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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生香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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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瞿如打獵不行,嘴上卻不饒人,她哼哼兩聲斜眼乜他,「你不是只蜥蜴嗎,我擔心你只會捕蛾子,畢竟我們不愛吃蟲。」
解魄嶺眨眼就到,從半空中看下去地火煌煌,這裏的黑夜和別處的不一樣。落地的時候令主自作主張拉住了無方的小手,嘴裏說著:「小心啊,這裡有地狼,為夫會保護你的。」趁機捏了兩下,她的手真柔軟,令主又是一通小鹿亂撞。
璃寬茶站在門前看他忙碌,令主在房間里團團轉,轉了半天,包袱還是空空的。一個不換衣裳,不需要路費盤纏的人,確實好像沒什麼可收拾的。
「這裏很暖和,有牆不通風,會熱醒的。還是這樣好,視野開闊,我可以一眼就看見你。」他挑了兩個好位置,伸手拍了拍,「我們倆睡這裏,阿茶和瞿如睡那裡。」
「袍子能脫嗎?」她試著問,「夜裡熱,脫了涼快。」
她的態度令人傷心,令主落寞地垂首坐著,吩咐她別靠近山口,自己低迷得直不起腰來。
遲鈍的瞿如總算明白了,以後要經常給師父和師娘製造獨處的機會,畢竟師娘挺不容易的,到現在還無名無份,虧他這麼執著地討好她。
令主哈哈一笑,「怎麼可能!像我這樣的才俊,有的是人排著隊來愛我。」
沒多會兒璃寬和瞿如回來了,一人提著一隻兔子,璃寬不住抱怨,「我下次再不和這鳥人一塊兒打獵了,她眼裡只有田鼠和兔子,我的志向是鹿和獐子,再不濟也得是只羊啊。」
令主的先見之明通常都很准,他東拉西扯介紹地貌,很快就把她的話蓋過去了。
無方覺得去去就回,也沒什麼可準備的,不過向他拱了拱手,「又要勞煩令主,實在不好意思。」
「其實屬下覺得,令主可以告知魘后此行的危險,然後直接把若木帶回來交給她,犯不著帶她一同涉險。」
蜥蜴又開始胡扯,打鬥的時候當然是輕裝上陣比較好,身上掛著個人,還能放得開手腳嗎?無方微微皺了下眉,「你是想害死你家令主吧。」
但和愛情有關的事,從來就理不清頭緒。無方一臉冷漠,令主卻甘之如飴,他鋪好了軟草讓她坐,自己走到一旁搗鼓搗鼓樹枝,變出一個窩棚來。
精美的花床上攤著一塊方布,那是令主準備用來打包東西的包袱。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遠門,少室山在魘都以北八https://www.hetubook.com•com千由旬,騰雲疾馳也得花上兩天時間,既然不能當天來回,按照常理,當然應該準備一下行李。
最後令主背起裝著一把梳子一瓶膏子的包袱上路了,他先去爾是山等她,看見她出來,反手鎖上了門,他的心情頓時愉快得像春季約了玩伴踏青的孩子。唯一不快的是她要帶上瞿如,那隻蠢鳥嘰嘰喳喳的,留下看家不好嗎?
無方當然想掙脫,但於事無補,他握得更緊了,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她,一個勁兒說著「不用怕」。無方嘆氣:「我一點都不怕,令主鬆開手吧。」
令主的心瞬間就碎成了齏粉,在她眼裡他就是這個模樣嗎?什麼叫年紀「也」很大?意思就是八千歲尚且慘不忍睹,一萬歲就更加沒眼看了嗎?
解魄嶺住了一晚,當然令主的美好願望是告破了,最後他的未婚妻和瞿如鳥睡一頭,害得他只能和璃寬茶湊合。世上的蜥蜴都那麼臭,即便有了道行也難改劣根性。令主輾轉反側間,看見他臉頰底下積攢了一大攤口水,噁心得他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半夜鬱悶地出去打了只野豬,切片烤乾,第二天無方就收到了一袋子肉脯,據說讓她路上當零嘴吃。
瞿如說是,很客套地叫了聲「師娘」,令主一聽立刻不那麼討厭她了,這孩子有眼力勁兒,必須是個可造之才。
她向後退了一步,「肥遺……」
他追問,令主半個字也不肯透露,只說:「到時候自然見分曉,說出來就不靈了。」他歡歡喜喜哼著歌,從妝台上拿了一盒玉容膏裝進包袱里,喃喃自語著,「帶上,無方洗完臉要擦的。」
令主當然知道,當初蚩尤大戰黃帝,曾經召喚上古畏獸,其中就有猙。猙長了五條尾巴,以虎豹為食,這麼有性格的妖怪,和吞天那傻子可不是一路貨。然而怎麼辦呢,要取若木,就必須上聚窟巔。令主轉了半天,終於拿起一把梳子裝進包袱里,「本大王怕誰?打檮杌用一拳,打猙大不了用兩拳。再說它不愛管閑事,論討人厭,還不如肥遺。」
少室山終於到了,風塵僕僕的四個人抵達時,那裡正漫天飛雪。無方從來沒有見過雪,鎢金剎土上氣候溫暖,她也只是降世初,在中土小城淋過幾回雨。
無方搖頭,沒有說話。
這麼一說和-圖-書,竟讓人嗅出了體貼的味道,令主和璃寬交換一下眼色,忽然覺得勝利在望了。
「一家人,做什麼那麼客氣。」令主擺了擺手,「你要是一個人去寒林,我也不太放心。」然後轉頭看瞿如,「小鳥,你也一起去啊?」
她不解地打量他,卻聽見璃寬悄悄問他:「主上的黑袍底下是不是連內褲都沒穿啊?」被令主一腳踹在腰眼上,撲進了雪堆里。
他愉悅地應了,指指璃寬,「正好我的護法也同行,你遇見什麼難事,可以找阿茶哥哥幫忙。」
無方的臉,最近都顯出生無可戀的一種茫然來,就像捶打慣了,慢慢像鐵一樣具有可塑性,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不過有時也會鬱悶,對命運有巨大的不甘,傷心起來也嘟囔:「令主,你看什麼時候方便,我們好好說說心裡話。」
璃寬被他說得一頭霧水,這個坑他事先並沒有和智囊團商量過,最後會整出什麼結果來,只有天知道了。
沒有什麼牽挂的人,說走就能走。
氣得璃寬大喊大叫:「捕什麼蟲,我又不是壁虎!」
她看看他的帽兜,仍舊什麼都看不見,「我記得二十年前曾經治過一個老鬼的腿疾,他的年紀也很大了,總有八千歲,一隻眼睛看不見,笑起來滿嘴黃牙。」
令主彷徨了,「我沒有齷齪思想啊,夫妻不睡在一起,那還能算夫妻嗎?」
令主聽了立刻抖擻精神,「如果娘子願意今晚就洞房,那我一定脫得一|絲|不|掛。」嚇得她噤了聲,訕訕起身往小山包那邊去了。
璃寬聽不下去了,向令主拱手,「主上和魘后先坐,屬下去找吃的。」見瞿如沒有領會,扮起笑臉叫了她一聲,「鳥妹妹,我一個人害怕,你陪我一起去吧。」
他並不氣餒,放眼看天光,就算常年都是灰濛濛的,也可以分辨出時辰來。
放眼看,山谷間都白了,寒風夾裹著雪片子打在臉上,涼涼的,有點痛。無方是煞,體溫要比一般人低,所以積雪不化,很快把她的眉毛染白了。她很高興,回身讓他們看,卻發現令主和一鳥一蜥都在瑟瑟發抖——血肉之軀逗留太久,經不得這種嚴寒。
「是嗎?」令主的語氣里明顯帶著不屑,「美色惑人,豈能長久?你的主意太低級了,本大王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已經挖了一個坑,不管我長得什麼樣,只要她看見我https://m.hetubook.com•com的臉,就會徹底愛上我,你信不信?心理暗示這種東西雖然虛無,但確實很管用,本大王實在是太英明了,哈哈哈……」
令主說你不懂,「患難才會見真情,而且她不在,本大王颯爽的英姿給誰看?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如果她躲在她的草廬,我在我的魘都,她又不肯讓我留宿,什麼時候才能愛得死去活來?」
說實話,令主雖然單純,但一點都不傻。兩男兩女出行,絕對比一男兩女好分配。當他想和未婚妻單獨相處的時候,璃寬茶可以絆住瞿如,這樣她就不能師父長師父短地纏著無方了。
他靦著臉,努力搭訕,「娘子,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萬年鐵樹,今年終於開花了,璃寬感動得眼淚嘩嘩的。現在令主要充分展現一個男人應有的氣概,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璃寬還是很支持他的。
「再過不久天就要黑了,越往北越冷,夜裡趕路很傷身的,我們找個地方歇歇腳好嗎?」大風吹得他的帽兜撲簌簌作響,他一手按住,一手指前方,「一百由旬開外,有個解魄嶺,那裡的山口直通地心,地火燃起來,四周圍很暖和,為夫帶你去啊?」
「娘……娘子,都準備好了吧?」
無方嘆氣,「你們這族的規矩真奇怪,如果一輩子沒人看到你的臉,你就要打一輩子光棍嗎?」
她當然不相信,都一萬年了,從來沒有聽誰描述過令主的樣貌,那就表示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愛上過他。想想他也是蠻可憐的,有一顆熱情洋溢的心,卻被一件黑袍嚴嚴實實蓋住了,這袍子對他來說不是用來蔽體的,是魔咒吧。
沒有上花轎,沒有拜堂,沒有入洞房,算哪門子夫妻?無方淡然哂笑,別開臉,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山口上。令主唉聲嘆氣,又不敢說什麼,蹲在地上拿枯枝畫城防。畫了一陣,想起當初一路護送她到朽木山的情景,也是這樣的夜,她在火堆旁的臉安靜又美麗,只是疏遠,讓他覺得情路漫漫。
一番論調把璃寬驚得目瞪口呆,他發現他家令主思維活躍起來,誰都趕不上。不過從上到下打量個遍,現實很殘酷,「屬下一直覺得女人最注重男人的外表,只要有一張漂亮的臉,可以少走很多彎路。主上何不考慮把袍子脫了,或者在魘后經過的路上光著膀子砸木樁。您想想,一身腱子肉上閃和-圖-書耀著勤勞的汗水,屬下擔保魘后看了會怦然心動的。」
所以令主肯定不是鬼魅,但自稱踏火而生的人這麼怕冷,不會又在吹牛吧!
人間有規則,妖界也一樣,所以他們闖進寒林,其實已經亂了規矩。令主為了討未婚妻的歡心也是拼了,璃寬倒一直可以理解他,令主這一萬年主要在玩泥巴,對感情其實看得不那麼重。可是妖到了一定年紀,總會情竇初開的,別人也許在三五百歲的當口,令主卻整整比別人晚了九千五百年。一個柴垛子,暴晒了一萬年,再沒有火來點,恐怕就得自燃了。還好魘后及時出現,她的美貌照耀了令主,也照耀了整個魘都。美麗的人兒,捧在掌心裏愛護,無可厚非,更何況她遇見的又是愛上愛情,六親不認的令主。
無方忍不住想笑,突然發現寂靜的山嶺間有沙沙聲翻滾,像大樹砍倒后拖行的聲響。凝耳細聽,速度很快,逐漸近了,那聲浪大得呈排山倒海之勢,不知何時,半邊天幕轉眼黑了,烏雲嚴嚴覆蓋住穹隆,偶爾從間隙里透出天光。然後一聲悶雷般的怒吼拍打下來,雲層間露出了兩盞燈,搖搖曳曳,大得燈籠似的。無方這才看清,那烏雲其實並不是雲,是四隻巨大的翅膀。中間的軀幹是扭曲的蛇形,信子一吐,兩眼便大放金光。
無方看著緊鄰的兩個鋪位直皺眉,「我一向不欣賞滿腦子齷齪思想的人。」
不過吵歸吵,晚飯有著落了,瞿如還特地留意了令主的口味。本以為萬年老妖喜歡生吞,沒想到他很細緻地剝了兔皮,掏空了內臟,把兔肉烤得外焦里嫩,才討好地遞給無方,「娘子,你吃吧。」
這三千世界,從南到北有細緻的劃分,最南端是神佛的凈土,其次是人居的中土。越往北,越是魚龍混雜,鐵圍山兩端的剎土不必說,亂成了一鍋粥。最北面反倒乾淨了,純粹妖獸和凶獸的樂園。經歷了幾次大戰後遺留下來的獨苗們,要麼懶,要麼身負重責,基本不會越過梵行剎土的邊界。
然而她的這種態度,是令主最害怕面對的。幾乎可以推斷出她的談話內容,肯定是「我還沒準備好,你卻強勢闖進我生命里來,我雖然心生歡喜,但是難以適應」之類的。反正她如果不是想表示她也很愛他,那他拒絕對話。
他挨過去一點,「娘子,你想過我長什麼樣子嗎?」
反正無論如何https://m.hetubook.com.com,一行人終於上路了。都會騰雲駕霧,所以一路上不算吃力。令主的視線時刻被未婚妻吸引,他發現地上行走的無方有裊娜的步伐,空中舒展身形的無方,更有御風憑虛的道骨啊。煞能長成這樣是個奇迹,他越看越歡喜,悄悄跟得緊一些。她的畫帛在空中逶迤,有時掃過他的臉頰,隱約帶了點檀香的味道,真是禪意十足,令主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受到凈化了。
他勻了兩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耐著性子說:「等將來娘子看見我,一定會打破這種偏見的。一萬歲可以活得風燭殘年,也可以像我一樣年富力強。我盼著自己能早日和娘子相見,娘子得見我的那一天,一定要認清自己的心,你是愛上我才會開天眼的啊。」
璃寬愛莫能助地看看令主,「您的二人世界泡湯了。」
要表現出大度,不能干涉她帶寵物出行的自由。他走過去,發現未婚妻居然沖他和善地笑了一下,頓時渾身一激靈,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了。
愛上才看見,不懂這是什麼章法。其實令主人品真的不算差,如果他壞一點,根本不容她討價還價。妖界的婚姻很多都是伴有強迫性質的,誰的道行高,誰就能任意結親,女方的意願一點都不重要。
璃寬抱著兔頭直砸吧,「明天天黑前,應當能趕到了。屬下從來沒去過少室山,聽說山上有很多凶獸,都是吃人不眨眼的。」言罷一笑,「魘后也不必太擔心了,我家主上有通天徹地的本事,如果遇見危險,您就抱緊他,主上會保魘后安全的。」
黑袍下的令主虎著臉,「既然如此,你也一起去吧。」
他又找出個新詞彙,在她面前不再自稱本大王了,因為嫌棄「本大王」太匪氣。為夫呢,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和他的氣質很相配,以後打算就這麼和她套近乎。
「主上真的打算去聚窟巔嗎?」璃寬忡忡問,「那地方有猙,比檮杌可厲害多了。」
旁觀的一鳥一蜥心頭湧起了淡淡的羞恥感,堂堂剎土之主,說起情話來一點拐彎都不懂,真是非一般的簡單粗暴。
令主說不,「地狼速度很快,萬一被它撲倒就掙不開了。還有我說過,娘子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們都這麼熟了,你還和我見外嗎?」
瞿如傲慢的眼睛橫掃過來,頗為鄙夷地看了璃寬一眼。一隻六七百年道行的爬蟲,在她面前自稱哥哥,確定不是在搞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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