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直到現在，直到今天，他的話終於讓我徹底從我自己編織的那些溫暖旖旎的故事里清醒，是啊，我們倆本來就該這樣。
最難最難的時候，我總咬著自己的手，腦子裡不停的想著他的臉，想著他抱著我說：「寶兒，別哭，我在呢。」
可是結果呢？我不是他心裏那坨肉，他只是身上那坨肉難受罷了，而我，那麼傻，傻到能為他把一切羞恥心都丟了。沒了我，他活得人模狗樣的，而我呢？過得畜生都不如。
疼嗎？不疼，真的。
我倏然轉身，讓眼淚無聲無息的簌簌滑落，「不用，我嫌臟。」
我怎麼就這麼賤呢？這麼多年我怨他，恨他，不過是因為愛他。
我過著生不如死日子的時候？他哪兒快活呢？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我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那孩子，又看了看越尹，幾乎克制不住激動的問：「這孩子，是我的？」
照片背面寫著字，不用拿出來我都能倒背如流：
說完我就走了，沒走幾步就聽見他的聲音在背後響徹：
我吸了吸鼻子，把心底的那些難忍的悸動都強壓下去，用最平常的聲音對他說：「我從來不騙熟人，我走了，你保重。」
我傻愣愣的看著面前的越尹和一個不認識的孩子。
也許是報應吧，所以這些年她才頻頻出現在我夢裡，在夢裡反覆折磨著我，她對著我哭，哭的那樣傷心，她一遍遍的質問我：紀時，為什麼不喜歡我呢？為什麼呢？不喜歡我幹嘛招惹我，為什麼這樣對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車停和-圖-書在小學門口。寄宿的子弟小學，門口一排溜全好車，我的沃爾沃倒顯得有點寒磣了，我尋思著那臭小子一會兒出來該不會嫌跌份不坐吧？
紀時
不過是因為，他不愛我。
我一邊想著，一邊黑貓警長似的炯炯有神的盯著校門口。放學時間一到，蘿蔔頭們都一擁的往外沖，顧惜朝那小子我沒看到，卻叫我看到另外的人了。
這麼多年，我想象過很多次我們再見面的情形。
我以為，這是最痛的情形。卻不想，更痛的，是我發現她過的一點都不好。
我冷靜的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一字一頓的問他：「我騙你朋友多少錢？我還，我說了，我從來不騙熟人，你朋友也算我熟人吧，咱們認識這麼多年，這情分絕對有。」
今天，她用那樣恨之入骨的口氣說想殺了我，而我呢？我心裏想的卻是想問她能不能再給我機會，和我從頭來過。
我懷裡那麼乖的貓兒越尹，她不是我的了，是我親手把她推離我身邊。
我的心，抽一樣的疼。看著他皺成一團的眉心，我真想伸手去撫平。
臨掛電話，老太太止不住在電話里抱怨：「死孩子，你當時要是願意，我現在也能有上學的孫子了。」
我這麼一分析，只覺得腎上腺素蹭蹭蹭的上升，腳下虛軟，整個人就要站不住，可腦子裡那些神經卻像吃了興奮劑一樣，就差得瑟得一起跳舞了。
一晚上不知是怎麼睡的，早上也不知是怎麼醒的。ｍ•hetｕｂｏｏｋ•ｃoｍ•ｃoｍ
越尹，你行了啊，別再讓過去那些影子躍進心裏了，還嫌不夠疼呢？
我直直的盯著他：「我需要和你說清什麼？」
「逆子！逆子！」
睡在床上擺弄手機擺弄了很久，在電話薄里滑來滑去，最後還是停留在她的號碼上，她現在在我手機里是第一個，因為我把她名字存成「A」。
「越尹。」我感覺我手心裏全是汗，我叫她的聲音並不大，放學的聲潮足以把我的聲音湮滅，但她還是聽到了，她緩慢的起身，回頭，似乎也沒想過會在這裏看到我，短暫失神。
「媽，再說我翻臉了。」我皺眉看著手機上的通話時間機械的變動著。
可他在哪呢？他/媽的他在哪呢？
這些年我用了好些辦法全國各地到處找她，卻不想她就在我眼前。而我一直以為，她一定不會來到有紀家人的地方。
片刻后，她牽著身旁的小孩，一臉漠然和疏離：「有事么？」
越尹
我三兩下從車上跳下來，疾步走到那人身邊。
紀時沉默片刻，說道：「越尹，咱們一定要這麼說話么？」
一整天沒魂兒一樣從家裡遊盪到公司，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下午四點多老太太給我打電話，讓我替家裡那勞什子表哥葉肅北接孩子，他家孩子一直是我最討厭的，人小鬼大屁話最多，沒說著幾句就想從人手上噱錢，那德行真不知道誰教的。原本想拒絕，但禁不住老太太念叨，還是答應了。
「兩萬hetubook.com.com。」他的聲音抑揚頓挫：「手機號留給我，你說的，我朋友的兩萬你會還。」
其實我知道，這會兒我就該甩他一巴掌然後走人，至少把他打懵了能給自己留幾分/身價，可我竟是移不動腳步，只傻傻的站在原地，幾近貪婪的看著他。
很想跟她打個電話，好像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她講，很想知道這麼些年她到底怎麼過的。撥號鍵就在拇指下面。還沒按下去，心底另一個聲音幽幽響起：紀時，你有什麼資格？你以為你是誰？
我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危險的地球上，每天都可能發生意外，大至地震、海嘯、泥石流；小至車禍、觸電、摔下樓。生命真的好脆弱，也許下一秒，我就會不在……我真的，真的不怕死，我只怕再也看不到你。
我怎麼就那麼傻呢？怎麼就把這麼好的姑娘給丟了呢？
「一說你就炸毛，怎麼著？你們兄弟倆是想讓我紀家絕後啊？比賽誰能先把媽氣死是不是啊？」
八年過去了，抗戰都勝利了，可我還在過去的泥沼里深陷。
我一時失了言語，腦子裡一片空白，看著那孩子，我只本能的問：「你真成傍家兒了？」說完下一秒我就意識到不對。我仔細打量著，她牽著的這孩子，怎麼看都有七八歲了吧？
紀時氣極了：「越尹，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嗎？你得罪我朋友了！人家讓我來整你！你告訴我，誰借給你的膽子啊？你干這個？傍家兒更掙錢和*圖*書你怎麼不去？！」
「越尹，你一定要這樣么？」
越尹，你就是賤。
「你隨時可以殺了我，只要你好好活著，我這條命，賠給你。」
她娟秀的小字就在我眼裡，夢裡，心裏。
我以為，她恨我恨到骨子裡。
我就是這世界上最混蛋的混蛋，最傻逼的傻逼。
我的眼淚終於湧上來，頃刻間就盈滿眼眶，我努力咽著口水，努力把那些眼淚都逼回去，「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說話？」我頓了頓，「紀時，曾經，我想過殺了你。」
我總騙我自己，我已經忘了他，忘了忘了忘了，可我清楚，他就跟刺青似的，刺在我心裏最軟的肉上了。
我在夢裡掙扎，我無數次的去抓她飄渺的影子，我不想讓她消失，我不想讓她再那麼傷心，我想對她說我錯了我錯的離譜原諒我吧，可她聽不見，一點也聽不見。無數次從夢中驚醒，我只能握住一片虛空。
甚至我還想過，也許未來有一天她會挽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孩子向我介紹，紀時，這是我老公，這是我孩子。
她十七歲的樣子，扎著高高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眼睛微微的眯著，笑得滿臉都是陽光。
那人沒發現我的存在，自顧自蹲著為面前的孩子整理校服，溫柔的絮叨著：「這星期學校的飯還合胃口么？老師教的都聽懂了嗎？作業做了多少了？」
我摩挲著在照片上笑得燦爛的越尹，他/媽的，都有點想哭了。
我及時掛了電話，把老太太不住的咒罵隔絕在了電話那一頭。
我心裏一抽一抽的疼，真難讓人相信，我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曾經那樣親密，他曾經說，越尹，你就是我心裏的那坨肉，挖了你我就活不成。
可他不讓我走，他死死的拽著我的手。我再抬頭，入眼的，是他一雙幾乎要冒出火的眸子，他幾乎用吼的：「你走哪兒啊走？話沒說清你上哪兒？」
「放手，我要回家了，你白耗我一晚上時間，一毛都沒掙到。」
我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
顧惜朝那孩子隨了表嫂姓，我對這小子沒什麼興趣。倒是他們家公主，我瞅著是個美人胚子，奈何這姦夫妻看得特別緊，我一點便宜都沒撈到。
把手機啪的一聲扔到地上，整個人陷到床里，翻來覆去，最後又跳起來，把整個床墊搬開，將一個相框從床下的儲物屜里拿出來，是一個裱著她照片的相框。
她抬頭看我的眼神，彷彿刺在我心尖上了。她怎麼能用那麼憂傷絕望的眼神看我呢？看得我，那麼想把她抱在懷裡。
我只感覺腦子裡嗡的一聲，全亂了。
就這麼個男人，值得我想這麼多年嗎？值得我在街上看著個長得像的就追好幾條街只為多看一眼嗎？值得我做夢夢到他一醒來就狠抽自己幾巴掌罵自己瘋了嗎？
彷彿他懷抱里給我的溫暖，能渡我走過一切的苦難。
「行了行了，我掛了，開車呢，到時候我死了你就更沒指望了。」
從前那頭洋娃娃一樣的自然卷被她挽成一個髮髻，糾纏一團，像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被她深藏起來。她原本一張圓潤的蘋果臉硬生生熬出了尖尖的下巴，還有那雙精靈古怪的眼睛，變得灰暗而疲憊，不復從前的光彩。