又是這死樣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白浪費了他一瓶好葯,若當時就用上了,明兒新郎不是該他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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