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想什麼想這麼認真？」陸遠問。
「你在學生面前倒是沒什麼架子。」
「……」
「誰嚇你啊，我老遠就喊你了，你沒理我。」
文措原本就是感性的人，這下聽到雷雷這麼說，更是紅了眼眶。
嘴角微微的弧度，還帶著未乾涸的血跡，紅得很不正常。好像一道無形的咒語，讓文措心跳失了序。腦中突然不斷回放剛才那個吻。陸遠屏住的呼吸，文措吃奶的力度，牙齒的碰撞，和冥冥之中牽扯著文措的一種淡淡痛覺。
文措看見陸遠不斷在喝酒，他不會擋酒也不會作假，一杯一杯實打實喝下去。沒一會兒就敗下陣來。
陸遠與她四目相投，眉頭輕輕皺了起來，猶豫了幾秒，陸遠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江珊？」
雷雷看了一眼文措滿是手串的細瘦手腕，手串的縫隙中里滿是醜陋的疤痕。他十分語重心長地說：「文措，別那麼奢侈，你知不知道你想要放棄的，是這裏住著的每個人拼了命砸光了身家都得不到的東西？」
文措知道這回玩笑開過頭了，趕緊亦步亦趨跟了上去：「舉神，舉仙，舉霸王，舉博士，別生氣啊……」
「沒聽見。」文措是真的沒聽見。
陸遠凝視著文措，片刻都沒有移開。兩人就這麼維持著「脈脈含情」的姿態許久。
陸遠一拍腦門：「我是不是瘋了？怎麼和你在這討論這個。」陸遠在文措面前總是落於下風，也懶得與她爭辯：「我走了。」
離開雷雷病房的時候，文措覺得心裏有如十級颱風海嘯過境。以前建立的很多東西都被颳得亂七八糟，無形中有什麼淹沒了她許多自以為是的想法。
于雷雷，萬里十幾年的朋友，兩人一起長大，不是兄弟勝似兄弟。
「可不就是怕了你么！」
文措仰起頭，惡語相向：「我喝多了，不行嗎？」
文措一時語塞，又覺得羞赧。這愣頭青書獃子臭博士，真是學傻了，什麼都要有邏輯有前因後果，不管什麼事都ｈｅｔubｏｏk•ｃｏｍ•coｍ要弄個清清楚楚，完全不懂得有些事就是朦朦朧朧霧裡看花才有美感。
陸遠坦誠地點了點頭，「對啊，和你一樣，喝多了。」
「文措，本大爺批准你喜歡我了。」
雷雷眼神里充滿了疲憊和不甘心：「第二天她就走了，毫無徵兆突然病重，搶救了一個晚上沒救回來。之後大家都不過生日了，說是迷信就是吧。到這裏來的都是死馬也當活馬醫的。」
陸遠一邊摸著自己的下巴一邊抱怨：「怎麼這麼暴力，動不動就動手啊？」
文措詫異地回頭。
噢，不，是男主角旁邊走過的路人甲。
文措原本還有幾分歉意，聽他這麼說，立刻轉了語氣：「誰讓你想嚇我啊。」
文措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怎麼的，總覺得他這句話意有所指。
「我呸。」文措激動地反駁：「別胡說八道了好嗎！」
他正準備開口訓她。就被一聲遠遠的呼喊打斷了。
病魔已經把曾經生氣勃勃的雷雷折磨成了另一個人。原本身高一七六體重也一七六的胖子被病魔折磨得瘦骨嶙峋，只剩□□十斤，光溜溜的腦袋上一根頭髮都沒了，黑眼圈在眼睛周圍長了一圈，眼袋掉得很深，像老了好幾十歲。
文措翻了個白眼，不再搭理陸遠了。
陸遠站在一棵梧桐樹下，地上落滿了枯黃的梧桐樹葉。在盈白月光照耀下，成為最天然也最文藝的背景。陸遠穿著一身很普通的灰色大衣，脖子上戴著一條粗棒針的黑色圍巾，乍一看，竟有點像韓劇的男主角。
在學生們推搡之間，陸遠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毫無徵兆地對文措笑了一下。
她不願意承認，自己臉上好像有火在燒。
如果兩個人都不去維繫這個概率，那麼距離便會隨著時間把兩個人拉得越來越遠。
身邊的學生們熱情似火地擠了過來，將陸遠擁進了人群的中心。
文措腦袋撞得眼冒金星。陸遠見她那樣子，輕嘆了和*圖*書一口氣，粗魯地將她抓了過來，用手給她揉腦袋。力道不輕不重，姿態不親不疏。
文措一邊想著心事，一邊低著頭向醫院外面走去。
在護士站問了病床號，文措徑直去了打聽好的病房。
她和萬里六年的感情怎麼可能被陸遠這麼插科打諢的幾個月取代？如果這麼容易就愛上一個人，萬里去世的三年她曾遇到過那麼多男人，為什麼從來不曾對任何人動過心呢？
幾天沒有和陸遠見面，也沒有特意去聯繫他。和陸遠越來越不清不楚的交往，讓文措感到迷茫和愧疚。
「和自戀醉鬼沒法溝通。」文措轉身走了。逃也似的離開了陸遠。
雷雷卻還是樂觀地笑著：「萬里走了我才明白，人總要死的，既然還活著，每一天都該開開心心，這才不枉費這條命。」
文措對醫院並不陌生，進醫院之前，文措買了一束包裝精美的百合。
文措被嚇了一大跳，一反手下意識一掌揮了過去。陸遠雖然反應算快，仍閃避不及，文措的一巴掌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文措一看到陸遠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原本有些陰霾的心情就瞬間好了十二分，之前腦子裡想得那些亂七八糟的也一掃而空，她理直氣壯地說：「我本來就沒東西可舉。」
陸遠和文措同時抬起了頭搜尋那聲音的來源。最後陸遠的視線落在正前方。
文措看著他那個樣子，心裏像被針扎一樣難受。
「第四年，人世間的冷暖也看得差不多了。」雷雷說：「有時候也想放棄，可真的臨近死亡，又會覺得害怕。」
陸遠睨了她一眼：「不會說點好的。只是來做個身體檢查而已。」
陸遠蹙了蹙眉，「你……」
「怪不得。」
陸遠往後靠了靠，緩緩地說：「所以作弊還是不作弊，他們本來也不是那麼在意，出來玩，鬧個氣氛就行了，不必那麼認真。」
她突然想起陸遠曾對她說：生命只有一次，如果拿來浪費，怎麼對得起辛苦和*圖*書活過的這些年。
雷雷仰著頭看著天花板：「得病第一年大家還都不肯放棄，女朋友抽了空也會過來。第二年第三年，身邊的人漸漸都麻木了，女朋友看不到未來，也走了。我爸媽還要生活，我看病要錢，不可能一直陪著，每天送一次飯過來，我熱了吃兩頓。反正也吃不下多少。」
文措愣了一下，頓時覺得臉上有些燒：「我們村遊戲都這麼玩的。」
文措走進病房的那一刻用了很大的勇氣。她拎著剛買的花和之前準備好的禮物呆怔地站在病房門口。
剛走沒幾步，身後的陸遠突然不大不小地喊了一聲：「文措。」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妙不可言的。病魔纏身的雷雷奇迹一樣地活著，而身體健康的萬里，卻因為意外早早離開了。
雷雷楞了一秒，「今年不準備過生日了。」雷雷說：「上個月對面病房乳腺癌一個四十齣頭的女病友在病房裡過的生日，所有的人都去吃了蛋糕。那天她精神特別好，說是病情有了好轉。」
睡在九床的雷雷原本在與病友說笑，一眼看到文措，也和文措一樣，呆愣了幾秒。幾秒過後，兩人不約而同熱淚盈眶。
陸遠捻了捻眉心，無可奈何地說：「不裝醉那些學生不會放過我。」
文措一直不敢面對雷雷。一看到他文措就忍不住想起萬里，所以萬里走後，文措一次也沒有去過醫院。
文措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陸遠，陸遠半晌沒什麼表情。
其實這世上真的沒有莫名其妙的緣分。所謂的巧合，一開始可能是概率，到後來多半是有一個人的刻意為之。
原本以為陸遠已經醉死了，誰知一離開那群學生，陸遠就「醒」了。
江北第一醫院的腫瘤科忙碌而安靜。來往的只有忙碌的護士和一臉凝重和疲憊的病人家屬。
「什麼毛病啊？」文措眼珠子轉了轉問：「查不舉的原因嗎？」
文措微笑著，很洒脫地坐回了原處。她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陸遠ｈtｔps://m•heｔｕbooｋ.cｏｍ•ｃｏｍ。
「嗯。」陸遠說：「我沒有誤會你是想親我，故意找理由。」
酒醒后，兩人都默契地好像忘記了前夜發生的事。文措如同鴕鳥一樣，又把自己縮回了那堆憂傷的砂里。
文措覺得時間好像突然停了幾秒，身子從腳底到頭頂突然變得暖暖的。她看他一臉傻笑，嘴硬說道：「你喝多了吧？」
「阿姨呢？」文措問。
一晚上鬧騰結束。文措扶著歪七扭八的陸遠坐上了計程車。
說著，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向前走了。
文措抬頭看了陸遠一眼，沒有直面回答他的問題。文措見他手上拿著幾張A4的檢驗單，好奇地問他：「你生病了？」
文措心裏酸酸的：「四年都撐過來了，一定會好的。」
「嗯，登徒子都是這樣。」陸遠雙手環胸，一副水仙花的樣子說：「果然美貌是萬惡之源。」
可是如今她看著還有人這麼辛苦只為活著，突然覺得有些動搖，也許，她真的不該那麼奢侈。
文措收了相冊，換了套衣服出了門。
文措順著陸遠的目光看過去，十二點方向，婷婷裊裊地站著一個長捲髮的年輕女人。長相素凈，氣質溫文，著一身卡其色風衣，文藝又時髦。她的表情有些複雜，看著陸遠的視線炙熱而糾纏，彷彿有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文措把禮物送給雷雷：「你馬上要過生日了，所以……」
文措看他實在不舒服，叫了一杯熱蜂蜜水給陸遠。陸遠接過蜂蜜水，一飲而盡，末了對文措說了聲「謝謝。」
只一瞬間，文措大胆的舉動就把氣氛徹底點燃了，包廂里好像突然燃起了漫天的火種，彷彿坐在其中就會被燒灼成灰燼。
那時候她想，這幾十年已經這麼辛苦，繼續下去不是更加痛苦嗎？
四年前被診出得了肺癌。萬里活著的時候總是去看他，每次去都會帶點錢。
「神經。」文措吐槽了一句。想也沒想，轉身走人了。
大家紛紛叫嚷著、指責著陸遠和文措「秀恩愛」，硬要陸遠罰和-圖-書酒。
「陸遠？」一道溫柔的女聲不遠不近地傳了過來。
雷雷笑了笑：「我每天都把這句話當做真的，不然根本撐不下去。」
文措家到了，她再見也沒說就直接跳下了車。陸遠知道觸到她怒點，趕緊付了車費追了過來。
文措看他這看前後不一的樣子，忍不住吐槽：「感情你裝醉啊？」
和陸遠，多半是因為個性合得來所以多了幾分親近。
雷雷眼窩深陷，多笑了一會兒都沒有力氣。文措實在不忍心，扶著他躺下，坐在床邊和他說話。
陸遠突然咧著嘴，開始傻笑了起來。
陸遠被她越說越跑。文措跟他的腳步跟的有點累了：「你逃命啊你！」
陸遠笑了笑：「本來也只能算是他們的師兄。研究生里有些年紀比我還大。」
陸遠突然停了下來，倏然一轉身，文措沒有及時剎住腳，猛地撞到陸遠懷裡去了。
晚四期肺癌，手術過後一直在放療化療，原本被醫生判了死刑，說只能活一兩年，卻奇迹一樣活了四年。
文措習慣了陸遠的溫柔，開玩笑說：「我剛才是不是很像齊達內？我頂你個肺啊！」
「沒什麼。」陸遠擺擺手，「就今天玩得挺高興的。」
一覺醒來，文措翻著以前的相冊看了很久，看到過去的自己和萬里又哭又笑。
陸遠瞪大了眼睛正準備飆髒話，就被一口口水給嗆住了，咳了半天，忍不住吐槽：「你這姑娘說話到底有沒有一丁點尺度啊？」陸遠瞪她一眼：「我舉得好好的，你才不舉！」
他的學生終於饒過他，一群人繼續遊戲，延續著方才的熱絡。陸遠因為喝得有點茫，靠在沙發上休息。
文措被他笑得渾身發毛，「你笑什麼？」
兩人也沒距離多遠。陸遠卻突然無厘頭地對文措揮了揮手。
走著走著，突然一雙溫暖的大手猝不及防地搭在了文措的肩上。
陸遠人高腿長一下子就追到了文措。他抓著文措的胳膊不讓她走，簡直小媳婦一樣問她：「那你說你不是覬覦我美貌，幹嘛突然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