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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禮貌地向陸遠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文措。」

她撇了撇嘴，向後一靠，壓低聲音，用只有陸遠能聽到的音量說：「我被人偷了，手機和錢包都沒了。」

喝了酒以後說話都不像平時深思熟慮，舌頭快于腦子了。

陸遠覺得今天運氣真的有點背。替導師給研究生上課，結果課上幾個學生遲到不說，還喝得滿身酒氣，陸遠看了就直皺眉頭。把人拉到教室外頭，很嚴肅地批評了那幾個學生，他還沒開口趕人呢，其中一個學生就嘭地一聲暈倒在地。

陸遠也是一肚子氣沒地方出。正準備回播，電話就響了，他看也沒看清，只理所當然以為是秦前，接起電話就開始擺架子：「這女的我管不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你就是陸遠啊？」文措笑出了聲，忍不住感慨：「我們還真有緣啊。」

「什麼罈子罐子的？你打錯了吧？」

陸遠和那姑娘一起下了車。墓園就是墓園，還沒真的走進去呢，陰風已經吹得陸遠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啊？」那姑娘一臉錯愕，很是陰惻惻地說：「我媽就是燒的這個給我呀，不能用嗎？」

是上次「借」傘給她的男人，他也站在路邊，似乎是準備坐計程車的樣子。

文措倒是淡定自若，只輕飄飄回答：「有本事你去啊！」

「……」

躲在路邊的屋檐下，看著眼前細密如織的雨幕，紛至沓來的回憶模糊了文措的雙眼。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全世界的人都醒來了。只有文措，還在執著于那些溫暖的過去。

說完「啪」一聲就把電話給掛了。

偏偏她就是女人！

說著，陸遠就聽見幾聲咔咔的敲擊滑鼠鍵盤的聲音，電話那端突然傳來女人嗯嗯啊啊的奇怪聲音，陸遠認真地聽了一會兒才會意過來，那頭竟是在播放著那種東西。

司機自然是沒敢接那些冥幣，他被文措嚇得魂都沒了，哪還有心思去分析那些話是真是假。開著車一溜煙就跑了。

一直以來，文措都非常抗拒別人覺得她有病，非常抗拒接觸那些騙錢的心理醫生和江湖神棍。

那姑娘走到司機車窗那邊去，面無表情地站著。周圍很暗，她本就皮膚白皙，這會兒看上去更和-圖-書是慘白慘白的。頭髮又長，全披散著，都要看不清她的表情了。司機見這場面，已經開始不住地哆嗦。打量了下四周，顫顫抖抖地問：「你住這兒啊？」

見文措這麼輕描淡寫地承認了一切。想起這幾天人間地獄的遭遇。想到自己被無數污言穢語強/奸過的耳朵。

陸遠再一看名字，竟然是文措。

陸遠那時候並不知道招惹了文措是多麼嚴重的後果。

當車在那人面前停住的時候，文措扯了扯臉頰，扯出一個溫暖而得體的笑容，幾步奔到那人身邊。在那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猛地將他推進後座，隨即自己也擠了進去。

那人一臉無語：「這拼得有點勉強吧，一個去城南，一個去城北，這是哪門子的拼車。你怎麼不說拼車去月球呢？」

細密的雨絲淋濕了她的頭髮，就像初次見她的時候，白皙的臉上有晶亮的水澤。逃了車費，她似乎很高興，笑起來眼睛微微地眯著，看上去好像一個剛剛從樹上採擷下來的蘋果。

錢包和手機都被偷了，文措忍不住苦笑。看來小偷還挺聰明的，她買來燒的紙錢明明也長得像人民幣，小偷卻能準確分辨出來。

匆忙送到醫院去，酒精中毒。又是洗胃、又是輸液。搞了好幾個小時才把人安頓好了。忙完一切，天都黑了。陸遠又餓又困，本想坐個計程車快點回家，不想又碰上個硬「拼車」的。

兩人在雨中握手，彷彿革命同志一般壯烈。

電話那頭的女人滿不在乎地一笑，理直氣壯地說：「您都找上我了應該是知道的啊，我有病啊！」

那一天沒有任何人打擾她，甚至連她媽媽都尊重地給予了她一點點私人空間。而陸遠這個不長眼的，竟然大半夜打電話來。把她僅剩的那麼點私人空間都打破了。

「你你你……是你……」那人似乎也是一眼就認出了她，瞪著眼睛呆呆傻傻地看著文措。

下雨的時候，計程車總是變得格外矜貴，每次都是車還沒停穩，已經好幾個人上去搶。文措手上沒錢，也不好意思去搶，只能在一旁等著。

「九桐山。」文措對司機報出一個地名。

雖然他第一時間找到版主把帖子給刪了和-圖-書，但還是不能阻止基佬們可怕的傳播能力。之後的好幾天，他的手機幾乎都沒法正常使用。

作為一個在網路成名多時的「治愈專家」，被網友稱為「中央空調」的暖男，陸遠甚至忘記了他撥打電話的那一刻時間是多麼晚，只是理所應當地想著，她應該沒有睡。

陸遠都有點想哭了，無可奈何地說：「小姐，不是你我會到這種地方來嗎？你到底是誰啊？我的剋星嗎？」

秦前忙得焦頭爛額哪有空搭理他，在電話那頭也開了罵：「不是神經病能找你嗎！是正常人需要找你嗎！你神經病了吧！」

陸遠把錢包打開，展示給身邊的姑娘看：「我就這麼多，多的你自己解決。」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陸遠只覺得頭皮發麻。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無可奈何地伸出手：「你就是文措啊，真巧，我是陸遠。」

「請問你是？」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這幾年文措總是忘記帶傘。這是和萬里談戀愛談出來的病。她從來不用帶傘，因為不管天涯海角不管白天黑夜，萬里總能第一時間來接她。

兩人口角了一路，最後姑娘一個賴字訣把陸遠給KO了。陸遠心情不是很好，兩人各懷心事，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陸遠從那一天開始就進入了手機魔咒。不管是電話還是簡訊，只要手機一響他就大抓狂。他後來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被人發到了「基情無限交友論壇」。這個論壇是個基佬論壇。從帖子一發出來，他就不停被無節操的基佬騷擾，各種言語挑逗和赤/裸裸約/炮。

打不得罵不得，吃虧只能自己扛著，陸遠氣餒地對電話說：「文小姐，您聽著，不管您是神經病還是有毛病，都與我無關。想干預您的事是我的錯誤。我也為我的不知好歹付出了代價。以後咱就是陌生人，我不打擾您，您也別再害我了，成嗎？」

雨蒙蒙的夜晚，風吹動山上的樹木，樹葉碰撞發出沙沙的聲音，明明是恐怖至極的場面。她卻彷彿十分自在。

陸遠卻是笑不出來，他一下子想通了所有的事情，怒不可遏地質問：「是不是你？」

陸遠回過頭，也一臉詫異地看著身旁的女人。這黑燈瞎火和圖書的，去墓園是要嚇死誰啊？

「對啊。」那姑娘突然從包里拿了一沓粉紅色的票子遞給司機。

「你好，我是秦前警官的朋友，江北大學的心理學在讀博士，陸遠。」

酒精和頭腦發熱真的會讓人變得不像自己。

陸遠後來不得已換掉了已經在江北用了近十年的手機號。用上新手機號的那一天，陸遠只希望今生再不會和這個叫文措的姑娘產生什麼交集。有些人他惹不起，躲還不行么？

「……」

不管是陸遠還是電話那邊的人都因為電話接通愣住了。幾秒后，陸遠才想起自己的目的，立刻很專業地開始自我介紹。

帖子里將他描述得「葷素不挑」「百無禁忌」「大胆敢玩」吸引了大量寂寞獵艷的基佬。陸遠被整得苦不堪言。

只見她眼珠子直轉，一臉狡猾樣。

她沒有病，她很正常。道理她比誰都懂。有些事就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如果可以，誰不想好好活著？

從來不說髒話的陸博士忍不住對著手機咬牙切齒地說：「文措，我/操/你媽！」

司機看到「錢」的那一刻眼珠子都要跳出來了。再看向她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快嚇哭了，「姑娘……這是冥幣啊……」

「……」

「回家啊。」她淡定自若地對司機說。

陸遠苦著一張臉，一字一頓很認真地對文措說：「和您有緣是好事嗎？您別咒我了行嗎？」

「姑娘你住在墓園附近啊？也是膽兒夠大啊。」不知是不是山上氣氛太過詭異。司機之後一句話都不敢說，安靜地開到了九桐山墓園。

那姑娘瞪著眼睛看了一眼陸遠的錢包，忍不住吐槽：「真是比你臉還乾淨。」

「什麼？」

那是沒什麼規律隨機打亂的11位數字，沒有疊字，沒有順序，以0927結尾，似乎是個日期，想來是對機主有特殊意義的日期。巧合的是，陸遠撥通電話的那一刻，正是9月27日，凌晨一點二十五分。

「你這是什麼意思？」

壓著氣憤和難堪，陸遠努力用專業且冷靜的聲音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時候司機關閉了廣播，廣播一關，整個車廂的氣氛變得肅殺了起來。司機放緩了車速，問道：「你和_圖_書們是要去九桐山哪裡啊？前面就沒路了。」

可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自以為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以為看了幾本破書就能成為救世主。

家門還沒進，電話又來了，手機在口袋裡震個不停。陸遠覺得那一刻他的憤怒達到了頂點，那種有氣沒處發的感覺實在太不爽了。他倏然從口袋裡把手機拿出來，看都沒看清楚就直接接通。也不等電話那端的人說話，就對著聽筒大聲吼著：「不約不約！不！約！炮！不要再打電話來了！」

司機師傅一路開著廣播，也沒管他們後面。車開到九桐山路的時候，陸遠才想起今天帶學生上醫院把手上現金花得差不多了。趕緊把錢包拿出來看，果然裏面只剩下孤零零的20塊錢。

陸遠面紅耳赤地舉著電話，過去許久，那端才又傳來說話的聲音，「剛才播放的是亞洲的，還有歐美的，您要點播嗎？」

文措厚著臉皮扯著笑容說：「拼個車。」

過了幾秒，聽筒里突然傳來一道溫軟好聽的女聲，「您是心理學博士啊？可是怎麼辦呢？這裡是性/愛熱線。」

輕嘆了一口氣，用手摸了摸錢包，準備坐計程車。這不摸還好，一摸才發現挎包的拉鏈開了。

江北的秋天總是很多雨。早上出門還艷陽高照，晚上就默默下起了雨。

「啊！」陸遠抬頭看了一眼車窗外，蜿蜿蜒蜒一條上山公路，四周荒無人煙，路燈都沒有幾盞，更別提銀行取款機了。

陸遠不是沒碰見過對心理干預排斥的人，但用這種極端方式的人倒是頭一回碰到。他終於理解了秦前那個「特別」的評價。

「原來你要去月球？」文措故作驚訝的表情：「帶我一起吧，正好沒去過呢。」

「啊——鬼啊——」

「挺忙的啊？」文措的聲音里充滿了幸災樂禍的笑意。

電話那邊依然保持著死一樣的沉寂，陸遠感覺有點尷尬。思忖著是不是不該一開始就介紹自己是心理學博士？要是別人反感怎麼辦？

那姑娘笑嘻嘻地向陸遠走來，還不忘邀功：「我厲害吧？這就給我們省了車費。」

「……」

……

陸遠站在原地，不由也開始有點害怕。這大晚上的，誰沒事到墓園裡來啊，活人都能給嚇死。他和圖書頭都不敢回，剛才就不小心回了個頭，入目的全是冷冰冰陰森森的墓碑。腦海里跑過了從小到大看過的妖鬼怪志，後背像被人丟了塊冰，直發涼。

那天那個不愉快的電話讓陸遠對這個姑娘印象深刻。第二天起來，他忍不住給秦前打了個電話。秦前是個人民警察，管的片區自殺率高，正因為此，陸遠才會把秦前介紹的人當做可以研究的對象。

「啊……」這下輪到司機愣住了，外面下著雨，荒山野嶺的，氣氛凄然，司機大約也是有些害怕了，聲音都開始發抖：「大晚上的……去墓園……做什麼啊？」

秦前不知道是在哪裡出任務，周圍全是嘈嘈切切的聲音。陸遠長話短說把事敘述了一遍，末了忍不住抱怨：「是你說她很特別我才想接觸接觸，說不定能當我畢業論文的課題。結果呢？她那不是心理有問題。完全是神經病啊！」

電話那端傳來陌生的男人聲音。陸遠愣了一下，把電話拿遠了一些，看了一眼屏幕，是陌生的十一位數字。

文措對她的所作所為毫不掩飾，大方承認：「我看你閑得慌，還有空管別人，就幫幫你。」

陸遠想了很久也沒想通是得罪了誰。

帖子的事弄得陸遠做什麼都沒心情，推掉了夜間的情感廣播節目，到學校和導師見完面，大概討論了一下畢業論文的方向，飯都沒吃就回家了。

9月27日是文措和萬里的戀愛周年紀念日。她提前一天出了門，就是為了去看一看他們曾一起走過的情人橋，寫過字許過願的情人鎖。

她想去看看萬里，可想了許久也沒想到好辦法，正當她準備隨便坐一輛計程車先回家的時候，視線里突然出現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陸遠的手機嗎？我在罈子里看到你的帖子，聽說你玩很大，什麼都可以玩，三個人一起，你行不行？」

「噗嗤——」電話那端傳來有些熟悉的笑聲。

原本從醫院坐到他家，20塊錢也差不多，可這姑娘拼車到了九桐山，這可是郊區，抬頭一看計價器，果然已經快過百了。

「九桐山墓園。」身旁的人突然接了一句。

陸遠心道真是晦氣極了，怎麼會碰到這樣的人。她要不是女人，他早和她干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