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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髓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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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權力巔峰的人,即便再愛,依舊不能免於算計。更何況這份愛是她一廂情願,根本得不到他的回應。他一定覺得她是想出賣自己來拉攏他吧,真可笑,江山固然重要,如果她不愛,誰還能強逼她!可他說只娶絕色,她還不夠漂亮……她越想越氣,翻身起來坐到鏡前重新審視自己,兩手在面頰上摸了又摸,皮膚光滑,五官也周正,究竟哪裡不好看?
魏時行揖手向上回稟,「臣此來就是為武陵案,臣辦案多年,郡國疑難也見識了不少,卻從未有一件令臣感覺如此蹊蹺。此案涉案宗親官吏共計二十餘人,但有半數並無切實的證據指正,怕不無藉機挾私之嫌疑。臣來求陛下一道恩旨,望陛下令臣重審此案,請陛下恩准。」
說起養女,她去過一趟丞相府後,才發現丞相當真處處技高一籌。連徹查都沒弄清皇後人選是男是女,太傅手底下那幫混吃混喝的探子是不是應當大整頓了?不過礙於真相和自己有牽扯,她不方便點明,只是嘆息著:「我也覺得很難辦,如果駁了他的奏議,不知這事還能不能成……我反覆思量過,欲奪大權,必先自立。如今京師分南北兩軍,北軍由執金吾掌徼巡,南軍由衛尉掌屯兵。這兩軍俱聽命于京畿大都督,我這個皇帝手上竟無一兵一卒,實在令我不安。我欲重設八校尉,分內史為三輔,各置長史。這樣一來實權由校尉分割,丞相的兵權削弱https://m•hetubook.com•com了,我就能稍稍喘口氣了。」說完看了太傅一眼,笑道,「老師以為如何?」
扶微吐出一口濁氣來,「廉士可以律貪夫,賢臣不能輔孱主。我有忠臣,若不自省,豈不成昏君了?」她側身對太傅道,「光祿寺官吏要物色,就請老師為我留意,待我親政后即刻組建,方不至於貽誤。」伸手指了指魏時行,仰唇一笑,「我看他很好,日後三輔必有他。」
少帝心情大好,背著手在殿里踱起了方步,不害暗暗鬆口氣,掖著兩手站在抱柱旁聽令。不一會兒檐下傳來腳步聲,一個黃門垂袖通傳,說太傅與廷尉正求見,少帝忙整了臉色,往樂城殿去了。
扶微聽后沉默下來,半晌方道:「武陵案本是廷尉主審,你一個屬官越俎代庖,不怕廷尉怪罪么?」
這就是人間帝王啊,操控著黎民之生死沉浮。以前似乎沒有那麼切實的體會,一旦真正準備挑起江山,才覺重壓撲面而來,沒有萬丈雄心抵擋不住。所幸她看到逐漸向她靠攏的人,她並不是孤軍奮戰的。
「廷尉乃大殷律法最後一道屏障,如果這裏守不住,社稷便亂了。」她和煦對魏時行道,「為朕把好這道關,不至刀下有冤魂,是朕對你的期盼。」
宮殿高高的門闕篆刻進銅鏡的倒影里,她看見有人從廊下過來,弓腰邁進門檻,是隨侍左右的中謁者。
扶微回宮後仰在榻上計較,現在辦事好比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既然詔告了滿朝文武,中途放棄的話,一來招非議,讓眾人以為她徹底與丞相為敵;二來眼看到手m•hetubook•com.com的大權重又飛走,下次再想奪回,丞相故技重施,她依舊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是啊,一個人再聰明,腦力也有限,丞相門客三千,她怎麼能甘於落他人之後!先前是太過浮躁了,經太傅點撥后沉澱下來,心便靜成了一泓水。
廷尉正是廷尉屬官,掌議獄,正科條。扶微以前就曾留意過他,雖然秩從五品下,但光芒並未被廷尉掩蓋。靜水深流的人,辦起案件來雷厲風行,手段甚為老辣。
扶微的手指篤篤點擊案面,利弊權衡再三,想起幼時的好友,很是割捨不下。那叩擊的節奏間隔越來越長,終於握起了拳,「直接授命於你,恐怕你難承其重。我可以下令寬限時間,你暗中探訪,便是去武陵實查也不無不可。只不過有一點,要當心自身安危,朕等你還朕一個公正的結果。」
大概是因為少帝從來沒有叫過他的名字,不害抬起頭,一瞬茫然。還不敢肯定究竟是不是自己聽錯了,直愕著兩眼向上覷。見少帝也看著他,膝蓋一軟就跪下了,瑟縮著趴地叩頭:「是,臣不害,聽主公吩咐。」
建業心領神會,「回稟主公,臣只好呈報君侯,請他入禁中勸解了。」
太傅沉默了下,神情難辨地望向少帝,「陛下有雄心壯志,是大殷萬民之福。但不知陛下還記不記得臣說過的那句話,愈是鋒利的兵刃,愈是容易折斷。當政也一樣,力不可使盡,徐徐圖之方為上策。」
無論如何,后還是要立的。
如果拿以往的評價來衡量少帝,似乎已經不合時宜了。那君子三變,在他身上有了絕佳的體現。望之儼然,即之m.hetubook.com.com也溫,聽其言也厲,魏時行俯首頓地,「臣定不負陛下所望,謝陛下厚愛。」
魏時行輕蹙了眉,低聲道:「丞相曾令徹查,所謂徹查,焉知沒有暗中授意?」說完抬眼揣度龍顏,見少帝眼中霧靄沉沉,他霎時有些氣餒,心便一截一截涼了下來。
魏時行聞言大喜,振奮的模樣,連帶扶微也覺欣慰起來。
謁者低垂著眼皮,把漆盒放在一旁的長案上,撫膝正要退出去,扶微叫了一聲:「不害。」
太傅頷首,「陛下的宏圖,臣都知道。臣以為,削減京畿大都督的兵權尚在其次,當務之急是組建智囊。光祿寺歷來為朝廷提供候補官員,此一處由帝王親自管轄,連丞相都不能插手。朝中文武大臣新舊更替在所難免,只要陛下有足夠的耐心,假以時日朝堂之上必然皆為陛下親信。那時區區一個燕相如,何足為懼?」
他一通長篇大論,毫不不避忌有外人在場,看來這廷尉正是可以信賴的。
少帝開蒙就拜在他門下,師生相處了這麼多年,只知道少帝敏而好學,卻膽識不足。他一度很擔心,怕他將來的帝王之路困頓難行,但前兩天他說起和丞相提議立后,又欽點了黃鉞之女,就發覺他和從前大不一樣了。譬如一柄初開鋒的利劍,積蓄著力量,有橫掃千軍的氣勢。少帝的迅速成長,實在快得令人心驚。
不害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料想少帝是準備聘后了,才會這麼在意自己的容貌。盲婚啞嫁嘛,在不了解性情的情況下,有張好臉就有好印象,少帝深諳此道。
太傅與魏時行領命告退後,她一人獨坐在殿上良久。午後四方狂風驟起,吹www.hetubook•com•com得帳幔獵獵飛揚。她站起身踱到檐下,舉目遠眺,天邊浮雲翻滾,連日頭都失了光芒,居然真的要下雨了。
君臣相見,太傅攜廷尉正行禮如儀,扶微叫免了,請二位臣僚坐。太傅依然對早上的事憂心忡忡,「臣已經徹查過了,丞相在十余年前,果真收養過一孤女,就是今日早朝上奏議的那位。不知陛下對此事如何看待?臣以為,若立此女為後,恐對陛下親政大不利。丞相今日所舉,可見是蓄謀已久,天底下哪有那樣巧合的事,陛下欲冊封長秋宮,就冒出這麼個適當的人選來!」
宰相攝政,真是千古難題。如果當初另兩位託孤大臣健在,朝堂三足鼎立尚可以平衡。眼下一家獨大,燕相如身上還兼著京畿大都督,整個皇城內軍都在他的轄下。倘或哪天他生了反心奪宮擁立新帝,那她豈不成了瓮中之鱉,再無還手之力了?
「老師說得很是,我也正有此意,只是礙於眼下處境,不敢莽撞。待立后之事辦妥了,這些荒廢了十余年的舊例,我都會逐樣撿拾起來的。」她緩緩吸了口氣,視線調向太傅身側的廷尉正。那是個年輕的官員,天生一雙鷹眼,即便不說話,也凌厲逼人。
扶微知道他的意思,他擔心她根基淺薄,稍有造次,會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權力變更本就是一場殘酷的戰爭,戰敗者就算苟且,也不一定能活命,所以輸不起。她拱起雙手,向他長揖下去,「我太急進了,多謝老師教誨。」
不害半張著嘴,仔細斟酌了下才道:「臣不敢妄議,但以臣拙見,主公風華正茂,君侯不可比。」
扶微皺了皺眉,「你抬起頭來看我,我問你,我長hetubook.com.com得怎麼樣?」
少帝聽完了,似乎有點唾棄,「原話是說公孫閼的吧?讀書就是好啊,要緊時候能救急……你是不是因為怕挨打,才有意撿好聽的說?」
「臣不敢有半句誑語,主公之英姿,確實非一般人所能比。我曾聽卻非殿上侍奉的小黃門說過,放眼滿堂王侯將相,個個長得半生不熟,唯有我主清凈莊嚴,像壁畫上的菩薩。」他討好地笑了笑,雙手合什,分外虔誠。
太傅被她一席話說得驚愕不已。
扶微終於笑起來,這中謁者雖然滿口阿諛,但總算說了句大實話。好得很,半斤對八兩,丞相有什麼道理嫌她丑?她還沒嫌他老呢!
不害顯然是被她問住了,也沒想到向來冷漠的帝王,會突然問他這個問題。他搜腸刮肚,把肚子里僅有的學問掏了出來,「主公美容儀,天下莫不知主公之英也。不知主公之英者,無目者也。」
她帶了微微一點笑意,「魏卿今日怎麼會與太傅一同覲見?我記得廷尉府正監辦武陵反案,現在案子審得怎麼樣了?」
扶微坐正了身子,看那謁者近前來。他雙手擎著漆盒,盒裡是碼放整齊的瓜果。御前的人都懂規矩,少帝少言寡語,一向不怎麼理睬他們,因此放下東西即刻就走,千萬不要自作主張多嘴,小命至少是無虞的。
「我今日心境不佳,夜裡打算大醉一場。萬一你攔不住我,當怎麼辦呢?」
所以黃門這種東西,留著還是有點作用的。她輕輕一哂,將視線投向了風雨里淼淼的永寧塔。
她叫了聲建業,黃門令從廊子那頭疾步而來,到了跟前揖手待命,「聽主公吩咐。」
扶微略感受用,又提了個更刁鑽的問題:「比之丞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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