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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髓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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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上官照領命,「某即刻回京復命,軍中苦悶,請相國保重。」
太傅不說話了,半晌忽然道:「上可是有難言之隱?」
他輕顫,「阿嬰,我愛你這樣,我愛你……」
這件事對於扶微來說,實在是個難題。燕氏終究是丞相血親,如果將其滿門抄斬,恐怕對不起丞相;但留下呢,就必須洗清燕氏家老的嫌疑,順帶丞相受牽連進而免職也成了冤案。
扶微很頭疼,「老師同我談政務,我是大力歡迎的,至於天子小寢里的事,就不勞老師操心了吧。」
她考量再三,慢慢握起了拳,「燕氏家老之罪,斷不可赦。」
你爭我奪,在月色下打鬧,丞相覺得自己和她在一起,有時候傻得身不由己。原來幼稚是會傳染的。終於精疲力盡,他仰在星空下,天幕壓下來,變得異常近。她扒呀扒,枕在了他肚子上。可惜不能光明正大,連這樣溫情的時刻,也必須藏於夜幕的掩蓋下。
荒野廝混,時間久了也怕引人注目,所以每次都是匆匆。大都督帶著小卒子返回軍營,上官侍中例行公事似的見了他一面,為天子帶話,問候相父。他一本正經向天揖手,「臣謝陛下垂詢,叩請陛下安康。」
鎮紙在她手裡變得火熱,她低頭,學避火圖上的樣子輕輕一舔,丞相頓時繃緊身子,狠狠揪了兩把野草。
丞相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來,夫妻間的趣味,竟然還有這麼多的花樣。看來她沒少研究,那圖譜和他之前畫的帝鑒圖譜比起來,顯然她更喜歡前者。
他不屈地和她滾作一團,「那你為何而來?」
夜色初濃,清風拂面,腦子裡卻是無邊的迷醉和昏聵。她攀著他的肩,隨他引領著翻山越嶺。他這麼好……這麼好。她在尖叫里粉身碎骨,曠野把她的吶喊分解,她化作了一灘春泥,在他身下。
他昂首而立,夷然笑道:「是臣組建的一支精銳之師,取從軍死士的遺孤,官教以五兵,號曰『羽林孤兒』。」
扶微被他說得難堪,「朕與皇后感情甚篤,老師怎麼會以為我想廢后呢?皇后雖然是丞相養女,但深居宮中和丞相毫無往來,我沒有夜宿長秋宮,也是礙於皇后近來身體欠安,並不是所謂的疏遠。」
太傅一向關心她的私生活,當初的避火圖就是他傳授的,所以談起天子的房事來,也毫不避諱。
他咬著牙獰笑,「仗勢壓人?」那個壓字咬得尤其重,低下頭在卒子頸邊一嗅,「不是你說『抱』的嗎,難道孤會錯意了?」然後海青擒黃羊似的,把掙扎不休的卒子扛起來,一把扔到了矮榻上。
這個人,倘或這大殷天下是他的,不知親軍又會怎樣重設呢。羽林孤兒,忠和_圖_書勇之後,必定比六郡選拔的良家子更加一往無前。她眯眼遠眺良久,轉頭問:「靈均本當是他們中的一員吧?我常想,讓他進宮真是害了他,如果他能像他們一樣,就算出身入死,也比困在長秋宮要好得多。」
要談朝政,永遠都談不完。還是私事更叫她感興趣。回身望,四野莽莽,正是作案的好時機。遂一個飛撲,蠻橫地把他撲倒在草叢裡。
她話里隱藏的寓意太多,品咂一下,足以叫他臉紅。他垂下眼,頗不好意思,但還是嗯了聲,「都是,不沾葷腥,且身心俱疲。」
暴風雨前總有一片混淆視聽的寧靜,扶微順利返回禁中,丑時才安置下來。像往常一樣,卯時起身開始處理政務,然而坐在幄帳里呵欠連天,那昏昏欲睡的樣子,連太傅都看不下去了。
他含糊唔了聲,「臣時刻蓄勢待發。」
手從深衣的前襟里鑽了進去,一路向上,在他的腹上又按了下,「不愧是武將出身,嘖嘖,多好的身形啊,像豹子一樣。」
出了大帳,他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負著手,大步流星,毫不粘纏。扶微卑躬屈膝跟在他身後,駐防的營地是依水傍山而建,神龍原的地勢向來高低起伏,落差極大。這裡是一片蒼翠的平原,向東走上半里有個斷崖,斷崖的那邊,便是另一個風景如畫的世界。
他輕喘著說是,「宮門大開,便是最佳時機。」
「為犒賞你呀。免得你多日不見我,又要心慌。」
說起豹子,簡直是他一輩子的陰影。他隔著縉帛握住她的手,引她逐漸向下,嘴裏失神問著:「陛下可想過,萬一他們魚死網破,你待如何?」
「羽林孤兒……」她望著天河裡星子一樣錯落的火堆喃喃,「將來會併入羽林軍嗎?」
她伸手在他的大腿上捏了一下,「更結實了,相父在軍中沒少操練。」
「小人有軍情奏報。」青灰的帽檐遮擋了底下的臉,小卒子作勢扭了兩下,「大都督仗勢壓人,有損威儀。」
太傅若有所思地點頭,「請上恕臣不敬,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說是,「陛下想在帝位上長久坐下去,就需要培植自己的親軍。」
丞相不置可否,「也許他們布下的網,比我想象的更大。陛下要有耐心,等到太后千秋,一切自然見分曉。」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年紀一大把,會沉浸在這種感覺里無法自拔。他喜歡和她唇齒相依,喜歡和她親密無間。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其濃烈的程度,簡直令他恐懼。大概因為彼此都孤獨吧,他門客三千,只談時政,無人交心,看似煊煌,其實一直是孤伶伶一個人。現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好了,另一個不合群的人來和他做伴了,幸虧天地間有她,否則怕是真的要孤獨終老了。
她蹙眉思量,「朕的意思是延期,待太后千秋過後再行處置。尚書台有異議,讓他們來面見朕。」
他聽后笑起來,啄了她一記,「醉生夢死?萬里河山不要了?」
「諾。」魏時行頓了頓又道,「那麼陛下的決斷可否先知會臣?臣心中有底,方好行事。」
「你做得很對,就應該這樣。」他輕聲說,「我只是太想你了,沒想到你會冒險來看我。」
她跟在他身後,他不時回頭看一眼,唯恐人跟丟了。軍中是完全可以放心的,南軍人員固定,永遠不會憑空出現陌生的面孔,因此不怕有人監視。他帶她穿過營地,暖風如織里走向那個斷崖,仰頭望天,時間剛好,於是向下游蜿蜒的月河一指,「臣請陛下看樣東西。」
幕天席地,滿眼星輝。夜風席席里見她婉轉而起,墨色的長發凌空飛揚,府兵的鎖甲也隱藏不住那嬌俏的輪廓。她兩手按在寬闊的胸膛,慢慢降在他心上,輕聲問:「郎君,你愛我這樣么?」
扶微雖內疚,但不覺得有愧。她的想法從來沒有隱瞞他,靈均入宮前她就和他交代清楚了,最後做決定的是他,既然路是自己選的,願賭就得服輸。
扶微忖了忖道:「依你之見可會是羽林軍?畢竟敬侯曾孫的中郎將一職不是白討的。」
「我也愛你呢。」她仰起頭,光緻緻的脖頸拉伸出一個美麗的曲線,匆促而迷亂地說,「從十歲愛到現在,以後還會繼續下去……一輩子。」
他的力量驚人,毀天滅地似的。她抬起酸軟的臂,溫柔地捧住他的臉。他的鬢角汗水氤氳,疾馳千里,然後在她的嗚咽里慢慢消融、停頓下來,靠緊她的頸窩,像個孩子。
提起靈均,丞相似乎也有些後悔,「那是為了權宜,不得不為。你的年紀到了,必須冊立一位皇后,如果計劃沒有突變,靈均才是伴你終身的那個人。」
月光從他背後照過來,她看不見他的神情,但是心裏可以勾勒他的眉眼。她以前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情有多濃烈,一直以為愛和政治是不可分的,然而並不是這樣。她單單就是喜歡這個人,就是喜歡他,連他的驕橫和不可一世也喜歡。
扶微的呵欠頓時被他嚇得縮回去了,不必問,肯定是不當講。但是她不敢直截了當回絕,只得溫吞敷衍,「請老師賜教。」
「可否……不要給他們直面百官的機會?」她口齒不清地說,「一進宮門便……剿滅……」
「並無。」她正色道,「老師別胡思亂想,朕龍和-圖-書馬精神,老師見識不到罷了。因眼下我初親政,數不盡的政務要辦理,暫且不宜糾纏于兒女私情。待朝中風平浪靜,我……」她在兩位大臣的注視里豪邁地揮了揮衣袖,「連生兩個不在話下。」
何止是想,簡直想得肝腸寸斷。他欺身過去坐上榻沿,手指從她面頰上輕柔拂過,低聲問:「上怎麼來了?緊要關頭,不怕功虧一簣么?」
他搖頭,依舊沒有說話。扶微心裏惶惶的,不知怎麼辦才好,他忽然傾前身來,與她交頸,緊緊抱住了她。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操縱全局的人信念不夠堅定,最後把自己搭進去了,靈均就成了多餘的人。
她無師自通,纏綿地撫摩,在他心裏最癢的那處點上了一盆火,含含糊糊道:「日子定下了么?果真是太后千秋?」
扶微這才鬆了口氣,歡歡喜喜回抱著他,親昵地在他頰上蹭了蹭。
他朝外看了一眼,暮色徐起,帳里幽暗,帳外卻還余最後一道霞光。他說:「既然來了,我帶你去巡一巡南軍。胡騎屬南軍,一旦有突變,我即領長水和宣曲突圍。宮城之外,再以屯騎和越騎圍剿……只是不知,他們動用的會是哪一軍。」說著替她戴上兜鍪,牽她到了帳門前。
她心滿意足,曾經那個讓她又敬又怕的人,被她拉下神壇了。她以為自己不會成功,沒曾想最後做到了,一定是阿母在天上保佑她。至於阿翁,大概會想打死她吧!她把他指定的攝政皇叔給睡了,她甚至能夠想象出阿翁吹鬍子瞪眼的樣子。其實看開些,兩姓徹底結盟,比依靠所謂的兄弟情義靠譜多了。她想不出別的辦法長久留下他,只有這樣,他才能完全屬於她。
扶微見他沒有反應,心裏便慌了,「是怨我嗎?」她矮下去,試圖看到他的臉,「怨我把你逼到這個境地嗎?我都是照著你的吩咐……當然了,看情況,又自行發揮了一下,所以你不高興了?」
他才想起來似的,「請侍中為孤請命,下月戍防,臣願奉召入城。」
榻上鋪厚厚的虎皮,四角以琉璃貔貅鎮之。他脫手一拋,卒子就勢懶懶打了個滾,頭上的盔帽落在一旁,帽里青絲傾瀉而下,在他痴迷的目光里,緩緩抬起頭來。
「我在朝上就說了,會遣侍中來往,轉交相父奏議的。侍中身邊總會帶兩個侍從么,我喬裝一下,就可以混進軍中。」她咧嘴沖他笑著,仔仔細細打量他,「軍中不知肉滋味,眼見瘦了呢。還是太想我,想得身心俱疲了?」
上官照道聖躬安,「下月初六太后千秋,相國回京否?」
連生兩個?還以為生他十個八個呢!太傅滿臉失望,孫謨悶頭摸了摸鼻子,這個話www.hetubook•com•com題算是繼續不下去了。
結果太傅斜了眼,中宮傳金霓香的事,在皇后私府中可不是秘密。少帝下令今後再不許用此香,也是不可辯駁的事實,為什麼還要粉飾太平?不過太傅畢竟不是天子的傅母,他只能從大局上出發,勸少帝雨露均沾,好歹為子嗣考慮。
斑斕的虎紋襯著白如玉璧的面龐,朱紅的唇,迷離的眼……她支起身子向他輕笑,「郎君想妾乎?」
丞相道:「從封邑調動大批人馬謀反,是下下之策。因為兵馬一動,消息勢必不脛而走,還沒等他們踏進京城,就會被蕩平。既然僅想奪宮,造勢只要從京中下手,挑揀最接近皇城的兵力。一旦徹底掌控禁庭,再調府兵匯合,這樣安排才是上上之選…」
她滿足地輕嘆,他要求證她的感覺,抬手觸觸她的眼角,確定她沒有哭才放心。許是自覺有點傻,不好意思地笑了,「情難自禁,請上見諒。」
誰沒有七情六慾,她在他身邊時不要做皇帝,就想當個小婦人,疼愛自己的夫君,取悅他,用任何方式。她知道他是極喜歡的,一遞一聲喊她的名字,她隨風搖曳,在他的呢喃里輕泣。烈火炎炎從交匯處蓬勃蔓延,她貼著他的唇角說:「郎君,我累壞了。」他聞言坐起身,緊緊扣住她的腰,力道之大,幾乎要把人勒斃。
扶微好奇,只看見一片朦朧中河川逶迤,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正想問他,乍見一叢火光從黑暗裡突圍,然後蔓延蔓延……很快月河兩岸篝火綿延,連成一片奇異的光帶,她訝然:「那是什麼駐軍?」
春日山花爛漫,鼻尖被細小的葉片刺到,引得她連打了兩個噴嚏。嘴裏叫囂著,「我來看你,可不是為了聽你如何布防。」
他們的身份都不一般,隨侍的人多,是為顯得尊貴,也正因如此,常常剝奪了做人的趣致。要一板一眼,要勻停雅緻,不能放開嗓子笑罵哭喊,活得像個泥胎一樣。
「上春秋正盛,長此以往,恐對龍體不利。」太傅巴巴看少帝,少帝一臉茫然,他只得更進一步闡明,「臣的意思是……上有多久未駕幸長秋宮了?是人便有欲,欲可疏而不可堵。上是天子,天子除了國政,身後最要緊的便是子嗣。闔宮女御,上從未臨幸,臣與少府卿並掖庭令商議,欲請中宮挑選有宜男之相者五人,以便為大殷傳繼宗祧。陛下與皇后,因燕相緣故疏遠,臣以為待皇長子降世,陛下可酌情廢后。中宮之選事關社稷,陛下因噎廢食,實乃大大的不可取。」
她想了想,「你先前說不知他們會動用哪一處兵力,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江山也不是那麼重要。坐在御案后的時候我想當www.hetubook.com.com個好皇帝,可是睡在寢台上,我就渴望酒池肉林。高枕安卧,美人在膝,這才活得逍遙。」她眨著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怎麼辦,我骨子裡可能是個昏君。」
餘下的話不必再說,魏時行都瞭然於心了。現如今的局勢對天子最有利,丞相可以還朝,但手上權力必須清剿大部分。譬如封駁諫諍可以留,但一手操控兩軍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校尉當下有四,將來還要添置射聲、中壘等,瓜分開了,才便於掌握。任何一位君王都不能容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局面出現,個人好惡在其次,社稷穩固事關天下百姓,不可兒戲。
「主公御體違和?」
「酒色財氣,不是人生至高境界嗎?天子當如是!」他一面恥笑她,一面又安慰她,「罷了,現在委屈自己,是為將來過上你想過的日子。」
扶微心滿意足地笑,簡單的三個字,比任何華麗辭藻堆砌的誓言更令她感動。她不相信山盟海誓,卻相信這句話。他愛她,不是因為受她脅迫不得不屈服,他對她的感情是從心的。
她說記得,走前禁中正過節。宮婢金袖衣襦,香囊結帶,出城后又見河邊遙遙儘是麗人。上巳節,姑娘于長水旁濯纓、求姻緣,她也曾嚮往過,但從來沒有機會去,真可惜。
她微微笑著,眼裡星光點點,「我不求別的,只求能有一日,讓我與你共枕到天明。」
一番往來客套,侍中帶著左右跨馬揚鞭,遁入了深沉的夜色。
這麼簡單的願望,卻好像遙不可及似的。他有些心酸,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裏,「等這次的危機度過了,以後會有大把的時間。」忽然想起來,拉她起身道,「今日是上巳節,陛下還記得嗎?」
此話一出,連旁邊的孫謨也大吃了一驚。座上的少帝想起自己和丞相那些顛鸞倒鳳的事,難言之隱?簡直開玩笑!
那唇在她面前開闔,她靠過去,若即若離地貼著他的唇腹,「我何嘗不是。每天盼著你的鴿子,聽見頭頂上有翅膀扑打的聲音,我就高興。究竟還要多久……我快忍不住了,想日日和你在一起,過醉生夢死的日子。」
她淘氣地應:「朕赦卿無罪。」
她坐起來,嘟著嘴,剜了他一眼,「思之欲狂,忍不住就來了。你見了我不高興么?」
她含著兩眼的淚,勉強道:「昨夜看書看得太晚,今早精神就不濟了,請老師見諒。」
他兩手落在她肩上,什麼都不說,只是低下了頭。
太傅與尚書僕射行禮告退,他們前腳出,後腳京兆尹便進來了。魏時行揖手,「荊王謀反一事已有三月,尚書台催促結案。陛下看,此事當如何處置?臣指的是燕氏一族,是留還是除,請主公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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