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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髓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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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太傅無話可說,心知不可能,簡直就是痴人說夢。倘或這麼輕易就能把他打發了,這數十年的權傾朝野,豈不是一枕黃粱?
她怎麼把一個少年弄成了這樣?雖然早就知會過他,深宮寂寞,要熬過三年不容易。何況三年過後,他不一定真的能活著走出去……她開始真切感覺到自己的殘忍,好像她的感情全花在了丞相身上,對靈均和阿照都那樣薄情。結果這不識抬舉的丞相還偷人,她一口氣憋在胸口不得抒發,狠狠轉回身,大步走出了長秋門。
丞相入內來,仍舊是那身玄端。向上揖手,抽出卷牘交由建業呈敬,一面道:「如今諸侯不安,蓋侯之事一出,難保不會有人妄動。外埠不必憂心,有太尉調遣大軍,膽敢有異心者,即刻誅之。這是京畿周邊兵力分部,步兵、屯騎、越騎均有調動,請陛下過目。」
扶微早就被他的話震得找不著北了,真如靈均說的那樣,借屍還魂了不成?天下竟有這麼荒唐的事?
「除了這些,相父還有沒有旁的話要同我說?」她似笑非笑道,朝外看了一眼,「時候不早了,政務說不完,可留到明日。」
她心裏咚咚急跳起來,坐直身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面上還要裝得雲淡風輕,和煦道:「是什麼題外話?相父只管說罷。」一面揮了揮手,命殿里侍立的黃門全都退下。
「上不怕得罪丞相?若是無關緊要的人,便是殺了也沒什麼。可萬一這人和他有淵源,貿然處置,豈不傷了你們之間的情義?」
他並不勸諫她,轉身出去點禁衛隨行。她下了玄墀坐進軿車,從禁中到丞相閭里不遠,卻走得心焦不已。可是越近,她反倒越清醒,待到快入巷道時,她叩擊木板下令停車。上官照隔著支窗聽命,她坐在昏昏的車廂里,涼聲道:「先遣個人去相府,看丞相在不在府中。」
他看著她,眼睛里有眷戀的光,扶微不敢和他對視,把目光停留在了手裡的酒卮上。
上官照看著她,束手無策,「臣也沒有遇上過這種事,不過我覺得還有轉圜,到底不是捉姦在床……」
她是氣瘋了,沒有立刻過去捉姦,終究是礙於丞相的情面。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愛總顯得有些卑微,她害怕撕破了臉皮他會放棄她,畢竟愛情是她糾纏來的,並不是出於他的真心。
「世上會有男人乘坐油畫軿車嗎?」
她臉上漸漸冷了下來,不當留,殺了他不成?如果換做以前,狠狠心也就辦了,可是現在和他到了這樣境地,殺他,自己也會丟了半條性命的。
皇帝的雷霆震怒果真是不好消受的,靈均看著那玉玦四分五裂,破碎的殘m.hetubook.com.com片到處飛濺,濺在溫爐的獸足上,落在他面前的地毯上。他彎腰把那玉片撿起來,嘖嘖道:「可惜了這瓊琚,帝王一怒摧枯拉朽,別把我的長秋宮也拆了吧,拆了我可就沒有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遭受背叛更叫人憤恨的?他是了解她的,看見了,滿肚子牢騷在他面前抱怨,說明事態沒有那麼嚴重。如果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那才是最可怕的,不單那個女人要遭殃,就連丞相也要不妙了。
他送她到門前,輕輕道:「陛下不留宿長秋宮嗎?」
他看著她慌裡慌張把奏疏打開,攤在面前,他識趣地避出來,聽見身後傳來一句「有請」。
她深吸了兩口氣,心裏把那個活過來的源娢罵了個底朝天。逮著機會便往男人懷裡鑽,可不是欠收拾嗎?她想起先前看到的場景,分外感覺生厭。到底示意人出去了,從御案后跑出來,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靈均倒顯得很大度,「皇后不就是用來受氣的嗎,皇帝三宮六院,皇后不能吃醋,否則就有損母儀。臣在其位,就得謀其政,以後陛下再遇見這種事,歡迎陛下來找臣探討。臣別的方面幫不上忙,開解開解陛下,還是可以的。」
「我先前氣糊塗了,叫皇后見笑。」
太傅痛心疾首,「臣自然是極相信陛下的,可是以臣之力,堵不住外面悠悠眾口。陛下要找出處,往哪裡去找?人人都在傳,還能把所有人都梟首不成?陛下啊,帝后大婚不過是月余前的事,你寵愛皇后,絕不會有人置喙,如今和丞相攪合在一處,這這……說出去實在太不堪了。」
扶微倉惶抬起了眼,「賜婚?丞相這種人,是能接受賜婚的嗎?再說他早年有過心愛的人,後來那姑娘過世,他才獨身一人到今天。」她笑了笑,「老師這個對策實在強人所難,我賜婚容易,不過是一道口諭的事,但如果丞相不肯就範,那我豈不折損面子?」
上官照遲疑了一下,不知怎麼開解她,「未必是陛下想的那樣。他們不過在湖邊走一走,沒摟也沒抱……」話才說完,就見那個女人靠了過去,人影重疊,好像真的抱上了。
究竟是什麼勾住了他的魂,她倒要看個清楚!人在馬上,灌了滿懷的冷風,袀玄獵獵,像一面招展的戰旗。春生葉,多旖旎的名字,丞相骨子裡還是個詩情畫意的人,否則怎麼會將避世之處建在這裏?看看那紅楓綠水,果然是偷奸養人的好去處!
結果又是撲空,他忙得很,據說清早就出去了。她聽后冷笑,「他還有處別業,大概人在那裡。」
和*圖*書負氣道:「我是皇帝,要處置一個女人有何難?」
她心裏亂得很,擺了擺手道:「老師別急,這些不過是有心之人捏造的謠言,目的無非是想剷除丞相。」
她轉過頭來,一雙紅紅的眼,驀地叫他心上一抽。真是委屈透了,比不得親政還要委屈,她咬著槽牙,人在馬上慄慄顫抖,「捉姦在床,我就當場把他們都殺了,還讓他們有命在我跟前現眼?」
她搖頭,「暫時殺不得,一旦丞相不在,朝綱必然大亂,其實老師比我更知道這個道理。」
她冷笑,「照,丞相外面有人了。」
「種種證據皆指向荊楚燕氏,可是查到哪處,哪處的路就斷了。誰能有這麼高的手段,臣不說,陛下心中也有數。丞相維護燕氏,本無可厚非,但長此以往勢必影響對荊王的緝拿,因小失大,上算嗎?臣斗膽,說一句陛下不愛聽的,私情與家國比起來,有如沙礫與瀚海,陛下即便再不舍丞相,這天下不可能有二主。或是丞相歸政,或是陛下放權,二者只能選其一。」太傅畢竟是老師,多年教導少帝,該說的地方是一點都不容情的。他對插著袖子,臉上神色憤懣,「陛下可聽過朝野中的傳聞?說陛下與丞相有染,二人同室而居,同塌而眠,大大地敗壞了天子的威儀。陛下,大殷建朝至今,從未出過這樣的事,傳言甚囂塵上,陛下的臉面如何顧及?陛下與丞相是叔侄,丞相雖非源氏,但長於文帝之手,那是實打實的叔叔輩兒,陛下就算喜歡男色,也不當與他啊!」
靈均見她焦急,起身酌了杯酒給她,「一切皆是猜測,陛下稍安勿躁。不過話又說回來,丞相就快二十九了,陛下難道真以為他的感情有如白紙嗎?二十九歲……」他低頭,唇邊笑意盈盈,「臣十四歲,尚且懂得仰慕陛下,丞相必然也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天下誰人沒有過去,只是感情一旦有了歸依,就不應當再左搖右擺拿不定主意,這樣不厚道。」
她最討厭人明知故問,便滿臉的不悅,有意嗆他:「君看出來了?」
她畢竟太年輕,就算執政起來頗有帝王風範,遇見感情上的事,也還像個孩子。他唯有安慰她,「好在丞相把她推開了,你消消氣吧。這裏太冷,待回了禁中傳見丞相,問清了事情原委,你再發火不遲。」
她嗯了聲,「我要去丞相府……哪怕謠言再難聽,我也要去。」
他向上看,眼裡平靜無波,「請上放心,臣會徹查,但事情恐有牽連,還要請上暫且按捺。」
她不聽他那些廢話,坐在席墊上只管生悶氣。靈均踢開憑几,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靈均嘆www.hetubook.com.com息:「陛下既然認定了丞相,就應當相信他。他是國之機杼,在陛下尚未理政前,往來調停,才織出這太平天下。他忙嘛,今日見你,明日見他,陛下是現在才開始關心他,以前的種種乏累,陛下不知道罷了。什麼紅顏知己,丞相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否則以他的地位,多少小妻置不得,還故弄玄虛玩這一套?」
她開始在風裡大聲抽泣,「叫我怎麼辦?我要氣死了!」
回到路寢,看了半天卷宗,忽然又想起來,命人出宮去丞相府夜探,看看他回來沒有。建業派出去的小黃門快馬來回,說丞相人在幕府,正與幕僚們談政,暫且未回相府。她鬆了口氣,總算沒在別處過夜,可是心裏又百轉千回,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她一時答不上話,自覺明明很注意了,怎麼還是弄得沸沸揚揚呢?她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皇帝身上傳出這種秘聞,對她的政途非但沒有幫助,反而損害巨大。如果有人借題發揮鬧起來,那可真是一石二鳥,叫人措手不及呢。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太傅無奈,灰心喪氣從承天殿里走了出來。
軿車分很多種,比如太後用紫罽,長主用赤罽,公主、封君等用油畫,人人嚴格遵循這種等級劃分,絕沒人敢隨意僭越。她腦子裡這麼想著,脫口而出時自己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怔怔看向靈均。靈均的眉毛慢慢拱起來,不說什麼,只是對她微笑。
看來丞相不簡單啊,不光游刃于朝野,還和人家后宅的女眷有往來,怎麼這麼不要臉!
建業諾了一聲,即刻出去籌辦了。她從殿里出來,冬日的陽光淡而無力,有風吹過,那種寒冷是往骨頭縫裡鑽的,擋也擋不住。上官照在廊下戍守,凍得臉色發青,她見狀摸了摸他的手,「站在風口上做什麼?可以進廬捨去的。」
她終於站起身來,「備車,去相府。」
她不由哂笑:「長沙王一支早就斷絕了,當初因反事誅盡了男丁,留下年幼的女孫,也是死的死亡的亡,宗正寺的名籍簿上記得清清楚楚。怎麼現在又活過來了,還是以翁主的名義,膽子可真不小啊。望相父明辨,別被亂象迷了眼。什麼婚約,無媒無聘也可稱之為婚約?盡舊日之誼,同情安頓都可以,若超出了可不好,相父知道我在說什麼,對么?」
他不輕不重的話,對扶微來說是雪上加霜。情敵嘛,藉機中傷一下人之常情。自己身為天子,吃醋吃得這麼不加掩飾,終歸有失風度。
太傅留到最後,待人都散盡了,才回稟魏時行在調查時遇到的阻礙。
他卻說不必,「沒有什麼可背人的,不知陛和圖書下是否還記得,臣在十余年前曾經和柴桑翁主有過婚約?」
情之於人,果真費心神。她輾轉反側一整夜,第二天沐浴齋戒準備迎接冬至祭天,坐于承天殿里的時候還有些暈,幾位臣僚回稟的事聽來也雲里霧裡,彷彿隔著一座山似的。
上官照在後面追得心急如焚,還好上了土坡后她便減緩了速度。這地方是春生葉的最高處,從這裏俯瞰,能夠將整個湖與楓林盡收眼底。她不說話,他就默默伴著。忽然見她擰起了眉,他順著她的視線看下去,湖畔有兩個身影從遠處走過來,一個玄端威嚴,一個曲裾纏繞。雖然彼此之間隔著三尺距離,但從姿態和動作上看來,頗有久別重逢,互吐衷腸的意味。
太傅道:「丞相至今孑然一身,陛下何不為他賜婚?」
她這才想起來,悵然哦了聲。三公九卿從今天起都要準備齋戒,他當然不在。她默然不語,手裡的犍槌聲聲落在木魚上,半點也不亂。可是心裏惶惶的,想見一見,最好再問上一問,把她的疑惑解開了,便雨過天晴了。
上官照卻覺得她太過武斷了,「還是當面問問丞相吧,不要有什麼誤會才好。」
她有些低落,抿了一口酒,「你說年少時的愛戀,是不是當真那樣不可忘?」
讓上官照把扈從都打發回去,她控韁上馬,揚起鞭子奮力一擊,向城門狂奔而去。
靈均點頭,「我不知別人是怎麼樣的,但對於我,不可忘,到死那一天還是會想起。」
他垂著眼,臉上無波無瀾,「臣也以為她早就不在了,沒想到昨日有人傳來口信,說翁主還活著。這兩日臣為此事奔忙,愈發覺得千頭萬緒,疑雲重重,以至政務上略有鬆懈了,還請陛下恕罪。」
她說不了,「我還有些政務要處置,今晚且忙呢,你一個人早些安置吧。」說完負手下丹陛,前後隨侍的黃門將宮燈掌成了長龍,她走了一段路回首看,靈均依舊站在門前,孤伶伶的身影,看上去倍覺凄涼。
他含糊一笑,「陛下要出宮?」
丞相道是,復又談起了目前的兵制,侃侃的樣子,彷彿沒有一點愧疚之心。她也不急,耐下性子聽他說完,其實那些都不是最要緊的,她只是想等他親口把事情告訴她,結果他總不提起,她便有些忍不住了。
說得是沒錯,可尋常的美色怎麼能和故人比。她撐著下巴思量,「我就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少見不得人的過去,為什麼像按了機簧似的,發足跟著人家的車跑了。」聲音漸次低下去,嘀嘀咕咕抱怨著,「與人淫奔,可見他不純良!」
她浮起了提防的神色,「相父所指的,難道是那句戲言?我的確聽說過m.hetubook•com•com,但翁主已死,相父現在提及,是何用意?」
靈均抿著唇笑,「怎見得那個故人是女的?萬一是個男人呢?」
她霍地起身,百爪撓心。宗室里的翁主、縣主那麼多,就算不是源娢,不還有別人嗎。如今風雲變幻,剛出了蓋侯的事,那些王侯人人自危,等不到分清朝中大勢是歸於天子,還是由丞相繼續把持了。派出一個宗女與他聯姻,就算以後丞相倒台,犧牲一個女兒沒什麼大不了,至少目前他有利用的價值,籠絡住了再圖後計,於是便有了今天的故人相見。
「那麼上的意思呢?丞相此人,難道當留嗎?」
他沉默下來,頓了頓方道:「確實有個題外話,臣想向陛下回稟。」
她揉著眉心,「老師可有什麼化解的辦法?」
扶微靜靜敲了半天的木魚,其後再也沒有人來過。問建業:「丞相在官署嗎?」
扶微被他說得面紅耳赤,沒有辦法,只得狡賴,「這是從誰的嘴裏說出去的?我要剝了他的皮!我和丞相清清白白,有時要務需要避人商談,的確常有獨處,怎麼到了他們的嘴裏,就變成我與他有染了?」
太傅也覺得困擾,換了個方向道:「除非將丞相外派,讓他巡查邊疆,去個三年五載的,待此事平息了,再回來也就無礙了。」
她的兩眼盯著牘上文字,心思卻全不在這上頭,半晌才道好,「虎符已經發出了,不日便會送至北地。命太尉下令酈繼道,鎮守朔方與荊國交界,我料一場腥風血雨總難免。」
不過他的開解會越發令她難過,她心裏不滿,呆不下去了,放下酒卮道:「我來了半日,打攪你了。你接著看書吧,我回去了。」
「上怒不可遏?」
上官照張口結舌,扶微一霎覺得心都凍住了。丞相不是惡名昭彰嗎,居然也有人敢揩他的油?想來是老相好,否則不會有這麼快的進展。高地上的風吹得猛烈,臉上刀割似的。她想哭,努力忍住了,舉起鞭子朝他們指了指,「還不撒開,丞相很享受這份溫情啊!回宮后替我把這個女人挖出來,送進暴室讓她染布。那雙漂亮的纖纖玉手……我倒要看看,經不經得住那些染料的荼毒。」
三年五載?叫她眼巴巴的等那麼久,不知他怎麼想,反正自己是受不了的。她摸了摸鼻子,「如果現在能將他外放出去,丞相就不是丞相了,老師覺得可能嗎?」
他勸了又勸,費盡口舌總算讓她回了宮。結果政事一概不理,在帳幄里枯坐了半日,將到傍晚時才聽見建業通傳,說丞相求見。
「我要打散這對野鴛鴦。」她的鞭子揮得呼呼作響,「竟敢如此愚弄我!」
建業俯首道:「今日相國休沐,陛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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