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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兒沉默下來，她記得鵲山口那晚他和她說過，自己有了喜歡的姑娘，是同族，讓她不要為他擔心。究竟是他撒謊，還是鮫王弄錯了？

崖兒眼中殺氣灼灼，他的話讓她噁心。猛然向後一個肘擊，迫使他不得不放開她，她咬著槽牙道：「好好說話，別搞那些陰陽怪氣的論調。你殺了我父母，這筆賬我到死也要和你清算。」

崖兒握緊雙拳，他拿輕飄飄的語氣來談論她母親的臉，這樣的人不剁成肉泥，不足以解她的恨。

他卻搖頭，「休戰，談談前世今生不好么？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你才……這麼長。」他抬起兩手，比了個筷子長短，「一身毒瘴，妖氣縱橫，養在缽頭裡，滿屋子都是腥膻。我曾讓他丟了你，可惜他不願意。也不知他拿什麼辦法凈化了你，後來夏天總見你盤在他榻上，他說就算你修鍊成人，也會是個好人。可惜，你化形那天他不在，轉世之後也沒做成好人，反倒渾身業障，兩手攥滿人命。所以蛇就是蛇，不管換了幾身皮囊，骨子裡總有那股傲慢冷酷的味道。你喜歡他，他不知道你的存在，一切都是枉然。但你和我卻有幾分淵源——」他頓了下，高深一笑，「上輩子，你還是死在我手裡的呢。」

半邊身子頓時麻了，她忍痛不及，劍也脫手落在地上。一隻黑舄踩住撞羽，見她袖中又有劍鋒閃現，在她發起新一輪的攻擊前，反手將她扣在了胸前。

她謝絕了他的好意，一個人涉水而過，往東邊的山上去了。

一切時機不對的打架都是瞎打，他見招拆招，調侃道：「岳樓主何不省省力氣？你使的招數里還有我教你的，徒弟打師父，你以為打得贏？」

他的話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她厲聲道：「別給我裝神弄鬼，有種再戰。」

他笑吟吟地看著她，忽然道：「三千年了，你還是喜歡他。」

已經勢不兩立了，還敘什麼舊。她不懂男人之間的相處之道，大概尚有心結沒解開吧！仰頭看天，水牆厚重，看不見天上的太陽，也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反正離hｅtｕｂoｏk•ｃｏm•ｃｏm十五越來越近，該部署的，現在就要安排起來了。

他看著長大的？崖兒對他的猖狂很不屑，既然狹路相逢，就沒什麼好客氣的了。她抽出撞羽指向他，「拔劍吧。」

這哪是求人的態度，分明是強盜做派。他很想找個人說說理，結果那伙人的頭頭寒著一張臉，他縮了縮脖子就退出來了。心道大事不妙，這人可能是仙君的老本家，氣質看上去好像啊。只不過他的脾氣沒有仙君好，那也沒辦法，誰家還沒個倒霉親戚呢。

他滿腹牢騷，可惜他的首席大臣聽不懂人話，兩眼怔怔看著他。

這春岩四面環山，孤山頂上那面太乙鏡最後會照在哪裡，誰也不知道。還是得先熟悉一下環境，她倒並不怕厲無咎的人會來找她麻煩，神璧的好處是融進她的骨血，不是她的意願，寧願碎裂也不會屈服。所以當初厲無咎只是派五大門派圍追堵截，要是能夠把神璧從她父親身體里催逼出來，就不用兜這麼大的圈子了。

她抽身出門，蘇畫在院里站著，見了她便迎上來。她問：「仙君呢？」

雖然這鮫王滿嘴胡言，但大致的情況總不會亂說。崖兒聽后心裏發沉，不知樅言長久以來遭受了怎樣的煎熬。

「厲無咎帶來的那些人一個不留，明晚子時之前，把鮫宮內外的戍守全部剷除，對方的人越少，咱們的勝算就越高。如果寶藏的大門能順利開啟，安排幾個人在洞外人留守，不能一窩蜂全湧進去。」

她不應他，一味啞戰，撞羽的劍尖鋒利無比，劍氣所至，輕易就割破了他身上的衣衫。他來奪她的劍，她轉腕揚袖換至左手，挑劍向上橫掃，劍鋒削過他的喉頭被他閃過，緊跟著一記重擊，猝不及防敲在了她小臂上。

站在曠野上四顧，山石嶙峋，不知道哪塊石頭後面藏著玄機。她在亂石間行走，想起以前奉命出任務，那時候一個人仗劍天涯，身上沒有負累，要比現在痛快得多。

大堂里躺著個人，據說是仙君夫婦撿回來的。他看了眼，「龍hｔｔｐs://m.ｈeｔｕbｏoｋ.cｏm•ｃｏm王鯨啊。」

也許藏著長生不老的葯，吃一顆就能壽與天齊？還是供著什麼曠世的神兵利器，隨手一揮就能死一大片？不過想了一圈，最大的可能依舊是財寶，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這些陸地上的兩腳獸一向這麼貪婪，沒有經歷過滅頂的災難，永遠不知道錢財以外還有很多東西很可貴。

鮫王說知道，「我們大池就剩這一條了，三個月前我還見過他。」

「不可能。」鮫王拉著大嗓門說，「羅伽大池上原本是沒有龍王鯨的，這裏的水族全是小魚小蝦。幾十年前來了一對母子，後來母鯨失蹤了，就剩下這條小鯨到處找他娘。這些年我們看著他從東到西，從南到北，一直是獨來獨往，沒有半個同伴。如果說大池上誰最孤獨，肯定是這條大魚，沒娘的孩子可憐，要有個姑娘倒好了，談談情說說愛，什麼娘啊，早忘了。」

蘇畫道：「被厲無咎請去敘舊了。」

回頭望一眼，後來的這批人真是太過分了，居然霸佔了他的宮殿，還喝他的酒。他開始嘀嘀咕咕埋怨，「不是說好了在外面解決的嗎，怎麼又把人帶回來了！拜託尋寶有個尋寶的樣子，十個八個人最多了，這樣便於分贓嘛。哪像他們，全家老小都來了，不是來挖寶，是來旅遊的吧！」

「我先前和他聊起你，他竟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多叫人傷心！不如你跟著我吧，這事本來就不和他相干，讓他回蓬山看他的琅嬛去。你我精誠合作，開啟寶藏后我定不負你，甚至會比他對你更好，如何？」

這麼說來，從小看著她長大，似乎並不是胡諏的。

崖兒並不理會他那些插科打諢的話，蹙眉道：「厲盟主怎麼在這兒？」

鮫王說走吧，「上官衙逛逛去。」

她極盡冷嘲，沒關係，反正他也沒準備聽她說什麼好話。不過冤屈的部分還是要反駁一下的，「隨口的玩笑話，當不得真。從煙雨洲到王舍洲，千里之遙運送一張麵皮，拿到手后根本沒法看了，這你也信？」

往城內看看，上仙終究是上仙，先來卻www.hetubook.com.com保持著溫文爾雅的風度，請他住鮫宮都不住，情願和那些人一起擠在官衙內。兩相一比較，高下立現。不像後來的什麼盟主，猖狂又任性。更可惡的是手下比他更囂張，仗著牛高馬大拿鼻孔瞪著一方大王，沖他大吼：「我們在大池上漂泊了半個月，很累的，這個地方借我們暫住一下。」

蘇畫道是，「我和魑魅魍魎守門，你們進去，要是有什麼變故，我們也好裡應外合。」

「你不管龍王鯨的精魄了么？」

「可你許諾盧照夜，殺了我母親之後，將麵皮送給他夫人。你這樣的人真可怕，難怪我母親看不上你。」

「應當還有一條吧。」她遲疑道，「是個姑娘。」

看來她一點都記不起以前的事了，他笑道：「前世因今世果，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相遇。」他抱著胸，歪著頭打量她，「是你執念太深，才會又一次遇見他，如果沒有他，你應該是我的。」

他幽幽嘆了口氣，「要不是你先出手殺了蘭戰，這會兒你應該在我身邊，做我的女人。你看我和仙君的品味多相像，畢竟是幾千年的摯友，連女人都會看上同一個。」

走走停停，前面是片石林，那些石頭一簇簇地直立著，頗有崢嶸之感。她摸了摸腰間的劍，舉步走過去，剛繞過一塊巨石，便見石后倚著一個人，抬眼一瞥她，曼聲道：「我可沒有同樓主約好，萬一被仙君發現，樓主要極力解釋，別讓他疑心你我有染，又讓我有口難言。」

是啊，三途六道中，人是最最脆弱無用的。肉體凡胎，壽命不過短短几十年。蘇畫一直覺得沒人能陪她走到最後，最大的困擾還是這個。自己垂垂老矣，枕邊人尚年輕，感情不是常開不敗的，過了新鮮期，剩下的就只有自己。

蘇畫卻說不，「以前的敵人都是凡人，現在的敵人離仙不過一步之遙。你不能用血肉之軀去和他們的仙術抗衡，即便你曾經多麼無敵。這世界仙妖混雜之後，就再也不是以前的樂土了。」

他處處周全，並沒有和她說實話，什麼漂亮的同族姑娘，都是騙她的和-圖-書。求而不得便放棄了，她知道他喜歡她，雖然從來沒有說出口，她心裏也明白。這世上的情總沒有雙全法，本來倒也不必心生愧疚，但他太可憐了，這一生總在失去，從來沒有得到過。如果那次龍涎嶼上不曾救她倒好了，她的出現確實讓他的苦厄加倍，不單是心理上的，還有身體上的。

這力量驚人，她竟掙脫不出。像翅膀被釘住的蛾，就算逃出生天，也難飛得平穩。可她依舊不屈反抗，掙得他廣袖搖曳，潮濕的空氣里有冷香氤氳擴散。她忽然怔住了，是刀圭第一的味道。她想起那個細雨淋漓的春日，在她半死不活時站在她床前的黑影，熏的就是這個香。

鮫王噯了聲，「巡視嘛，你懂的。」一面扭身化出兩條腿，邁進了官衙正堂。

崖兒怔了下，他神神叨叨的，不知又在拉扯些什麼。

他臉上似乎有些悵然，「說起你母親……一去二十二年了，我還記得她在通天塔前跳舞的樣子。」

鮫王很惶恐，對突然又冒出來的一撥人感到束手無策。

「厲無咎曾是上仙，即便轉世之後也不是凡人能對付得了的。樓主要報仇，還需藉助仙君的力量。」

這鮫王倒有點見識，崖兒回身問：「大王知道龍王鯨？」

「唉——」他嘆口氣，擺了擺手，「算了，再忍一天吧，過了十五他們就走了。」至於那個什麼寶藏，作為土著的鮫人從來沒有關心過，裏面究竟藏著什麼，搞得他也有點好奇了。

鮫兵前呼後擁著，哪怕被人霸佔了皇宮，他也還是帝王出巡的架勢。進了官衙發現水都給汲幹了，幾個一起喝過酒的男人見了他揚手打招呼：「大王，你來了？」

崖兒不知道他的話有幾分真假，當初她學武時，蘭戰不時會帶各門的高手來傳授她武學。現在的波月樓只剩下弱水門和生死門，當初卻是門戶眾多，人員紛雜。十幾年前誰教過她，她不記得了。那些所謂的師父不過稍稍指點一招半式，她沒有必要去記，反正最後都死在她劍下了。如果他的話屬實，至多證明波月閣當初也是眾帝之台麾下的。他這種兩面三刀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物，吸納名門正派之餘，手下必然有幾個專使陰招的爪牙。

可惜拿不回他的精魄，妖的精魄就像人的靈魂，損毀半分都難以蘇醒。她垂著兩手凝視他，越看心越涼，恨自己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她成了沒爪的鷹。厲無咎明明就在半山的鮫宮裡，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昏睡的樅言也好，枉死的那五十三個門眾也好，都得再等等。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她自己也說不清了。

她聽后苦笑了下，「我真不喜歡現在這樣，以前單槍匹馬橫行天下，自從找了個男人，事事都要倚仗他。」

紫府君曾說他極端，可自己找的女人，還不是像他一樣極端！她的劍很快，破空橫劈恍如焦雷，他接了她幾招，原本就是陪她過過招而已，誰知她竟越戰越勇了。

崖兒頷首，望向鮫宮方向，喃喃道：「仙君是個念舊情的人，他對厲無咎還是下不去手。如果任由事態發展，我不知怎麼才能報得了仇。」

她簡直一臉深惡痛絕，「厲無咎，你瘋了嗎？」

他笑了笑，「我先來的，你卻問我為什麼在這兒？」眼看她又要拔劍，他噯了聲，「四下無人，誰也幫不了你，動手前還請三思。可要是殺了你，我又下不了手，畢竟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多少總有幾分感情。」

推開大門邁出門檻，身後的鮫王大呼小叫著：「夫人要出去嗎？寡人正好有空，可以陪夫人到處逛逛。」

她開始考慮，要不要驅動神璧殺了他。但她沒有十足的把握一擊即中，萬一出現閃失被他反將一軍，那神璧可能會落進他手裡，到時候沒了制衡他的條件，局面就更糟了。

大戰在即，困在這官衙里讓人覺得窒息，崖兒說：「我出去走走，師父替我照看樅言。」

「寡人這小小的春岩城到底是颳了什麼妖風啊，一下子引來各路豪傑。」他坐在宮殿前的廣場上納悶，「一百來號人吃喝拉撒，不會破壞這裏的環境吧！鮫人又不是魚鷹，上哪裡捕那麼多的魚辦宴席啊，寡人的壓力好大。」

她冷笑了聲，「精魄一散，我就讓牟尼神璧為他陪葬。你想找孤山寶藏？下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