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鳳髓

作者:尤四姐
鳳髓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滿朝文武立刻一片附議之聲,她悄悄望向丞相,他抬起眼,即便不笑,那溫柔的目光也足以將她溺死了。她臉上微紅,奇怪他注視她,她就赧然,以前那樣厚實的臉皮,原來還是敵不過愛情。
靈均不知所措地摸摸後腦勺,「沒準借屍還魂了……」
「蓋侯又要反……」太后搖頭,「怎不能安生過日子。」
太后和煦地笑著,「我這裡有一人,是冒侯曾孫,請陛下賞他個官職吧。」
她往後靠了靠,心滿意足倚在憑几上。再看丞相,他的唇慢慢仰起來,就知道他也服了她含沙射影的本事。
隔了很久才聽太后道:「眼下正組建三署郎,籌措得怎麼樣了?」
扶微接過侍御端來的湯藥敬獻上去,笑著說:「不論多忙,母親這裏總不能不來的。太后快些好起來,臣心裏便安定了。」
扶微道諾,「近衛中有很多是出身將門的,正在酌情量才,派往南北兩軍。」
建業獃獃的,「臣即刻命緹騎全城搜尋……」
她嗯了聲,「相父在嗎?」
冒侯是梁太后先父,先帝朝的國丈,如果是冒侯曾孫,那便是太后孫輩,太後為他謀官理所當然。這些年外戚一直遭受打壓,梁氏和樓氏在朝的不多,加上太后又是頭一回張嘴,她不好不應允。
她恨得跺腳,一氣之下把手裡的玉玦砸了個稀爛。
靈均卻側目不已,「面有慍色,不高興了?」
太後點頭,「不可輕武重文,要兩下平衡才好。」
他笑她幼稚,連哄帶騙地,把她拉回了小寢。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個道理人人都知道。私怨暫且放一放,一致對外,才是保護自己的良方。
兩日之後的朝會上,解決了諸多零碎的政務,最後蓋侯的事終被提起了。
她憋了半天,自覺臉都快拉到肚臍眼了,終於一腳踢翻了旁邊的青玉憑几,「你在丞相門下這麼多年,聽說過他有紅顏知己嗎?」
他伸手把她舉起的臂膀拉回來,「風灌進袖子里了。」
他低頭看著她道:「這個秘密,以後臣會為陛下守護。我不求別的,只要你活著,活在這大殷權力的頂峰。」
她訥訥的,微搖了搖他。他蹲身放她下來,復道凌空,風很大,她攏著袖子道:「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九歲那年上巳節,我同你說過的話,我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都是出自真心。那時懵懂,甚至想過以後嫁人,一定要嫁給你……」她羞慚地微笑,「這算少時的一個夢吧,今日同你說,也是想讓你知道,我從來沒有放棄你,就算你恨我怨我,我也想留下你。」
長秋宮裡冷冷清清,除了檐下侍立的幾個黃門,其他人都因皇后病中,被屏和*圖*書退了。她入內寢,殿里的靈均正披著鶴氅坐在溫爐前看書,見了她忙站起來,「上怎麼來了?」
她是有意反著說,如果一口咬定要剿滅,難免令滿朝文武猶疑。適當顯出一點敬畏來,反而同仇敵愾,自然有人替她說話。
少帝掖了掖淚,「卿的意思是不可為?」
太后哦了聲,眉間似有失望的顏色,「是我不查,叫陛下為難了。無妨,不成便罷,待日後再說也可以。」
靈均怔忡道:「死了啊。」
太尉早就與丞相通過氣,反正不管此次是否當真要打,先做出姿態來,天下諸侯審時度勢,便不敢造次。
少帝坐于黑底銀鉤的髹漆方屏前,手中的簡牘慢慢打開,又慢慢闔上,「諸君意下如何?蓋侯自文帝時期起便固守朔方,朕倚重甚甚。前幾日這封奏疏已經到朕手中,我與相父俱感震驚。蓋侯當了二十年王侯,根基深厚,朕是怕,若此時開罪他,那條秦道上便真要走馬了,到時候朝廷如何應對?」
果真是這樣的,御史大夫舉著笏板進言,「朔方距京甚遠,蓋侯乃一方霸主,關起門來便可自立為王。臣固聞其與單于王庭帳下大臣過從甚密,諸君莫覺得奇怪,多次對戰後,難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不說其他,只說秦直道,便已包藏禍心,諸君在朝為官多年,焉能不查?此道於半年之前完工,半年前熒惑守心顯于天際,可見兵禍早就醞釀,到如今方有奏疏上報,已屬亡羊補牢了。」
扶微聽她這麼說先帝,忍不住一笑。感情經過歲月的沉澱,會變得越發醇厚,如今的先帝在太后心裏不是帝王,是故去的丈夫。滿身毛病,但依舊兜在心頭,一時一刻也不能忘。
終要慢慢解決的,王侯割據本就不是好事。她呼出一口濁氣,「敬王所報蜀地兵械一案,朕正命魏時行追查。如今又添長主突薨,看看能否合案吧,相父說呢?」
「多事之秋啊,望朝野上下一心,朕是再經不得了,都是至親骨肉,何苦弄成這樣……」少帝在無盡的唏噓中起身,背著手走下御座,一直走出了德陽殿。
這就讓扶微有些犯難了,羽林中郎將秩比二千石,掌羽林騎和宮廷宿衛,算是個不小的官。如果是虛職,任命就任命了,當做人情奉送也無不可,但這是確確實實的要職,一個沒有什麼經驗的年輕人,上手便是這個品階,恐怕沒人會服。
她開始焦躁,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遇見舊愛了嗎?沒有人可詢問,氣惱地去了長秋宮。
她不過隨口調侃,沒想到長史怔了一下,「上料事如神也。」
長史諾了一聲,她裝作很hetubook.com.com有風度,含笑走出了耗門。
太后把葯飲盡了,讓人在背後墊了隱囊,靠著和少帝說話。談起長主來,臉上很有些憐憫的神色,「女兒前腳走,自己後腳便跟上了,黃泉路上倒也不孤單。我曾勸她不要那麼著急離京的,她偏不聽,這麼冷的天,越往北越凍得牙顫,車軸可不得斷么。」
「這世上能護你周全的只有丞相,你如今同他在一起,我覺得你做得很對。」他努力擠出個笑容,假裝大度。
他說記得,「我那時尚在廷尉獄,聽兩個獄卒說起,當時心裏便很著急,可惜不能到你身邊來。」
搜尋丞相?搜尋他做什麼?捉姦嗎?她哪來那麼多閑工夫。再說他精得很,想來必是遇上什麼情況了,才會去得匆匆。
她嘆了口氣,白茫茫一片霧,被風一吹便散了,「到今天整半年了,慶幸我還活著,丞相還在位。但是我覺得,熒惑守心我這輩子可能再也過不完了,因為時時會有威脅,因為我的身世……我有軟肋。為了守住這個秘密就得不停殺人,一旦大白于天下,會是多麼可怕的變故,我不敢想象。」
扶微笑道:「母親這些年還沒看透這名利場么,誰不想更上一層樓?王侯離君王一步之遙,有此心的不單蓋侯,還有別人。」
她輕輕咳嗽了下,調開視線,「還有一事,今早朕接鄜城縣尉奏報,定陽長公主鹵簿經長渠,長主軿車翻入渠內,待左右將人救出時……晚了。朕聞訊后痛不可遏,不論蓋侯所為如何,長主畢竟是朕姑母。前幾日翁主又溺亡,實在令朕……」她在殿上輕泣,「朕欲追封翁主為公主,不知眾卿可有異議?」
這席話將原本幾乎要凍住的朝堂又點燃了,有人低呼,「鄜城屬荊王封地……」
她悵然頷首,「是朕欠思量了,大夫所言甚是。不過朕倒不太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是否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欲借長主之死混淆視聽,促使蓋侯及早起兵謀反呢?」
扶微曲解了他的意思,愈發感到慚愧,「是我把你逼成這樣的。」
她在前面走著,他跟在身後,不長不短的距離,是近臣對天子的臣服與保護。不過今夜天氣很好,星光映殘雪,她矮下身子從廊廡下眺望天際,伸手一指,「你看那顆歲星,多亮!」
扶微感到好奇,看了案頭如山卷牘一眼,「政務都處置不完,還要外出公幹?」大概腦子忽然抽筋了,打趣道,「別不是有紅顏知己相邀吧,丞相年事已高,也當成家了。」
「荊王本就有不臣之嫌。」
諫議大夫起身長揖,「長主與翁主先後升遐,雖令人扼腕,殊不知舉頭https://m.hetubook.com•com三尺有神明乎?蓋侯反,禍至妻女,與陛下無尤,請陛下節哀。現下時事,臣以為斷不可追封翁主。說句大白話,老子造反,小女反倒封公主,如此混亂,還有什麼綱紀可言?」
扶微聽得晃神,故人?柴桑翁主不是死了嗎,他到底有幾位故人?她強顏歡笑,「好啊,好得很……年紀大了,該當的……」一面走出丞相官署,想了想又回身囑咐,「朕也沒什麼要緊事,丞相回來不必告知。他日理萬機,難得忙裡偷閒,先叫他把人生大事辦了吧。」
德陽殿在北宮,離太后的永安宮不遠,這兩日太冷,太后的頭風又犯了,她散朝之後便打算去看看她。
有時候感情可以讓人免於孤單,有時候卻是桎梏人的枷鎖。她有些慚愧,自己用了這樣的手段讓他回歸,他真的向她低頭時,她心裏的酸楚,卻多得要溢出來了。
各自檢討,會陷入一種兩兩難堪的境地,於是兩個人對站著,彼此都感到困頓。扶微只得沒話找話,「今夏的熒惑守心,你還記得嗎?」
梁太后慢慢道:「虎賁和羽林是皇帝衛隊,我願他保陛下安危,去那兩處最好。羽林監中有中郎將一職,陛下看,這個職務可行?」
「陛下守成,以仁孝治天下。不到萬不得已,決不願動兵戈,臣等明白主上心意。然社稷已到燃眉之際,一味的中庸,只會令朝野動蕩,百姓不安。請陛下勿再遲疑,此事當查,不可令忠良蒙冤,但也不可令奸佞逍遙。蓋侯重兵在握,一旦反,如何平叛,乃是當務之急。」
好個老妖怪,有了她,還去見什麼故人!她在夾道里氣得眼睛發花,忽然想起來,命建業回去問清楚,他究竟到哪裡與人私會去了。建業回來,腦袋搖得鈴鐺一樣,「長史也不知道,就看見朱雀大街上停了輛軿車,丞相後來隨車去了。」
料事如神?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果真?」
扶微老大的不好意思,終究沒法回絕,只說:「母親別急,容我想想辦法。」又閑話了幾句,從永安宮退了出來。
少帝冷笑,「隨車去了?丞相心可真大,不怕是政敵設的套,哄他上車,取他性命嗎?」
少帝道好,「那便給君虎符,務將朔方一線全盤掌控。朕不願興兵,以免生靈塗炭,但若到了不得不戰時,也只得忍痛了。」
諫議大夫道是,「斷不可為。」
扶微眼眶一熱,說不出話來。探過去握住他的手,男人的大掌溫暖而堅定,他把她兩手合在掌中,低聲說:「這裏風大,別著涼,回帝寢去吧。」
「母親心裏可有合適的官職?」
太尉揖手,「回稟陛下,臣已先行調遣和圖書屯田卒做防禦,但軍隊的徵調需請陛下虎符為令。」
她氣得想哭,「那怎麼又蹦出個故人來?難道源娢活過來了?」
她猶豫,「兩千石官員任命需用印璽,還得通過丞相。若是羽林左右監,臣倒可以立時辦妥。」
她卻搖頭,「我與他在一起,並不是因為他能護我。我這人心狠手辣,你是知道的,如果沒有感情負累,也許我會做得更好。可是如今,我開始瞻前顧後,他也一樣。想是談情說愛並不適合我們這樣的人,你不懂得,和喜歡的人勾心鬥角有多傷情,可惜明知痛苦,也還是放不下。你與他,是我最難割捨的人,一個情同手足,一個深得我意。我今生可能除了權力,再也不配享受其他了,有你們在,至少我的人生還算圓滿。所以請你成全我的貪婪,求你們都留下,永遠不要離開我。」
太后一臉莫可奈何,「陛下辛苦了,經歷得越多,越看透人心。源家的子孫都生了操心的命,先帝那時候雖神憎鬼惡,然十六歲已經隨軍打仗了。你如今比他還操勞些,等挺過去了,往後會好起來的。」
他點頭,他懂得,有些事就是這樣失之交臂,若沒有缺席那幾年,也許現在的情況會大不一樣。她還在,但是她的心歸了別人,他願賭服輸,只要能守著她的人便好了。
扶微說:「文閣內差不多了,都是辟雍選拔|出|來的良才,對臣很有助益。」
靈均嚇了一跳,「丞相潔身自好,從來沒聽說有什麼紅顏知己。」
眾臣的心立刻放回肚子里了,丞相不愧是丞相,這些年來如定海神針一般支撐起整個朝野。雖然平時政見屢有不合,但緊要關頭有他鎮守,還是十分令人放心的。
她說:「來看看你。」丞相可以見故人,她當然也可以見她的皇后。
皇帝很壞,在鞏固政權這方面,從來就不心慈手軟。扶微做的是歷代帝王都會做的事,只不過大多帝王針對兄弟,她針對的是皇叔罷了。文帝有七子,除了已故的先帝和姜太子,還有敬王、燕王、荊王、臨淄王,以及那個沒來得及升王的定城侯。敬王是老好人,剩下的四位皇叔,都不是省油的燈。當初奪權敗給了先帝,如今與她這個侄兒使起心眼來一點也不含糊。若不是她長大了,誰知什麼時候又會唱一出「護主入朝」的鬧劇。
她回頭看他一眼,臉上掛著沒心沒肺的笑,「我總覺得袖子太大,除了灌風沒別的用處。待我叫人做兩個不漏風的,說不定能飛起來呢。」
少帝只得側過身子,用很謙恭的姿態喚了聲相父,「相父以為呢?」
可是她在溫德殿坐卧不寧了半天,及到傍晚,他也沒有回來。
和_圖_書站在燈下,冠下組纓飛揚,在這隆冬的夜,異常鮮亮。
長史不知道丞相和她的關係,直言道:「聽聞是位故人,差人到門上送了信,相國匆匆出去了。」一個快三十的男人,不管肩上責任如何重大,婚姻大事亟待解決,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這麼不體下情。
兩個人在內寢對坐,扶微侍奉些茶湯,倒也頗有母慈子孝的家常感。
她慢慢往回走,邊走邊道:「路寢里奏牘多,朕可沒有丞相的桃花運,還得幹活……再等等,等他辦完了事,自然要回官署的。」
一瞬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丞相身上,丞相入定似的跽于席墊上,彷彿對一切渾然未覺。
太后卧在床上,見少帝進門忙坐起身來,「我知道陛下的心,朝中政務巨萬,不必特地來看我。」
「柴桑翁主呢?」
長史搖頭,「相國外出辦事去了,待他回來,臣即刻便告知。」
「諾。」丞相直身道,「臣即刻命人八百里加急,傳令廷尉丞。」
去丞相官署吧,討個人情,也要把這中郎將送給太后。於是一路佯佯從夾道里過去,穿過半個宮掖才到南宮,進門是長史相迎,恭恭敬敬行了參禮道:「這樣冷的天,上沒有傳輦?」
他循著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依稀想起小時候,兩個無所事事的人,也常在冬夜看星星。小時候相依為命,如何長大就不能呢?
丞相這才曼聲應答:「兵事在太尉,臣身兼京畿大都督一職,京城周圍守備,于官署接到奏報時起便已安排妥當。就算有大軍出其不意奇攻,抵擋上十日八日,也還是可以的。」
他抿著唇,目光在她臉上盤旋。他想告訴她,她心裏有丞相,他心裏有她,彼此相安無事,誰也不能干涉別人的心事。就這樣走下去,以後再不會彷徨,以後一往無前,為他們保駕護航。可是不能說出口,他害怕她知道他的心,連朋友都做不成了,那可怎麼辦?他只有一再微笑,笑得心裏生出蒺藜來,喃喃道:「不需你相留,我也無處可去了。」
扶微不好說什麼,只是順嘴支應,「命當如此吧,合該她滿門有難。」
他說不,「即便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最後還是會回到這裏。如果沒有你危難中極力保全,我應當死在武陵反案里了,哪裡還會有今日。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不知好歹,是我愧對你。」
天下誰人沒有私心,就連他自己,也總是情難自已的嚮往她。她的選擇是符合帝王之道的選擇,他雖然不能苟同,但是絕對理解。她也不容易,男人為帝尚且需要披荊斬棘,何況她是個姑娘。
扶微知道,他的屈服並不是因為認同她做得對,還是因為他捨不得這份多年的情義。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