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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無邊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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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老妖精

第三十四章 老妖精

蘇畫和阿傍對視了一眼,心道神仙眼裡果然歲月靜好,什麼家啊,家人啊,這些太飄渺了。樓主對他們來說是主人,不是家人,反之他們在她眼裡也沒那麼重要。
她只當沒聽見,「大司命不會笑一笑么?笑起來應當更俊。」
蘇畫捺著嘴角站在門前,「這就是樓主的卧房,但她之前一直在外奔波,很少留宿。這次仙君恐怕要白來一趟了,那麼重要的東西,她絕不會放在樓里的。」
這算赤|裸裸的威脅了吧!大司命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隻害蟲,「蘇門主,那就請你管好手下人,不要給紫府弟子造成困擾。」
這個時候騎虎難下,竹筒在她裙底,腳尖移動就能踢到。可她不能走,更不能撿,只好和他比運氣,看誰先讓步。
本以為世上的男人沒有一個會拒絕暖玉溫香,也沒有一個會那樣鐵石心腸,不說攙扶,至少不退讓。結果這個不解風情的大司命倒好,見勢不妙往後退了一步,於是蘇畫踉蹌了下,在她邁步保持平衡的時候,竹筒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手裡。
蘇畫和留守的阿傍頓時一喜,瘟神要走,看來還有希望,於是滿懷期待地看向大司命。結果那大司命瞥了他們一眼,沉聲道:「王舍洲處處烏煙瘴氣,根本沒有個清凈地方。」
神仙的目光透著清冷,即便是淡淡看向你,也讓你有無所適從之感。
「那麼君上接下來打算如何行事?」他遲疑道,「紫府這麼多人留在波月樓,恐怕打草驚蛇。」
她只得垂首說是,「請仙君隨我來。」
邊上波月樓的那群人只好慘然望著他,這是打算佔山為王了吧,追討不成就霸佔人家的產業,自己做起了老大,這神仙當得有點俗氣啊。
她提著隱花裙,水般漾了漾,沖他巧笑倩兮,「怎麼了?我說錯了?仙君這樣的態度,像是求人的么?」
真是說得有理有據,阿傍對蘇門主的敬意又上了一層。料想這些不速之客總該知難而退了,沒想到上首的紫府君發了話:「你們照樣做你們的買賣,我們和-圖-書接著捉拿你們的樓主,各不相干。我知道她不會離開王舍洲,這洲界不過這麼大,她能躲到哪裡去?她不是無親無故么,波月樓是她的家,你們是她的家人,她就算去了天邊,最後也還是會回來的。」
阿傍噎了下,發現這位仙君還挺了解他家樓主的。人趕不走,那他們怎麼辦呢,總不能活在這樣的夾縫中。於是瞅瞅蘇畫,希望蘇門主說句話。蘇畫醞釀再三才道:「仙君,我們波月樓是開門做買賣的,就算樓主不在,我們也得吃飯。斷人財路等於殺人父母,諸位仙君借住在此,我們不能迎客做生意,斷了上下幾十口的生計,不是修道之人所為吧?」
他復望向窗外,微眯著眼道:「就是要打草驚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不是喜歡當賞畫人么,本君這次也叫她當一回畫中人。」
紫府君微微頷首,示意他去辦,目光在蘇畫臉上一轉,「帶本君去你們樓主的住處,本君要例行搜查。」
大司命的表情結滿嚴霜,刀劈斧砍都化不開的樣子,「無可奉告。」
「她膽大包天,什麼事干不出來?驚弓之鳥……你太小看她了。」
紫府君臉上毫無意外之色,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如果她能輕易讓他們抓住,那他就該懷疑她的能力了。
蘇畫笑了笑,提起裙裾,把竹筒蓋在了裙下。
人就在眼前,然而追緝還是失敗了,大司命聽了回稟進來傳話,向上一覷,神情有些猶豫:「君上……」
大司命上前,把竹筒里的書函呈上去,「下月琅嬛藏書重整,廿一俱信回稟君上。」
紫府君搖了搖頭,「這地方只是個落腳點,本來就沒打算從這裏得到什麼線索。」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空曠的走廊下,像兩座石雕一樣分毫不讓。站了半天,蘇畫說:「我腿疼。」
紫府君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你在外等候。」
前樓的大門應當打開了吧,她聽見人潮湧動的聲音,先前的靜謐,剎那便被嘈雜的人聲掩蓋了。波月樓的生和*圖*書意一向很好,只要迎客,用不了半柱香便會座無虛席。旖旎的細樂響起來,賓客的說笑聲,和銅錢撞擊舞台的脆響交織出一片狂歡的海洋。她望著屋頂嘆了口氣,不知樓主現在在哪裡。先前的樅言是靠得住的,天涯海角有他陪伴,總不會出什麼紕漏。可如今換成了胡不言,那隻騷狐狸又蠢又好色,也不知能不能護她周全。
可大司命卻聽出了滿心的不安來,覺得君上大概是真的被那女人刺|激到了,一向天高雲淡的處世態度,終於開始變得古怪刁鑽起來。
這可算今年最壞的消息了,阿傍囁嚅著舉了舉手,「仙君,這波月樓里聲色犬馬,俗到了極致,修行之人混跡在紅塵泥沼,終歸不好吧!況且我們樓主這回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你們就是守得再久,她也不會回來了。」
大司命愣了一下,「君上怎麼會有這念頭?琅嬛自建成起就一直是君上在看守,怎麼可能說換就換?」
然後大司命乾脆不說話了,眼風如刀地望住她。
要不是信件在她裙下,大司命是不屑於理睬她的,現在情非得已,只得頷首:「門主請講。」
以他往常的習慣,即便是找個草廬,也絕不會住在這種物慾橫流的地方。況且要抓人,不是應當先埋伏起來,讓她以為他們已經走了,再來個瓮中捉鱉么。他這樣堂而皇之霸佔了波月樓,岳崖兒究竟長了幾個腦袋,還敢露面?
紫府君思量了下,「既然如此,一動不如一靜。吩咐少司命們,帶門下弟子找地方安置,我們就在這裏等她回來。」
「你笑一笑,我就把信還給你。」
那頭的大司命甚是得意,這紅塵里的女子大概動不動就喜歡投懷送抱,他實在不齒這種行為。剛才的小風波沒有在他心上留下任何痕迹,他進了波月樓主的閨房,找到了站在窗前的君上。
大司命納罕地望著他,心道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不過他倒沒想去問,問了得到的答覆大有可能是「閑著無聊,四處逛逛」。
他垂下和-圖-書眼,慢慢點了點頭,「我本以為她不在波月樓,沒想到居然撞了個正著,看來她確實舍不下這地方。」一面說,一面四下打量,撐著額問大司命,「下榻的地方找到了么?」
蘇畫張了張嘴,但領教過這位仙君的厲害,到底沒敢觸怒他。剛才她的那聲打岔給樓主爭取了逃跑的機會,奇怪他居然沒有對她出手。如果這次再敢違逆,說不定真要上演誅連的戲碼了。
紫府君連看都沒看一眼,「沒有說更換府君人選?」
大司命完全不為所動。
波月樓的這些人滿臉不忿,想來是極不情願的。大司命原本還想勸君上三思,但看見他們這樣,反而換了口風,向上拱手道是:「屬下這就肅清后樓,安排眾弟子入住。」
他在廊廡下的重重光影中穿行,這窮奢極欲的地方,每一處都瀰漫著銅臭味。她住的地方很深,不知過了幾道門,最後隨蘇畫進入一處房舍,屋子很大,處處紅幔低垂,一層復一層的鮫紗輕得像夢,有人走過便蕩漾飄拂,彷彿一切都是流動的,活的。
然而君上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憂傷,和孤月為鄰,難免形影相弔,他有一刻竟不知該不該去打攪他,但他發現他進來,自己便回過身來。
紫府君聽后閉了閉眼,喟然長嘆:「確實著了小人的道,所以本君一定要親手捉拿她,讓她為她的不知天高地厚付出代價。」
「失禮了。」他彎下腰,垂手去撿。
言下之意是打算拼耐力?蘇畫怔怔地,沒想到天底下會有這樣寧折不彎的漢子。他果然不急著拿回他的信件,就這樣面面相覷和她對站著,一副打算站到地老天荒的樣子。
老妖精?老……妖精?她幾乎氣得要發瘋,咬著槽牙狠狠瞪著他離開的方向,心裏暗暗立誓,早晚要叫這一把年紀還頂著個年輕皮囊的玩意兒付出代價。
大司命因她挑撻的語氣,眉頭皺得更緊了,「蘇門主若沒有別的話要說,還請行個方便。」
不說話,也不讓步,她就那麼看著他。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那m•hetubook•com•com天煙雨洲頭回碰面,她就對這個吆五喝六的大司命印象很不好。互不相干也罷了,結果犯到了她手裡,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紫府君輕牽了下唇角,視線復投向遠處的山巒,「一萬年了,除了看守琅嬛,我一無是處。有時候想,如果我不當這琅嬛君,還能做什麼……看守琅嬛是我的使命,行差踏錯就得認罰。」一面說,一面輕笑,抬了抬衣袖道,「緇衣戴罪,連累你們同我一樣,穿得烏鴉似的。」
夜很深了,滿城燈火璀璨,被映照得發紫的天幕上,孤零零掛著一輪碩大的月亮。如果撇開人間的濁世氣,這王舍洲的夜景算得上不俗。其實人人都喜歡盛世,越是輝煌,才越能免於庸常。
逼不得已,她只好拿出殺手鐧來了,輕呼一聲頭暈,順勢便撲向他懷裡。
蘇畫沒辦法,負氣退到了走廊里。
求人這個詞似乎用得太不委婉了,大司命冷冷一哂道:「既然蘇門主這麼閑,那在下便捨命陪君子了。」
大司命很樂意聽到他這樣的表態,畢竟要讓一位生性散漫的仙保持嫉惡如仇的態度是很難的。他環顧了一圈,「君上可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
看來是不想好好談話啊,蘇畫有些怨懟,「我是為諸位仙君好,我們樓里的姑娘很熱情,最愛送個點心,慰問慰問。倘或仙君們有旁的需要,姑娘也善解人意得很,這麼一來二去,當真不會出事么?」
紫府君坐上了觀指堂的正座,奢華的背景映襯著俯仰從容的面目,像金碧上落下一點濃墨,不散不擴,不可忽視。
蘇畫關心的是他們究竟什麼時候離開,波月樓來來往往那麼多暗線交易,有外人在,終究行動不便。她仰著唇道:「我們樓里年輕女孩子很多,不管是門眾也好,婢女也好,人數大大超出府君帶來的弟子。大司命知道男人混在女人堆里的下場么?好好的清修,恐怕要被打斷了。說不定從此落入紅塵,永世不得超生,這樣子多不好!」她眨了眨眼,「你們什麼時候走?」
大司命不屑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調開了視線。
正唏噓著,忽然一串骨碌碌的響動滾過來,停在她裙角前。垂眼看,是一截青竹做的信筒,古樸蒼健地刻著「紫府」二字。她抬眼往來路看,走廊盡頭站著那個判官臉的人,想必是一時不查,信件落地了,那麼巧,正好滾到了她面前。
君上莫名其妙的感傷總是來得很突然,過去的歲月里常有,歸根結底他還是個心思細膩的仙啊。大司命很善於安慰,他垂著眼說:「紫府的弟子一向都是素紗白袍,偶爾穿一回緇衣,屬下覺得很有味道。君上不必難過,這次是著了小人的道,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些微疏忽,和以往的功績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蘇畫有些憋屈,修行者靜坐靜站如同一日三餐,對於她這種凡人來說,要想拼過簡直是痴人說夢。她咬著唇,翻著眼看他,大司命表情倨傲,脫離了七情六慾的人,呼吸卻乾淨爽朗。
蘇畫哈哈笑起來,「那我可管不了,腳長在她們身上,她們愛去哪裡,愛見什麼人,都不由我做主。」一時語速放慢下來,嬌俏的眼波在他身上打轉,「紫府的仙君們個個好相貌,到底是仙山上來的。我瞧大司命也是,有人誇過你俊么?」
蘇畫氣定神閑,那彎彎的眼兒極具風情地婉轉一瞥,嬌聲道:「我有一事向大司命請教。」
蘇畫是什麼人呢,十六歲便任弱水門門主,手下四星,包括岳崖兒都是她調理出來的,道行不可謂不深。對付男人么,臉皮薄怎麼行,尤其這種已經把女人從生命里戒除的男人。他不動如山,那便要你去就山,不說其他,誘仙本身就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大司命是見過大場面的,疏忽出錯也依舊臉不紅氣不喘。看看那竹筒,再看看斜倚粉牆,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虞美人的蘇畫,步履不減,到了她面前。
勝利者滿臉輕蔑,轉身便走,臨走似乎說了句什麼,蘇畫一時沒聽清。等穩住了身形回過神來,才驚覺那三個字居然是老妖精!
這下他頓住了,自然不能去掀她的裙子,便直起身,蹙眉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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