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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

可是、可是……霍去病眉頭不自覺地越顰越緊。

子青轉向衛伉。

霍去病沉吟片刻，又喚來軍士，速傳趙破奴與衛伉來見。

子青為人，他何嘗不知道。

「七日？」霍去病問衛伉，「你仔細想想，這七日內可否發生過什麼異常之事？」

「七日內……」衛伉愣了一愣，似乎想起什麼，驚道，「匈奴人夜襲我們的那日，就是在五日前，難道是他們動了手腳，而我不知道？」

軍士話還未說話，霍去病便猛地起身，大步離開。

「每一鼎肉羹，離火之後卑職都會用銀箸探查，從不敢怠慢。」

次日天還未亮，軍士便急急通報，掌庖廚的楊生有要事求見將軍。

衛伉語塞，低聲道：「我有派人手看管。」

獨餘下霍去病一人靠在溪邊石上。漸漸西沉的日頭把溪水鍍上淺淺的金光，波光蕩漾，金芒閃耀。溪邊的他，周身也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餘暉……

子青若當真要走，他就只能搬出將軍的權力，硬將這少年留下。

「諾！」

阿曼答得極乾脆。

「卑職參見將軍，草料經過蒸煮，已驗出其中含有硫菁粉。」子青稟道，「牛羊腸胃與人不同，硫菁粉它們服下不會立即致命，只會慢慢滲入它們周身。若食用其肉，輕者精神不濟上吐下瀉，重者暈厥不醒有性命之憂。」

「湯藥已經不燙了。」不明白將軍這是又怎麼了，子青只能陪著小心，輕聲勸道。

「這、不、可、能。」霍去病轉過來正視他，一字一句重重道，「我絕不允許。」

「你我心中都知道，且不論拳腳兵刃，青兒單憑性情便已是難得之人，世間難求。此生能識得她，對我而言，是上天垂憐。」阿曼接著低低道，「無論她如何選擇，我都不會有任何怨言，更不和圖書會有絲毫勉強。我只盼你也能明白，否則，她便是白白認得你了。」

霍去病真正想問的卻不是這件事。

兩人之間一片靜默。

「我說我現下不想喝，你聽不明白么？」霍去病一揚手便將她端的葯碗打翻在地，惱怒道。

「……眼下營中吃食粗糲，士卒們對那群牛羊垂涎三尺。將軍此舉只怕會引起他們的不滿。」

「卑職斗膽，請問平寇校尉，牛羊一日餵食幾次？」

見表弟惶恐，霍去病不得不放柔聲音，安慰他道：「放心，幸而發現的早，並無人中毒，剩下的事情我自會想法子處理。你只要記著，切莫在旁人面前走漏風聲。」

霍去病皺眉：「我記得你提過，你帶了八百人將他們追的屁滾尿流。」

「你肯定不是帶著牛羊和草料追得吧？」

霍去病點頭：「盡忠職守，很好。……此事現下有多少人知曉？」

「卑職知道事關重大，只有庖廚內七人知曉牛羊有毒，現下全都守在肉羹旁，我亦有吩咐他們不可亂說。」

「嗯，對。」

「諾！」

「有毒？」衛伉駭了一跳，「表兄，究竟出了什麼事？」

「將軍……」

霍去病悶不做聲，只定定地看著她，似有滿腔怒氣不能發泄，忽有軍士疾步來報。

「前程不可限量？」阿曼冷笑，「青兒是何等樣人，她豈會在乎什麼前程？」

「……否則，她便是白白認得你了。」——阿曼的最後一句話不停地在霍去病腦中激蕩，他一徑怔怔出神。

一夜無事。

「將軍，鷹擊司馬回來了，還有平寇校尉……」

天已是蒙蒙亮，趙破奴與子青一塊兒進賬來。

「表兄、表兄……」衛伉頭遭踏上祁連山，雖未同霍去病一道作戰，也已是極興奮，喚了兩聲，連忙又規規矩和*圖*書矩肅容行軍禮道：「平寇校尉參見驃騎將軍！」

「啟稟將軍，今晨我宰殺平寇校尉所帶來勞軍的牛羊，發現牛羊皆被餵了毒物，根本不能食用。」楊生急急稟道。

阿曼不慌不忙，輕輕揚眉笑道：「為何？難不成霍將軍當真如傳聞所言，有男風之好？不過我得提醒你，青兒可沒有這等嗜好。」

衛伉皺眉思量片刻，搖搖頭道：「不會有問題，因為爹爹不放心，我所帶出來的人都是他親自替我挑選的，絕對不會有問題。」

「把看守者調開，趁機下毒，應該不是難事，何況還是在夜裡。」霍去病嘆口氣，面色稍緩，吩咐趙破奴道，「儘管可能是匈奴人所為，但仍不可鬆懈，今日即為伉弟所帶來八百人另設營地，沒有令牌者，不可擅入大營。」

「硬要她去過她不想要的日子，也能算是為她好？！」阿曼嗤之以鼻，「你不是為了她，你是為了你自己！」

「表兄，可是出了什麼事？」衛伉尚來不及正發冠，歪斜著就來了，進了帳就急急問道。

「被喂毒！」霍去病微微一驚，「可我昨日見那些牛羊都是活的，怎麼會被喂毒？」

面對突如其來且沒頭沒腦的怒氣，子青有點發懵，她還是頭一遭見到將軍如此發火，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將軍這般惱怒。眼看辛辛苦苦所熬的湯藥全都滲入草地，方才一番忙碌又是盡皆白費，她眉間微顰，遲疑片刻，還是按捺著道：「將軍，這碗湯藥在你眼中不值什麼，但你可知，若在窮困鄉間，這碗湯藥是讓百姓們當命般地看，連一滴都捨不得盪出來。」

「還有，牛羊都中了毒，要儘快宰殺。」霍去病補充道，「行了，老趙你知道該怎麼辦，去吧。」

聽見霍去病的問話，趙ｈetubook.ｃｏｍ.ｃom破奴與子青心下皆已明白衛伉是中了匈奴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匈奴人故意敗走，只因目的並不是區區八百漢軍，而是霍去病所率的兩萬人馬。

子青略一思量，即道：「那麼這批牛羊吃毒草料不會超過七日，否則也撐不到此地。」

「這事不難，扔些爛瓜菜也，只當做是泔水，無人會疑心。」

霍去病怒氣漸起，禁不住提高聲音，牽動傷口，低低悶哼一聲，手撫著腰腹，死死盯住阿曼。

在距離漢庭如此遠的地方看見表弟，又是打小在一塊兒玩耍，霍去病也忍不住歡喜起來，將他扶起問道：「這次怎得是派你來？路上可有麻煩？」

霍去病半披衣坐在榻上，見楊生滿臉惶恐地進帳來，低伏在地。

「將軍，該喝葯了。」

「對。」

楊生領命，快步退下。

「你是如何發現的？」

「我現下還不想喝。」

「牛羊中毒之事不可泄露，你們的嘴都給我閉嚴實了！」

一直以來，饒得子青有一身的好功夫，性情卻甚為溫順平和，絕非喜歡爭鬥較量之人。而且墨家非攻，漢軍此戰掃平漠南，漢庭邊界得保安寧，確是已到了子青身退之時。

霍去病拍拍他肩膀，攜他往自己的大帳相敘，另又吩咐趙破奴將此番衛伉所帶來犒勞漢軍的牛羊等等安置妥當，再替衛伉置下帳篷。

霍去病目光複雜，語氣仍舊強硬：「他會明白我是為了他好。」

「你還不走是因為要去長安？」他淡淡問道，顯然他聽見之前阿曼與子青的談話。

「我知道我知道……」

阿曼語塞，片刻之後，才別開臉淡淡道：「至少，我會讓她自己做決定。」

霍去病不耐煩地喘了口氣：「……就說，那些牛羊都是賜給驃騎將軍一個人的，誰也不許吃。」

「這……」ｈｔｔｐs://ｍ•ｈｅtｕｂｏoｋ.ｃｏm•ｃｏｍ

「他在乎也罷，不在乎也罷，他有這份才能，我就會替他打算。」

霍去病這才盡量簡要地將事情給他說了一遍，然後問道：「伉弟，你仔細想想，你手下能接觸飼料的是哪些人？有沒有可疑人等？」

「這一路過來，可曾有外人靠近過？」

「老趙，你去把平寇校尉此番所帶的牛羊草料嚴格監管起來，切不可與馬料混在一起，再自其中拿一小束草料給子青，命他檢驗出其中是否含有毒物，速來報我。」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難道就不管她心中想要的是什麼？」

「做的好。」

他帶著氣惱，很乾脆道。

霍去病似乎有些累了，語氣淡淡的，始終未看子青一眼，揮手讓他們退下。

霍去病不看她，微低著頭淡淡問道：「你能否看出這批牛羊中毒多久？是在途中開始被喂毒？還是在漢庭就已經中毒？」

趙破奴看將軍臉色，便知此事棘手，肅容站在一旁等候將軍吩咐。

趙破奴遲疑片刻，問道：「可昨日平寇校尉到達時，許多士卒皆知他所帶牛羊是來勞軍。如今牛羊是不能給他們吃了，總該給個由頭呀，這又該如何是好？」

「原本是每日兩次，但過河之後因為長途跋涉，不願牛羊餓瘦，所以改為每日三次。」

頭一遭奉旨出塞就出了事情，衛伉不安之餘又有著滿腹懊惱，在旁撓著頭，弄得發冠愈發地歪斜。

聽到個「毒」字，知事態嚴重，趙破奴沒敢多問，領命退下。

「好，班師回朝後，我必有嘉賞。但若有走漏風聲者，立斬無赦！」霍去病重重道。

「難道你不是！」

「你馬上回去，將已煮好的肉羹悄悄埋掉，須做得乾淨利落，切不可讓人察覺。」

「卑職推測，給牛羊所喂的毒物應是慢性毒藥，皆不足以使ｍ•ｈｅｔｕbｏoｋ.cｏm.cｏm牛羊致命，但毒會慢慢滲入牛羊全身。若宰殺中毒牛羊，食用者必受其毒。」

「由得他們吧，現下我管不了這些。」

「沒有，出乎意料的順暢。」衛伉得意道，「那些北夷子看見漢軍就跑，只有一日夜間想偷襲，反被我打得落花流水，才八百多人也追得他們屁滾尿流，哈哈哈。」

衛伉低頭苦苦思量，片刻之後仍是搖了搖頭：「我想不起來……表兄，這該怎麼辦？牛羊說起來都是聖上所賞賜，我又是負責押送之人，我、我該如何是好」

痛了吧？她輕輕嘆了口氣。

「……」

「步子邁得那麼大，難道不怕扯著傷口么？」子青半蹲在地上去撿碗，分明瞧見將軍背影微滯，一手扶到腰間。

「諾。」

待子青走遠，霍去病手撫上腰腹，在近旁的石頭上緩緩靠坐下，看著溪水潺潺，稍遠處馬匹正在低頭飲水，士卒們高高撩起袍角，在水中嬉鬧著。

子青將他的倦容看在眼中，心中已明白將軍的一番苦心：衛伉頭一遭領命出塞辦事就犯下大錯，險些釀成大禍，將軍為了替他遮瞞，不惜落個不體恤士卒的壞名聲。只是，將軍對家人情深意厚固然可許，但遮瞞此事究竟是對是錯，她此時亦尚且難以決斷。

「你不必拿此話來激我。子青是我軍中的中郎將，文武兼備，將來前程不可限量，單憑這點我就不會讓你帶走他。」霍去病道。

「你想讓子青和你一起走？」他面色微沉。

阿曼百無聊賴地點頭：「沒法子，哪怕只有一成的盼頭，我也得去試試，沒準我兄長也有腦子不清楚的時候。」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他耳邊謹慎地喚他。霍去病回過神來，轉頭看見子青正端著葯碗立在跟前，而天色竟已在不知不覺間暗沉下來，她身後的營地篝火星星點點，連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