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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青吃了一驚：「將軍，他知道了？」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締素邊啃著粗饃，邊問子青，口氣上雖還是故作漫不經心，雙目中卻是真正的關切，「總不能一直在軍中呆下去吧？」

風聲呼嘯。

「只有這麼一罈子？」霍去病問。

日頭越升越高，白霧漸漸消散。

「這酒！——我們一起喝！」

「不行么？」

風起，溪水面上的薄霧非但未被吹散去，反而漸漸轉濃。

子青什麼都說不出來，先掬了水飲罷，然後喉嚨又哽咽了許久，才艱難道：「我……想你們。」

他重重道。

上一仗皋蘭山下，埋下一個個未竟之志。

平日里話最多的趙破奴，到了此刻，卻是驚人的沉默，單膝跪著，溪水自他指縫間流淌下來，自側面僅僅能看見他下巴微微顫抖著，竟是哽咽得喝不下去。

霍去病靜靜立在溪水邊，面前是萬余名漢軍士卒。

「當然不行！將軍會放你走才怪！你傻了！」

伯顏在溪邊跪倒，連飲幾口之後，泣不成聲，低首喃喃自語，自他m.ｈetｕｂooｋ•ｃｏm.cｏm口中吐露的是一個個沾染著鮮血的姓名……

身後的將士們，紛紛大步涌自岸邊，掬水來飲。

衛伉呆楞許久，似又想起另一事來，急急忙忙出帳去，過了一會兒，只見他抱著個黑底繪朱鳥的漆壺進來。

「……還有那些回不去的弟兄們。皋蘭山下的七千多名弟兄，祁連山下四千多名弟兄，所有……所有的跟著我霍去病出征，卻回不去的弟兄們！」

衛伉點頭：「嗯，就這麼一罈子。」

兩人行至溪邊，蹲□子，露水打濕衣襟。

「難怪他氣得不得了，不僅葯不肯喝，連換藥都不許我來換，嫌我笨手笨腳，非要鷹擊司馬來給他換藥。」子青嘆道，其實趙破奴才是真正的粗手粗腳，換個藥害將軍皺了好幾次眉頭。

雙手端住紫金醇，霍去病忍住傷口處傳來的疼痛，朝著將士們朗聲道：

子青低首靦腆一笑：「我也是瞎猜的。」

「你還想要去和將軍提此事？！」締素驚詫。

子青長嘆口氣，低道：「和_圖_書我是該走了，只是將軍那邊，著實有些難以啟齒，總覺得對不住他。」

衛伉目瞪口呆地看著表兄將整壇佳釀倒入金泉水中，一滴不剩！而他眼前的將士們眼中則淚光閃耀。

原來如此，子青足足呆楞了一刻鐘，想起後來霍去病的怒氣、打翻的葯碗，這才總算明白了將軍究竟為何突然之間變得如此惱怒。

「嗯，還記得昨日么，其實他聽見了你我對話。你去煎藥之後，他便來問我，我就如實告訴了他。」

隨即他啟開泥封，高舉起漆壺，香醇的酒水自壺口傾瀉而下，芬芳酒香四下溢漫，水光點點濺開，酒水徑直注入金泉水中。

子青的中郎將帳中。

喉嚨緊了緊，子青發不出聲音，重重點頭。

締素搖頭道：「我說得沒錯吧，他才不願意讓你走呢，上一仗你升為中郎將，全軍也才你一人而已。」

以前同伍時候的快樂時光便如決堤一般自腦中湧出，被串在一根繩子的五隻螞蚱，一塊兒操練；一塊兒持戟十圈；一塊兒背軍規；一塊兒抱htｔｐs://m.ｈｅtuｂｏｏk.ｃｏｍ•ｃｏｍ怨天抱怨地……

霍去病隨手扔掉空的漆壺，半蹲□子，注視著濃霧中那些蒼白而熟悉的模糊輪廓，輕聲道：「本將軍，敬你們！」

阿曼聞言微怔，面上似笑非笑：「你就那麼了解他？」

他的目光帶著蒼涼，聲音略低。

戰不是他一個人打的，酒又怎能一人獨飲。只是這酒，委實太少了些。霍去病微嘆口氣，站起身來，命衛伉帶上酒，隨自己出帳來。

「他沖你發脾氣？」聽聞此事，阿曼好像樂得很。

軍士領命而去，不過片刻功夫，胡笳聲響徹營地，上萬士卒整裝鑽出帳篷，快而有序地列隊集結……一切有條不紊，只聽得腳步聲紛沓，卻絕無其他私語噪雜，衛伉素日也曾在衛青軍中呆過一段時日，此時見甚是年輕的霍去病治軍有方，不由暗暗佩服。

「這壇紫金醇是聖上特地吩咐的，說表兄今年春夏兩戰，將匈奴人逐出漠南，功勞冠絕三軍，這要給表兄慶功的酒。」他放到霍去病案前，便要啟封泥，「這酒可是高祖時候所釀的和圖書酒，比幾百牛羊還珍貴若是這酒也被下了毒，那真是就可惜了了。」

子青緩緩搖頭：「不對，將軍若決意留下我，他就不必著惱了。他之所以惱怒，便是因為他覺得我的離開辜負了他。」

正是清晨時分，草尖上露水未乾，溪水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之中，隱約可見對岸蒼蒼蒹葭。

「嗯。」子青無奈。

霧氣緩緩涌動。

只這一句。

他伸手掬了口溪水飲下，頭低垂著，眼底深處映著水光。

霍去病按住他的手，先不讓他動封泥，自己扶瓶細細查看了一番。漆壺封泥尚且完好，並未有啟封痕迹，封泥上也未見有洞眼，想來應該沒有被下毒。

好久未曾聽過締素這般口無遮攔地責備，想來他對自己已無芥蒂，子青忍不住微微一笑。

對岸的蒼蒼蒹葭已被濃霧淹沒，影影綽綽擺動著，卻似有千軍萬馬從中踏霧而來……

而今，未竟之志已成，英魂歸去。

臉上的淚痕在風中消逝。

阿曼在旁笑道：「可不是，我就說她傻，將軍怎麼肯放你走，可她還偏偏不信。……hｔtｐs://m.hｅt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om不過，現下將軍已經知道了，也省得你難以啟齒。」

目光落在他腰腹傷口所在位置，又見將軍自衛伉手中取過紫金醇，子青禁不住顰眉，那漆壺看上去甚重，他的傷口又怎麼受得住。

締素先開口，扯家常般淡然道：「老大，嫂子現下很好，等娃娃生出來，我就是他的乾爹。有我在，誰也甭想欺負娃娃，你放心就是。鐵子，有老大照顧你，我沒什麼不放心的，你就接著傻樂呵……」說罷，掬起溪水，半飲半潑地覆上臉，再放下來時，水珠點點，讓人分不清他臉上那些是溪水那些是淚水。

「春夏兩戰，我們將匈奴人逐出漠南，聖上龍心大悅！這壇酒，就是聖上所賜的紫金醇。酒是好酒，據說是高祖時候所釀的美酒，可我不能獨飲，因為漠南不是我一個人打下來的，還有你們！……」

締素不知何時行到了子青的身畔，道：「咱們伍的五個人，現下就剩下咱們倆了，咱們一塊敬老大和鐵子吧，免得他們在那頭還得操心。」

「傳我將令，全軍在溪邊整裝待命。」他吩咐帳前的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