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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手爐啊。」她憤憤道，「把兩手放進美人懷裡焐著，多旖旎香艷！」

不能失態，低垂的兩手終於掖起來，一旁隨侍的黃門見她頷首，揚聲答道：「皇帝制曰可。」

他身上熱得厲害，腦子有些不清楚了，「昨夜……誰親的誰？」

「丞相病中，你敢擅作主張，膽子真不小！」

少帝頷首，在他的卧房前頓住腳，略平了平心緒才邁進室內。

「哪裡好？狐媚之姿，強作嬌態，朕不許！」少帝就是少帝，可以把醋性巧妙地轉化成大義，想了想又補充，「諸侯稱霸，是孝帝時期留下的頑疾。我與相父共議，欲扭轉這種局面，相父千萬不能為魏女所惑，忘了此前的決心。」

「臣不懂這個典故，也沒這雅好。」

她撐著腦袋看他，「你病了，我想留下照顧你。」

扶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還是介意她剛才扯的那個謊。她輕笑，「這個很重要麼？」

丞相所居住的閭里，前一夜那樣熱烈地大肆慶祝過，雖然有家人打掃，地上仍殘留細碎的紅紙屑。扶微從木階上下來，仰頭看丞相的府門，長策候府……他府邸的匾額從文帝時期起就沒有換過，其實丞相是個念舊的人。

她說不是，「蓋侯鎮守朔方多年，即刻剷除是不可能的，如果留下翁主作為鉗制，就算他得知了內情，也不怕他輕舉妄動。」

丞相頓時火冒三丈，「陛下！」

扶微愣了一下，看來他果真以為她和靈均圓房了。傷心么？一定有吧！她有意不解釋，模稜兩可道：「相父的消息這樣靈通，可惜不能在我小寢內安排眼線……我此來，還有另一樁事要討教相父。定陽長主今日入禁中與我辭行，稱蓋侯病重，要帶著翁主回朔方去。依相父看，我應當如何處置才好？」

今日來幹什麼？新婚燕爾，不在宮裡養精蓄銳，到這裏折騰起他來！丞相枯著眉頭，心思愈發沉重。「上幸聶后，燕燕之聲不絕於耳。稍歇，復起，數之有二」，結果二還被劃掉，改成了三。記載得好詳盡啊，少年夫妻精力無限，昨夜一夜竟沒閑著。他忽然有些後悔了，本以為自己親手教導的學生，不是那種輕薄孟浪之徒。誰知師恩不敵人性，他尚且放心的靈均，最後竟讓他措手不及。

結果丞相不高興了，霍地掀開了被子，再也不肯說話了。

這家丞，自從上次她在相府賴了一夜，丞相又要熱水又要被褥後起，看她和丞相，總是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大概肚子里把他私以為的那點不可說，演繹了不下百遍了吧！那麼https://m.ｈｅtubｏｏｋ.ｃｏm.ｃoｍ克制的丞相，手底下養了個戲很足的家丞，真不是什麼好事。不過扶微並不感到厭惡，反倒在家丞的目光里，感受到了「賓至如歸」的熱情，這是連丞相都給不了她的。

帝王吃醋，當然不能吃得那麼明目張胆。她長嘆了一聲，慢悠悠道：「各路諸侯雲集京城，往來人員稠密複雜，相父還是多加註意為宜。相父乃國之棟樑，朕之膀臂，若相父有個三長兩短，朕如斷一臂，將來連束胸都不方便，那多不好！不過相父將近而立，有個把御婢也是可以理解的……剛才那美人，相父打算抬舉她么？」

丞相不甘，「陛下不要欺人太甚，難道讓臣孤身一輩子嗎？」

這是誰？穿著白地緣朱錦的曲裾，未飾珠翠的頭髮黑壓壓地攏在身後，單是那曼妙的曲線，便足以令男人垂涎。丞相發熱不退，她便撈了袖子，露出一雙纖纖玉臂，從盆中浣了涼手巾出來給他敷額，那麼盡心儘力啊，連她都要被感動了。

他盯著榻圍上的雲氣紋雕花，沒有轉回頭看她一眼。帝王霸道，他也見慣了，只道：「請陛下愛惜身子，暫且不宜有孕。原因是什麼，臣不說，陛下也知道。」

她翕動了下嘴唇，囁嚅道：「我已經命上官侍中去相留了，如果翁主不走，就容她活命，如果長主執意帶她走，那便……撲殺。」

她轉過頭，詢問式的看了家丞一眼，「何人吶？」

「就是沒有？」

扶微雖然早就料到他會是這個主張，但真的要去實施，她覺得自己硬不下心腸來。

家丞膽戰心驚往外指了指，「魏國國相奉命，進獻給君侯的魏地美人……」

「若侍中覺得留于禁中有不便，帶回關內侯府也可以。反正已經指婚了，又兼是表兄妹，你親自照顧不無不可。」她笑著囑咐完，對斛律揚了揚手，「命人備車，去丞相府上。」

她立刻討好地把他壓了回去，回手將長史屏退了，細聲道：「長主車輦行至荊王封地再下手，此計可行？相父放心，我自己的性命，自己當然懂得保全。如果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殺誰我都不會手軟的，相父信不過我么？」

如果一切如常，長主何至於這麼著急離開京城？既然走得倉促，必定是自覺京中不安全，想回封地去。丞相望著殿頂，乜起了酸澀的眼睛，「不能讓她回到朔方。距上次陛下被識破，也就三四天光景，長主為了確保安全，絕不會俱書信，因此臣斷言，消息暫且還未傳到蓋侯和-圖-書耳朵里。可一旦他們夫妻匯合，其後種種，臣不敢想象……源氏宗親里，有太多可取陛下而代之的人，如果陛下不想將帝位拱手相讓，就將長主一行人全部除掉，以絕後患。」

她喃喃說是嗎，湊過去一點，深深吸了吸鼻子，「我聞見酒味了，你昨夜借酒澆愁？」

「你是說那個魏女么？」她挑著冠下組纓盤弄，「昨晚是我的洞房花燭夜，相父心裏難過了吧？所以才找了個魏女來氣我，對不對？」

就是這麼伺候病人的嗎？丞相沒有辦法，只得自己動手，把手巾拉到額上，然後便緊緊抿起唇，再也不同她說話了。

他不耐煩地別過了臉，「沒有。」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令他滿意，他撐著昏昏的腦子失望地點頭，「臣若像陛下一樣兒女情長，一定活不到今日。」

丞相不想回答她，扯起被子，把自己的臉蓋了起來。可是她在邊角上挖啊挖的，不一會兒就把頭探了進來，「承認自己愛我，有那麼難嗎？我知道你想說一山不容二虎，但一公一母，從來相安無事。相父，這世上除了我，有誰能配得上你？難道你真的喜歡那些以色事人的女郎，滿足於聽她們唱小曲兒，吃她們唇上的胭脂嗎？」

丞相聽后笑起來，「陛下竟這般天真！皇圖霸業，豈是一個十幾歲的稚女可比擬的？如果上扣留的是蓋侯嫡長，或許還可一論，但你留下的偏偏是無足輕重的幼|女，配的又是無實權的關內侯，上覺得，蓋侯得知長主死因后，會善罷甘休嗎？」

扶微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他們現在討論的內容讓外人聽到，大約覺得是一場豺狼與虎豹的合謀。定陽長公主是先帝手足，是她的親姑母，三言兩語間就定了她的生死，實在人性全無。然而這就是帝王家，親情相較權力來說太淡薄，誰也不會去企求什麼骨肉情深。登頂之路就是一場優勝劣汰的競技，活下來的，必然都是個中強者。

她的手攀過來，撫上了他的一邊臉頰。他身上燙，她的手相較之下微涼，像一股清泉，淌進他心裏去。他別開臉，「上別與臣靠得太近……」

阿如來阿如去，這個愛稱實在讓他無福消受。丞相終於忍不住打斷她，「陛下，臣有小字！」

「憑什麼你可以有人做伴，我就得孤單一輩子？若我不能從深淵里爬出來，相父就在淵底等著我吧。」

「嗯？」這一聲並不友善，「你要反抗，我就拿繩子綁了你。反正你現在病著，未必打得過我。」恐嚇一番，見他認命了，她又擺出個溫柔的態度來，m.hetubook.com.com吻吻他的臉頰，吻吻他的嘴角，竊聲道，「相父之於我，就如蘸了砒霜的蜜糖，我知道不該靠近，可是心裏忍不住呢，怎麼辦？」

他放棄了抵抗，認命地點頭，「總比阿如好聽些。」

「應付君王多費神，換做我，我也情願躺著讓美人服侍。」她泄憤式地說了一通，見他蹙眉不答，傾前身子仔細審度他的表情，「她給你焐手了么？」

「相父……」她輕輕搖撼他，復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你何時愛我？給我個期限吧！你都同我做了這麼多羞羞的事了，還逃避個什麼勁兒呢？」

「一點也不尋常，我喜歡了你好多年，能讓我喜歡，你便不尋常。」

自從有了侍中，真是大大便於她出行了。以前單獨離宮，有時戰戰兢兢，生怕人堆里忽然蹦出個刺客來。丞相幾次三番勸阻，不讓她隨性亂跑，「出則必有警蹕」，實在很麻煩。現在有了上官和斛律，輕車簡從再不必擔心，有權就是好啊，這才是當皇帝的樂趣。

扶微發狠盯了她半晌，也不開口請她起身，只是沉著臉，一副捉姦在床的模樣。瞪完了小婦再瞪姦夫，姦夫仰在病榻上，勾起頭往這裏看了一眼，然後頹廢倒回去，閉上眼，滿臉的絕望。

她不聽，「就要！我昨夜從聶君那裡學了點本事……」賴皮地笑笑，很快爬到他身上，在他驚愕的目光里扒開他的交領，在那滾燙的前胸上吻了一下。

她不說話，只是涼涼對他一笑，重新打了手巾，粗魯地覆在他嘴上。

她忙為他蓋好了被子，端端正正跽坐在一旁，笑眯眯道：「那你睡吧，今日朕無事，就在這裏守著相父。」

丞相轉過頭來，虛弱而不悅，「又是為了上官照？」

心灰意冷，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受，就是覺得做什麼都無用，什麼都不想計較了。男人么，成家立室都是應當的，他怎麼就不能有個把女人呢！

「相父艷福不淺。」她語帶調侃，酸氣撲面而來，「今日是朕大婚第二日，相父不進宮道賀，躲在家裡生起病來了？」

上官照心頭卻有千斤重，抬手一揖，「諾。」

她冷冷哼了一聲，魏王真是知恩圖報，幾年前從丞相這裏得了兩位小妻，到現在還惦記著還人情呢！這個家丞也是個糊塗蟲，這樣就把人送到跟前來了？

什麼叫和她做了羞羞的事？一直不停親他的不是她嗎？她的吻如星火燎原，要把他燒成灰燼，他向來覺得自己很有定力，原來也抵擋不住她的繞指柔。

扶微坐起來，吐了吐舌頭，「又生氣了？你怎麼像和*圖*書個女人一樣？」

「可否……留下翁主？」

他心裏糾結得厲害，無奈道：「陛下，臣有疾，可否容臣靜養？你這樣同我鬧，被窩裡冷得冰窟一樣，陛下還指望臣病愈嗎？」

美人大驚，大驚過後便顯得楚楚可憐了，扭動纖細的腰肢起身，碎步迎到門前肅容行參禮。一雙柔荑加於額前，雪白的面頰上，只見唇瓣一點胭脂鮮紅如血，連嗓音都是溫柔得擰得出水來的，伏拜下去，鶯聲道：「妾拜見陛下，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她自得其樂，「丞相為何得病呀？」

他卻斷然拒絕了，「上要為自己埋下禍根，然後拉臣一同陪葬，是嗎？」

丞相張了張嘴，「臣……」

帝王的溫存，誰也消受不起，他說：「臣這裡有人照顧，不敢勞動陛下。」

帝王在，一切閑雜人等自然要迴避。魏女謝恩起身，美人那雙白潔的玉足從地板上走過，腳趾瑩潔可愛，扶微看了心裏又覺不快，輕慢地調開了視線，進入內室后褪了鞋履，直接登上了丞相的睡榻。

丞相閉上了眼，「你想得太多了。」

家丞被呲噠了下，擺手不迭。扶微朝著丞相卧房的方向看了眼，「今日相國欠安，我特來探望。現在如何了？好些沒有？」

他眼裡的她，又何嘗不是這樣。被窩裡是一方小天地，彼此都掙脫不出去。他不得不聽她那些綿綿的情話，心裏悄然花開，卻不能坦然正視，簡直比凌遲更令他難受。

被窩裡空間太小，丞相甚至不敢大口喘息，怕把病氣過給她。他掩住口道：「陛下把臣看得太高，臣不過是個尋常人。」

趁他病著，正是欺負他的最佳時機。打不過她，罵不過她，現在不去一雪前恥，更待何時？扶微如此一想，頓時精神抖擻。回身囑咐上官照，「侍中代我送長公主與翁主，其實我的意思是，姑母將琅琅留下最好。琅琅年幼，長途跋涉實在辛苦，倒不如留在禁中，交由皇后照看……皇后與她年紀相仿嘛，兩個姑娘在一起，便於照應。我先前想說，又恐姑母多心，還是侍中挽留，方顯出情深義厚。」復笑了笑，朱紅的天河帶柔軟地垂在胸前，她大多時候看上去都是善良無害的。

家丞見少帝登門大為驚訝，忙率眾仆婢參禮。少帝的脾氣向來不錯，因此他也敢上前閑話兩句，「陛下今日怎會駕臨呢？」

家丞一面引她入內，一面道：「回稟陛下，昨夜醫官請過脈，吃了一劑葯，並不見好轉。臣先前進去問安，君侯還是乏累得睜不開眼。現下主上親臨，興許聖躬慰問一番，君侯的病就好了m•ｈet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m，也說不定啊。」

懂得真不少！丞相腹誹，好在是個女人，要是個男人，恐怕不比歷史上那些昏君差。

「魏王送的，臣觀之甚好……」

少帝調轉視線一笑，「新婚三日應當足不出戶，如此方合理嗎？」

丞相的眼睜開一條縫，從那縫裡隨意瞥了她一眼，「上此話怎講？」

相府上有僕婢，她當然知道。可是繞過屏風進內寢，看見一個清麗的女郎在床前侍疾，她頓時就有些不高興了。

她低著頭，半天未語，丞相見狀支起身喚府里長史。她才回過神來，央告著：「再想想辦法吧，我實在是下不去手……」

這話一出，他倒確實是踏實了。殺誰也不會手軟，這點他相信，怕的是她抓不準時機，待事情不可收拾時才想補救，那就萬萬來不及了。如今她心意已決，他再說什麼她都不願聽，所以由她去吧，大不了最後再受點累，替她善後罷了。

家丞說：「連夜看公文，受了風寒。」他當然不會直截了當告訴少帝，丞相昨夜酩酊大醉，在廊子上睡了半夜，結果著涼了。

他有小字她是知道的，但自他攝政起，就再也沒人把這名字翻出來過。他終歸是長輩，那個小字又是文帝手筆，扶微有忌憚，不得他的允許，不敢隨意稱呼他。

「既然抱恙，總不能讓他拖著病體覲見，還是我親自登門吧。」

沒有便好，扶微心裏稍覺平衡。可是既然他還能說話，就證明他先前沒有暈死過去，那為什麼會容忍莫名其妙的女人留在內寢？

現在是怎麼樣呢？他鬆口了嗎？也許漸漸開始認可她的感情了吧！扶微心花怒放，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頭上，「我可以這麼叫你嗎？如淳？」

丞相知道，要轟是轟不走她的，只有等她不耐煩了，自己回宮去。然而這位少帝有心計，又極其耐煩，她就這樣坐在邊上，時不時為他換手巾，然後軟軟地問他，「阿如，你渴么，我給你倒水喝……阿如，你冷么，我焐著你吧……」

她絮絮叨叨說了半天，丞相心裏煩躁起來，本來病著的人，精力便不夠，她一來，他應答的每一句話都得在腦子裡再三斟酌，實在令他無力招架。

「相父不答應，我就把她接入禁中。反正北宮空著也是空著，你看上誰，我就封誰為嬪妃，就這麼定了。」

家丞駭然，撲通一聲跪下了，「是臣疏忽……」動靜太大，引得美人顧盼，家丞忙比手勢，「快快拜見陛下！」

她拱過來，小獸一樣挨在他身旁，丞相讓了讓，「陛下當回宮了。」

丞相頭痛得厲害，乏力地向她拱了拱手，「請恕臣不能恭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