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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髓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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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路寢里的官員都在等少帝的示下,然而她不語,眾人便都有些惶然。過了很久才聽見她喃喃:「印璽不在朕手中,朕如何下詔……」
他臉上一陣紅,結結巴巴道:「上安……安置吧。」
她哈哈大笑,「看他個鬼,讓他抱著他的拾柴翁主過日子去吧,老子不要他了!」說罷幼稚地兩腿一圈,將他鉤住,含含糊糊道,「朕今晚點你侍寢。皇帝和侍中朝夕相處,近水樓台……還要丞相干什麼!」
「不肯說?那就把人交給我,我有辦法讓她開口。」可能是她太過凶相畢露了,招他側目,她不得已收斂了些,問,「她此來是什麼目的?要你兌現承諾嗎?」
他從她的話里聽出了不確定,「倘或陛下不高興,臣即刻出宮把事辦了。」
梁太后眼裡露出了奇異的神氣,「這宗室里,有多少秘密是瞞得住的?如果人當真不在了,沒有誰會追究,可死而復生,原本就是不可思議的事,刨根問底的人自然也甚多。」
後日就要祭天了,不管平時多荒唐,對待天地是必須虔誠的。這兩天她得住在承天殿,靜下心來焚香念經。要戒葷腥,斷淫慾,所以即便打算霸王硬上弓,畏天道,也不敢亂來一氣。
她心如死灰,提了一壺酒,坐在廊下對月痛飲。建業上來勸她保重聖躬,被她厲聲罵走了。沒有人敢諫言,等到上官照上職,才算找到了救星。
他沒有辦法,只得將她抱回內寢。她在他臂彎里,直挺挺像條鹹魚,摘下發冠隨手一扔,扯開了袀玄的交領大口喘氣。四散的目光對了半天,終於落在他臉上,帶著哭腔問:「阿照,你喜歡我嗎?」
她嗯了聲,「大約都談妥了。」
梁太后倚著憑几,還在和丞相過不去,「明日就是祭天大典了,若時機成熟,需得要求丞相歸政。想當初先帝不諱,人才大殮,他就急不可待扣住了天子六璽。如今皇后又是他養女,皇后六璽暗中也由他掌控。這支撐社稷的重器皆任他盤弄,天下也沒個王道了。再者……」太后眯著眼睛,彷彿面前博山爐中的香煙熏著了她,「柴桑翁主畢竟是宗女,流落在外不成,還是接進宮裡安頓吧。」
「看不出?」她火冒三丈,「相父在與我說笑嗎?長沙國滅,封邑奴隸早就撤了,她能好好活到今日,是誰在供養她?最可恨的是她竟敢用翁主的排場,罪臣之後,憑什麼?」
扶微端坐著,面上冷淡,心頭髮涼。太后的話翻來覆去在她腦子裡重現,宗室里的秘密瞞不住,看來她的苦心經營,也終有敗露的一天吧。
她低著頭,無限落寞,www.hetubook.com.com「要我不停和你纏鬥,別人才覺得正常。」
扶微知道,自上次溫室里一通糾纏后,他就已經春心蕩漾了。二十多年沒碰過女人,丞相其實很可憐。她總吵著鬧著要生皇嗣,因為現在處於權力轉換的當口不能懷,但是事後想一想,不生孩子不代表不能同房。世上有種葯叫避子湯,偶爾喝上一劑,應該沒什麼大礙的。
扶微並不贊同這個提議,蹙眉道:「她來歷不明,接入禁中恐有危險,母親三思。」
他笑了笑,「惡名在外,有時候省了不少事。」一面說,一面起身,揖手道,「臣當出宮了,再晚些恐怕又有流言蜚語,說陛下齋戒期間六根也不得清靜。」
他放下手裡的茶盞,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羽林中郎將率羽林衛,太後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官職嗎?宮城禁衛半數在其手,讓一個籍籍無名之輩任職,這份人情未免送得太大了。」
丞相看著她四外冒酸氣的模樣,不得不告訴她,「因為長沙王太后是文帝養母,文帝感念養育之恩,曾經特封翁主,賜封邑柴桑。因此就算長沙王滅門,翁主也不過是受些牽連,沒有奪封號,下了兩天獄便放出來了。不過她的死訊傳進朝廷后,封邑確實是收回了,我曾問她這幾年是怎麼過的,她說有阿翁故友救濟,日子並不艱難。」
他的語氣淡然,但扶微從中發現了一點隱約的失落。相比較而言,他好像確實是很吃虧的,好不容易來了個魏女,因為她的妒意泛濫,最後不得不送人了。如今又來一位翁主,多少可以體現一點他作為男人的價值了,然而她不許,他敢動歪腦筋,她就要殺人。
緝拿王侯是震驚朝野的大事,不能僅憑她口頭上的交代就辦妥。可是需要用印的時候丞相不在,直接導致政命無法下達。她忍了又忍,如果沒有良好的修養做鋪墊,簡直要拍桌子罵娘了。
「我自然記得,但這兩日觀察下來,又看不出什麼錯漏。」
太后勃然大怒,扶微保持沉默,但暗裡有她的想法。因為身份的緣故,她不能去見那位所謂的翁主,越是不知敵情,心裏越不安穩。加之祭天大典丞相託病不露面,便更加令她猜忌了。
結果太后的令發出去后,柴桑翁主不肯領命,丞相也不贊同,一道詔令居然就那樣石沉大海,連半點水花都沒有濺起。
荊王一案亟待解決,魏時行是辦案的老手,兩件案子串聯起來,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他猛回過身,狠狠吻了她一下。嘴唇移到她耳畔,輕嚙她的耳垂,聲音溫柔得www.hetubook.com.com滴出水來,「三日之後,上莫忘了。」
丞相扶額,「臣不敢娶別人,將來一個下蠶室,一個下暴室,哪裡來那麼大無畏的愛做支撐?臣還是很惜命的。」
扶微見狀,兩手探過來緊緊扣住他,「不行,你是我的,她敢搶,我就讓她再死一次。」
扶微臉上紅起來,做這種事還要約法三章,果真君臣不走尋常路。可是她又擔心,那個活過來的源娢是個巨大的威脅。因為她此來蹊蹺,丞相大權獨攬的時候為什麼她不現身,偏偏選在這個時候?
她哼了聲,「我是屬兔子的,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你們在春生葉摟摟抱抱我全看見了,你心裏可還有我?我在宮裡被太傅指責與你有染,你倒好,跑到外面尋花問柳去了。」
「她不肯說,我也不好強逼。」
她不強求,畢竟琅琅剛過世不久,想必他心裏的疙瘩還沒有真正解開吧。她攏著袖子眺望宮門,耷拉著嘴角道:「他不讓我再出宮找他了,怕有人暗中窺視,那個傳聞會愈發沸沸揚揚。」說著自嘲,「太傅指責我好男色,聽上去真古怪,可是又沒什麼錯處……」
怎麼可能嫌棄呢,他只是不想讓她清醒后更加難過,於是極力安撫她,「丞相是個靠得住的人,這兩日事忙,明天一定會來看你。」
「倘或沒有呢?」她泫然欲泣,「沒有你就娶她?」
扶微為難地看他,「我也這樣想,但太后既然開口,實在不好回絕。」
他動作一僵,「陛下喝醉了。」
她從案上拿起令牌,朝斛律普照丟了過去,「下令丞相即刻開匣用印。朕看他是無暇做這個丞相了,若不能理事,早早讓賢,令能者居之吧。」
他腦子都亂了,下意識地重複著:「不能……不能……你會後悔的。」
做皇帝的人,不興這麼忸忸怩怩上不得檯面,她插腰道:「三日之後,溫德殿深處,丞相可願迎戰?」
「靈均是你配給我的,這事怪不上我。阿照是我好友,你有連崢我有阿照,很公平。」她極力為自己開脫,希望他不要想太多,她對感情還是十分堅貞的。
這人鐵面無情,就算她私心想提拔外戚,有他作梗,實在也難以辦到。她說罷了,「一切都隨你安排吧。」
太后道:「危險倒不懼的,安排個宮室命人看守起來……我總擔心,這陣子一下出了這麼多事,像是有誰在興風作浪似的。陛下親政的時候快到了,千萬要穩住,不能有任何閃失。」
她白了他一眼,「這種事做得說不得,會叫我臉上無光的。」她又比劃了下,「要不是齋戒開不得葷www•hetubook•com.com,我今日就吃了你。」
她心頭打顫,眼睛明亮,「我知道。」
他說的在理,畢竟比起危及她名聲的傳聞來,一個似是而非的情敵,根本就不算什麼。
她這一口咬得用心,雖沒有破皮,也讓他倒抽了好幾口涼氣。
扶微避重就輕,頷首道:「臣命人查過,是有這位翁主,但並未聽說她和丞相有婚約,母親從哪裡得知的?」
他被她氣得不輕,「我推開了,你沒有看見嗎?還有一樁,自今日起,上不能再率性離宮了。這皇城內外自有眼睛在盯著你我,如果不想因小失大,就必須謹慎行事。」
「我可以不動她,但是你不能再與她單獨相處了。」她澀澀道,「你這人嘴硬心軟,我算看出來了。人家一往你懷裡鑽,你便半推半就接受了。」
她這麼說自己,叫他很不好受。又唯恐她喝多了大肆宣揚起來,忙上前扶她,說盡好話要帶她回小寢。她不願意,抬袖和月亮乾杯,咋咋呼呼喊著:「不醉不歸。」
尚書僕射將準備好的詔書放到她面前,「請上御覽,時機成熟時便可以將人拿下,押解進京。此次所辦非同小可,一王一侯,萬要謹慎處置,不能讓他們聯手。京中所派官員,衛將軍酈繼道業已趕赴北地,魏丞的詔命需早早送達,以便行事。」
可是那天子印璽,他能夠掌握一輩子嗎?她沒有接他的話,想起太后的託付來,悶聲道:「太后想和我討個官位,冒侯曾孫欲入羽林任中郎將,相父覺得如何?」
「我覺得他在騙我。」她自暴自棄,「要我按捺,也是在敷衍我。他一直覺得愧對源娢,要不然一盆假花,也不會澆上五年。他應付我,因為我是皇帝,他心裏真正喜歡的是翁主,不是我這不男不女的妖怪。」
她眼色迷離,酒上了臉,顯出異於平常的嬌媚來,吃吃笑道:「你一直把我當成兄弟,如果早知道我是女的,就不是今天這模樣了吧?」
扶微坐在上首,握著拳,眼睛死死盯著詔命,半晌沒有開口。
他不再理她,不管她怎麼掙扎都不鬆手,徑直把她送上了寢台。人放下后他欲起身,她卻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喜歡我。」
她啊了聲,「你這話說得引人遐思,還要挖一挖,挖什麼?」
照的眼睛很漂亮,看多了,人也會醉的。她仰在那裡,有眼淚滑進鬢角,抽泣著說:「你親我一下,親完了,我就不和他好了。」
「我是海量。」她自吹自擂著,「海量怎麼會醉呢,你別小看我。」然後嗚咽起來,「我好難過,他把人安頓在別業里,我卻連門都沒和圖書有進過。」
太后是整個國家權力最大的女人,宗族裡女眷的安排幾乎全聽她的詔命。扶微是皇帝,但皇帝不管後宮事,既然太后決定了,她不便多言,也就默許了。
和皇帝相愛是那麼容易的事嗎?一入此門,終身都別想自由。他早就做好準備了,可惜她還不自知,只管大口吃醋,毫不含糊。
冬至郊祀,是上告天地,祈降福澤的大事,由天子親自主持。當扶微身穿袞冕,牽著犧牲1走上圜丘的時候,引領百官的是太尉,那時她就知道,這次丞相是為了延後歸政,徹底迴避了。為什麼要這樣呢,雖然知道他有他的苦衷,但盤算的意味太明顯,也會令她難過。她心不在焉地走完了全部流程,回到禁中靜靜坐了很久,他避而不見的時候和誰在一起?是不是與源娢?如果自己是個尋常的姑娘,找上門去打一架也可以。可惜她這樣的身份,吃了虧也不能聲張,只有坐在這冷冰冰的殿里,問自己究竟哪裡做錯了,結果想了很久,沒有答案。
她喝得有點糊塗了,嘆著氣說:「都是辦大事的……」
他皺著眉看她,她亮出了白晃晃的牙向他示威,兇狠無比的樣子。他揉了揉被她咬過的地方,「你是屬狗的嗎?」
扶微聽后笑起來,「我知道你的心,有你這樣的朋友,我這輩子值了。」在他肩頭拍了拍,「上次的賜婚是一場鬧劇,我知道你也孤單,物色個合適的姑娘吧,你應當成家了。」
他覺得好笑,「與我有染?看來這些臣工是太閑了,才有空嚼舌根。不過話又說回來,陛下確實與我有染,他們說得沒錯。」
她的奇思妙想他是領教過的,實戰經驗幾乎沒有,紙上談兵卻可以率領千軍萬馬。他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挖她幕後的人啊,上以為什麼?」
他笑吟吟,拱起了那雙玉雕似的手,「臣願往,只盼陛下不要臨陣脫逃,叫臣空歡喜一場。」
「陛下的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打算忍到什麼時候才算完?」他站在她身後,比她更加生氣。
他說是,「一直斗下去,到死為止。」
他乘著夜風去了,十幾個禁衛和黃門掌燈相送,依舊做派煊煌。她站在廊下,心裏空空的,好像他出了宮,就不在她控制的範圍內了,這次離別,比以往更依依。
他卻笑著婉拒了,「臣暫且沒有這份心,以後再說吧。」
最後印是用上了,可是丞相依舊沒有露面,約好的溫室一戰,自然沒有下文了。
丞相的回答很放浪,他說:「臣亦正有此意。」
他虱多不癢,「全推到臣身上就是了,反正彼此沒有交惡,但也從來沒有交善過。這樣的和*圖*書要職,和隨意封賞爵位有什麼區別?外戚權重本就是大忌,放在朝堂上眾議,結果也是一樣。」
「臣去找他。」
惜命就好,總算仗著皇帝的身份找到了一點快慰。她和他隔著一張食案對坐著,兩手捧臉長吁短嘆,「我不喜歡你身邊有別的女人。」
她背靠著廊柱,獃獃看天上。今天月亮很圓,本該和她在一起的人,現在卻不知道哪裡去了。
掌握著生殺大權的人,吃起醋來也霸氣十足。丞相忙不迭應她,「好好好,是你的,你暫且不要動她,容臣往下挖一挖……」
他轉身要走,被她拉住了披風,「找他幹什麼?求著他嗎?」她呸了一聲,「去他的燕相如!」
太后那裡討要的官職,她終究給不了,去回稟的時候,梁太后滿臉憤然,「燕相也太過猖狂了些。老身近來聽說了他與陛下的傳聞,正想問你,他可是對你不敬?我知道你眼下勢弱,難免被他拿捏,這個名聲對他是無妨的,但對陛下,終究不好聽。謠言從何處來?我在想,可是他為了捆綁,有意令人放出去的。昨日聽我的少府卿說,那個死了五六年的長沙王翁主又活過來了,到京中來找他,他們之間似有婚約,可是?」
他捧著茶盞,杯口裊裊的輕煙升起來,他的眉目清醒而冷冽。
他輕輕一笑,那麼嚴酷的人,這時候真善解人意得出奇。
「我有句話要提醒你。」她指指矮榻請他坐下,倒了杯茶遞了過去,「柴桑翁主是長沙王的女兒,長沙王一族滅在你手中,如果這個源娢不是人假冒的,你可要當心些了,說不準人家是來要你命的。」
上官照憐憫地看著她,不懂堂堂的天子,怎麼走到了這一步。
丞相垂眼抿了口茶,「可是陛下身邊有很多男人,青梅竹馬的侍中,還有明媒正娶的皇后。」
「這箇舊友是誰?」她眼睛雪亮,「故人、舊友,這種託辭快被用爛了。我就不信,世上會有那麼多的雪中送炭。」
上官照待他走了才上前來,低聲問:「都談妥了?」
她大著舌頭說:「怎麼?看不上我?連你也嫌棄我?」
他慢慢點頭,略頓了會兒道:「朝中近來確實有一些關於你我的傳聞,往後還需多留意。我著人查了,紛紛擾擾,找不到源頭。如今朝野不太平,恐怕不乏推波助瀾之人,我在想,源娢的出現未必是壞事,至少能夠為陛下抵擋謠言。」
他立刻變得有些難堪,誰讓那時候輕狂,隨意答應了人家。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還真是不大好推脫。
她站起身來相送,心裏老大的不情願,走了兩步牽他的腰帶,「如淳……」長長的尾音,拖得極盡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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