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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讓他把葯喝了！他這會兒昏昏沉沉有一半是因為狼糞毒，喝過葯解了毒，傷才能好得快些。」

帳外，有腳步聲漸近。

側面的輪廓清晰而秀美。

不理會兩人吵吵嚷嚷，子青默默端起碗，坐到霍去病身畔，低低道：「將軍，我是子青，這是解毒的葯，你喝了吧。」

阿曼看著子青，心中五味雜陳，片刻之後，暗自苦笑，未再多言。

再看一眼已馳遠的將軍，子青迅速返身回帳中，有條不紊地準備好箭創葯，乾淨布條，清水等等物件。

子青無心思與他頑笑，憂心忡忡道：「也不知將軍可否撐得住？還騎著馬……」

……

「難為將軍倒還肯聽他的話。」趙破奴嘆口氣。

趙破奴在其後，虛晃著做出扇阿曼兩巴掌的動作。

漢軍原地駐紮。

她擔憂更甚。

「若是你我受傷，也不必像將軍這樣強撐去巡營，已勝過他許多。」子青道。

將葯碗放在案上，阿曼滿不在乎道：「不過中了一箭而已，小事，你何必如此擔心。開春那會兒你受的傷，那才叫真正嚇人，我見著你的時候，就剩下半口氣了……」

「不對，你應該這樣……讓我來！讓我來！」阿曼顯然覺得這事很好玩，接過碗，將趙破奴擠開，一手端碗，捏了嗓子m•ｈetｕbｏoｋ.ｃoｍ•cｏm輕言細語道，「我是你娘，乖，來把葯都喝了，病才會好。」

「你……輕點。」

沒有幸災樂禍，子青怔怔的，有一種莫名的悲涼自心底升起。

荒冢前，少年緊扣著木牌，指節微微泛白；

趙破奴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子青輕輕摩挲著竹牘，藉著微弱的月光，上面李廣二字最先映入她的眼中。

蒼茫大漠，少年在來來往往的箭雨中跑得像要飛起來；

只是極簡單的一個動作，平日里看過將軍無數次翻身上馬，而這次，子青的心差點自胸腔跳出來。饒得是看見將軍穩穩端坐在馬背上，但她仍能從他微微顰起的眉間感覺到些許他當下正在忍受的痛楚。

阿曼試了幾次，霍去病的嘴唇緊緊抿著，湯藥順著脖頸往下流，壓根就灌不進去。子青拿自己衣袖一邊替將軍擦拭著，一邊憂心問道：「將軍根本就不喝，怎麼辦？」

月光下，少年似在出著神，安靜地像一個剪影。

她看著手背，看著流逝的光陰。

「傷口肯定迸開了，」趙破奴低低嘆氣，吩咐子青道：「待會得重新包紮，你在帳內等著，把葯都備好。」說罷，他跨上自己的馬，趕著追上將軍。

不知過了多久，光斑自手中落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棲息在袍角。就在這時帳簾被人掀開，她猛地抬頭起身，看見阿曼端著葯碗進來。

帳內沒有沙漏，日光自天頂灑落，光斑在她手背上悄然無聲地移動著。

霍去病緩緩睜開雙目，待適應了帳內的幽暗，慢慢看清了靠在榻邊的子青。

壓根就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子青皺著眉頭，徑自怔怔出神。

不是將軍。

子青快步搶上前。

子青直擔心在湯藥變冷之前將軍還未回來，比起溫葯，冷葯還要更苦上幾分。她依稀尚記得邢醫長提過將軍不喜吃藥，尤其怕苦，以前開肺解熱的葯都不肯喝，只得用冰糖燉梨來慢慢替他調理。

靜謐的夜中，某種東西在他內心深處正緩緩地綻開著，防不勝防，無可逃避。

「那你來學一個！」阿曼放下碗，不服氣道。

霍去病碰上了公孫敖，而李廣碰上張騫，兩相比較，李廣的運氣差了些。

他悄無聲息地掀簾進帳，帳內未點燈，月光自天頂灑落，柔和地映照著。守在榻邊照看霍去病的子青抬頭，投來探詢的目光。

「阿曼……」在旁良久未說話的子青突然問道，「以前我昏迷那會兒，你是怎麼讓我喝葯的？」

再往下看去——李广部四千騎出右北平數百里，和-圖-書因張騫部未能按時出塞，被左賢王四萬騎包圍。李廣以圓陣對外防禦，死傷過半。激戰二日後，張騫部趕到，左賢王部被擊退。

等了半晌，霍去病依然故我。

暴雨如注，少年手腕輕抖，鎩尖順著長戟一路劃下，濺出細線般的火光；

「把他的嘴撬開！我就不信我灌不進去。」阿曼摩拳擦掌，滿地轉悠著，想找個利索些的竹片子來使。

阿曼暗嘆口氣，重重咳了幾聲，將她拉回神來，才故作悵然道：「若此番是我中箭就好了，也不知你是不是也這般焦急。」

「將軍乖，快喝葯。」他的語氣分外慈祥。

阿曼瞧她神情，微微挑眉，取笑般問道：「怎麼皺眉頭，不想看見我啊？」

霍去病沒有出聲喚她，仍像熟睡那般一動不動地躺著，靜靜地望著她。不知怎的，往昔的一幕一幕在他腦中緩緩掠過，異常清晰……

在軍中多時，耳聞眼見，她的周遭想著要一戰成名光宗耀祖者並不乏少數，一仗又一仗打下來，這些人或者埋在黃沙之中，或身體殘破歸鄉。與他們相比，李廣無疑算是運氣好的。

葯碗之上，熱氣裊裊。

緊跟在其後的趙破奴幫忙扶住霍去病，兩人將他扶到榻上，重新卸甲更衣，給傷口換藥，一陣忙亂之後總算將傷口處理妥當和_圖_書。

張騫與公孫敖在軍事上半斤八兩，很符合霍去病的評價：說他們不會打仗，冤枉；說他們很會打仗，胡扯。

執念的盡頭是什麼？無人知曉。

趙破奴直搖頭道：「我看還是找個小木匙，一點一點喂進去比較妥當。」

趙破奴看著子青讚歎，轉而若有所思，端起葯碗放到霍去病唇邊。

一場轟轟烈烈的大仗，凱旋而歸，封侯拜相——這大概便是李廣擺脫不去的執念，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聖上請戰。

帳簾被掀開，霍去病出現在她面前，之前強作出來的輕鬆笑意尚未自從面上褪去，看見子青，精神驟然鬆懈下來，所有氣力皆抽身離去，一聲未吭，栽倒在她身上。

然後，她坐下來，側耳聽著帳外的動靜，試著讓自己靜靜等待。

初見時，飛擲而出的長戟，少年驚人且彪悍的氣力；

待阿曼與趙破奴轉過頭來，兩人皆愣住——只見霍去病半靠在子青身上，人雖還昏迷著，卻還知道吞咽，子青慢慢一口一口地喂著他湯藥。

趙破奴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把一塊竹牘放在她手上，手指點了點霍去病。

趙破奴看看霍去病的狀況：「將軍這會兒已經昏過去了，怎麼喝葯。」

趙破奴見此戰報，鬆了口氣，雖然李广部不甚順利，但總算是擊退了左和-圖-書賢王部，很好地策應了霍去病。至此以後，漠南一線，匈奴人已不足為患。

阿曼聳肩。

蹴鞠場中，飛揚脫跳，少年春柳綻芽般的笑顏；

子青頷首，表示明白。

「讓將軍知道你敢占這種便宜，非把你大卸八塊不可……再說，你聲音學得也不像。」

馬嘶、人聲、蟲鳴、鳥叫……外間紛紛擾擾，千百種各式各樣的聲音，卻無一種是她心中所想的。

「誰讓他是將軍，應當應份。」

「沒用，他牙咬得緊著呢，壓根就不喝。」阿曼道。

對於主人的病況，玄馬似懂非懂，乖巧而溫順，拿頭去輕輕挨了下霍去病的手背。一手搭在馬背上，順手撫摸了兩下玄馬，他摒氣翻身上馬。

近子夜時分，有哨探飛馬來報，與自出隴西郡的李广部，張騫部聯絡上。

「灌啊！」阿曼理所當然道，上前推開趙破奴，「我來灌！」

他走出的每一步，在子青眼中，都似踩在刀尖上一般。

皋蘭山下，肩背重傷，少年緊咬牙關，揮鎩廝殺；

「將軍……」子青急喚道。

「你比他乖多了。」阿曼笑道，「我只要端著葯碗放你嘴邊上，說青兒乖，快喝葯，你就把葯都喝了。」

幸也？不幸也？

「你還真是很乖啊。」

天際黑雕盤旋，少年隱在青黃枯草間的一動不動的瘦削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