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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吻過我們的臉

作者:明月他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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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唯有愛不朽

第十章 唯有愛不朽

「也就一般般吧。」
忽然,周振南覺得說不出的倦怠,彷彿自己一直為之奮鬥了很久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她說得咬牙切齒,越說心中越是不甘,本來俊俏的臉也好似扭曲變了形一般,眉目之間都是無盡的恨意。她略停了一下,又接著道:「江城北既然願意為了她連公司都不要了,那我就成全他。等他沒有了公司,沒有了錢,欠了還不完的債,我看他還能不能這麼得意,看他要把趙明明這個女人怎麼樣。」
茶室外面的走廊里掛著燈籠,在夜風中微微地晃動著。隱約有音樂傳過來,細聽才覺出是有人在唱評彈。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過了一會兒,趙明明終於走到何淼的面前。
江城北聽她這樣說又是心疼又是難過,越發摟緊了她,說:「我並不需要何淼留什麼情面,我不怕輸,也不是輸不起。明明,你要相信我,我一定還會回來實現我的目標的。」
那人仍舊就是滿面的笑容,說:「我雖然不認識你,但是我知道你,我是周釗平。」
「哦。」趙明明的語氣里聽不出什麼波瀾,像是應著什麼平常不過的事情。過了一會兒,她才說,「周振南,作為朋友,真心祝賀你笑到了最後。」
江城北解了鎖,開了車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伸手大力地將車門關上,人又折返回來拉住趙明明,說:「先回家。」
趙明明抬頭看了一眼周振南臉上又氣又急的表情,笑了一下,才說:「我找何淼碰碰運氣。」
何淼見周振南這樣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又想起剛剛江城北的樣子,心裏的怒氣終於像火山一樣爆發了出來。她伸手拿起面前的杯子就向周振南扔了過去,她扔得又快又急,幸好周振南反應得快,躲閃開了。可是何淼還不甘心,又拿起一個向周振南扔去,還用腳踢翻了一旁空著的椅子。
何淼沒料到他會說這個,人也不禁一呆,說:「你說什麼?你要說什麼?」
何淼說到這裏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周振南,不耐煩地說:「你做事情怎麼這麼慢,對泰悅的收購什麼時候能完成?」
江城北寫了一個數目給周振南,周振南接過看了一下,露出笑來,說:「其實,你可以再開高一點。」
第二天,江城北晚上有一個應酬,沒想到卻碰到了何淼。何淼看到江城北,笑得一臉得意,走到江城北的面前,說:「江城北,好久不見。」
「何小姐,要怎麼樣你才可以放過城北?」
周振南只送過兩次趙明明回家,可是卻把路線記得十分清楚。因為過了交通的高峰期,一路上十分暢通,沒用多少時間,便到了小區門口。周振南在路邊停了車,扶趙明明下車。沒想到卻碰上了回家的江城北。
何淼說著看向周振南,臉上的神情還帶著一點欣喜,讓周振南看著也不禁有了幾分感慨。可只是轉瞬,眼中僅有的一點溫柔也變成了犀利,還有濃烈的怨恨,可能是因為心中想起了什麼,何淼好似咬著牙一般,臉頰也凹了進去。
陳峰的話讓江城北哈哈大笑起來,好一會兒,才說:「陳峰,你讓我這個老闆無話可說。」
他掏出電話,翻到趙明明的號碼,想了想,還是沒有撥出去,只是發了條簡訊,問:「沒事了吧?」
周振南聽何淼這麼一問,整個不由得怔了一下,似乎慢慢地才回過神來,他看了一眼何淼,才說:「我要和你解除婚約。」
何淼聽了他的話本來十分生氣,可是想了想又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剛垮下來的臉很快又露出了笑,說:「周振南,贏了你一直想贏的人,你不但不高興,怎麼好像還很生氣似的?
他提著筆,人卻出起了神,像是在想著什麼。他的眉峰微蹙,神情十分嚴肅,側臉十分英俊,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和江城北十分相像,連神態亦是。
周振南聽了周釗平的話一怔,還沒說話,就聽周釗平繼續說:「看你穿得這麼正式。」
熱熱的茶水還帶著一點燙人的溫度,已經泡開的茶葉淋了趙明明一頭,茶水從頭頂滴下來,模糊了趙明明的雙眼,還有一些水珠從趙明明的臉龐兩側淅淅瀝瀝滴落下來。
江城北卻仍舊不慌不忙,抽出一張紙巾邊擦手邊說:「何淼,我本來並不打算與你計較的,這是你自找的。這杯水,是我替明明還給你的。奉勸你一句話,好自為之,我江城北就算沒有了泰悅我還是江城北。」
這個張大夫雖然早已見慣了場面上的人,可是見周振南這樣鄭重其事,心裏還是被深深震撼了一下,說:「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周先生不用客氣。」
周釗平擺了擺手,說:「我喝茶就可以了。」
周釗平聽趙明明這麼一說,十分高興,目中都是欣喜的光芒,忙道:「不用太久,跟你說說話就可以。」
「我也知道是自取其辱,可是你們都不肯放過江城北,能怎麼辦呢。」趙明明說著,抬頭看住周振南。
「而我,一生下來,就只有一個使命,就是要讓東方實業的基業長青,這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義。我一生的生活軌跡,讀什麼書,受什麼訓練,選什麼樣的對象都只能以這個目標為前提,永遠不能爭辯,更不可能抗議。也許這是很多人盼望的命運,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對,相比之下,你可真是個摳門的老闆。」
「我沒有什麼事情,只是知道你是城北的女朋友,我來看看你,能不能一起喝杯茶?」周釗平將姿態放得很低,目中都是長輩對晚輩的慈愛之情。因為年事已高且又在病中,周釗平看上去顯得十分蒼老,清瘦的臉上都是時間的溝壑。但在舉手投足的細節中,依然可以看到他年輕時的風采。
最後,趙明明終於還是去找了何淼。在江城北第一次見到何淼的那間茶室。
周振南來到病房,看到站在陽台上周釗平瘦削的身影。晨光中,周釗平的身影顯得遙遠而寂寥,仿如小時候看到的中國畫里的遠山近水,點點筆墨,總是讓人覺得難過。
聽趙明明這麼說,周振南心裏百味雜陳,想起初見趙明明時的情形來。那個時候,她謹慎而小心,跟在江城北和陳峰的身後亦步亦趨,卻又禁不住好奇,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在拍賣場到處亂看。
「就兩三百米的距離,走過去就可以了。」
茶很快送上來,待服務員離去,周釗平才說:「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不是把生意做得有多大,而是有兩個這麼優秀的兒子。」
會議室里的一干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怔在那裡,等到周振南幾乎要走出會議室了才回過神來,媒體頓時手忙腳亂,人仰馬翻,紛紛循著周振南追上去。見追周振南無望,又將問題拋向江城北。
周振南邊說邊往外走,走到門口停下來回頭對何淼說:「我想你現在大概沒有心思跟我一起吃飯了,我就先走了。另外收購的事情,都在按計劃進行中,馬上就會有分曉了,你少安毋躁。我建議你不如花點心思想想收購后你怎麼才能打理好泰悅。你爸爸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給你這麼大的玩具,你也要玩得轉才行。」
江城北的到來引發了簽字儀式上的第一個騷動,很多人都想看年輕氣盛、不可一世的江城北虎落平陽會是一個什麼樣子。
「補償?你怎麼補償?我和你聯手收購泰悅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出口氣,你為什麼要出爾反爾。你又憑什麼說不收購了就不收購了。」
「找何淼碰運氣,你這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嗎?」
「見一見我?」江城北低聲重複了一遍周振南的話,他的聲音很輕,彷彿喃喃自語,可是語氣里都是嘲諷與鄙夷。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看向周振南,問,「他憑什麼?我為什麼要見他?就因為這是他的願望,所以我就要去見他嗎?
周振南見江城北和趙明明如此,心中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觸。說:「趙明明去求何淼,希望她能對你網開一面。」
人生起落,可倚靠的不過就是自己的一雙手,一個親愛的人和二三知己而已。也正是因為有著這份情意,才能在這汲汲營營的生涯里坦然活下去。
江城北聽趙明明提起自己的母親,在電話那端也靜了下來,略隔了一會兒,才說:「媽媽會贊同的,相比功成名就,揚眉吐氣,她一定更希望我幸福,而我,跟你在一起就很幸福。」
周振南看著何淼,看著她因為憎恨而變形的臉,搖了搖頭,才說:「何淼,你不覺得你自己很可憐嗎?」
趙明明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站起來向外走,剛走出兩步,卻又被周釗平喚住,說:「你能和城北一起共同生活,我很為他高興。城北這孩子不容易,還請你多體諒他,照顧他,包容他。我祝你們幸福。」
他走進來,身後和_圖_書仍然是他的班底,依舊是鬢如裁,眉如劍,目似星辰朗月,說不出的好看。眉目之間亦沒有半分的沮喪,甚至對著一干媒體還笑了笑。他穿一身黑色的西服,配魚肚白色系的襯衫,自是有一股氣勢,一雙眼眸黑白分明,好似淡淡地掃過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江城北點了點頭,也不再說話,轉身便向球場外走。走了兩步,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又走到周振南的面前,說:「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我雖然也不怎麼喜歡你,但是,你覆滅了我心中養尊處優大少爺的草包紈絝形象。」
江城北聽趙明明這樣說,輕聲哼了一下,都是不屑,說:「他跟你說了什麼?後悔,企求原諒,還是博取同情?」
「這裏沒有什麼像樣的地方,只有前面有一個小咖啡廳,您看可以嗎?」
上午的時候,趙明明從小區出來準備去超市買些生活用品。這段時間事情太多,忙成了一團。家裡面更是彈盡糧絕,連牙膏、洗髮水這些必需的生活用品也見了底。趙明明正低頭看著手裡的購物單子,心裏盤算著有沒有忘了買的東西,突然聽到有人喚她。
周釗平說著,看著周振南的眼神都是眷眷的慈愛。不論他長得多大,多麼強壯,多麼厲害,多麼讓人景仰,可是在周釗平的眼裡,始終只是個孩子,他的孩子。
何淼聽了趙明明的話,看住趙明明,趙明明亦看住她,兩個人也不知道就這樣對視了多久。突然,何淼將自己手裡的茶翻手從趙明明的頭上淋了下去。
「我可憐?」何淼聽了周振南的話一怔,但很快便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起來,看著周振南問,「我有什麼可憐的?」
會場里一片寂靜,就等著周振南的簽字,可是他卻只是坐在那裡,不動。何淼沉不住氣,走上前去輕輕地推了推他,提醒他快點簽字,可他卻置若罔聞,仍出著神。連一旁的江城北也覺得奇怪起來了,扭過頭來看他。
趙明明點了點頭,說:「還好。」
「趙小姐。」
空氣里彷彿有一種說不出的漫漫氣息,好像是陽光,又像是路旁的青青草坪。這樣明媚的天氣,周振南卻覺得憂傷,只覺得說不出的酸楚,原來這樣燦爛的陽光,也終是有照不到的地方。
「好,你開個價。不過我現在答覆不了你,需要董事會開會討論一下。不過我可以保證,只要你開出的價錢不是十分離譜,我會讓董事會順利通過。」
「我看著他一點點地成長,變得強壯,從默默無聞到聲名遠播。作為一個像我這樣的父親的心情,你是很難體會的。我想告訴他,我是他的爸爸,可是我又不敢告訴他。做生意的人,其實不怕欠債。因為不論多少錢,總有個數目,也總有還完的那一天,而我對城北的虧欠,我不知道要怎麼還,又怎麼才能還得了千萬分之一。因為知道自己實在是虧欠得太多,我沒有勇氣走近他,面對他。」
「我沒有為誰當說客,我只是希望你將來不要覺得遺憾。」
可是人還沒坐下,何淼卻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問:「周振南,為什麼要功虧一簣?」大概是因為完全沒有意料到的失望,又因為心中的不甘,何淼整個人彷彿歇斯底里一般,原本精心修飾過的妝容此時看起來讓人不寒而慄,尤其是血色的唇,張合之間,凌厲至極。
穿著制服系著黑色圍裙的服務員上來問:「請問兩位喝點什麼?」
「江城北,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很羡慕你,因為你人生的目標可以由你自己掌握,你所做的都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不用猶豫,不用顧忌,也不用懷疑。也許你受過我不能想象的委屈,吃過我不能置信的苦頭,但是你的人生是自由的。
「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一年之內不允許裁員,不允許降薪,不允許隨意更改公司福利,不允許調換中層領導人員,能做的你都做了。」
周振南卻並沒有理會,只是繼續說:「你是不是覺得你隨便給人一點什麼都是你的恩賜,別人就該趴在你的腳邊舔你的腳趾?
她的眼神像是企求,又像是無望,讓看著的人都覺得悲憫。周振南心裏只覺得說不出複雜莫名。發動了汽車,說:「我送你回去吧。」
毫無徵兆的變化讓江城北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會議室離開。周振南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長出了口氣,原本沉甸甸的心也好似輕鬆了下來。他從辦公室的酒櫃里拿出一瓶酒來,滿滿斟了一杯,舉起來一口喝乾了。
「他是誰?」
周釗平臉上的神情瞬間黯淡下去,只餘下難以言說的苦痛,彷彿無法呼吸,讓趙明明也生出深深的憐憫來,問:「為什麼您當初會遺棄城北母子,您知不知道城北和他的媽媽一直生活得十分辛苦?」
而現在,未知的結局正在向他們走過來。
不過短短几百米的距離,周釗平就已經是氣喘吁吁,可見身體已經差到了什麼地步。趙明明扭頭看了一下他用力地前行,可臉上都是愉悅的神情,只覺得心裏說不出的錯綜複雜,又覺得憐憫,便停下腳步轉回來攙住周釗平,說:「我扶您吧。」
周振南走過來和他微笑握手,現場所有的閃光燈唰唰在他們的身上閃爍。每個記者都目不轉睛地捕捉著任何一個細節,彷彿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漏掉什麼信息一樣。
很快就到了簽約的日子。那天的天氣極好,雖然已是晚秋的時節,可是路旁花壇的花兒,還在爭相地綻放出這一季最後的光彩。金色的小**,火紅的大麗花,擠擠簇簇地堆在枝頭,滿目的燦爛繽紛。
年長的老人點了點頭,微笑著道:「這樣冒昧打攪你,實在是對不起。」
「我這輩子就是這樣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早點明白。生活不是較勁,而是和解,和自己,和敵人,和生活本身和解。」
「何小姐,我不能離開城北,只要他不離開我,我就不會離開他。」
「趙明明,這杯茶是為了我媽媽。」何淼說著,又從桌上拿起另外一杯斟滿了水的茶杯從趙明明的頭上淋下,說,「這一杯,是為了我自己。
「滾。」趙明明笑著輕斥了一聲。
「可以可以,你是想走過去,還是坐車?」
「你倒是了解我。」
他回到公司,雖然他們已經大獲全勝,但畢竟事關重大,其他的高層早已等候在那裡,正襟危坐,等著他的指示。周振南倒是十分輕鬆,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說:「這宗收購案,大家都辛苦了,等一會兒簽了合同,一定好好謝謝大家。以後兩個公司的整合過渡,能否順利經營達到預期目標就要仰仗大家了。」
趙明明聽他這樣說,便將菜單還給服務員,說:「兩杯紅茶。」
「這裏就已經很好了。」周釗平說著看向趙明明,說,「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懂得在哪裡吃飯,吃什麼飯其實完全沒有關係,重要的是跟誰在一起吃飯。今天能見到你,我已經很滿足了。」
何淼沒想到江城北這樣不卑不亢,對著自己的冷嘲熱諷既不氣短也不讓步,反而顯得她鋒芒畢露,了無意趣,這樣鎩羽,何淼心裏的煩躁終於再也忍不住表露了出來。說:「江城北,就算你嘴皮子耍得再順溜也沒有用,你已經輸定了。」何淼說著,像是想起了什麼事一般,面上笑容一展,看著江城北,道,「我還有個有趣的事情說給你聽。昨天,趙明明來找我的事你知道了吧。她為了你還真豁得出去,在我面前說跪還真就跪了。」
寬闊的馬路兩邊種著一種樹,葉子金黃,一枝連著一枝,一簇擁著一簇,仿如祥雲一般。這是這個城市最美麗的時節,真正的秋風更比春風好。
江城北扶著趙明明進了屋子,讓她坐下了。自己到衛生間拿了浴巾替她擦頭髮,天氣涼,頭髮幹得慢。趙明明的發梢還淌著水珠,濕漉漉的頭髮一綹綹地團成一團,髮絲之間都是茶漬,殘茶的味道混在頭髮里。
周釗平聽他這樣說,幽幽地嘆了口氣,才說:「他從來都比我要勇敢得多。」他說到江城北,本來老去而黯淡的眼神里突然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驕傲,那是他的兒子,與他血脈相連。
趙明明聽了他的話,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問道:「城北,將來你會不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江城北卻搖了搖頭,說:「不用,我是賣股份,不是敲竹杠。」
可是周振南這時卻突然站了起來,合上文件,說:「抱歉,我改變主意了,東方實業放棄收購泰悅。」他說完便大步從會議室里往外走。
他極力地讓自己看起來一如平常,不讓周釗平察覺到自己的情緒,說:「今天的事情是很重要,對我,對東方實業都很重要。」
周振南瞥了一眼何淼,一副懶得再https://www.hetubook.com.com跟她廢話的神態,說:「我勸你一會兒還是謹言慎行,免得自己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笑話。」
「他說的話很少,大部分的時間都沉默。」
「明明,你怎麼啦?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江城北聽了她的話,不禁關切地問。他的語氣里都是關切和擔憂,誰會相信殺伐決斷、雷厲風行的江城北也會有這樣化作繞指柔的時候呢?
周振南聽到她的聲音,陰鬱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不自覺彎下嘴角,說:「你怎麼不回簡訊,打電話過來了?」
何淼被江城北氣得一怔,眼睛一瞪,正要發作,但很快卻露出笑來,說:「江城北,你給我點意見,我拿到泰悅公司的管理權后該如何管理泰悅好呢?」何淼說著,看著江城北眼珠轉了轉,接著道,「要不,我請你來當泰悅的總經理,繼續管理泰悅公司如何。畢竟是老東家,熟門熟路。或者……」說到這裏,何淼停了下來,盯住江城北,說,「或者,你求求我,也許我會放過泰悅也說不定。」何淼說完目不轉睛地盯住江城北,看他的反應。
看著周釗平的眼神,周振南只覺得心裏百感交集,又覺得無比的難過。小時候總覺得自己的爸爸多麼了不起,為有這樣的爸爸自豪,跟其他的小朋友炫耀。長大一點,又覺得這樣的爸爸是壓力,是懸在頭上的劍,覺得煩悶無奈。再大一點,看到他頭上長出的白髮,才知道自己的爸爸原來也會老,也會生病,也很脆弱。現在,周釗平就要離周振南而去了,永遠地離開他了,周振南一想到這裏,就覺得好似有切膚之痛,彷彿萬箭穿心一般。
「知道周大少爺你不習慣發簡訊,免得難為你,就直接給你電話了。」
趙明明這才知道江城北的媽媽名字叫小彤。趙明明雖然沒有見過她的照片,但想她一定是非常溫柔堅強的女性,所以從來不會為自己的選擇後悔,也從未在困苦的生活面前低頭。
江城北亦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變故,人坐在那裡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滋味,一時之間,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觸湧上心頭,像一鍋麻辣亂燉,燒得心裏都是汩汩的熱氣。會議室內一些沉不住氣的人早已低聲議論起來。
周振南說著輕輕笑了笑,眼神中透出一種迷茫,扭過頭來看住江城北,問:「你說這樣的人生是幸運還是不幸?」
周振南聽他這樣說,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裝扮,他今天穿一套藏藍色的西服,裏面搭一件淺到極致的藕荷色襯衫,配同色系的領帶,整個人真是顯得玉樹臨風,面若冠玉,比畫報上的男模特還要賞心悅目。
周振南只覺得累,不想與她做太多糾纏,但因為是自己單方面反悔,又有些歉然。說:「何淼,對不起。這次是我個人突然的決定,違背了之前我們之間的協議,我向你道歉,因此造成的何氏的損失由我負責補償。」
不一會兒,周振南的手機就響了,接通了,就聽到趙明明的聲音:「我還OK,昨天謝謝你。」
周振南話沒說完,何淼就推門進來,說:「周振南,你的公關部怎麼安排的,這麼重要的簽約儀式,怎麼就來了這麼幾家媒體?」
周釗平說著頓了一下,抬眼看向窗外,他的眼睛看向遙遠的遠方,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整個人都好像陷入了進去。初升的太陽照在他的臉上,照出他臉上褐色的老年斑,照著他灰白的鬢角,也照著他臉上蒼茫的神色。
趙明明聽著輕輕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是無謂,說:「算了,媽媽。何建輝這麼做也不過是人之常情。」
「如果我是江城北,我也會選趙明明,不選你這個千嬌百媚的大小姐。」
周振南聽了趙明明的話,沒有說什麼,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東方實業對泰悅的收購已經快要落定了。江城北也決定了把股票賣給我,用不了多久,就會簽協議了。」
「來了怎麼不上去?等很久了嗎?」
「那你就別說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趙明明看了周振南一眼,點了點頭。周振南扶著趙明明到了車上,抽出紙巾替她擦拭頭上殘餘的茶葉,說:「趙明明,你怎麼這麼笨?」
庄馨聽到趙明明的聲音,禁不住一陣辛酸,說:「明明,對不起。」
周釗平點了點頭,說:「好,你先走,我還想再坐一會兒。」
他極少發簡訊,一個一個地點擊拼音字母的動作有些笨拙,路燈亮白的光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映出他修長的身影。
她這樣冷靜的語氣,讓庄馨擔憂起來,便連忙安慰道:「明明,你別著急,我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勸勸他。」
江城北聽她這樣說,腳下的步子慢了下來,停住轉頭看向趙明明,問:「你去見他了?」
他站在那裡,並不著急,等著趙明明考慮。趙明明猶豫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周釗平,終於說:「我只能坐一會兒。」
何淼見他這個樣子,越發笑得開懷,大概是從前為了要風度,許多刻薄話藏在心裏,積累了很深的壓抑,而此時,一開口便是惡言:「江城北,你終於沉不住氣了。看來你對這個趙明明倒真是真心實意。不過,她那樣的女人,最會逢場作戲,你小心陰溝里翻了船。想想趙明明的那個媽,就該知道她是個什麼德行。」
親情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他存在的時候你並不會覺得生活有什麼不同,可是一旦他要離去,卻好似有人突然砍去你的手腳,讓你傷筋動骨,再也沒有辦法正常地生活,從此以後,食不能下咽,寢不能安寐。
周釗平緩緩道出自己的名字,趙明明卻恍如平地里起了驚雷,又驚又詫地看向他。說:「您找我有什麼事情?」
周振南聽江城北這麼說,抬起頭來看著江城北,道:「江城北,我雖然不喜歡你,但是我很尊重你,同時也很欽佩你。雖然勝負已見分曉,但這並不影響我對你的看法。」
「周釗平。你是去見他了嗎?」
周振南看著他,心裏不知道是怎樣複雜的一種感觸。一時之間,他不知道告訴江城北父親的身體狀況和心愿,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江城北點了點頭,看著趙明明進衛生間。從背後看過去,趙明明的身影瘦削而單薄,彷彿又瘦了許多,一件薄薄的外套穿在身上,空蕩蕩的。江城北的心裏泛起一陣心疼,開口喚住她:「明明。」
「好。」江城北接過合同翻了翻,厚厚一疊齊整的A4紙,用手順溜下去,發出噗噗的聲音,弧線一般劃過,像正在扇動的扇子。氣流形成的微風吹在江城北的臉上,吹得他額前的髮絲豎了起來。
何淼以為趙明明會站起來掉頭就走,沒想到她卻仍然跪在那裡沒有動,不禁得意地笑起來。也不說話,只是喚了服務員換了茶水和茶點,細細地品起茶來。
很平常的路邊咖啡館,十幾二十平方米的面積,擺著幾張原木色的桌子。因為是上午,沒有客人,服務員正在打理吧台,見有人進來,其中一個機靈的小夥子連忙迎了上來,說著「歡迎光臨」。
誰知江城北只不過輕輕笑了一下,臉上的神情十分坦然,既不窘迫也沒有狼狽,一如平常,說:「何小姐,要是你拿得到泰悅的管理權,那我恭喜你。何小姐出身名門,家學淵源,還需要我的指點嗎?至於請我當泰悅的總經理,何小姐你就不要白費這個力氣了。若是你想羞辱我,那你隨便。不過何小姐,你先把泰悅看好了,別剛剛左手拿了管理權,右手就送了出去,那就是竹籃打水空歡喜了。」
何淼大概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不禁被周振南問得愣在這裏。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她的心裏不知是怎樣的變換,臉上的神色千變萬化,陰晴不定。
周振南強忍著心中的悲傷,故作高興地喚道:「爸。」
「可是江城北瞎了眼睛,居然會看上趙明明。趙明明有什麼好,有我好看嗎?有我有錢嗎?就憑她那個給人做了一輩子情婦的媽媽,她還能是個什麼人。等江城北新鮮勁一過,還不是有多遠扔多遠,我看她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趙明明聽他這樣問,抬頭看了看江城北,俊朗的面龐都是關切的神情。他有極好看的眉目,眼波流轉,彷彿真的有光。趙明明凝視了他良久,伸手撫過他好看的臉,才慢慢露出笑來,搖了搖頭,說:「沒事。」
何淼仍只喝著手裡的茶,不看她。直到趙明明屈腿跪了下去,何淼才滿意地笑了一下,抬起眼波看了她一眼,說:「你行這麼大的禮,要求我什麼?」
趙明明握著電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媽媽,一定很難為你。」
周振南聽了江城北的話,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過了好久,才看著他點了點頭,m.hetubook.com.com說:「你說的不錯,我只能做我爸爸的兒子,你也只能做你母親的兒子。」
也許他應該順其自然,由命運來決定這一切。不,他不應該。雖然他沒有任何權力替任何人做決定,但是至少應該將真實的狀況告訴江城北,告訴他想見他是父親生命中最大的願望。
何淼被周振南吼得怔在那裡,抬頭見他滿臉都是厭惡,不知怎麼的,心裏一陣難過,禁不住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們都知道你已經傾盡了全力。」
周釗平聽他這樣說,輕輕「哦」了一聲,便陷入了沉默。周振南看了看周釗平,想了想,終於還是說:「爸,我今天要和江城北簽合約,東方實業全面收購泰悅集團。」
「夠了,何淼。」周振南大聲喝止住得意揚揚的何淼,用力攙起趙明明。大概是因為跪得太久了,猛一起來,趙明明只覺得眼前一黑,頭暈目眩。周振南用力扶住她,說,「我先送你回去。」
何建輝說完低聲哄著何淼:「來,淼淼,我們回家,晚上爸爸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蛋炒飯,爸爸給你炒。」他的眉目之間沒有任何的不耐,哄著這樣大的孩子只像哄小孩一樣,彷彿何淼真的只是一個咿咿呀呀學語的嬰兒。
周振南從醫院出來,只覺得百感交集,三十幾年的人生彷彿從來沒有如此過。萬千事由一一從他的心中劃過,好似一團亂麻,沒有頭緒,也不知該何去何從。他忽然覺得難過,在自己的車裡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助手打來電話,他才邊接了電話邊發動了汽車離去。
趙明明攙著周釗平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打量了一下這裏的環境,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說道:「這個地方很簡陋,還請您不要介意。」
趙明明卻站在那裡不肯走。她穿著一件卡其色的風衣,夜風吹得衣服的下擺翻飛,發出簌簌的聲音。
「我告訴你,趙明明,想讓我放過江城北,門兒都沒有。我不但不會放過他,還會對他趕盡殺絕,現在整垮的是他的泰悅,以後,不論江城北做什麼生意,我都會跟他爭,跟他搶,逼得他無路可走,這輩子也別想東山再起。
周振南見何淼像是發了狂一般,這樣的歇斯底里,心裏也來了脾氣,走上前去,握住何淼的雙手,制止住她,呵斥道:「何淼,你發什麼瘋?」
周振南正在飯店包間里看菜單,見一臉氣急敗壞衝進來的何淼,衣服上都是水漬,忍不住笑嘻嘻地道:「老天還真是有眼,這麼快就現世報了。」
「周振南,你知道嗎?我媽媽一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想再見他一面,盼了很多年,到最後都沒有實現,死不瞑目。」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便已是今時今日的江城北,說起這些往事,他的臉上還是隱忍的悲憤。
何建輝一面拍著何淼的肩一面對周振南說:「振南,對不起。淼淼讓我慣壞了,你不要介意。」
「那是當然,你這麼笨,不惦記下你,免得你受到的傷害太大,對這個世界失去了信心,出來報復社會,我得為大家做點實事。」
石頭磨成的地磚,硬而涼,趙明明只覺得好似針扎一樣的疼。她的背脊挺得很直,這樣跪著,好似也並不難堪,說:「何小姐,這次你可不可以放過江城北一次?」
江城北不想與何淼糾纏,沒有理會,只當沒有看見正要走過去,卻被何淼挽住胳膊,說:「這麼久不見,難道你就沒有什麼話跟老朋友聊聊的嗎?還是你最近忙糊塗了?」
「我告訴你,這不可能,就算是你來當說客也不可能。」
周釗平聽他這樣說,只是笑道:「你這個孩子很少系領帶的,只要系領帶就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你第一天到東方實業上班的領帶還是我給你系的。」
「算了,我對自己的認識比較清醒,最多就是個諸葛亮,掌不了這帥印。再說我可不想坐你那個千人盯萬人防的位置,想干點啥都不方便。」
周振南聽何建輝這麼說,搖了搖頭,才說:「該道歉的人是我,這次是我的錯。對不起,何伯伯。」
「還好何淼找的是你,如果是別人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亂子。」何建輝說著邊扶起何淼向外走邊說,「要說做生意,我對你爸爸不見得有多服氣。但說起教育孩子,在你爸爸面前,我真是甘拜下風。」
其實江城北和周振南都不怎麼熱衷高爾夫,只是會員制的地方人少,又是秋天,來打球的人更少,方便談事情。江城北很快便換好了衣服,因為天涼,兩個人都穿了長袖的衣服。穿著白色制服的球童跟在他們的後面亦步亦趨,大概因為是早上,偌大的球場,只有他們這一組打球的人。
陳峰見他這樣,也覺得傷感起來,心中彷彿有無限的感慨,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
「我說我要和你解除婚約。本來嘛,大家各取所需,今天大家各自的目的都已達到,這婚約也就可以解除了。」
「他的身體狀況很不好,醫生已經通知我要有思想準備。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見一見你。」
「可是還是什麼也做不了。」
周振南一進茶室,便被驚得怔在那裡。他掃了一眼現場的情形,很快便明白了大概是怎麼回事,蹲下去扶起趙明明,說:「趙明明,你是瘋了還是傻了?」
樓道里可能保潔剛掃過地,夾雜著一股灰塵的嗆人氣息,讓人無法呼吸。
「你說你要是沒有了錢,沒有了這個有錢的爸爸,你又能得意到什麼時候呢?」
太多遙遠而未知的往事,夾雜著這麼多的愛恨、情仇、利益、身家,像一幕冗長而悲涼的戲劇。趙明明不知道可以說什麼,只能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周釗平。
江城北和周振南都無法預測命運會將他們推往何方,但是,所有的故事,都會有一個結局,就像所有的恩怨,都會有一個了斷一樣。
「沒有,才到一會兒。知道你快下來了,就沒上去了。」
他開著車先去了醫院,醫生已經告知了他最壞的消息,周老先生的大限就在這最近幾天,請他有思想準備。已經過了交通的高峰期,路況非常的好,聽得到輪胎滑過地面的沙沙聲。道路兩旁的景物像是一幀幀的電影畫面,飛快地消逝在周振南的車後面。
江城北摟住趙明明,親了親她的額頭,看著她,說:「以後你不要再這樣傻氣了。」
「聽說東方實業那邊請了獵頭來遊說你跳槽?」
是的,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兩個兒子,卻因為他引出的恩怨而自相殘殺,不將彼此置於死地不肯罷休。想到這些,周釗平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好似被一把無形的匕首狠狠洞穿一般,銳利的刀鋒在他的心口戳出碗口一般大的洞,汩汩冒出淋漓的鮮血。
江城北聽趙明明這樣說,也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牽起她的手,說:「別讓別人的事情影響了我們,來,我們回家。」
趙明明仍舊看著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說:「我今天見了一個人。」
因為擔心隨時會有緊急狀況,醫生護士都是嚴陣以待,生怕會出什麼紕漏。張大夫見周振南來了,就要陪周振南去病房,卻被周振南擺手制止了,說:「張大夫,對於我爸爸的病情,我知道您和您的助手都已經盡了全力,我個人向你們表示深深的感謝。」周振南說著鄭重地向張大夫低頭致謝。
「我問你,一會兒你要跟記者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趙明明從咖啡廳出來,完全忘了要去超市採購的事情。她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著馬路上車如流水,塵世繁華如斯,人來人往,軟紅十丈。而人,有時候不過就是命運的棋子,在生命的波瀾中隨波逐流,身不由己。
江城北接過文件,微笑著說了一聲謝謝,拿過來略翻了翻,便提筆在自己簽名的地方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鐵划鋼鉤,乾脆利落,沒有半分的拖沓和猶疑。
「都不是,是另外一個人。」
「叮鈴鈴」的電話聲將趙明明驚得一慌,她快速拿起電話,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媽媽」二字,不知怎麼的,心裏的緊張和驚慌好似到了極致,連拿著電話的手也不禁發起抖來。她顫顫巍巍地劃了兩次屏幕,才將這個電話接通了,道:「媽媽。」
江城北從何淼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說:「我想說的話,大概何小姐都不想聽。而我,既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跟你聊天。」
周振南說完「砰」的一聲關上門離開了,只留下何淼一個人站在那裡。看周振南離去,何淼的煩悶好似到了極致,揮手便將桌上的杯碗盆碟掃在了地上,一時之間,筷子、杯子、盆子叮叮噹噹碎了一地。可是何淼好似還不解氣,又將一旁的椅子也打翻在地,直到沒有了力氣才停了下來。
趙明明摟住江城北的腰,輕輕地說:「城北,我相信你。」
「我以為我要等你個十幾二十https://m.hetubook.com.com分鐘,想不到你竟然先到了。」
周振南沒料到江城北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禁不住驚訝地皺了皺眉頭,好一會兒,才說:「謝謝。」
周振南說著猶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說道:「江城北,我爸爸想見見你。」
江城北聽了何淼的話一怔,他只以為趙明明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卻沒想到連尊嚴也拱手送上了。他看著何淼得意揚揚的樣子氣得握緊了雙手,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所以呢?」江城北彷彿真的動了怒,看向趙明明的眼神也變得凜冽起來,說,「所以我就要原諒他嗎?所以他對我媽媽做過的一切就要一筆勾銷是嗎?所以我就要在他的床前上演一幕父慈子孝是嗎?
「沒有,我很好。就是突然想起了你的媽媽,不知道她是不是贊同你今日的決定。」
江城北聽了趙明明的話,滿臉鄙夷地道:「遺憾?我永遠也不會對他有任何遺憾。」江城北說著,大步地向自己的車走過去。留下趙明明一個人站在那裡看著他因為憤怒激動而顫抖的背影。
「比平時還清閑些,準備一些跟周振南簽約的文件。」
江城北剛掛斷電話,陳峰便敲門進來了,遞過一沓厚厚的文件,說:「東方實業那邊遞過來的合同,需要商榷的地方我已經標記了,這份合同事關重大,你再審一遍吧。」
她突然想起了江城北,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他:「你很忙嗎?」
趙明明知道他真的動了脾氣,也就跟著他向車的方向走,只走了兩三步,江城北卻頓住腳步,突然回過來,看著她,說:「明明。」
「謝謝。」江城北說著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周振南直接說道,「我手上泰悅的股份,你出多少錢?」
「我去洗個澡吧。」趙明明站起來,看著江城北,笑著道。
何淼聽到周振南喚出趙明明的名字,十分驚訝,看著周振南,說:「咦,你認識她?你知道她媽是誰嗎?就是那個萬年情婦庄馨。江城北就是因為她才悔的婚,母女兩個人,一樣的賤,專門搶別人的男人。」
趙明明一直靜靜地打量著他。周釗平是商界里的頂尖人物,少年執掌家族生意,將一個單一的建築公司發展為地產、零售、物流等涵蓋各行各業多元化的國際性企業。在互聯網剛出現時,又極具眼光地大手筆投資科技公司。是他一手奠定了東方實業如今在商場的地位。
「我知道城北,是因為他跟我搶一樁生意。我對於一個初出茅廬卻敢跟我叫板的年輕人很好奇,便讓人去查了查他的一些資料,才知道,原來他是我的兒子。
周振南知道自己理虧,便任由何淼對自己發著脾氣,等她冷靜下來,才說:「何淼,有時候,放過別人,就是放過自己。這句話很俗,說的人太多了。但是我今天還是再說一遍,說給我自己聽,也說給你聽,希望你能聽得進去。」
華燈初上的時分,有皎皎的月光,照在青色石牆琉璃瓦的房子上,帶著古意的軒窗里燈光明滅。趙明明敲門進去,何淼抬眼見是她,只是捧起面前桌子上的茶輕輕吹氣,並不說話。可是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冷冷的居高臨下的氣勢。
「反正我已經輸了,不如爽快一點,把股票都賣給你,也不用大費周章賣給別人,讓那些人再賣給你,中間再賺一筆。不如你把錢都給我,大家都不費這個事。」江城北說得坦蕩磊落,看著周振南亦沒有半分氣短,絲毫沒有失敗的狼狽。
「這幾家媒體都是一線媒體,有他們幾家的報道分量足矣。商業運作不是小明星炒作,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什麼生意要都在閃光燈下做,那還有幾樁生意能做成。」
趙明明見江城北神態這樣激動,心裏不禁想,原來他也會有這樣的時候,可見只要是人,都逃不出愛恨嗔痴。
「趙明明是個什麼東西,江城北竟然為了她用水潑我。」她說著看向周振南,道,「我是真的喜歡江城北的,從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就喜歡。我留意過他很多的事情,一直等一個機會接近他。我處心積慮了很久,直到他宣布要收購東方實業,我就知道機會終於來了。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找我爸爸的,只要他來找我的爸爸,我和他就會**不離十。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高興嗎,周振南。」
「城北,」何淼十分不屑地學著趙明明喚了一遍江城北的名字,說,「趙明明,你倒是叫得親熱。江城北對你不好嗎?身上穿來穿去怎麼還是這幾套衣服,這個你得跟你那媽好好學學,把自己打扮得漂亮點,這樣興許還能跟得長久一點。」
何淼一腔怒氣正無從發泄,雙眼一瞪服務員,吼道:「滾開。」說著,伸手將怔在那裡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服務員推到一側,氣沖沖地離開了。
周釗平見周振南的神色並沒有勝利的喜悅,不知道是心疼還是什麼,又忍不住想到江城北,心裏更是牽挂不已。他攬過周振南的肩,說:「振南,爸爸把東方實業交給你很放心。我也不會阻止你做什麼。只是以我幾十年的人生經驗,想跟你說幾句話。
江城北怒到極處,人反而平靜了下來,他從一旁的桌子拿過一杯水,猝不及防地迎面倒向何淼。何淼哪裡受過這樣的陣仗,當下便腳跳手擋,發出尖利的叫聲,看著江城北,臉青得好似要黑了一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何淼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接通了,笑意吟吟地道:「我喝茶呢,你有什麼事,來找我吧,我這裡有好戲看。」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小彤懷孕。」那些早已塵封的往事,遙遠得恍如隔世的記憶慢慢從周釗平的心中湧起。
江城北說完便從何淼面前走了過去,留下何淼一個人狼狽地站在那裡。這時,穿著制服的服務員走過來,問:「小姐,是否需要幫助?」
周振南離開飯店,走到大街上,秋日里習習的涼風撲面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裏竟覺得前所未有的沉重。想著最近這一連串的事情,恩怨情仇,風雲變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江城北,趙明明,何淼,還有他自己,在命運的旋渦里粉墨登場,為著各自心中的夢想而執念,到底是錯,還是對?
趙明明聽見他喚自己,便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住江城北,問:「怎麼啦,城北?」她的眼睛望著他,彷彿只能看得見他,彷彿他就是她的全部,小小的瞳仁里都是濃濃的情意。
趙明明轉頭看了看四周,沒發現有她認識的人,只疑心是自己聽錯了,準備繼續往前走,抬頭卻看見面前站著一位頭髮斑白的老人,正對著自己微笑。趙明明一怔,滿面疑惑地看過去,問:「請問您是在叫我嗎?」
「因為有基本的標準,我們很習慣用輸贏去評判一件事情成敗的結果。商場上的人,總覺得賺錢就是贏,說什麼,商場無父子。可是生意,都是人和人做的。有的時候,給對手一線生機,是為了讓自己的人生不那麼寂寞。否則,就算站在了頂峰,卻沒有塵世的人間煙火,又有什麼意思呢?我們一直以為要贏的是對手,可是現在我才明白,我們真正要贏的是自己。
她這樣的語氣,即便是隔著電波,也讓聽著的人心裏忍不住湧起一陣悲憫,覺得開口安慰也只是多餘。
周振南說完便給何淼的父親打電話。很快,何建輝便到了周振南的辦公室,見哭得稀里嘩啦的何淼,心疼地一手攬過,喚:「淼淼。」
「趙明明,」周振南叫了她一聲,頓了一下,才接著說,「江城北很強大,足以應付一切,真的不需要你為他受這樣的委屈。」
周振南離開辦公室,避開眾人,來到公司的樓道間,大家基本都走電梯,這裏沒有其他的人,狹小的空間亦顯得空蕩蕩的,只有那扇被推開的門,因為用力過猛,還在那裡來來回回地扇動著。周振南拿出一根煙來,因為周釗平生病,他已經戒了。這時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找出一根煙來,他攏著火苗,如朝陽一般顏色的光芒從他的手指縫隙中露出來,薄薄的一點光。周振南用力抽了一口煙,吐出一團青煙來。只覺得心裏百感交集,又覺得難過,彷彿有說不出的惆悵。
命運仿如一雙翻雲覆雨的手,讓他們在人生的恩怨中跌跌撞撞,不論對錯,漸行漸遠。忽然地,周振南覺得累,彷彿筋疲力盡,只想拋開這所有的一切,倒頭大睡。
周釗平好似出著神,聽到周振南的聲音才回過頭來,笑著看著他,說:「今天有重要的事?」
江城北聽她這樣說,鬆了口氣,攬著她邊向自己的車走邊不以為意地問:「見了一個人?誰?何淼?周振南?」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您的法眼,一身衣服就讓您發現了究竟。」
江城北一怔,雙腿好似陷進了腳下綿軟的細草里去,帶著露珠的草坪濡濕了他的褲腳。一瞬間,所有的和圖書一切好似都安靜了下來,那樣的安靜,似乎無法呼吸,讓人窒息一般。陽光漸漸升起來,照在他的身上,江城北眯了眯眼,這樣的光芒,讓人眩暈。
江城北一見趙明明這樣子,便立刻快步走上前去,從周振南手中扶過趙明明,眼中都是擔憂和關切,問:「明明,發生了什麼事情?」趙明明一見到江城北,便握住江城北的手,眼中的淚水也終於落了下來,攥著他,喚:「城北。」彷彿受了委屈看到家人的孩子。
起初的時候,也許會因為一個人身上的光輝而心生仰慕,帶著些許的崇拜。但是愛一個人愛到極致就會有這樣的感受,無論這個人多麼的無所不能,還是會覺得放心不下,覺得需要處處關心照顧,需要體諒,只恨不能幫他掃平所有的障礙。
周振南聽趙明明這樣的語氣,臉上的笑意不禁又加深了許多。說:「你能這樣說話,就證明沒事了,那應該不需要我的安慰了。」
趙明明搖了搖頭,心中越發困惑起來,問:「您認識我嗎?」
「其實我並不是捨不得公司,只是覺得有愧泰悅的這些員工,對他們來說,我不是一個好CEO。」
「是他來見的我。」
也許是因為勝券在握,這次何淼看起來從容許多,並不著急,臉上還帶著幾分得意的笑意,只有眼神凌厲。紅杉木的茶桌上還放著幾樣佐茶的糕點,一味味做得十分精細可愛,好看得讓人不忍下口。
這樣尋常的動作,竟讓周釗平露出無限歡欣的神情來,對著趙明明一連聲地說著「好好好」。
過了一會兒,趙明明終於說:「周先生,我要走了。」
趙明明說著,便邁開步子向前走,不時回過頭來看看周釗平。只見他儘力地跟著趙明明的步子,可是腳下的速度仍舊很緩慢,見趙明明回頭看他,便笑著搖了搖頭,示意她繼續向前走,自己能跟得上。
看著如今坐在自己面前已經白髮蒼蒼,將自己低到塵埃里去的周釗平。趙明明不禁覺得百感交集,心中無數的滋味混在一起,說不出的味道。
晚上,江城北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整個公司已經沒有人了。電梯里只有他一個人,梯廂里燈照如織,照得整個電梯明亮好似白晝。飛一般地落下去,仿如飛流直下的流星。他穿過大堂,才發現趙明明站在門口等他,不禁一怔,快步走了上來。
趙明明站在那裡,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開口:「何小姐。」
「好。」周振南聽他這樣說,也不再啰唆,道,「一旦敲定,我會立刻告知你結果。」
幾個高管一見何淼闖了進來,連忙都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只剩下周振南和何淼兩個人。周振很不以為意地看了何淼一眼,只見她穿著一身灰色的職業裝,梳著利落的髮型,用大紅色的口紅點綴一身的素淡,裝扮得倒是無可挑剔,可是周振南太過於了解她,只說:「不懂就別摻和。
周振南接過文件,翻了幾頁,心裏卻仿如翻江倒海,不知是怎樣的一種感觸。他好像想起了很多,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想。他拿過筆,先是在一張白紙上畫了畫,像是要驗證這筆能否流暢地書寫一般。等確認了筆沒有問題后,才落到該他簽字的地方。
何淼一見自己的父親,越發覺得委屈,哇哇大哭起來,說:「爸,周振南他騙我,你幫我修理他,讓他的公司破產。」
「你告訴我,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江城北不信她的話,捉住她的手看著她問。
「他現在看起來和任何一個普通的老人沒有什麼不同,花白頭髮,行動遲緩。能看得出來,他的病已入膏肓,隨時都有離世的可能。」
何淼的話尖酸而刻薄,眼神好似淬了毒,刀片一樣盯在趙明明的身上,閃著幽冷的寒芒。趙明明只能站在那裡,任由何淼對自己發泄她心中熊熊的怒氣。
可是也就是這個人,遺棄了愛人和兒子。在他的事業攀上頂峰之時,他曾經愛過的女人卻死於貧困和絕望。
江城北看了看他,才說:「幸或者不幸已經不重要,你是周振南,就註定只能過一種生活。就像你只能做你爸爸的兒子,而我,只能做我母親的兒子。」
何淼聽到趙明明喚她,露出笑來,眼波一瞥,十分倨傲,示意趙明明繼續說下去。
北京深秋的夜空仿如藏藍色的絲絨,淺淺的雲層幻化出各種的形狀,寥寥而細碎的星子散在夜空中,像孩童明亮的眼睛。這裏位置偏僻,除了偶爾經過的車輛,沒有其他的人。路旁種著一種不知道名字的樹,高而直。
人生起落,可倚靠的不過就是自己的一雙手,一點血脈,一個親愛的人和二三知己而已。也正是因為有著這份情意,才能在這汲汲營營的生涯里坦然活下去。
聽了庄馨的話,趙明**里一個突,心中的失望好似到了極處,反而原本「怦怦」的好似擂鼓的心跳平靜了下來,只是覺得說不出的茫然。像在大海中遇上風暴漂流的船隻,失去了立在岸頭最後一點閃爍的光芒,只剩下滔天的海浪和狂風,和沒有盡頭的黑暗。
周振南沒料到江城北這樣直接乾脆,不禁怔了一下,但只是瞬間,便恢復了慣常的樣子,問:「為什麼會直接賣給我?」
「別人眼裡的江城北也許有無限的榮光,只有我知道,他有多難。」
趙明明禮貌地把菜單讓給周釗平。
江城北到球場的時候,周振南已經到了。秋日的清晨,已經有了些涼意,但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又因為遠離城區,太陽破雲而出,連天空也好似顯得更加蔚藍。晨間的鳥兒鳴叫,不時地響起啾啾的聲音。空氣里都是芳草的氣息,修剪得十分精細的草坪綿延起伏,好似望不到盡頭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釗平才轉過頭來看著趙明明,問:「城北還好嗎?」
江城北聽他這樣說,笑起來,說:「那你來替我坐這個老闆的位子吧。」
江城北「哦」了一聲,看了看趙明明的神色不似平常,便問:「是不是有事?」
這個世界有很多轟轟烈烈的愛情,千迴百轉,求之不得,生離死別,至死不渝。有的人會說是時間的陰錯陽差,有的人會說是命定的因緣際會。而有的,卻無話可說,只能在垂垂老矣、生命走向終點的時候,獨自回味,獨自悔恨。
「我告訴你,何淼,你這是有病,心理有病。男人,不管是有錢的還是沒錢的,找女朋友討老婆都是為了踏踏實實過日子,不是為了要找個菩薩擺在那裡每天供著的。這個世界,比你有錢、比你好看的女人,多了去了,既然都是花心思哄,又何必要看你的臉色。
聽趙明明這樣說,何淼突然笑了起來,開始只是輕輕地笑,後來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好似笑得都要喘不過氣來了一般。好容易何淼止住了笑,她低頭看住趙明明,說:「如果你跟江城北一拍兩散,我還可以考慮一下要不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何淼讓趙明明站在那裡,卻不看她。只是自顧自地喝了口茶,又略嘗了一兩樣糕點,才像是想起了趙明明一般,回頭看著她,說:「趙明明,你是來求我的吧,求人就應該有個求人的樣子。」
趙明明聽他這樣說,終於忍不住道:「可是這兩個兒子卻要自相殘殺。」
江城北隨著周振南進到會議室。東方實業的某個高管充當雙方司儀的角色,例行地問了些話,便將兩份相同的文件遞到江城北和周振南的手中。
「那也不行,越多的人看江城北的笑話我越高興。」
「嗯。」趙明明應了一聲,才接著說,「周振南,謝謝你到現在還惦記我。」
周釗平聽到這句話,端著茶杯的手一抖,滾燙的茶水「嘩啦」一下就灑了出來,潑出來的水沿著桌面一路流到桌沿,淅淅瀝瀝地滴落下來。周釗平臉上的神色一怔,痛楚萬分的神情瞬間爬滿了他的臉龐。
燈光下,他的臉上都是凄惻,都是不甘,彷彿萬般無奈,讓看著的人都覺得悲傷。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說:「我如果那麼輕易就原諒他,那我媽媽這麼多年受的委屈、吃的苦算什麼?」
何淼喘著氣看著被自己弄得一地的狼藉,心中的怨憤卻還是沒有消減半分,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咖啡廳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吧台邊不時傳來服務員磨咖啡豆的聲音。轟轟的聲音短促而激烈,在這靜謐之中好似震得桌子都搖晃起來了一般。
「還有你,趙明明,你以為攀上了江城北就飛上了枝頭。我偏要讓你願望落空,讓江城北做不了有錢人,看你能跟他撐多久。」
周振南說著開門離開了,留下站在那裡目瞪口呆的何淼。
趙明明的頭靠著江城北的胸口,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心裏最後的一點委屈也煙消雲散,說:「其實我也沒有想過何淼真的能放手,只是想讓她出口氣,也許她會留幾分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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