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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生香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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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無方不滿他這麼稱呼她,可是反對多次不見成效,也懶得再更正了。這片穢土上,他才是主宰,就算九件事辦得意興闌珊,只要有一件認真,也足夠幫她的忙了。
背後嗔聲大作起來,嚶嚶地,像小孩的哭泣。她回頭看,發現吞天抱住了令主的腿,令主蹬了好幾下,沒能擺脫它。他是個老實人,為了避免引起誤會,很快表示:「這獸是公的。」
令主發現自己的姻緣真是有點坎坷,所以為了護內,只好乾點欺凌弱小的事了。
「師爹?師公?師夫?」瞿如把能想到的都搬出來了,都不合適,最後只得放棄。
伸過來的一隻手素凈修長,可是眼尖的瞿如發現了一個黑點,尖叫起來:「老人斑!」
她一忽兒千般想頭,令主當然不知道。他聽見瞿如大呼小叫,只覺得這臭鳥好吵。
要幹啥?當然是討好自己的未婚妻了!前任他還沒來得及示好就跟人跑了,這個好不容易到了身邊,強取豪奪眼看不成,再不機靈點,又要重蹈覆轍了。
瞿如二話不說跳進了鹼海里,鳥在海水中翻騰,乍一看還以為是鵜鶘。
吞天肥厥厥的身子像個肉湯圓,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爬起身還遠遠眺望,令主的態度不見好轉,「找點正經事做,再有妖來告你的狀,我就把你送進八寒地獄去……看什麼看,真等著吃糖呢?」
經過浸泡的瞿如癱在一灘粘液里,那股味道簡直讓人作嘔。不過總算還活著,她翕動著,渾身濕答答地,抬起頭看見無和圖書方嗚咽起來:「師父……」話還沒說全,忽然發現了幾乎融進黑夜的令主,嚇得她撲騰著翅膀滾出去老遠,「魘……魘都……」
抬起手看了眼,先前不知碰到哪裡,蹭了塊髒東西。他隨手擦掉了,哪怕無方看不到他的臉,他也依舊燦爛地沖她微笑,用溫柔的語調說:「娘子,我們回家吧!」
「娘子……娘子……」她在前面飛馳,他在後面發足追趕,「不用那麼著急,反正人都散了,回去也來不及拜堂了。」
「去洗洗吧。」無方垂著嘴角道,「濕成這樣,還飛得起來嗎?」
此時的吞天止住了哭,大概是被他嚇住了,也可能在兩種選擇間艱難掙扎。反正小眼睛小鼻子幾乎找不到,就剩一張大嘴,不遺餘力地印證著自己的名號。
對啊,沒有惹他,但是惹到他媳婦了。令主彎下腰,看了看它的肚子,「把那隻鳥吐出來。」
專心騰雲的無方聽見了,心下一緊,險些從雲頭上摔下來。
無方一聽頓時豎起了眉毛,這個有奶就是娘的不孝徒!
「哪兒來這麼多廢話?」令主黑漆漆的帽兜對準它,「不吐就把你肚子剖開來!」
終於它還是想通了,狼狽地爬起來,巨大的肚子顯得笨拙臃腫。然後打了個嗝,響雷似的,似乎還有點捨不得,眼巴巴看令主,換來他作勢高舉起的右拳,它嚇得一縮脖子,嘔地一聲,把瞿如吐在了石壩上。
可惜未婚妻完全不是這麼想的,她急得臉色煞白和-圖-書,取下金鋼圈就要撞破幻境。令主見狀嚇了一跳,慌忙抬手攔下了,「這裡是剎土入口,我設了天網不讓妖魔越界。萬一磕破了,我還得花時間修補。」
令主的耐心其實沒有那麼好,在袍子被它扯下來之前發怒了,拎起來一扔,扔出去十丈遠,「本大王最討厭你這樣的妖怪,賀禮都不備一份,就想著蹭吃蹭喝,你的臉呢?」
看得見什麼?黑漆漆一片,除了偶爾忽見金光一閃,再沒有別的了。
吞天疼得嗷嗷叫,兩手捧住自己的腦袋,一面哭一邊求饒,「白准……饒命……」
無方萬念俱灰,回身看令主,「你答應到了魘都就放振衣離開,不能說話不算話。」
所以當初是哪裡來的使命感,讓他有動力力戰九妖十三鬼?不會僅僅是因為那些妖怪太吵,打擾到他捏泥人了吧!無方很難對他做出評價,著急找到瞿如,撇下他奔走在長長的海堤上。
令主從來不介意別人的目光,但將來的妻子對他無情,那可真要揉碎整顆芳心了。如果五千年來最大的願望是梵行剎土太平,那麼今後相當長一段時間里,會變成每天盼著他的娘子全方位研究他。她會對他有興趣吧?令主心裏七上八下,必須先表明自己的立場,「娘子,我的容顏只為你綻放。」
「你吃的那隻鳥是魘后的徒弟,別說我沒警告你。」他沖吞天晃了晃拳頭,「看見沒有?一拳下去,你吐的就不單是鳥了,前天、大前天吃的全都得倒出來。」
無方和-圖-書頭昏腦脹,這兩天經歷的事太多了,讓她招架不住。看看瞿如,她滿身稀濕,落魄的鳥毛在海風裡飛揚,夾帶著吞天胃液的味道,實在讓人忍受不了。
可惜無方並不想理睬他,他為了擠進她的視線,不得不趕到她前面倒退著騰雲。心裏歡喜,樂顛顛地問她:「娘子,你仔細看看,能看得見我的臉嗎?」
令主說當然,「本大王好歹是一城之主,江湖上還流傳著我的傳說,做不出出爾反爾的事來。」說罷傻傻笑了兩聲,「路遠得很,娘子自己騰雲太累了,還是我背你吧。」
令主順勢一推,把它推得跌倒在地,它扣著堤岸上的石縫,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可能作為一隻上古妖怪,從來沒有受過這麼大的委屈吧,吞天回過頭來,那縱橫的泗淚在大臉上呈糊牆之勢,它吞聲飲泣,「我沒有惹你!」
無方臉上毫無表情,已經走投無路了,也不想再掙扎了。她說:「我走不出梵行剎土了,你和振衣還有機會。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吧,你回南閻浮提也好,回不句山也好,不要再跟著我了。」
他長長呃了聲,比較再三,還是覺得浪費時間對他來說損失更大。
他叫了無方一聲,「娘子別急,一切有我。」
然而瞿如堅決表示不同意,「師父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將來重新開門問診,我還要為那些病患帶路呢。」
無方不置可否,分辨了半天,總算從吞天不清的口齒里聽出了哼唧的內容——結婚嗎?糖呢?沒糖你說個屁!m.hetubook.com.com
令主卻很高興,覺得這隻鳥比那個男徒弟強了百倍,識時務的孩子就是討人喜歡。不過稱呼方面確實煞費思量,男師的妻子倒好叫,女師的丈夫要怎麼辦呢?
她收住手,斜眼看他,「令主不是怕百鬼闖入塵世?」
吞天說不,「我憑本事吃的,為啥要吐?」
令主好凶,吞天嚇得夾著尾巴逃跑了。這時瞿如也清洗得差不多了,跳上岸使勁抖了抖。蹭到無方身邊偷覷令主,令主負著手,黑袍如濃稠的夜,因為看不見表情,無條件顯得高深莫測。她問了個很現實的問題:「師父的丈夫,應該怎麼稱呼?」
其實令主這人心軟得很,雖然小奸小壞有時難免,但真正的缺德事,他從降生起就沒做過一件。看見未婚妻急白了臉,他想想還是算了,不喜歡瞿如鳥,將來可以把她嫁出梵行,犯不著讓她葬身妖腹。
無方著急要回去找振衣,根本沒空搭理他們。看瞿如說得熱火朝天,煩躁地扔了一句「叫師娘」。於是瞿如愣了,令主狂喜不已,高興到一定程度,忍不住想轉圈圈——這是默認了吧?他的無方終於鬆口了,不然怎麼會讓瞿如管他叫師娘?師娘這稱呼對男人來說是磕磣了點,但至少表明了一種態度。他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像這樣的侮辱請大力地砸向他吧,他承受得住。
當然這些都是場面話,她主要肖想的還是魘都滿城的男人。逃婚這件事,她從一開始就不贊成,現在重回魔爪也是早就可以預料的事。她師父成為魘后和-圖-書,說實在的沒什麼不好,想想眾星拱月的感覺……她忙壓住自己的嘴,擔心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讓開一些,看著他傳喚吞天。喚了好幾聲不見動靜,不耐煩了,伸手一抓,抓住了它頂心的那撮白毛,把它從幻境里拽了出來。
吞天哭得更凄厲了,「上次這樣,這次又這樣……白准,你到底要幹啥?」
一向只會變幻客棧的吞天這回忽然換了策略,令主在半空中看到這樣的情景,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木蘭舟不過是障眼法,一隻能夠讓嘴和身體分離的妖怪,身體在請君入甕的時候,嘴已經變成草棚張得老大。真方便啊,就像蛇一樣,吞進去后沒頭沒腦消化,連咀嚼的時間都省了。基本進了吞天肚子的東西,都沒有機會再活著回來了,令主有點小私心,無方身邊的兩個徒弟都很礙事,一死一傷也挺好的。所以他只要拽住了自己的未婚妻,那隻瞿如的死活,他才懶得過問。
無方腦子裡嗡地一聲炸了,老人斑,身體機能退化,五臟六腑開始走下坡路的徵兆。令主一萬歲了,可以想象那黑袍底下是怎樣的境況——鶴髮雞皮,滿臉壽斑,牙爛得七零八落,說不定還口眼歪斜,出現了中風癥狀……雖然這門婚事她一開始就不答應,但已然走到了這一步,完全忽視是不能夠的了。未婚夫老成了那樣,對風華正茂的無方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拋開靈醫的身份,她到底是個姑娘。佳人懷春的新芽,被這一缸老鹵給浸泡了,以後的日子還有什麼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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