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一章 酒泉（一）
整裝妥當，端正發冠，霍去病推開他們，在二人擔憂的目光下，身子微晃了晃，隨即站穩，緩步行出帳外。
斷口粗糙，看得出用手生生折斷的。
聽罷，她臉色驟變，忙請另外一名醫士來替自己，急急跟趙破奴走。
趙破奴靜靜端上一碗清水，請他漱口，眼中滿是感激之意，再無昔日芥蒂。
大破渾邪王部之後，漢軍原地休整半日，補充吃食清水，隨即便又繼續奔襲。一路追亡逐北，斬殺匈奴三萬餘人，先後降俘六千五百人，其中包括單桓王、稽沮王、呼于屠王，酋塗王及五王母、單于閼氏和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可謂是大獲全勝。
眼下漢軍身處匈奴腹地，雖說已經大勝，但匈奴潰軍尚在周遭，若知道漢軍將領受重傷，群龍無首，必會大舉反撲，形勢便會急轉而下。故而將軍為不動聲色，自己硬生生把半截箭柄掰斷，強撐回帳內。
「嗯。」
子青望著他的臉，自帳篷天頂透下的日光落在他和-圖-書臉上，全然的鬆懈，安靜而俊逸，刻骨地，深烙印在她腦中。
霍去病的手捂在腰腹左側，子青在他面前半跪著，深吸口氣，緩緩掰開他的手，看見傷口的一瞬，她說不出話來……
「……卑職知錯。」
霍去病似有所感，側頭看了她一眼，看見她紅著眼圈，眼中微光粼粼。
阿曼微微一笑，接過水漱凈，然後朝子青道：「我去煎藥。」
將箭取出后，還須將毒血吸出，子青毫不考慮便要湊上前去，被阿曼按住肩膀。
能使得上勁的箭柄實在太短，加上倒鉤，子青只能邊用匕首挖邊取出，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將此箭完全取出。這短短一炷香功夫，對於她來說，卻是無比漫長，汗透重衫，她甚至不敢去看將軍的臉色。
子青替他將絳紅衣袍披上，穿袖系帶，然後趙破奴架著他站起身來，再將鎧甲套上。
他不分由說將子青拽到旁邊，自己俯首到傷口上，吸吮出一口黑血，隨即吐到旁邊，如此反覆多次，直到吸www.hetubook.com.com出的血呈現出鮮紅色，方才停下。
霍去病壓根不理他，緩緩睜開雙目，看著眼前的子青，復道：「替我著甲。」
趙破奴先倒抽了口冷氣，被子青用眼神制止。她低首嗅了嗅傷處的氣味，微鬆口氣道：「這是狼糞毒，匈奴人常用，幸而解毒的草藥隨軍就有。」
霍去病的手緩緩覆上她的，語氣無奈而包容。
「我知道。」霍去病彷彿倦極，復閉上雙目，「昨夜裡沒睡好，趁著這會兒功夫我歇會，你下手輕點，別吵醒我。」
再解開衣袍，可看見傷口滲出的皆是黑血，且箭柄附近的肌膚亦呈現出淡淡的黑色。
由趙破奴半扶住霍去病，子青開始盡量輕柔地替霍去病卸甲，阿曼從旁協助。雖說手上動作已很輕，但斷箭柄深卡在鎧甲上，將二者分離時，觸動傷口，霍去病閉目一聲不吭，傷處卻又滲出許多血。
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子青很快強制自己鎮定下來，輕聲回道：「不礙事的。」
貼身匕首在和*圖*書火上烤過，她示意趙破奴與阿曼按住將軍，鎮定心神，一刀劃下，大量的血奔涌而出。
「諾。」她道。
面對此情此景，她胸口一陣陣發緊，被什麼東西哽在喉頭般。
子青低低道，皮繩在纖細手指系著，不知怎麼，原該熟捻的動作卻比尋常笨拙了許多。
不用去看，她知道傷口定然又滲出血來，撕裂的疼痛折磨著這具已然極為虛弱的軀體。他始終硬撐著，可卻沒有什麼比這樣的將軍更讓人心疼。
鎧甲頗沉，她低首去系鎧甲上的皮繩，能感覺到霍去病無力地半靠在她身上，他的喘息就在耳邊……
還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子青心中只覺得一陣絞痛。
「諾。」
這日突襲遫漢王部，與渾邪王部相比而言，算是個小部落。該部落匈奴人卻是異常兇悍，擺出與漢軍拚死一戰的架勢，雖然仍是漢軍取勝，但也折損了近四千餘人。
在傷口上灑上外敷的箭創葯，子青再取過乾淨的布條一圈一圈繞著包紮好將軍的傷口。直至此時，霍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病方才開口，用極輕極輕的聲音道：「替我著甲，我要巡營。」
這話引得趙破奴也勾著頭來看子青，不滿道：「我就說你還是個娃娃，這會兒哭什麼！」
只愣神一瞬，子青疾步追出去。
「將軍！不可……」趙破奴急道，「您的身體撐不住的，我來替您巡營。」
「你來了……」霍去病抬眼看她，一抹淡淡笑意在唇邊逸開，淡淡道：「我覺得傷口有點癢。」
帳中，霍去病雙目緊閉，臉色煞白地靠在榻上，額頭汗水潺潺。
「傻小子，我沒死你哭什麼。」他好笑地輕聲挪揄道。
四目相對，無須多言，子青對於將軍的心思再了解不過。周遭定然還有匈奴哨探，將軍須得做出神采奕奕的樣子，方才能免去被匈奴反撲的隱患。
阿曼將她的異樣看在眼中，追上前低聲問道：「出什麼事了么？」
子青不答，悶頭拉了他同行，跟著趙破奴一直行至一頂頗為厚實的匈奴帳篷前。趙破奴也不理門口兩名軍士，徑直帶著子青進去。
露在肌膚
https://m.hetubook.com.com外頭的箭柄只有一小截，且不知道箭鏃是否有帶倒鉤，子青不敢貿然拔箭，只能用保守的法子，先把傷口附近的肌肉割開一點，看清箭鏃，方才能知道該如何救治。
「你歇會，我來吧。」
霍去病身子微微一震，面上仍毫無表情，甚至未曾睜開眼睛。
其間，除了眉頭緊鎖，霍去病始終未吭過一聲。
子青蹲在地上正替一位士卒包紮傷口，趙破奴忽急急行來，俯身低頭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待看清箭鏃，子青眉頭深顰，深覺射箭之人過於歹毒，箭鏃不僅帶倒鉤，還塗上毒藥，實在陰狠。
「放心吧，這點傷不在話下，我還撐得住。」
一滴淚水不爭氣地滴落，子青緊緊咬住嘴唇，迅速用衣袖抹去。
「方才被冷箭所傷，」趙破奴壓著聲音道，「將軍不肯聲張，你本是醫士，快替將軍處理傷口。」
這箭有毒！！！
趙破奴重重地嘆氣。
「得先卸甲，不然箭拔不出來。」她極力讓自己聲音顯得平穩。
眼前是一柄斷箭，露在鎧甲外的半截箭柄已被掰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