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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主從山谷間拔出臉，扭頭看了看，「這是伏龍潭，順著小溪走，前面才是萬象澗。」

青羊點點頭。

令主一聽這個不行，慌忙趕上去，「好好好，你別生氣，現在就去。其實我沒告訴你，藏臣箭會自己清理逆賊，只要本大王一聲令下，那洞里的活物就屍骨無存了……噯，你是想進去看看，還是乾脆在外面坐享其成？」

無方紅著臉彈他的腦袋，慍怒道：「沒有狐狸洞，你讓我扮什麼狐狸精？」

她氣惱地化出兵器，執劍道：「你不去我去，以後別想讓我理你。」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徒弟要是在洞里，是不是也會死在藏臣箭下？令主，做妖可以不守規矩，但不能泯滅良知。」

有好戲看了！枯燥的妖生，就喜歡這種刺|激的三角關係。大家捂著嘴，兩眼放光，洞窟中的令主飄然降落，還是萬年不變的黑袍，臂上卻多了一把光華璀璨的神弓。

令主老老實實攏起了前爪，「就在不遠了，娘子快抱著我，別讓人看出破綻。」

無方失笑，語氣裡帶上了嘲諷的味道，「你整天想洞房，洞房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

令主這人一向沒什麼脾氣，有些事當時可能還會著急一下，過去了自己立馬就看開了。

無方起先以為會有一場天人大戰，居然還抱有一點小小的興奮和期待，結果就是這個？

於是移形，就像憑空出現在魘都八十裡外的曠野上一樣，倏地一閃，轎子上了石廊。水一重，樹一重，越走越暗。前面隱約有一片光，照亮了周圍的景緻，無方停下撫摩的手趨身，「那是藏臣嗎？」

何時何地都不忘往自己臉上貼金，令主這毛病看來是改不了了。無方更關心的是那妖女的下落，萬一振衣也是被她劫來的，那就一舉兩得了。她道：「你引路，我們殺她個措手不及。」

無方到現在才弄清她扮演的角色,原來是只狐狸精。她不滿地皺眉，倒也沒有說什麼。就是覺得他別有用心，為了製造蹭進她懷裡的機會，故意拖延時間，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

無方沒有看出端倪來，遲疑問是誰。令主指尖的一簇火飄出去，停在她臉的下方，幽幽藍光映照出熟悉ｍ.ｈetuｂｏｏk.coｍ.com的眉眼，是藤妖麓姬。

令主搖頭，弓臂指了指跪地的人，「不過這隻妖你也認識。」

她走得匆匆，完全把他撇下了，令主叼著手指欲哭無淚，「我幹什麼了，怎麼就泯滅良知了呢。」

他一向如此，真是沒辦法。她壓著嗓門問：「萬象澗有狐狸洞府嗎？」

她簡直要被他氣死了，「你放火燒山？」再一看山體，顯出千窟萬窟來，伴著驚恐的尖叫，無數黑影四下逃竄，有能力的騰身而起，沒能力的滾下山坡，滾得哭聲一片。

她淡然把乾坤鏡推開，已經看透了一切。拿龜做教程，令主這輩子都搞不懂什麼是洞房了。

無方無話可說，暗自嘆氣，穢土大王是不需要風度的，越霸道越顯得尊貴。妖也欺軟怕硬，大概令主從來沒有真正硬氣過，所以這次給點警告，把眾妖嚇壞了，誰也不敢提洞府被燒的事。

黑夜裡的令主心情不佳，看上去灰濛濛的，可是聽見無方招呼，立刻又有了動力。他走上前，面前是疊嶂的山嶺，調動藏臣不敢確保不見血光，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滿山妖魅都驅趕出洞，到時候誰碰過藏臣箭，自然見分曉。

令主說歸說，眼睛卻緊盯住了泉眼旁的那個洞窟。火光熊熊，沒見裏面有人出來，箭靈的力量倒愈發強烈了，他知道，就在那裡。

他追上去，那張脂粉覆蓋的臉看著很有距離感。令主覺得失落，還是的，徒弟比相公重要。他伸手去牽她，「手牽手一起走……」著惱的未婚妻太彪悍，另一隻仗劍的手揮過來，劍氣如電，差點砍斷他的手腕。

令主對插著袖子問它，「今晚萬象澗有妖攜神刃而來，是嗎？」

令主嗚咽一聲，「娘子，我是隱瞞了一點藏臣的威力，但是無傷大雅啊，你要殺我么？」

放眼四顧，山野莽莽，他們要找的洞府在哪裡，實在沒有頭緒。她轉身求助令主：「能不能指條明路？」

「萬象澗到了？」無方感覺水氣穿透門帘，扑打在她臉上。那粉敷得厚，皮膚遇水像舒張了似的，有些癢。

令主說不是，「你再仔細看看。」

無方依言退後些，看見他裝腔作勢一通揮袖和圖書，廣袖中金光隱隱，彷彿要出大招了。她的心提起來，料他會動用藏臣箭，沒想到他袖中忽有火光疾射出去，停在半空中分裂成了千點萬點，又各有目標似的，一瞬隱沒在黝黝的山林間。

她吃驚不小，「這是什麼？」

不過青羊出現，附近勢必有傍樹而生的妖怪，偷走藏臣的大概是草木成精吧。

能幹出這種事來的必定不是善茬，眾妖也知道眉眼高低，反抗怕死路一條。定睛一看，果然標誌性的黑袍就在那裡，它們哭得更大聲了，「令主，有話好說，燒我們洞府幹啥？」

果真離酆都很近了，無方有種預感，振衣應當就在附近。但因為這裏的一切都是相反的，她感知魂魄的能力也受阻，目前只能寄希望于藏臣箭的回歸了。

「一男一女？」

無方只得重新把他揣在懷裡，令主枕著玉山不停吸溜鼻子，害怕自己受不了這份幸福，當場血流五步。想想以前真是蠢，如果把那隻朏朏幹掉，自己冒充它，豈不是早就可以和未婚妻親密無間了嗎。不論人還是妖，對弱勢群體總是充滿關愛，解憂獸不能化人，在妖界可算是慘到家了。不過越慘越容易博得同情，連無方這樣冷的性格都能和它打成一片，果然寸有所長啊。

令主的小短腿胡亂划拉，「我沒胡說，我有教程，裏面的妖就是這樣。娘子你別亂來，我現在現形會打草驚蛇的。你不相信我可以拿給你看，我們一同學習，你要是願意，還可以實際切磋一下。」

無方忍無可忍，真的很想打他。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想這個。況且想得又那麼惡毒，咒人家終身不育。不就是騙了他一回嗎，記仇成這樣，還好意思說帝休小肚雞腸。

令主這次比較理虧，為了找到那個賊，也是不惜一切代價了。不過那火未必多凶，他的火匣子里三六九等中最低一等，嚇唬嚇唬妖很好使。身在高位的萬妖之王，就算做錯事也絕不承認，他寒聲一喝：「剎土族眾，不遵剎土法度，本大王發的手令爾等接到沒有？不交稅，還敢在萬象山築巢？不燒你們燒誰？」

兩旁群山環繞，萬象山脈的氣勢很雄渾,雖然沒有月，山體掩映在夜色下，ｈttps://ｍ•ｈｅｔｕｂｏok•cｏm.cｏｍ照樣將天頂擠成了狹長的一溜。谷底平坦的通途上,有精緻的小隊人馬行過。狸奴穿大團花的坎肩，小轎是紅色的,四角挑著四盞琉璃燈。轎門上珠簾半垂,轎子里盛裝的美人懷抱解憂獸，兩頰攏著喜慶的紅暈,像出嫁的姑奶奶,星夜趕著回娘家省親。

原來光帶的中間是一隻青羊，蹄子在石縫間刨動，發現這邊有動靜，轉頭看過來，滿把羊鬍子，五彩斑斕。

無方迎上去，「我徒弟在不在？」

無方提裙走出轎子，低聲道：「看來那賊是個女人，恐怕不知道藏臣和你靈力相通，更沒有想到我們這麼快就追到這裏了。」

令主的爪子捧著鏡子，得意地說：「你看，我沒有騙人吧！」

好多東西無方是進入梵行剎土后才見識到的，鎢金剎土上的妖是大眾妖，不及梵行剎土光怪陸離。令主見她疑惑，很殷勤地為她解答：「千歲樹精為青羊，萬歲樹精為青牛。那是一棵老樹，在埋它掉落的樹葉。」

令主沉默半晌，在無方以為他會說出什麼有見地的話來時，他長長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感慨：「同樣是女人，為什麼我家娘子立志懸壺濟世，而別的女人卻甘心做賊呢？本大王覺得，她一定是沒有遇見一個好男人，如果像你一樣當上魘后，鬼才喜歡偷東西！你看，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古人誠不欺你啊。」

令主沒敢說實話，因為狐狸精美艷，他可以藉機輕薄。怕她還揍他，只得說：「這樣可以大大方方的漂亮，再說夜裡不吐納，到處亂跑的只有狐狸精了。」

這樣就轉敗為勝了，眾妖立刻矮下去半截，一個個垂頭喪氣，「小妖不敢，天亮就上魘都納稅。」

無方枯著眉，不懂為什麼她的生命里會闖進這麼個白痴來！現在是扔也扔不掉了，她開始羡慕那個金剛座前的守燈小仙，那才是最識時務的俊傑啊！需要效忠的人沒了就離開，遇見喜歡的人就悔婚。她有先見之明，沒有被白准纏上，不像她，倒了八輩子霉，兜兜繞繞和他攪合在一起。往後都要過這樣莫名其妙的生活，時間久了，真擔心自己會被他同化。

他說：「娘子讓開，這種粗活和*圖*書兒有為夫。」

還是搖頭。

她深一腳淺一腳前行，萬象澗名為澗，其實並不深狹，走到跟前時會驚嘆它倒流的玄妙。世上的水至柔，但凡有落差，必定由上直下。唯獨萬象澗，水是往高處流的，在半空中拋出一個綺麗的弧度，然後隱沒于更高的山脈，絲毫沒有任何不妥。

他說沒有，假裝轉身，小小的蹄子在柔軟的山峰上踩了一下。

他負手而立，「你會引地火，我有無根之火。哼哼哼，看本大王燒死他們。」

她的兩手不受控制，慢慢掐住了他的脖子，「又在胡說！」

「倒行逆施……」她笑了笑，「很有幽冥的風範。」

結果青羊搖頭。

「來者是男人？」

令主發現自己又有施展學問的機會了，喜滋滋告訴她，「俗語中九泉代表陰間，其實很多人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九泉。泉頂有生死門，穿過那扇門，就是黃泉路。」

四百由旬，如果靠騰雲,須臾便至。但現在是由狸奴抬轎,轎子在肩頭顛啊顛,像浪尖上的船，拋久了簡直渾身酸痛。

無方將信將疑，把手鬆開了，「什麼教程？」

這麼隱晦的問題，放在檯面上討論不太好吧！令主略顯扭捏，遮遮掩掩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畢竟活了萬把歲，精通世故好嗎。就算沒有經驗……沒有經驗可以研習，反正就是你死我活，四仰八叉。」

這下他忌憚了，哼哼唧唧說：「不行，我要留著洞房的。」

他飛身而上，無方還沒來得及跟隨，一個嬌俏的身影被扔出了山洞，重重墜落，轟然砸碎了她面前的巨石。

他還在盛意相邀，表示這段不好看，可以換別的，無方沒有搭理他。透過轎門上的珠簾看外面，似乎離山口越來越近了，「出了山谷，應當快到萬象澗了吧？現在能感覺到藏臣的蹤跡嗎？」

令主卻有些猶豫，「現在就去嗎？要不等天亮再說吧！我擔心那妖女不單劫財還劫色，如果你那凡人徒弟在她洞里，咱們半夜闖進去，壞了人家好事，從此葉振衣終身不育怎麼辦？」

成精和沒成精的山獸們，聽見狸奴嘿呦嘿喲的號子聲,紛紛探頭看過來。無方手勢溫柔地在朏朏的背毛上撫摸，一面小聲抱怨：「難道我很重嗎和圖書,用得著它們打號子？看熱鬧的妖多了，恐怕讓那個賊起疑。」

小轎顛盪，一搖三晃，美人腰上的鳴玉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轎子轉過一個大大的彎，前面出現一片湖，湖水翻湧不休，因為上有瀑布，激起了漫天細碎的水霧。

他勸她別急，「它好著呢。」抬起一爪指揮狸奴，「從石壩子上走，底下太濕有蛇蟲，別嚇著我娘子。」

無方深吸了口氣，「已經到這裏了，你便宜也占夠了，可以一鼓作氣尋回藏臣箭了嗎？畢竟是自己的兵器，讓它流落在外，你不心疼嗎？」

哎喲令主打女人了！小妖們終於開始竊竊私語，上次令主的婚禮黃了，據說新娘子逃婚，狠狠耍了令主一把。今天是怎麼回事？來追逃妻嗎？那個妝厚得鬼一樣的又是什麼人？新歡？還是姘頭？

偷走藏臣的人真是不應該啊，不知道這種東西自帶血煞，利用不好會反噬嗎？他的寶貝當然像他一樣大智若愚，如果這麼輕易就被人俘獲，它也不配在干戈台上稱王稱霸了。

令主從轎中一躍而出，落地身形還原，精美的黑靴踏上巨石，和青羊眈眈對望。青羊眼裡立刻湧出驚訝的光，前肢馴服跪地，低頭向他行禮。好奇怪啊，會說話的幾乎沒誰拿這位令主當回事，還是不會說話的比較老實，知道尊卑有別。

化成朏朏的令主舒舒服服趴在她臂彎里,半眯著眼道：「太低調不是狐狸精的作風，越是張揚，越不會讓人起疑。」

令主從皮毛下掏出了他的乾坤鏡，鏡面一晃，裡頭出現了兩隻龜，公的使勁往母的背上爬，雖然滾下來好幾次，最後應該也成功了。反正好半天聽見如泣如訴的低吟……還真印證了哭爹喊娘的說法。

好吧，還算有理。無方按捺了，可他又在蠢蠢欲動，她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再敢亂來，我把你尿路割了，不信你就試試。」

反正未婚妻反對的事不去做，那就對了。這萬象山離酆都入口不遠，多的是危險的鬼魅，他必鬚鬚臾不離左右，才能保她安全。

一時萬籟俱寂，所有妖都嚇傻了。噤聲遠眺滿地殘骸中間的人，長發散亂垂落遮住了面目，瘦削的肩背伶仃，因為恐懼抖作一團，看上去有點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