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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髓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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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連崢搖頭,「懸殊太大。既然不能取而代之,另擇一條終南捷徑也不是不可行。」
他知道他還在惦記少帝剛才那番話,有時實在不明白他的腦子是怎麼長的,「她不過藉此諷刺我,你竟當真了?」
他揖起兩手恭敬作答:「可送至禁廷,由主公定奪。」
丞相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我有許多政務要處置,君侯若沒旁的事就請回吧,不送。」
架空皇權,鞏固相權,一切公事公辦。這期間帝王是對手,是魚肉,應該擺在敵對面。所以她惡語相向倒是可以接受的,畢竟人之常情,誰也不會喜歡一個常年與你做對的人。但如果她本當恨你入骨,卻忽然表示想和你談談私事,甚至打算和你生個孩子,那麼除了驚嚇之餘,就應該考慮她究竟有什麼居心,是不是除了奪回大權外,還有讓你辭官還鄉的意思。
丞相的驕傲和孤高從每個毛孔里散發出來,他看少帝,越來越不是滋味。
連崢又笑個不停,「能嚇著丞相大人,可見小皇帝不簡單。我看她很像先帝,不聲不響,能辦大事。你需小心了,果真被人惦記上,掙扎幾下做做樣子就算了。人家畢竟是皇帝,萬一她細水長流的對付你,我怕你招架不住。」
扶微受到的打擊也很大,細細揣摩他的意思,他是說她不夠漂亮嗎?她來前照了半天鏡子,不能傅粉,好在她生得白凈;不能抹口脂,好在她唇不點自紅;不能畫眉,好在她眉眼深邃勻停……究竟哪裡不好看,讓他嫌棄?
「不然你覺得呢?」丞相面色不豫,「我只是沒想到她有這份膽識,乍一開口真嚇了我一跳。」
「你說這是挑釁?」
他原本要回內室換衣裳,聞和_圖_書言站住了腳,振振衣袖道:「眼下這模樣,不管誰看見都會坐實傳聞的。你哪回來不看上我的穿戴,我就燒了高香了。要不是腳比我大,你連鞋都要,我真不知道你府里人是幹什麼吃的,不給你準備換洗衣裳嗎?」
丞相不配合地別開了臉,態度很鮮明,他真的看不見。
「那還要等多久?我怕你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御城,我在天水等你,恐等到頭髮花白,你也不會來。」連崢搖著扇子咧嘴笑,「君不來就我,只好我來就君。讓我長久等一個人,我沒那份耐心,畢竟天底下只有一位柴桑翁主。」
丞相二話不說把衣裳脫下來扔了過去。
連崢噯噯叫起來,「回去孤伶伶的也沒意思,我今日打算在你這裏蹭酒喝。」說罷提了提他的玄端,「我來時就注意了,你這件衣裳做得妙,是城裡最新的樣子?穿在身上頗有氣度……」
連崢是南山翁主的兒子,因母親的緣故留養在禁中。那時的丞相名不正言不順,和皇子們玩不到一處去,只有這個沒心沒肺的連崢與他最親厚。他說「你我都是異類,你母親不在了,我母親也死了,以後咱們便相依為命吧」,於是互相拉扯,這一拉扯就拉扯了二十多年。結交一個損友是什麼體驗?就是他不斷闖禍,你不斷為他善後。從小到大,丞相已經數不清為他擦了多少次屁股,也許所有耐心都用在了他身上,因此對別人就再無耐心可言了。
人這一世,總要有個把交生死的朋友,丞相恰好有一個,這人就是錦衣侯連崢。
連崢搖頭,「罷了,姻緣天定,此處不開彼處開。今日看不上的,或許將來愛得不知怎麼和圖書好,誰知道呢。」語畢意有所指地笑笑,招來丞相好大一個白眼。
扶微瞥了他一眼,幽幽嘆息:「相父驚世風流,我本以為你是個有宏圖的人,誰知我竟錯了。」言罷不再多言,反剪兩手踱出去,對著空空的院落大喊一聲,「擺駕,回宮!」朝那長而深的甬道大步而去。
丞相穿著中衣,披散著頭髮,饒是如此依舊如詩如畫。不過話說得含糊,連崢很不滿,「有人說你我關係曖昧,你聽過沒有?」
「軍中的事先不談,我們來談談今上吧。」他追到他面前,不依不饒,很有興緻,「我上年離京,走的時候她還是孩子模樣,怎麼一眨眼就長得這麼大了。往年說話總顯得沒有底氣,現如今侃侃而談不見怯色,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又學少帝的語調消遣他,「誰都可以是皇嗣的父親,相父為什麼不可以?相父驚世風流,我願與相父同守秘密,相父就從了我吧……」
連崢似笑非笑看著他,「明謀暗鬥,有的人天生就會,根本用不著刻意學。丞相英雄一世,留神陰溝裡翻船,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他一張烏鴉嘴,從來就不盼著他好,頓了頓又想起來,「你剛才說什麼絕色,多傷人!小皇帝要是打扮起來,姿容絕不比任何人遜色……你還沒忘?這麼多年了……」
連崢又指了指,「還有發冠。」
簡直是個睜眼瞎啊,求才納賢火眼金睛,對於美色的標準卻那麼堪憂!少帝憋悶地調開視線,望向聶靈均離開的方向,「也罷,相父舉薦此人,我立他也未為不可,不過皇嗣一事,不知相父有什麼打算?皇后懷不了孩子,皇帝大著肚子上朝,豈不天和圖書下嘩然?或者我稱病靜養十個月,這期間的朝政請相父代勞,相父以為如何?」
丞相對少帝最初的設想,是「人主之體,重如山嶽」,任何棘手的事都不勞她過問,當個現成的太平皇帝就可以。然而她似乎有她自己的想法,十歲那年起,校場上經常能見到她操練弓馬的身影,他以為不過是小孩子排解寂寞,堅持不了多久,可她一練就是五六年,摔摔打打滿身是傷,從來不言痛。丞相很疑惑,觀察良久,覺得大概是「稍有恆心的排解寂寞」,並沒有往心裏去。結果現在似乎有些東西慢慢在改變了,從她要求立后,就必須換一種角度來審視她。從前的沉默是韜光養晦,是扮豬吃老虎,她的膽子和雄心一點一點在壯大。到如今公然的和他提這麼不著邊際的要求,這是徹底要同他打擂台了吧?
她既是皇帝又是姑娘,別人評價你姿色欠缺,那還得了!
丞相很不屑,「一個孩子罷了,值得你這樣危言聳聽?她當初要學權謀,我只教了她一些皮毛,那點入門的道行,還奈何不了我。退一萬步,她想當政,我只要袖手旁觀,讓她知道厲害,自然就消停了。」
他是一時說溜了嘴,等出口后才意識到失言。有些人是不能在他面前提起的,近些年可能好多了,因為時間過去很久,該淡忘的淡忘了。換做當年,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他也照樣打得你鼻青臉腫。
丞相牽袖,慢吞吞斟了一杯茶,「那得先把十二路諸侯全部剷除,你的天水鐵騎夠用嗎?」
身後傳來肆意的笑聲,隔扇後走出個錦衣華服的人,摸著下巴調侃:「小皇帝看上你了,這可如何是好!依我之見答應了也沒什麼,https://m.hetubook•com.com就如她說的,將來皇嗣繼位,你明裡輔政,暗裡穩做太上皇,比起眼下勞心勞力還落得臭名昭著的下場,強了何止一星半點。」
兄弟之間感情深,連崢也習慣了他滿臉嫌棄的樣子,並不拿他的惡言當真。他想要他閉嘴,那是不可能的,作為朋友,也時常為他的終身大事操心。
丞相竟有些不好意思作答了,理論上是這樣的,可是說出來,似乎又有圖謀江山的嫌疑。
丞相俯身長揖,待直起身時,帝王的軒車已經駛離相府大門了。
自己光棍一條,不知哪來的閑心憂國憂民,有那時間何不照顧好自己的吃穿,也免得每次回京都賴在他這裏。
他絮絮叨叨,簡直要煩死人。丞相拿手把他撣開了,「連崢,要不是念著往日的交情,我早就把你調到雁門關外吃沙子去了。你哪裡來那麼多的話,少說兩句會憋死你么?」
「你想過取而代之嗎?」
連崢小心觀察他的神色,可惜他還是冷了眉眼。倒也未如何,淡淡道:「我是真忙,京里瑣事太多,等哪天下定決心出關,該放下的也就放下了。你若有喜歡的,和我說,我來替你保媒。」
連崢訕訕一笑,「他們準備的衣裳不及你的好看。」
在大多數人眼裡,少帝是個寡言雌懦的人。朝堂上能夠表決的事不多,基本除了「請相父定奪」,就再也不會說其他的話了。丞相一度也和眾人一樣,這小小的帝王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當初先帝託孤時,她還是個身量不及他腰帶高的孩子。先帝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引導她:「阿嬰,叫阿叔。日後只有阿叔能護你周全……叫阿叔……」少帝站在腳踏上,怔著兩眼,嘴像貼上了封條,直到先帝和*圖*書咽氣,她都沒有吭一聲。當時他就想,這孩子小時不佳,大也不足為懼。這些年來他為王佐,替她處理國家大事,她的任務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讀書習字。
丞相看著他,天底下能讓他灰心喪氣的只有他了,「你還是娶位夫人吧,也不至於弄得鰥夫一樣。帶她一道去天水,這樣就不必常回京了。等哪天我出關巡視,途徑天水再來探望你,到時候老友重逢,豈不快哉?」
丞相抱著袖子和他錯身而過,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郡中群龍無首一個多月,你該回天水了,總賴在御城不是辦法。軍餉和兵器的事,我正和大司農商議,不日就會有眉目。下次朝議上疏,應當就能解決了……」
可能是人長得出眾,就算穿上破衣爛衫依舊風味獨到。連崢愧對錦衣侯這個封號,他是一介武夫,對穿戴毫無研究。當初在禁中時,丞相因得文帝寵愛,行頭遠比他多,他搶他的衣裳早就搶得得心應手,這毛病直到今天也沒治好。所以丞相每次置辦都是多多益善,因為得時刻準備著,等他搶奪過一輪,自己不至於落得無衣可穿。
丞相抽出發簪,把冠也扔了過去,「你還要什麼,想好了擬個單子,我讓府里長史照單承辦。你上路的包袱,我會一併準備好,回頭命人給你送去。你在天水好好帶兵,不要想家,反正家裡也沒人了。也不要想我,我忙得很,沒時間給你回信。桂花樹下還有一壇酒,是你上年走時我埋下的,想喝的話自己去挖。今晚我要主持一場清談,不能陪你,你喝酒的時候看著天上月亮,就當我在你身邊吧!」
她再也笑不出來了,涼涼對丞相道:「相父想娶絕色?朕覺得朕就是絕色,難道相父看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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