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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安寧

作者:張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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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憔悴

第十四章 人憔悴

沈府位於京城正東面,自太祖以來,這條街住的全是大樑朝的官員與權貴,但在這個凜冽的寒冬日,因太上皇復辟的緣故,許多人家的富貴沒有熬過這最後的寒冷。
「祖父。」寧暉與沈維清對視,許久許久,輕聲道,「若祖父若不願拒了皇家的婚事,那麼成親之日,便是寧暉命喪之時。」
寧珏心裏的一切都被滔天的怒意取代,即便是君臣,即便是將來要效忠的人,寧珏依然恨不得殺了那高坐東宮的人。寧暉雖是言語不詳,但兩個人說不定已有了夫妻之實。不說她為了引開追兵在雪夜奔走,便是身為一個男子,不該為一個有了夫妻之實的女子負責嗎?寧暉回來三個月之久,不見東宮捎來隻言片語,甚至後宮的召見都不見有一次,太后也好,德妃也好,若皇家真有意想過迎娶寧暉為太子妃,定會讓寧暉入宮相看。
太后側了側眼眸,若有所思地看了蕭璟年一眼,很快地收回眼眸,並不插嘴他們兄弟幾個說的話。周律根本未注意到蕭璟年的臉色,有些怪怨地說道:「侯爺不要扯那麼遠,太子殿下不一定能聽懂你的言外之意。」
寧珏皺了皺眉頭:「林三哥都加冠了還不著急,你幹嗎那麼著急?我可不去,京城裡那些個嬌滴滴的姑娘家有什麼好看。」
順帝坐在這午後的陽光下,只覺得恍惚,那時的沈維清是如此地年輕幹練,彷彿世間的事都難不倒他一般,可如今,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他,卻是如此地蒼老和頹廢。
沈維清笑著走進八角亭,看見年初進貢的鸚鵡卻在此處,不禁挑了挑眉:「這可是個稀罕東西,你們姐弟從哪裡弄來的?」
沈維清緊緊握住手中的茶盞:「怪不得納側妃這樣的事,皇上給其他兩家都直接下了聖旨,到了咱們這裏還要好好地說說,皇上說了不算,太后還來親自對我說一場,原來竟是太子心虛。」
沈維清輕聲哄道:「不是祖父要貪圖這些,你可知道,你與太子真是有了肌膚之親,若不嫁東宮,今後……今後可能嫁不得任何人了,太后與皇上都默許的婚事,你都推了,誰家還敢娶你?……太子若無心胸,入不入東宮,不是你能說了算的,祖父說的也不算,說不得一生都要青燈古佛了……」
寧珏再次回到了亭子,坐到了沈維清的對面:「太子妃之位,已經敲定了嗎?」
寧暉抬眸,輕聲道:「他娶了別人,還要我青燈古佛嗎?太子妃之位又如何,他若有二心,我沈寧暉也是不稀罕的,若誰迫我,不懼一死……我不會給任何人做奴婢,太子也好,皇上也好,京城的人不娶便不娶,我回漠北去,那裡的人不在乎這些……」
寧珏硬聲道:「祖父便聽之任之嗎?皇家是這種藐視的態度,我姐姐便要去給太子做個妾室嗎?!」
寧暉聽到太子時,目光凝了凝,片刻后不感興趣地應了一聲:「那你還不快去練,難道等著到時候丟人嗎?」
蕭璟年垂了垂眼眸:「今日太傅上了致仕的摺子,父皇將他留了下來,不知是出了何事,太傅大人突然要致仕?」
寧暉側臉問寧珏:「它就會說這句話嗎?」
太后微勾了嘴角:「總該有個先來後到不是,鷹兒說得對,再貴還不是個妾,太子妃的奴婢罷了,難道哀家還會讓庶子先於嫡長子出生不成?」
沈維清忙澄清道:「祖父在朝幾十年,伺候了三朝天子,若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那也枉為天子之師了,自然能拒的,你且放心等消息就是。」
周律道:「知道的你是娶媳婦,不知道還以為你用兵打仗呢,看著好像運籌帷幄的樣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那麼有自信,你可小心了,說不定雞飛蛋打的人是你!」
寧珏覥著臉道:「我這不來求姐姐教教我嗎?你也知道,騎騎馬還成,莫說騎射,就是射箭也不一定能拉開弓弦,到時候若是被人嗤笑了……」
蔣鷹冷笑,毫不留情地說道:「不許納妾,沈家家規,前三條里。」
沈維清皺眉咳了兩聲,打斷了寧暉的話:「四月初八,皇上要帶滿朝文武去西山春搜,太后特意點了你的名,你也準備準備。」
沈維清見寧暉眉宇有些鬆動,繼續道:「太子婚事已定下了,今晨朝上宣了聖旨。太子妃乃林河城的嫡長孫女林晴柔,兩個側妃鄭峰嫡次女鄭吉兒,禁軍統領顧雍嫡幺女顧艷芳,側妃之位還餘一位,今日皇上下了朝,將祖父留下,說是念及你在西山的功勞,要將最後一個名額留給咱們家,當時太后也在,一起給祖父說了不少你的功勞。」
太后與杜嬤嬤對視了一眼,蔣鷹、林奕遠、周律齊齊站了起來。蕭璟年急急地走了進來,進門便見到三個人,微怔了怔。
寧珏委屈地撅起了嘴:「姐姐總是對我那麼冷漠,那漠北的朋友比你的親弟弟還重要嗎?你為何要回漠北,在京城有什麼不好?我一點都不想和姐姐分開,每個月都要寫那麼長的信,手很酸啊。」
太后嘆息一聲,自從安國公回府後,蔣鷹在家已有諸多不順,王氏見主事的人回來了,又怎會不挑撥。安國公在西府待著,只覺得長大的兒女越來越多,難得清凈,便覺得東府幽靜,想搬過去,卻遭到了蔣鷹的拒絕,這讓安國公很是不滿,但凡抓住一點錯處,便要對蔣鷹罵上一場。
沈維清道:「臣已是花甲之年,這一輩子該見的都見了,該經歷的都經歷了。皇上莫以為臣推拒,是為了太子妃之位。不管東宮西宮,女兒家一旦入了宮,臣便是想見一次都難了,臣奔波了一生,能守在他們身邊的時日不會太多。她跟著老臣吃了那麼多的苦,若不願嫁入皇家,老臣實在是……實在是不忍勉強她半分,求皇上成全老臣一個祖父的心思,別的事,老臣都能依皇上的意思……」
沈維清點了點頭:「臣,謝主隆恩。」
太后道:「那麼重的傷,這才養了幾天?要哀家說你連都尉府都不該去,在家好好養傷才是,春搜本就是騎馬打獵的事,萬一傷口裂開怎麼辦?」
太后瞪了眼林奕遠一眼:「猴崽子,你那點心思,你娘早來和哀家說過了,哀家和你娘本是不願你摻和在太子和沈家之間,不過這次沈家若真拒了太子婚事,等過些時日,你的心意若是不變的話,哀家定會慎重考量,此事不可操之過急。沈家雖是不願,太子那邊還熱著呢。」
太后道:「昨日哀家才和沈太傅說了,哪有那麼快傳來消息,太傅歷來開明,可人家姑娘家也要多想想不是?今日太傅大人突然要致仕,莫不是沈家姑娘的意思?」
太后瞪了周律一眼:「這次去的幾乎都是未婚的公子與小姐,你一個定了親的人跟著摻和什麼?京城不用人鎮守嗎?」
太后看也不看蔣鷹:「你少糊弄哀家,太醫可說了,你是傷了內臟,莫說這才養了不到百日,便是養上一年,也不見得能去了病根。這事可大可小,春搜便不要去了,待到明年定少不了你。」
林奕遠抿了抿唇:「若真有那麼一日,臣絕不拖累林家,定會帶著她離開京城……」
沈寧珏將鸚鵡放在桌上,手在寧暉眼前揮了揮,被寧暉抓住了手,瞪了他一眼。沈寧珏抿唇一笑,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大好的春日,姐姐和我一起去踏春嗎?」
太后嘴角含著笑意:「怎麼突然關心起這個來了?太傅到了這把歲數便是想致仕,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周律挑眉,驚訝道:「所以你要把乘虛而入的機會讓給林奕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什麼腦子啊?!你有沒有腦子啊?喂喂你別走啊!這個時候不是君子的時候啊!你惦記了那麼多年……喂,你給我說清楚啊!要急死我了!」
林奕遠抿唇笑了笑,對周律挑眉道:「周千戶此話差矣,我是奉旨護駕,雖說也能跟著跑幾場,但也是帶著公務去的。」
沈維清道:「祖父怎捨得把你送人呢?這次的事,祖父雖是忍下了,可以後祖父定會為你的孩子爭取,寧珏也會……咱們沈家也算小有積蓄,你的嫁妝自是少不了,雖說是側妃,若是受寵,將來太子繼位,說不得還能做個皇貴妃,祖父定不會讓那兩家武將比下去……定給你最好最多的嫁妝https://m•hetubook.com.com……將來不讓你和你的孩子受苦。」
寧暉用手指逗了逗鸚鵡,不經意地說道:「那怎麼到了你的手裡。」
寧暉無精打采地看了沈寧珏一眼,轉了身,繼續看向一旁。沈寧珏絲毫不氣餒,又坐到了另一面,對寧暉眯眼笑道:「我又沒惹姐姐,姐姐何必對我如此冷酷?」
周律翻了個白眼:「你哪來那麼大的自信,沈大小姐可沒許你什麼,今日宮中的眼線說了,沈大小姐那是太子都不嫁的,我可聽說她當初可是很喜歡太子的……做側妃不願意就算了,可西宮是誰都能有機會的嗎?也不知道沈家在想什麼。」
太后直至林奕遠走遠,若有所思地對杜嬤嬤道:「這沈家的女兒不知有什麼好的,一個個地惦記成這個樣子,看太子的模樣,說不得兩個人便已情根深種了……」
蔣鷹淡淡道:「我好了。」
寧珏非常無奈地說道:「還不是我的姐姐自西山回來便悶悶不樂的,踏春也不去,上香也不去,上街都不去,我只有厚著臉皮找林三哥要了回來。」
若是放在以前,依沈維清年輕時的脾氣,知道自己的孫女做出這等有辱斯文的事,不管子嗣多稀少,也要生生打死以正門楣。可現在莫說是打死,便是送去廟裡青燈古佛都捨不得,沈維清心裏,就是怪她都不捨得怪一下,只能恨太子負心,可卻依然不能不妥協!孫女已是如此,莫不是還要為此惹怒了皇家,將孫子的仕途也丟掉不成嗎?
寧暉瞪大的雙眼很是驚奇:「它它居然……居然會叫我的名字,這是上了色的鷯哥嗎?」
順帝見沈維清紅了眼,心裏也難受,他自是有自己的考慮,此番復辟回朝,林家與太后可謂功不可沒,太子妃的位置林家要,自己不能說不給,給了卻也不能眼見著林家做大,本想著沈家多少能鉗制著些,可如今對著太傅這般的懇求,順帝便是不念及這二十多年的悉心教導和君臣之情,又如何不念及圈禁四年的不離不棄……
「坐你們的,今日天氣不錯,你們都在,正好陪陪祖父。」沈維清笑著坐在石桌前,「林三哥?林奕遠嗎?聽說你在林家和他感情最好,好像今年便要加冠了吧?」
沈維清搖了搖頭:「老臣只餘下那麼點骨血,自來從不曾求過皇上何事,但長孫女的婚事,還求皇上讓老臣自己做主。」
周律忙道:「你快別說我了,我都快替你愁死了,以前沒聽說過這號人,好嘛,這一回京,那麼多人急著迎娶,改天我真要好好看看到時是什麼樣子的?不過她喜歡太子這事,你心裏就沒有疙瘩嗎?」
周律看了眼轉身就走的蔣鷹,忙對太后道:「自國公爺回府後,他們父子一直在鬥氣,侯爺這些時日一直心情不好,太后莫要怪他。」
蔣鷹道:「我沒定親。」
蔣鷹不屑地瞥了林奕遠一眼,十分中肯道:「賊眉鼠眼,油腔滑調。」
寧珏氣極反笑:「好好好!如今太子手掌天下了!便再也看不到與他一起吃過苦的人了嗎?說什麼明君聖主,不過是個始亂終棄的混蛋!什麼狗屁君王!難道我沈家為他家如此盡忠,卻要吃了這樣的虧嗎?側妃算什麼東西!我沈家的女兒便是皇后也做得!怎麼會輪到給人做妾的地步!太子當初不知怎麼騙了姐姐!我們就要咽下這口氣嗎?!」
林奕遠和周律尷尬地掃過彼此,蔣鷹最不在意這些,便率先開口道:「祖母,我想去春搜。」
順帝輕笑了一聲:「說不得年兒便是喜歡上她這份洒脫了,京城的小姐都是一個樣,多個不一樣的,倒又多了一抹顏色。」
蕭璟年端起茶盅,垂下的眼瞼,幾乎遮住了所有的思緒,似是不經意地開口道:「沈家的婚事,可有回復?」
周律若有所指地看了林奕遠一眼,笑道:「侯爺說得極是。」
寧珏深吸了一口氣:「祖父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姐姐有什麼錯!太子和上皇被軟禁的時候,誰想過太子妃之位?姐姐若是貪圖富貴的人,當初便會丟下太子回京來。太後接回勇毅侯時,林三哥為姐姐求情,想將姐姐一起接回來,可是姐姐不回來!那時連太后都放棄了皇上與太子,可姐姐明明知道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了,卻還是選擇留下來!如今太子回宮,姐姐只是要求原本的承諾,為何卻連個側妃都不能宣之於口,還要遭人厭棄!」
蕭璟年忙道:「太后說哪裡的話,太子妃也是您的孫媳婦,到時候我和她還是要您多照看著些。」
寧暉瞪了寧珏一眼:「你搶了別人的心頭好,還要算在你姐姐的頭上?」
周律抿抿唇:「太后就會欺負臣和侯爺懂事,什麼好事都輪不到我們,要說我倆也是自小被太后帶大的,可這次鎮撫使大人怎麼就能去?他不用鎮守京城嗎?」
太后嘆息了一聲道:「太子本是有意納沈寧暉為側妃,只是不知出於什麼心思,所有的聖旨都下了,卻獨獨地剩下了沈家。太子特意來求哀家做主,說是要哀家和沈家好好說項說項,還邀請沈家姐弟一起春獵。可那沈家不知怎麼回事,哀家和皇上與太傅昨日才說了這事,今天前朝就來消息說,太傅不但上摺子要致仕,還說自家孫女自小在漠北長大,當不得皇家的媳婦兒……」
周律見蕭璟年臉色慘白一片,片刻間已是再無半分血色,忍不住輕踢了蔣鷹一腳:「側妃又不是一般人家的妾室,侯爺莫要胡說,太子側妃也有二品,比你和我的官都大了許多,怎麼會是妾室。」
「好!」寧珏不等沈維清說話,便打斷道,「我陪姐姐回漠北!什麼東宮什麼太子!我的姐姐多的是人喜歡!為何要去給忘恩負義的人,做個上不得檯面的妾室!祖父年紀也不小了,也可以功成身退。京城我算是待膩了,咱們一家人都去漠北,和外祖和爹娘住在一起去。」
——殿下回京城后,還會記得曾答應過我的一切,以後心裏只有我一個人,以後的日子只有我們兩個……
寧暉想笑一笑,卻怎麼努力也笑不出來,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祖父還要把我送給太子嗎?」
順帝臉上的笑意淡了不少:「既是如此,那婚事的事,就先不提,朕看太子的意思,也是會先迎娶太子妃與那兩個側妃,很是慎重地把你家放在了後面。愛卿還有時間可以考慮考慮,但致仕的事,朕看便算了吧。如今朝廷百廢待興,離不開太傅的操持,何況今年大考,你還不是有意讓寧珏下場試一試嗎?如今又來和朕說致仕,是何道理?」
蔣鷹皺起了眉頭,十分不耐地說道:「我走了。」
寧珏輕輕地撫摸著寧暉的後背,一下下地,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憤怒,內疚、自責、後悔,種種的種種都重重地腐蝕他的心。若非是為了他,寧暉便不必入宮伴讀,更不用在冷宮一樣的地方被囚禁四年之久。一個女子有多少個四年,何況這四年還是少女最美好的時光,為此甚至連親事都艱難了許多。
寧暉不能再裝作視而不見:「今日不用去讀書嗎?」
寧珏挑挑眉:「什麼上了色的鷯哥,年初時番邦進貢來了兩隻金剛鸚鵡,皇上給了太後娘娘一隻,林三哥求了太后許久才要來的。」
太后瞪了蔣鷹一眼,對林奕遠溫聲道:「遠兒還沒說有何事呢?」
太后的笑意在嘴角凝了凝:「哀家也是才得了消息,誰知道太傅是怎麼想的,好好的致什麼仕,莫不是我們皇家還虧待了他家不成?」
太后忍不住笑了起來:「太子雖納了兩個武將家的女兒,算是掌了不少兵權,但武將到底是武將,亂世有用,盛世還不是擺設?三個側妃之中,沈家才是重中之重。」
蔣鷹十分中肯地開口道:「男不為奴,女不為妾,她會做側妃?」
林奕遠與蔣鷹、周律一起起身:「恭送太子。」
寧珏皺眉道:「武師還不是外人,姐姐巾幗不讓鬚眉,何必讓個外人教我,若讓人知道我連弓弦都拉不開,丟的還不是姐姐的臉?」寧珏忙指著鳥籠,笑道道,「姐姐看,連賄賂的東西,我都給你帶來了。」
太后見蔣鷹應了此事,眼裡不自覺地便帶上了幾分喜色,正欲再開口,園外傳來一聲https://m•hetubook.com•com唱和:「太子駕到!」
太后挑眉道:「太子妃之位,在未復辟之時,哀家便與皇帝定好了,豈能說改就改,不然林家本就是鼎盛之家,何必冒滅九族的風險,為皇上復辟?沈家的陪駕之功,如何能與籌謀多年的復辟之功相提並論。」
太後有心給外孫解解心寬,可對著他越蹙越緊的眉頭,又不知他愛聽不愛聽。太后如今對著誰都是有恃無恐,唯獨對著外孫的時候,只恨不得給他最好的,卻又不知道他要什麼。做多了又怕招他厭煩,他又是個不假辭色的脾氣,生起氣來能兩三個月不來雍熙宮一趟,太后便是再生氣,待見了他,也只想一心討好,說不出半分怪責的話來。
寧暉皺了皺眉,想也不想道:「我不去。」
「太子妃也好,太子側妃也好,若沒有太子親自點頭,誰又能定下來。皇上御駕親征時,被刺客傷了身體。這些年被軟禁在泰和園內,沒有得到很好的調養,他的身體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好,太子就是名副其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便是不給太後面子,太后也要轉圜的,今日的聖旨必然先過了太子處的。」
沈維清點了點頭:「若非是下了聖旨,我又怎會將幾家人說得那麼清楚。太子已有十七,年紀不小了,婚期也定得很緊,就在三個月後。皇上下了朝,專門將我留下來,說最後一個側妃位置留給沈家。我還以為是因為寧暉護駕有功,得了皇上的惦念,才會另有旨意,說不定太子現在回京了,覺得你姐姐與他私下定情上不了檯面吧,這才沒有一視同仁地下旨,說不得他以為留給你姐姐一個側妃的位置,已是恩典了吧。」
「姐……」寧珏早已忘記了憤慨,忘記了呼吸,抿著唇,輕輕地叫了一句。
「太子優柔寡斷,不足為懼。」蔣鷹頓住了腳步,又補充道,「林奕遠顧慮更多,不是對手。」
林奕遠滿臉的喜色,遮都遮不住:「沒事沒事,臣一點都不著急,一點都不急……」
寧暉在府中待了三個月之久,看似對外面的消息不聞不問,卻真做不到不聞不問,這三個月,寧暉都在等一個人,想追回一個承諾,可那個人自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甚至不曾捎來隻字片語。寧暉一直以為他是愛自己的,勝過性命,宛若自己愛他一般。便他不是太子,不是郡王,是個庶人,甚至最後的結局,不過是一杯毒酒,寧暉都會不離不棄,生死相隨……可祖父的話,卻將她打回了原形,她以為西山見他對別人允婚的時候,心已經不會痛,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堅強到預見過這樣的結局,也能風輕雲淡地說上一句,知道了。
寧暉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手指放在了鸚鵡邊上:「小東西,你叫什麼啊?」
順帝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罷了,愛卿若是不願,這事就此作罷,朕以後不會再提了。那孩子在西山耽擱了這些年,眼看著歲數也不小了,愛卿若是有相中的人家,不管是誰家,朕定會給你做主。如今朕身邊也沒有什麼可用的人了,致仕一說,愛卿以後不要再提了。」
蔣鷹點了點頭,周律笑道:「謝太后恩典。」
蔣鷹指了指周律的頭:「榆木疙瘩。」
寧珏哼道:「祖父在官場的那套,便不要拿回家來用了,這種簡單的周旋和回絕,對祖父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我知道祖父還想讓我入仕,可祖父和姐姐被圈禁了四年,咱們一家人骨肉分離,換來的是什麼?不過是天家無情罷了,祖父當了一輩子的官,也該趁早想明白這些才是!」
沈維清若有所思地道:「噢,那定親了嗎?」
周律道:「我也是!臣也是,眼看著臣就要成親了,成了親能出去玩的時間就少了許多,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的自由自在了……太后就開開恩吧。」
太后本身就不願沈家與太子聯姻,林家的女兒要嫁給太子做正妃,娶兩個武將出生的側妃,林家的家世自然能震住。但沈寧暉卻是不一般,沈太傅桃李滿天下,在文臣中極有威望,那沈寧珏自小便頗有才名,此番科舉入仕,最次出路也是個庶吉士,將來說不得便要入閣拜相了。他的姐姐和太子相依為命四年,感情不會沒有,若稍微有些手段,得了太子的獨寵,人丁單薄的沈家將來不知會是如何鼎盛的光景,便是太子妃能生下嫡長子,有如此強盛的沈家做對手,其中不知多了多少變數。不管林家和沈家的關係有多好,可未來的儲君之位卻只有一個,不會並存。
寧珏眯眼一笑:「當然不能算在姐姐身上,這也不是搶來的,林三哥聽說姐姐心情不好,許是感同身受,不見得有多為難。」
太后指了指下首的位置,笑得很是開懷:「快坐快坐,來得正好,哀家的雍熙宮已許久不曾這麼熱鬧過了,你們兄弟幾個,像是約好了一般。」
寧暉聽到「太子」兩個字時,身形頓了頓,淚眼朦朧地望向寧珏的臉,只覺得有太多太多的話要說,若不傾訴出來,說不得待到自己死的時候,都沒人知道,沒人知道兩個人的曾經:「他騙了我,他騙我。他說過,一生只守著我,只有我自己,不要別人。……我不是想做太子妃,西山也挺好,他都答應要和我在一起一輩子……我們那麼好,他說他只要我……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他為何還能娶別人?」
寧暉皺眉道:「家裡不是給你請了武師嗎?」
林奕遠有些窘迫:「臣聽我爹說,太子有意納沈家寧暉為側妃,不知為何聖旨下了,卻沒有沈家的女兒。寧珏在我家這些年,與我如親兄弟一般,他姐姐的事……」
雍熙宮外,周律追上蔣鷹,看了一眼前後沒人,才小聲道:「你跑什麼啊?今日不是來和太后說沈寧暉的事的嗎?怎麼就眼睜睜地看著那姓林的捷足先登了?」
寧珏聽聞此言,不禁眯起了雙眼,柔聲道:「姐和太子在一起了,他許了姐太子妃之位,姐這段時間一直在等他,是嗎?」
沈維清縮在衣袖中的手抖了抖,這般的恩寵便是歷朝歷代也是少見,可孫女的脾氣和兒子如出一轍,今日若是應了這個口,回去不說孫女會如何,孫子也不會原諒自己:「皇上說什麼辱沒沈家,老臣絕無此意,不過是老臣那孫女自小在外祖那裡長大,貪玩又好動,不喜拘束,這樣的脾性如何入得了皇家。」
寧珏笑道:「鸚鵡是太后給了林三哥,我要來給姐姐解悶的。」
「哼!側妃又能怎樣,還不是個妾室!我姐姐護了他四年不算,還要為奴為婢伺候他一輩子不成!」寧珏見寧暉霎時白臉,忙改口道,「太子若真念及姐姐的情誼,便該將正妃位置留下!」
沈維清面露不忍之色,雖有不願,但將來寧暉真的入了東宮,依然要面對不受寵的現實,若她一直抱著當年兩個人在西山行宮的感情和承諾,必定會更加痛苦。他們兩個人的事,除了本人誰又能說得清楚,那時的太子無處可靠,只有與寧暉相依為命。可如今的太子已是那麼多人的依靠,再也不需要相依為命的人了。若寧暉不認清這樣的事實,便是將來去了東宮,也不會甘心,不甘心的爭奪和爭寵,只會讓太子更厭棄罷了。
沈維清不贊同地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周律咳了咳:「殿下莫要介意,侯爺是開玩笑的,男子不納妾和女人成不成親能有什麼關係?太子側妃之位,那可是天大的恩寵,便是放在誰家,也是極為榮耀的事。」
順帝輕聲道:「朕也不想委屈太傅,當初泰和園內與林家約定一事,太傅比誰都清楚。太子將來定是要繼位的,愛卿若是覺得側妃之位辱沒了沈家,朕現在便可下一道聖旨,將來皇后可分東西二宮,您的長孫女會是西宮之主。」
蔣鷹微微側目:「她只能喜歡,我一個。」
無聲無息的淚,一滴滴地滑落,掉落地面,摔得粉身碎骨。寧暉慢慢抬眸,望向祖父,眉宇間俱是脆弱與無助,整個人都散發著決絕的絕望。這樣的寧暉,幾乎讓經歷了一生風雲的沈維清有些招架不住。
周律愣在原地:「喂你什麼意思啊?現在不是表白的好時候嗎?她正傷心,你英雄救美,然後兩情相悅,最後喜www.hetubook•com•com結連理,這不皆大歡喜的事嗎?你該上的時候不上,等到想上的時候不就沒機會了,你還不後悔死?你到底什麼意思啊?……莫不是你怕她傷心絕望之下,答應了你的婚事?你弄不明白,她心裏是不是真喜歡你了?」
不知過了多久,寧暉在寧珏的懷中睡著了,寧珏沉著臉將寧暉送回了寢房。沈維清臉上無悲無喜地坐在原處,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可還是壓不住心中的怒意和悲涼。沈家一門,子嗣單薄,獨子早逝,唯留下這一對骨血。
寧珏道:「那祖父的意思就是太子妃之位,已再無轉圜的餘地了嗎?」
太后掩唇輕笑:「哀家也就替你操這兩天的心了,再過兩個月你娶了太子妃,便是哀家想關心你,說不得太子妃還要嫌哀家多事呢!」
沈維清揮退了伺候的人,抿了一口茶水:「這是懿旨,去不去不是你說了算的。」
林奕遠若有所思道:「沈太傅四年不在朝中,可譙王才當了幾日的皇帝,如今的大臣絕大部分還是沈太傅的門生,沈家也算復辟有功,又深得皇上信任,威望比之從前只增不減。」
可真到了這個時刻,真走到了最後一步的絕望,寧暉只覺傷心欲絕,疼痛難忍,隱忍許久的淚,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寧珏齜牙:「知道了知道了,那祖父要儘快了,否則說不得皇上和太后還以為我家拿喬,想要更多的富貴呢!」
寧珏見寧暉雖沒有聲音,眼淚卻越落越凶,眉宇間俱是絕望,整個人脆弱得似乎一碰便要粉碎了一般,身上溢出來的濃重痛苦幾乎讓寧珏感同身受,讓他的心都隨之顫動著。寧珏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紅了眼,極輕柔地開口道:「姐喜歡的是太子嗎?」
太后抿唇笑了起來:「哀家有什麼不放心的,兒孫自有兒孫福。」
太后看了眼蔣鷹的背影,嘆了口氣:「你這孩子自小便比他懂事得多……罷了,安國公府的事情,哀家心裡有數,你們去吧。」
太后嗤笑了一聲:「你們這群猴崽子,八百年也碰不到一次,碰見一次不管有人沒人就是個掐!鷹兒是個不懂事的,你表哥處處幫襯你,你卻總是欺負他不還手。」
林奕遠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對上太后緊蹙的眉頭,不敢操之過急:「臣告退。」
寧暉卻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三個月的等待,三個月的隱忍不發,終於全部爆發了,讓她只知道哭,除了哭,不知該怎麼辦,只覺得整個人生都在黑暗裡,四處瀰漫著陰冷的雨水。
四年來,大門緊閉的沈府,在這個凜冽的冬日後,迎來了昔日的崢嶸。窗外的迎春花不知何時綠了枝丫,緩慢地長出了花骨朵,短短几日卻開滿了嫩黃色的小花,隨之桃花也開了起來,一夜之間春花齊放,燦爛的四月悄然地來臨了。
蕭璟年垂著眼眸坐在了太后的下首,四個月不見他比年前消瘦了許多,眉頭輕蹙,看起來有些憔悴:「孫兒看天氣很好,便出來走動走動,正好走到太後宮外,進來看看。」
林奕遠看了蔣鷹和周律一眼,想了片刻,才開口道:「臣聽聞今日早朝太傅大人上了致仕的摺子,被皇上留了下來。」
沈維清入了後院便看見孫子和孫女靠在一起,姐弟兩個都笑著。說起來,到底是骨肉天性,長孫自小在自己的教導下長大,雖身體不好,但極為懂事,人前人後都極為穩重。自年初出入國子監,誰不贊一句公子文雅。往日里和自己一起討論朝政時,顯得十分成熟幹練,頗有見解,可只要到了孫女面前,便不自覺地變得像個愛撒嬌的小孩子。
這三個多月,寧暉守著這樣一日日的無望的諾言,是如何忐忑害怕的?但等來的也是祖父送來的朝政議下的結果,太子甚至沒有出面,甚至沒有交代,就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選,皇家真當沈家人都死了嗎!
忙碌了近四個月,朝廷總算是肅清了,沈維清也能清閑幾日了,便有心想和孫子孫女多在一起,孫子還好總要娶妻,孫女卻是要嫁到別人家裡的,祖孫在一起的日子,不會再有許多了,沈維清對此也分外珍惜。
太后皺眉看向蔣鷹:「你們想去,也不是不成,但鷹兒不許騎馬打獵,最多出去散散心。」
「寧暉寧暉寧暉寧暉!你好啊!你好啊!你好!」
寧珏見沈維清沉默不語,又道:「祖父便讓那些人去爭去搶吧。您這麼大年紀了,也該歇歇了,待我們去了漠北,我找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到時候祖父便該當祖爺爺了,何必還想這些鉤心鬥角的煩心事?」
「都是自家兄弟,便不要拘禮了。」蕭璟年的腳步慢了幾分,免了幾個人的禮后,踱步到太後面前,「孫兒給太后請安。」
沈維清瞪了寧珏一眼:「朝廷的事豈是你想的那麼簡單,致仕也不是你說退就能退的,不願做側妃就不做罷了,我沈家自是養得起我家的女兒,可什麼全家回漠北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林奕遠皺了皺眉頭:「太後放心,等您見了寧暉便會知道,臣的眼光是頂好的。」
周律看看蔣鷹,看看黑了臉的林奕遠,哼哼:「不自量力。」
蕭璟年臉色更加地蒼白了,他側目看了蔣鷹一會兒,溫聲道:「鷹弟如何知道這些?」
蕭璟年道:「多謝太后關心,孫兒很喜歡。」
「所以祖父不必羞愧,不必自責,我愛他的時候,他一無所有,什麼都不是,我們都知道明日,不是……一杯毒酒,就是一丈白綾,可我還是不懼地陪著他,相信他……並沒有膽怯和離棄之心,我沒有給沈家人丟臉,也沒有讓祖父蒙羞,祖父不要覺得我不好……是他不好,便是我們分開,走到這一步,我也並沒有讓祖父丟臉,沒有起虛榮貪圖之心……是他騙了我,他食言了,我們便沒有什麼了,祖父不要怪寧暉,好不好?寧暉沒有……讓沈家蒙羞……沒有做讓您和寧珏抬不起頭的事……」
所以,但凡有一點可能,太后都不想讓沈寧暉入了東宮,太子性格柔和,別的事都好商量,唯獨這件事上很是堅持,若非是自己多次阻攔,說不得太子便要去沈家親自說項了,但沈家竟是真不想入東宮,倒是太后沒想到的。那沈家姑娘已和太子在一起四年之久,雖說此事被皇上和太傅壓下去了,可但凡想知道的人家,哪個能不知道?不入東宮,還能嫁得什麼好人家,這樣有了詬病的姑娘,若非家世還算不錯,便是太后這般豁達的心胸,都絕對不會考慮她入林家的,此時對於林奕遠的提議,太后雖是有些動心,可卻也沒有到了不顧及太子感受的地步。
太后愜意抿了一口花茶,挑眉掃過三個人:「今天吹的是什麼風?都尉府這兩日很閑嗎?同知大人,鎮撫使大人還有千戶大人,這是約好了,一起過來嗎?」
寧暉拍了拍寧珏的頭:「一個書生學什麼騎射,好好寫你的策論就好了。」
蔣鷹挑眉看向蕭璟年:「沈鴻不肯被俘,戰死,夫人殉情。你——好自為之。」
蕭璟年的身形不穩地晃了晃,直至靠在了椅背上,才得以喘息:「什麼妾……」
寧暉站在亭外,從頭聽到尾。這一刻她只感到無地自容和羞愧,沒想到自己的妄為,卻要讓親人跟著一起羞愧,一起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寧暉撫了撫身上有些凌亂的衣袍,慢慢地走進亭內,走到沈維清的面前,輕聲道:「祖父說,是太子不肯為我周旋,是太子自己定下了太子妃之位,是嗎?」
蕭璟年已覺得疲憊得說不出應酬的話來,躬了躬身,便退了下去,走到園門的時候,身子卻趔趄了一下,直至扶住身邊的人才再次站穩了身形。
當年高祖忙於政事,順帝在母妃的籌謀下,少年拜帝師沈維清的門下,前兩年衣食住行俱在沈家。那時的沈維清才是不惑之年,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沈鴻不喜習字做文章,整日舞槍弄棒,沈維清不舍苛刻獨子,唯有將所有希望寄託都放在了順帝身上,可謂盡心儘力地教導著。沈維清在順帝少年時期,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對順帝要求極為嚴格,也從來不留半分私心,可謂如父如師的存在。直至後來便是順帝能順利繼位,也和沈維清的百般籌謀和廣達的人脈脫不開關係。這m•hetubook.com.com也是為何順帝繼位之後,沈維清能連續四屆主持恩科的緣故,是絕對的信任。
寧暉將寧珏的腦袋推開:「別鬧了,我不想出去,等天暖和了,我就回漠北去,不用你的朋友,我多的是朋友。」
沈維清本以為御駕親征不過走個過場,最長不過三個月便回來,兩個孩子的長相又如此相像,便抱著僥倖的心理,覺得不會有人發現。誰能想到一下出了這般大的變故,這一換便是四年,將人換到這般尷尬又有苦說不出的地步。
太后笑道:「你是該多走動走動,自西山回來便日夜不停地忙於政事,便是再勤勉也得有休息的時候。你看看你都瘦了好多,哀家專門讓人給你加了輔食,你可還習慣?」
沈維清側了側眼眸看向越發消瘦的孫女,心裏有些不好受。轉眼間,兩個孩子都已十八了,寧珏是沈家嫡長孫,待到來年科舉高中,總不愁門當戶對的人家。可孫女這個年歲著實太大了,若想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做個嫡妻,卻是不太容易。便是不說年歲,只說她女扮男裝伺候了太子四年之久,這件事雖被自己和皇上一起壓了下來,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該知道的人還是會知道的。寧暉此時的際遇十分尷尬,莫說是門當戶對,便是一般人家也是不願娶回一個伺候男子四年的女子當嫡妻的。
蕭璟年被這些話打亂了心神,他深吸了一口氣,扶著椅子才慢慢地站起身來,輕聲道:「本宮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些奏摺沒有看,便不叨擾祖母了。」
寧珏調皮地眨眨眼:「我這樣才高八斗玉樹臨風的公子,在姐姐面前,卻不如一隻進貢的鳥兒。」
杜嬤嬤笑道:「她便是再好又能如何?不入宮則已,入了宮萬事還不是太后您做主?」
蔣鷹答道:「又不是秘密。」
沈維清看向寧珏,明明知道這樣不對,可卻絲毫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太后和皇上都已說了,最後一個側妃留給沈家,言語之間很是軟和,祖父若是推拒……」
寧珏道:「六月便要加冠了。」
沈維清一生可謂無愧天地,無愧於君,但面對這個孫女卻做不到不內疚,不說這四年的西山行宮圈禁的苦楚與擔驚受怕,便是好好的千金小姐,願為逝去的父母盡孝,守在外祖身旁,長於漠北那不開化的地方,也讓沈維清說不出地安慰和心疼。
寧珏攬著寧暉輕拍著,不敢再多問一句。寧暉俯在這樣溫暖又安全的臂彎里,不覺得痛苦減輕半分,只是讓腦海中那些揮之不去的回憶更加清晰,那種痛苦,窒息般地壓抑,宛若寒風入骨,痛不欲生。
蔣鷹淡淡地開口道:「她在傷心,不能乘虛而入。」
寧暉輕聲道:「祖父說沈家沒有主母,我祖母死了近二十年……祖父身邊雖有服侍的人,卻連個妾室都不肯抬。爹只娶了娘一個,沈家家規,四十無後,方可納妾……可祖父要將寧暉送人做妾,皇貴妃很尊貴嗎?不也只是個妾室嗎?」
「他騙我、他騙了我,他……娶了別人……」寧暉卻只是怔怔地落淚。
「現在表白,永遠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我。」蔣鷹走在前面,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答覆周律。
蔣鷹道:「他口蜜腹劍,詭計多端。」
寧珏抿了抿唇:「那又如何!為何不讓太子親自來說!說什麼太后皇上!太后和皇上又不曾許諾姐姐親事,讓太子來和我姐姐說,讓他說清楚!」
周律嘀咕道:「等四年是迫不得已好嗎?等一生是無稽之談,人家姑娘會陪著你這個悶葫蘆蹉跎一生,我說你倒是快出手啊,反正她這是不嫁太子了,不能便宜了林奕遠啊!」
寧珏有些興奮地說道:「過幾日皇上要去春搜,太子特地點了我作陪,這兩日夫子准了我假,好在家裡練練騎射。」
「父皇並未提起和沈家的婚事,只說自己留住了沈太傅。」蕭璟年垂眸看了眼被人掃到一旁的碎瓷,輕聲道,「寧……沈小姐該是沒問題,但她最是孝順聽話,若祖父不願的話,想來……也不那麼好辦,太后與父皇出面,太傅那裡該是沒問題的……」
蕭璟年放在扶手上的手幾乎在瞬間抓緊了扶手,他的腦海閃過種種話語,可卻沒有一句能抓住,一時間只覺得頭疼欲裂,幾乎要暈厥過去。
蔣鷹輕哼了聲:「兵法詭道也,本侯能等四年,能等一生,誰能?」
沈維清瞪了寧珏一眼:「我在問你姐姐的意思,你摻和什麼?女兒家嫁人有幾個十全十美的,不能找個疼愛自己的夫君,便要找個能護得住自己的……這些話,本來不該祖父來說,可我沈家並無主母,祖父也不想委屈了你,沒敢當場便應下皇上與太后,不管你怎麼想的,祖父都要問過你的意思,才能決定。」
蔣鷹腳步停了停,唇角勾了起來,篤定道:「他成不了。」
午時的含章殿正書房,陽光從窗口傾瀉在書架上,空氣中瀰漫著龍涎香的味道。順帝坐在龍椅上,望向沈維清有些佝僂的後背,心中莫名地難受著,君臣之間有種壓抑的窒息。
蔣鷹、林奕遠、周律躬身齊聲道:「臣等見過太子殿下。」
周律沒眼色地問道:「既如此,太子為何不幹脆許了太子妃之位給沈家?」
太后這才看向林奕遠,輕聲道:「看太子的意思,沈家的事,並非想的那麼簡單,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沈家的女兒娶了,看似好處多多,那也要有福氣壓得住,如今哀家還在,自然會幫林家壓住,若有一日哀家不在了,可就不好說了。皇嗣所剩無幾,太子繼位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沈家女是太子都求娶不得的,到時候做了一個臣子的夫人,說不得你便要遭了君主的厭棄……」
寧暉點了點寧珏的額頭:「一個書生懶到不想寫字,朝廷要你做甚?」
寧暉與寧珏忙站起身來:「祖父。」
太后笑了笑:「雖說咱們皇家娶親,放在誰家都是無比榮耀的事,可婚姻是女兒家一生最大的事,沈家子嗣單薄,沈太傅自然要慎重答覆,且這裏面沈大小姐的意思也佔了一大部分。不過你也要放心,哀家和你父皇一起出面了,沈家怎麼也會給我們這個面子。你父皇那裡,你沒去問問嗎?沈太傅怎麼說?」
沈維清深吸了一口氣:「你說的這些祖父怎麼不知道呢?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你姐姐不回來便對了,若真是回來了,將來會有多少人說你貪生怕死?可這件事如果宣揚出去,沒有人會說太子的不是,更不會說皇室的不是,千夫所指的是你的姐姐。莫說如今太子妃的位置已經定下,便是不曾定下,你以為祖父還有和林家爭奪的力量嗎?不說咱家還欠著林家天大的人情,你以為此番皇上能復辟,最大的功勞是誰?你以為太后真像你看到的那般與世無爭嗎?」
沈維清捏了捏眉心:「太子若肯出面周旋,若真肯為你姐姐孤注一擲,便是太后和皇上又怎麼阻擋得了?皇上被圈禁時,太后被王家打壓得自身難保,林家都要縮著頭做人,譙王妃又怎會留下皇上的血脈在宮中,那些留在宮中的皇子,死死傷傷,如今只剩下有些痴傻的小皇子。皇上被圈禁了四年,龍體欠安,雖才還朝不久,可朝中之事,大部分都讓太子拿主意。」
周律驚奇地瞪大了雙眼:「你嗯什麼嗯!你什麼腦子啊!這有什麼不一樣啊?她以後只守著你,還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肯定是喜歡啊!你和自己較什麼勁啊?你怎麼是這樣子的?你怎麼想出來的啊?」
寧暉點了點頭:「算你還有些眼光,你若不喜歡京城裡的姑娘,漠北有很多武將家的女兒,也同我這般自小就習武的……」
沈維清只覺心如刀絞,渾濁的雙眼微紅,他攥住寧暉的手腕:「沒有,祖父不覺蒙羞,你這樣告訴祖父一切,祖父覺得很好,你很好,做得很好,你有情有義,又信守承諾,可與人共患難,你沒有讓沈家蒙羞,沒有讓祖父失望,便是你父母地下有知,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祖父不會看輕你,寧珏也不會……祖父只怪自己無能,不能好好地保護你……也掙不來你想要的東西,這都不是你的錯,不是咱們沈家對不起皇家,是他們失了信……」
林奕遠挑眉看了眼蔣鷹,不經意地開口道:「侯爺如何得知這些?和*圖*書
順帝未值不惑之年,但因四年不見天日的緣故,已是兩鬢斑白。他狹長的鳳眸已有很深的皺紋,眼底也有些青黑,整個人透著不健康的蒼白,雖是如此,從眉宇間之間,也能看出順帝年輕時,該是個極漂亮的男子。
沈維清笑道:「林奕遠算是林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如今太后得了閑,自然會好好給他挑選一番,若太後有什麼宴請,你便跟著林夫人多跑動跑動,也能給自己相看相看。」
林奕遠嘴角輕抿,眼眸里含著水漾的笑意:「沈家與太子的婚事,是不是就此作罷了?太傅若真是違心推諉,必然不會連致仕都用上了。」
周律忙道:「我……臣也想去,那麼多家的公子和小姐都去,怎麼偏偏就臣和侯爺都去不得。」
「嗯。」蔣鷹頓了頓腳步,輕應了一聲。
寧珏幼年病弱,直至十四歲依然湯藥離不得身,若非用了林家祖傳的擒拿戲養身又用藥膳好好地調養了四年,只怕此時還要日日離不了湯藥。說起寧暉,才更讓沈維清愧疚,當年若以實情相告皇上,便不用寧暉冒名頂替入宮去伴讀,可當初還是偏心了孫子。那時寧珏已十四歲了,眼看著快到議親的年紀,若是據實相報,門當戶對的好女兒,誰會嫁給一個湯藥不離身的公子。且將來寧珏總要入仕,若給皇上和太子留下病弱的印象,又怎麼會受到重用。
蔣鷹坐在原地,看著茶盞,淡淡地開口道:「家裡憋屈,我去春搜。」
周律看著蕭璟年走入轉角后,納悶地問道:「你們說太子幹什麼來了?」
「怎麼會!?」蕭璟年手中的茶盞應聲而落,待到看見眾人驚愕的眼神。蕭璟年才慢慢地回過神來,看了眼打掃的宮女,坐在原地,輕聲道,「太后不是說過,您和父皇一起去說,親事定會萬無一失嗎?」
太后聽不得蔣鷹和周律說酸話:「你們渾說個什麼,遠兒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氣,林家配她沈家綽綽有餘。」
寧暉側目,見是一隻七彩斑斕的鸚鵡,長得十分討喜,眼裡終於有些許光彩:「這東西倒沒見過,哪裡來的?」
太后便是為了林家百般籌謀,還不是想著自己百年後,萬一太子不慈,孤零零又不善言辭的蔣鷹還有林家可以靠一靠,論起骨肉血親來,林家是母家,可只有蔣鷹才是自己的親骨血,林家所有的孩子加在一起,在太后心中也是無法和一個蔣鷹比擬的。
四月的天氣,雍熙宮小花園的春花開得正好。午後的光景,太後來興緻,便讓人在花園內備好一切賞花,同杜嬤嬤正說著話,卻接連迎來了林奕遠和蔣鷹、周律。
鸚鵡撇開臉:「寧暉寧暉寧暉!你好啊!你好啊!」
寧珏忙勸道:「姐姐和我一同去就是了,我和祖父都去了,你自己在家又有什麼意思?」
太后道:「自然要多照看,你們到底年紀小,好好調養調養,不出一年,哀家說不得便要做祖奶奶了。」
沈維清瞪了寧珏一眼:「你以為我不生氣嗎?!出了這樣的事!我能怪誰?你姐姐若是……太子又怎麼騙得了她?如今還有什麼辦法?他們在一起的事,沒人知道便也罷了,若是被有心人宣揚出去,你姐姐莫說做個側妃,便是悄無聲息沒名沒分地抬進東宮,也屬理所當然,說不得我家還要遭了皇上厭棄!」
直至今日,沈維清都不曾對皇上和太后說,寧珏體弱所以不曾進宮伴駕的事實,只能說寧暉有武藝傍身,當年被故意留在太子身邊,行保護之職。皇上聽了太子的話,很滿意沈維清的這個說辭,直至此時,自己才知道為何太子會在皇上和太後面前,為寧暉說盡好話。便是不為他們兩個這朝夕相處的四年,原來還有這樣不能啟齒的緣故。
沈維清與寧暉相視而笑,寧暉道:「姑娘家若不嬌滴滴的,還有什麼好看的?榆木疙瘩!」
周律見太后逐漸失了笑意:「太後放心就是,這段時日,娘得了您的懿旨,兩三日便會去安國公府看顧一番,總能照顧周全的,不會讓侯爺委屈的。」
太后淡淡道:「自然不能急,多少夫人在哀家面前旁敲側擊過你的婚事,京中適齡的姑娘,可是能緊著你挑,你卻偏偏看上了沈家姑娘。若非是沈太傅還有些威望,單憑沈寧暉四年與太子在一起,林家也是絕不能娶回家做主母的。」
寧暉點了點頭,輕應了一聲:「我自是相信祖父的,不過……不過還是想問清楚。我早該想到這些了,早該想到了,在他許諾鄭峰的時候,便該想到自己的今日了。祖父不用自責和羞愧,路是我自己選下的。那個時候我是喜歡他,真的喜歡,沒想貪圖什麼,我相信他,相信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相信生死同穴的諾言,才會心許他……他那個時候可算不上什麼正經太子,說不得過了今天再沒有明天了。
且這四年來,安國公不在,偌大的家業養活幾個族人竟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安國公不拿王氏問責,反而責怪兒子不伸伸援手,便是蔣鷹傷重回家,也不見安國公有多緊張。太后雖是被安國公寒過心,但這樣對親生兒子都冷心冷肺,著實讓太后恨得牙癢。
蔣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水:「嗯。」
太後點了點頭:「說起來鷹兒也是這個歲數了,東府也該有個主母了。這次去春搜多走走多看看也,若是有看上眼的姑娘,不拘哪一家或是一個兩個,到時候來和祖母說,祖母定會給你做主。」
寧珏忙道:「倒是沒有,林三哥這些年一直在錦衣衛奔忙,前幾年太后倒是看重中了幾個人家,可都被譙王妃搶了先,林三哥便也耽擱至今。」
「胡扯!為了一個女子,便要放逐自己嗎?那沈家的助力再大,也不值得林家最有前途的子嗣來換,這事哀家還要再思量思量,你也去吧。」
沈維清那點僥倖心理被這樣的眼神與神態擊得絲毫也無,雖與孫女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她的性格卻也明白幾分,尤其那股倔強,像極了早逝的兒子,當初便因自己的堅持不肯讓他從武,才讓他偷偷地去了漠北,才有了那樣的結果……如今若孫女再是如此,他這樣一把年紀,如何能熬得住。
蔣鷹端著茶盞,看向林奕遠:「異想天開。」
那種委屈,那種撕裂傷口的劇痛,讓寧暉忍不住地想尖叫,忍不住地砸碎眼前所有的一切,恨不得此時便死在這裏,如此的痛苦,如此難以忍受的痛苦。
八角亭內,寧暉托著下巴,雙眼沒有焦距地望向花枝的方向,她比之冬日的時候,消瘦了許多,整個人看起來空落落的,失了往日的精氣神。沈寧珏托著鳥架踱步而來,輕車熟路地進了八角亭,坐到了寧暉的身邊。
周律躬身告退,快步追上了蔣鷹的腳步。
寧珏哼了一眼:「姐姐別總是欺負我,我看姐姐就不嬌滴滴的,也挺好的,比京城的那些什麼千金小姐不知道好多少倍。」
沈維清露出一抹苦笑來:「側妃之位,太子已算是給咱們家留了顏面,這事……怪不得別人,怪就怪我吧。我不該貪心太多,平白將好好的女兒送到宮裡給人做伴讀,我若能將實情告訴皇上,當初……可現在又能怎麼辦呢?你姐姐若不跟著太子,還能跟誰呢?」
太後有些憂心地說道:「太子的氣色不太好,是不是太過勞累了?奏摺什麼時候看不成,莫要傷了身子,你快回去歇著吧。」
寧珏也不生氣,湊過腦袋道:「不然姐姐和我一起去春搜吧?你回來京城那麼久了,都還沒有出去過呢,我介紹我的朋友給姐姐認識啊?」
「寧暉去歇著吧,這事祖父便依你的意思來辦。」沈維清長嘆一口氣,「別想那麼多,既然太子沒有將你們的事宣揚出去,便還算留有餘地,說不得對你也是有些情誼……祖父雖然會儘力,可若太子……」
沈寧珏今年已十八歲了,因身體不好的緣故,看起來有些瘦弱,卻不顯羸弱,肌膚白皙,唇角含笑,長相極為俊朗,可謂公子如畫,芝蘭玉樹。若說四年前姐弟有九成相像的話,那麼四年後的姐弟只有三四成相仿。
蔣鷹不置可否:「貴妾不是妾?」
「以前會說的話,姐姐也聽不懂啊。姐姐不用心急,這句話教了一個多月就教會了。」寧珏拽了拽寧暉的衣袖,「鸚鵡姐姐喜歡,就教我騎射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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