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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笑著說謝謝，也沒多言，轉身走遠了。然後到天黑，她的草廬門前來了一撥又一撥的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問路的、歇腳的、討水的……應有盡有。習慣了冷清的無方，被絡繹不絕的訪客弄得煩不勝煩。天上極光瀰漫的時候又來一人，胖胖的臉盤，像個白麵糰，他說：「我趕了一天路，實在累得慌。姑娘行行善，讓我借住一晚吧。」

結果未婚妻看著他直嘆氣：「吃點肉蓯蓉和鎖陽吧，你這是腎虛啊。」

「到時候令主就趁機要挾她，逼她洞房。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別說腿毛了，任何地方的毛她都會覺得生機勃勃，像春草一樣散發著迷人的香氣。」

黑袍一筒圓，其實看不出所謂的身腰來，璃寬不敢反駁，順著他的話頭說：「屬下指的是魘后勸您用的葯，鎖陽和肉蓯蓉，這都是治男人病的妙藥啊，說明魘后非常關心您的腎。您知道關心您的腎是什麼意思嗎？對於夫妻來說，身體是自己的，腎是共用的，她關心您的腎，就是關心自己將來的幸福啊。」

令主吩咐璃寬，「回到魘都后就說我病了，這段時間不見外客。」

令主呆住了，「我沒在書上看到過這段話，又是你編造的吧？」

璃寬卻另闢蹊徑，他在令主耳邊吱吱喳喳，「主上你有沒有發現，魘后開始關心您了？」

令主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可是一再弄巧成拙，他想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早毀得差不多了。

無方狐疑地打量她，距離略遠，觀察不到她的生息，不知究竟是什麼精魅。奇怪今天總有人來問路，不過還是好言告訴她，「邊春山距此兩百由旬，你走錯路了。」

外面似乎有動靜，她垂足下地，腳腕上的銀鈴隨著步履輕擊作響。移到門前看，籬笆是疏朗的，一眼就能看見山腳所有景象，院外確實有人來了。

他有時候也懊惱，「為什麼我連詐個病都會被她曲解？其實她從來沒盼著我好，她心裏還是討厭我。」

忽然一驚，想起前夜幻鏡里出現的半張臉，雖然看不見眉和_圖_書眼，卻著實令她震撼。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如果真的如他所說，動情便能看見他的面孔，那前夜她是動情了嗎？

令主雖然覺得他的提議很有建設性，但好像扯得太遠了，這和他的腿毛有什麼關係？他唯有不時回身看未婚妻，她不笑的時候眼神真凌厲……令主心頭升起了淡淡的哀愁，密業寒林的旅行以這麼倒胃口的方式結束，是他始料未及。他得想一想了，怎麼才能重得她的歡心。這樣一味貼著，似乎行不太通啊。

瞿如通過和璃寬茶的幾天相處，被他灌輸了滿腦子令主痴戀她師父的思想。看見令主又吃閉門羹，實在無法不同情他。她笨拙地安慰他，「師娘，你別著急，我師父天生涼薄，等彼此再熟悉一些，會好起來的。」

一番話把璃寬茶說得乾瞪眼，這位令主大人的情商真是沒救了，「您還沒和她怎麼樣呢，就要斷人生計？您的那本《大愛通要》沒告訴您，任何時候都別試圖用愛情對抗金錢，因為愛情是身外之物，金錢才是老命？」

令主心裏嘀咕：「其實我真的一點都不累，不介意進去坐坐，喝杯茶啊。」可惜他的未婚妻總是想盡辦法打發他，以為他是個二傻子，聽不出她話里的含義。

「我是來問路的。」那姑娘說，拱了拱手，「請問去邊春山怎麼走？」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她訕訕發笑，大概是眼花了。一個老妖怪，不可能長著那樣的一張臉。

瞿如道好，復問：「如果一直找不到師弟的下落，師父還打算找下去嗎？」

無方的臉上波瀾不驚，只是看他的目光變得奇異，她冷冷笑了一聲，「這一下午不停幻化，還不帶重樣的，怎麼能不累呢。白准，你不回去休息，把我這裏攪得雞犬不寧，你究竟想幹什麼？」

令主一聽這些病好，得了就更走不動道兒了，得讓她抱才行。遂狠狠點頭，「全讓娘子說著了。」

她直嘆氣，「你要來搭訕，總得換換衣裳吧。每次都穿同一件，當我是瞎的嗎？」

酆m•hｅｔｕｂoｏｋ.cｏｍ.cｏm都是鬼城，很多亡魂長途萬里，最終的歸處就是那裡。如果說鎢金剎土和梵行剎土大部分地方還屬於娑婆世界，那麼酆都已經超出這個界限了。九幽之上，塵世之外，渡不過鏡海的中陰身都要去那裡彙集，等待轉世。下酆都，不是件簡單的事，除非軀殼不要了，魂魄才有可能穿過生死門。但這樣風險很大，如果不能在限定的時間內回來，那麼就永遠回不來了。這具皮囊會枯萎乾涸，最後變成爐底的煙灰，被風一吹，消失得乾乾淨淨。

胖子頓時一愣，結結巴巴狡辯著：「姑娘認錯人了，我不是白准。」

璃寬不解，「為什麼？令主想騰出時間做褲子嗎？」

她提裙到了木廊上，籬笆外的人穿著黑衣，是個有了點年紀的老嫗。她遙遙和她打招呼，「我初來貴寶地，人生地不熟，想同姑娘打聽，去枕汾山怎麼走，我要去看我大姨。」

「別管是不是編造，總之屬下說的都是最現實的問題。」璃寬大張著嘴，經過不逢山時山間氣流迴旋，嗆得灌了滿肚子空氣，他也顧不上，繼續指點著，「主上其實可以投其所好，給她開一間對外經營的小藥鋪，專賣千年人蔘萬年靈芝什麼的。比如剛才若木結的果子，到了果品成熟的季節八百里加急往回運，有的是想延年益壽，增強功力的妖怪。還有長生草的精魄，裹銀山的雪蓮什麼的，加上靈醫坐診，必須能讓魘後日進斗金。與其和她為敵，不如在事業上幫助她。女人需要的是一位理解她的丈夫，不是一個管頭管腳的管家公。」

面前的人綳不住了，懊喪地說：「我明明換了款式，你沒看出來嗎？」

手下這麼愚蠢，令主覺得心累不已，「做什麼褲子，我是要讓她知道，想請我出馬是需要拿出誠意的。若木到手了，下一步就是去酆都。那個鬼地方，沒有我帶領，她根本進不去。如果我稱病，她會礙於情面來探望我，甚至為我看病，到時候……」

無方已經受不了他的愚蠢，狠狠瞪了他一眼ｈtｔps://m•hｅtubｏoｋ.cｏm•cｏm，轉身便進屋了。

璃寬聽他語調扭曲，知道這次打擊大了，只得想盡辦法開解他，「主上別忘了，魘后在鎢金剎土行醫上百年，大夫把脈摸骨都是尋常。有些人腰腹受傷，還要脫了褲子請她看呢，她什麼沒見過，什麼沒摸過，區區幾根腿毛就嚇著她了？」

璃寬嘴上不說，暗自思量，詐病也得講究技巧，男人腰膝酸軟能有什麼好事！她一味往那上牽引，令主又不反駁，後果當然不堪設想。

那老嫗停留了下，道謝后慢吞吞離開了。

所以回程的路上,令主的心情跌倒了谷底。他沒想到千算萬算,算漏了這點,激戰正酣的時候沒顧上只動手不動腿，結果被最不該看見的人看見了。她的視力太好，連腿毛都看得清,那這兩天燥熱得腿彎子里長了疹子，想必也沒能逃過她的法眼吧！

令主垮著肩說：「什麼關心，她是在給我治病！說我腎虛……本大王哪裡虛了？看看這身腰和手腳，像虛的樣子嗎？」

令主咬著牙道：「你扯謊扯得像樣一點好嗎，沒看見她剛才的眼神？彷彿我是一隻蒼蠅，蒼蠅的腿毛也很長。」

回身把玩若木，那截樹枝隱約透出溫暖來。她開始考慮，究竟怎麼才能進酆都。她已經麻煩白准太多了，即便一切都是他的自作主張造成的，她也不能再和他扯上關係。

可她似乎沒有再同他討論的興趣了，推開柴扉叫聲朏朏，那解憂獸在窗口一探腦袋，發現她回來了，連蹦帶跳撲進了她懷裡。邊上看著的令主好不嫉妒，真恨不得自己是那隻朏朏。

她嘆了口氣，其實生命太漫長，等待死亡就像在沙漠等待船隻，無聊又無望。如果能投身人道，倒也是件有意思的事。

無方問：「有腰膝酸軟、動則氣喘的癥狀嗎？」

瞿如說：「我有個主意，那隻吞天天天候在妙善界牌下，但凡有妖和人進出，它都知道。我去和它打聽，說不定它見過師弟也未可知。」

反正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令主稱病告假，這幾天一定不會再現身htｔｐs://wｗｗ•hｅtuｂook.ｃom•cｏm了。無方也趁著早晚有空閑的當口出去走訪，陰山和朽木山這一線都走了一遍，還是沒有振衣的消息。

令主腦子裡嗡地一聲，「腎虛？」簡直不敢相信，怎麼就腎虛了？他急忙解釋，「我腎很健康，一點都不虛，娘子你要相信我。」

他越說令主越低落了，很想揍他，又怕把他揍下雲頭驚動未婚妻，她問起來還得解釋，太麻煩。他又嗚咽了兩聲，「回去我要把腿毛颳了。」

不過她是個有涵養的人，最後他送她回草廬，她也照舊客客氣氣的，沖他拱手道：「多謝令主相幫，總算拿到若木了。這幾天馬不停蹄，令主勞累，我就不請你進去了，你快回魘都休息吧。」

她要進去了，懷抱愛寵回身對他禮貌一笑，「令主請回吧，待你恢復了元氣，我再上魘都叨擾。」

他腳下蹉著，憋了一口氣，最後看誰求誰！於是裝腔作勢道：「確實有點累，得痛睡十天八天才能緩過勁兒來。」一面說一面撫額，「不知怎麼，最近總是氣虛乏力……」

他輕輕嗚咽，一直緊緊跟隨的璃寬茶聽見了,加緊追上來，小聲問他：「主上還在為大褲衩的事傷心？別傷心啦，屬下原本以為您什麼都沒穿，畢竟從來沒見您洗過……既然您有底褲，您怕什麼啊，魘后不會以為您有暴露癖的。」

令主滿心委屈不能吐露，叮囑瞿如，「見縫插針地幫本大王多說好話，拜託你了小鳥。」然後落寞地轉身，和璃寬茶順著小路走遠了。

她挽著畫帛，抱著朏朏，施施然進屋了，空留令主對著她的背影泫然欲泣。

令主一聽不得了，「誰？誰敢脫了褲子請她看，給本大王找出來！」

璃寬說別啊，「男子漢氣概全在腿毛上，颳了就毫無看頭了。屬下完全不理解主上的心情，您應該覺得高興，萬一魘后看見您的腿毛對您動情了怎麼辦？」

原來是個問路的，這荒山野嶺有人走親戚，難得一遇。無方向西南指了指，「順著河谷一直走，繞過兩座山就到了。」

滿肚子男盜女娼的蜥蜴，想不出比脅迫更有效和_圖_書率的辦法了。好多愛情都出於女人走投無路后的妥協，這也是霸道人設長盛不衰的原因。令主十分鄙視他，但也願意考慮一下可行性。他真的好喜歡艷無方啊，可她總是對他不熱情。現在發生了腿毛事件，恐怕她更加對他有陰影了。

無方回到屋裡，打坐入定約莫兩個時辰，又聽見有人在院外呼喊。出門看，這回是個妙齡的少女，黑衣黑裙，笑容可掬。

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無方道：「帶幾盒點心吧，給它點吃的，它才不會對著你流口水。」

他在雲端,欲哭無淚。偷偷看了無方兩眼，她臉上沒有表情,沒有表情一定是開始挑剔他了，他心頭打鼓,更加難過了。本來對付帝休，根本用不著那麼多招，他為了凸顯戰鬥的兇險和難度，故意你來我往了幾招，結果畫蛇添足,好印象全打了水漂。雖然他的腿型修長勻稱，但打鬥中顯露,哪怕贏了也有狼狽感。令主兩手捧住了臉，覺得以後都不好意思面對她。怎麼辦，就算再英俊的臉也贏不回她的心了，她是一個極其注重品質和品味的人，他知道。

令主略平息了怒氣，卻仍舊不悅，「她可是靈醫，又不是村頭土郎中，還接這種亂七八糟的活兒？不行，以後不能讓她再做老本行了，這哪裡是高潔的靈醫，根本就是個修破爛的。」

她想了想，緩緩搖頭，「因果自有定數，我盡了自己最大的力，如果再找不到他，就說明他不想讓咱們找到，由他去吧。」

瞿如趕往妙善界，她取出那截若木放在香爐旁，今天的吐納似乎比以往輕鬆，不知是不是這個木疙瘩的緣故。香煙在指尖繚繞，逐漸旋轉成一個球狀，煞是沒有內丹的，因此她修的不是靈，是這具身體。越是道行高深，便越妖媚惑人，她微微偏過頭，看見銅鏡里照出個人影，修長白凈的脖頸，長發逶迤在重席上。飛揚的眉梢和點漆般的眼瞳，還有艷色流光的口唇……

璃寬忙道：「屬下只是打個比方，未必有人真的傷在那處，但是崴個腳，磕破了膝蓋頭子什麼的，這種事肯定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